番外之流年(一)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两年。
公主元熙和贺三公子大婚。这一日的排场和热闹,足以载入大楚史册。唯一遗憾的是,程锦容因再次有孕,不便奔波赶路回京。
说起来,程锦容也是年过四旬的人了。这等年纪怀上身孕,实在是意外之喜。
程锦容到底年纪不小了,这一胎反应格外重。只得将医馆托付给程锦宜,自己在家中安胎。
六岁的贺晨,懂事又贴心,每天在家中陪伴亲娘。程锦容闲着无事,教导女儿读医术背药方。
贺晨十分聪慧,学医的天赋丝毫不弱于亲娘年少的时候。程锦容很是欣慰。
贺祈惦记有孕的妻子,隔几日就从军营回来。
程锦容笑着说道:“紫苏每日守着我,晨儿也日日在我身边。四弟妹每日回来都给我诊脉。我好吃好睡地养胎,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贺祈坐在床榻边,握住她的手,声音里满是心疼:“瞧瞧你的面色,这般苍白,几乎没了血色。”
程锦容也有些无奈:“这一胎反应格外重。我胃口倒是不错,不过,吃了就会吐。”
要不然,她也不会特意在府中养胎。
她怀着贺朝贺阳兄弟的时候,每日在宫中当差。到了贺曜的时候,也是如此。在怀着贺晨的时候,天天去医馆为病患看诊。
没曾想,到了这一胎会吐得这般厉害。
贺祈轻轻抚摸程锦容平坦的肚子,语气里满是警告:“你老实些,别总闹腾亲娘。”
程锦容被逗得轻笑不已。然后,又满是遗憾地叹道:“阿曜成亲,我这个亲娘未能前去,实在对不住他。”
贺祈不以为意:“阿曜做了驸马,其实就是入赘天家。皇上和皇后娘娘得了个好女婿,多出力多费心也是应该的。”
程锦容嗔怪地白了贺祈一眼:“你说得倒是轻巧。”
贺祈挑眉一笑:“我早就想好了。儿子们各自娶妻成亲,有了自己的小家。我们就带着晨儿过日子。等晨儿长大了,我们为晨儿招个女婿。”
反正,他是万万舍不得女儿出嫁的。
程锦容笑着瞪了他一眼:“晨儿才六岁,你就琢磨这些做什么。孩子们大了,自有他们的姻缘。我们做爹娘的,唯有祝福和高兴。别管东管西的惹孩子们讨厌。”
贺祈这才住了嘴,将头贴在程锦容的小腹处,专心地和腹中的孩子说话去了。
……
成亲后,贺曜住进了公主府。小夫妻两个成亲不到三个月,就有了喜信。
帝后知道后,十分喜悦。
梁皇后直接令杜太医去了公主府,为公主安胎。
这一年,裴念也娶了程瑶过门。
女儿出嫁那一日,从没落过泪的叶轻云也红了眼眶,拉着女儿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程景宏不得不低声安抚:“轻云,今日是女儿成亲的大喜日子,我们高高兴兴地送女儿出嫁。”
叶轻云哽咽着嗯了一声,总算松了手。
好在女婿裴念体贴,成亲后,隔三岔五地陪着媳妇回娘家小住,一住就是数日。
爹娘都远在晋地,姐姐和姐夫又去了藩地。对裴念来说,除了宫中的裴太后,就是岳父岳母最亲近。
叶轻云私下对程景宏说道:“幸好当日我点头应了亲事。不然,到哪儿去寻这么好的姑爷。”
程景宏哑然失笑,调侃道:“当年裴璋夫妻登门提亲,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将人家夫妻晾了半天。也不肯应下亲事,阿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叶轻云想到当年的情景,也有些好笑:“其实,我不是不中意阿念,就是看裴璋那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不顺眼。”
她和裴璋虽然曾是未婚夫妻,却从没什么情意,用彼此相看两厌来形容也不为过。想想自己的宝贝女儿要嫁给前未婚夫的儿子,叶轻云心里就不那么畅快。
所以,当年叶轻云结结实实地刁难了一回。让裴璋夫妇碰了一鼻子灰。
“后来我应下亲事,也是看阿念心诚。”叶轻云笑着说了下去:“得了空闲就来请安,一待就是半日不肯走。他还对我说过,以后成亲了,就住在京城,不会去晋地。这么着我才应了亲事。”
程景宏轻笑一声,搂住妻子:“裴璋夫妻都在晋地,阿念只身在京城。和我们亲近,也是理所应当。”
“日后,若是裴璋夫妻回了京城,或是阿念要去晋地和亲爹亲娘同住。你可别拦着。免得阿念左右为难。”
叶轻云不怎么情愿地应道:“放心吧!我还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她再舍不得女儿,也不能拦着女儿女婿尽孝。
……
就在这一年,还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疯癫了二十余年的秦王因病离世了。
丧信传到京城的时候,正好是年末,宫中上下都在忙着过年。
裴太后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只淡淡吩咐一声,令宫中众人换上素服,茹素七日,也就罢了。
宣平帝闻讯后,来了仁和宫。
三十八岁的宣平帝,也蓄起了短须,清俊的脸孔有了中年男子的成熟:“母后,秦王离世,阿衡要守父孝三年。朕想下旨,先令他承袭秦王之位。”
裴太后略一点头:“阿衡是个好孩子,早些承袭藩王之位也好。这等事,皇上做主便是。”
宣平帝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看裴太后的面色,到底什么都没说。
秦王在京城二十多年,都好端端的。怎么到了藩地,才两年就病逝了?
而且,凑巧的是,秦王世子妃裴思刚怀了身孕。接下来元衡守父孝三年,也不至于耽搁了子嗣。
宣平帝的脑海中闪过秦王妃那张端庄优雅的脸孔,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最终化为无声的叹息。
宣平帝走后,裴太后拿出秦王妃的来信,慢慢将信又看了一遍。然后,扯了扯嘴角,将信放到炭盆里。
炭盆里的火苗迅速吞灭了信,片刻间,信纸化为灰烬。
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只有秦王妃和裴太后知晓,也永远成了一桩隐秘。
番外之流年(二)
太子元煦,从四岁起启蒙读书。自小就展露出了过人的聪慧。到八岁时,便能通读史记。文章也做得极好。比起亲爹年少时更胜一筹。
太傅们对太子的聪慧好学赞不绝口。
宣平帝对儿子的教导,也极其精心。
太子从会走路之日起,就常被领进保和殿里,话都说不利索,就听着众臣议事。等太子读书习字后,宣平帝便教导太子看奏折了。
这几年里,宣平帝时常生病,龙体的衰败,众人都看在眼底。宣平帝不遗余力近乎急切得教导着太子,所为的是什么,众人心里都清楚。
梁皇后私下里哭了数回,当着宣平帝的面,却从不流露半分。每日伴在龙榻边,亲自伺疾。
宣平帝龙体一日不如一日,神智始终清醒。
他对梁皇后说道:“如月,朕年少时中过剧毒,是容表姐为我换血,从阎王手中抢回了朕这一条命。朕子嗣艰难,寿元不长,皆因此而来。”
梁皇后泪流满面,哽咽不已:“皇上是九五之尊,自有上苍庇护,定能寿元绵长。些许小病,熬过冬日一定会好。”
宣平帝轻声叹道:“太医们没人敢说朕时日不多,一个个为朕请脉的时候,都挑好听的说。朕的身体如何,其实朕心里清楚得很。”
“朕想看着阿煦长大成人,想亲手将他教导成合格的储君。可惜,朕的时间不多了。阿煦才八岁,等他长大成人坐上龙椅,至少也得七八年光景。母后也一把年岁了,朕只得将阿煦和母后都托付给你了。”
梁皇后心痛如绞,哭得话都不出来了。
她的丈夫,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如月,朕时日无多了。你一定要坚强,不能倒下。”
梁皇后哭着说道:“皇上下旨,让容表姐回京吧!她医术超卓,一定能治好皇上的病症。”
宣平帝叹了一声:“朕寿元将尽,就如灯油熬尽了。容表姐医术再高明,也救不了必死之人。”
“朕已经下了圣旨,召容表姐和贺祈一同回京了。朕想在临走前,见一见他们。”
……
一个月后,程锦容和贺祈赶回京城。
夫妻两人急着赶路,一双儿女都留在了边关,未曾带回京城。进了京城,也未回平国公府,直接进了宫。
宣平帝已至弥留之际,硬撑着一口气未散。
当程锦容和贺祈的脸孔映入眼帘的刹那,宣平帝暗淡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彩。
一别多年,君臣再次相见,已是最后一面。
贺祈红着眼,在龙榻边跪了下来。
程锦容更是满面泪水,哽咽难以自制:“皇上,我来迟了。”
宣平帝看了一旁的太医一眼,一碗备好的老参汤立刻端到龙榻边。喝下一碗参汤后,宣平帝暗黄的脸孔涌起异样的红晕,也有力气说话了:“能在走前见你们一面,朕心甚慰。”
“贺祈,这些年,你守着边关,边关固若金汤。你年龄也不小了,以后留在京城吧!兵部尚书的位置,朕一直留着给你。守边关的事,交给贺朝贺阳兄弟。”
贺祈哽咽着领命。
两年前,卫国公病逝。兵部尚书的位置就此空悬。宣平帝一直令兵部侍郎代掌尚书之位。众臣心里都有猜测。
不过,谁也不会想到,宣平帝这是特意为贺祈留的。
按着朝中惯例,边军主将致仕后,就赋闲在家中养老。就如贺凛那样。
贺祈却打破了这个惯例。主将的位置给长子,次子贺阳也一并去边军掌军。自己回京城,做兵部尚书,掌管大楚兵事。
宣平帝对贺祈说了一句:“有你在,朕也能安心合眼了。”
贺祈哽咽着拱手:“臣一定竭尽全力辅佐太子。”
宣平帝欣慰地略一点头,看向床榻边的程锦容。
岁月待程锦容格外优厚。四十多岁的人了,脸庞依旧光洁,只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那双眼眸中,盛满了怜惜和痛苦。
宣平帝伸手,握住程锦容的手,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姐姐。
这一生,我从未在人前这样叫过你。
我知道,你是如何地疼惜我这个弟弟。你为了我,付出得太多了。愿来生,我们还能做一对姐弟。
程锦容紧紧握住宣平帝的手,泪水奔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
当日晚上,宣平帝驾崩归天。
宣平帝十五岁登基,坐了二十九年龙椅。
他宽厚大度,爱惜百姓。他施行仁政,攘外安内。原本风雨飘摇的大楚,慢慢稳定,百姓也渐渐富足,安居乐业。
这样仁厚的天子,群臣为他的离世伤怀,宫中的裴太后和梁皇后更是一病不起。
程锦容对梁皇后说道:“皇上已经离世,太子年少,登基了也不能理政。朝中有一众忠心的臣子,宫中诸事,便得由娘娘撑着。娘娘再伤心,也得坚强起来。”
梁皇后哭了一场,病症渐有好转。
裴太后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这一病,没再能好起来。在床榻上躺了几个月,生命走到了尽头。
程锦容送走了亲弟弟,又要送走亲娘,心中悲恸,难以形容。
“锦容,别哭。”满头白发面色惨白的裴太后躺在床榻上,目光平静,断断续续地低声道:“我这一生,曾有过倾心相爱的夫婿,有过被独宠的岁月,有你们姐弟,也不算白活了。”
“我近来时常做梦,梦见先帝。我梦到他年轻时的模样。那个时候,我怕他,根本不敢正眼看他。其实,我心里一直清楚,他是喜欢我的。不然,我这个病弱的皇后,如何能坐得稳中宫凤位……”
裴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小,眼中的光芒也渐渐黯淡,意识渐渐模糊。
这一生,曾有两个男人深爱过她。
她和程望只做了两年夫妻,和先帝做夫妻的时间长得多。
可那些年,她畏惧他,不愿靠近他,后来一直隐瞒期盼他。真正解开心结,接纳他的时间,连一年都没到,他就病逝了。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只盼着早些和他相遇,彼此倾心,做一世恩爱夫妻。
番外之前缘(一)
宣武六年,京城,永安伯府。
初春二月,带着几分寒意的春风,吹进了永安伯府的花园里。草尖冒出了头,柳树发了芽。
一个穿着浅粉罗裳的少女缓步进了花园里。
这个少女年龄不大,约有十二三岁的模样。她身形苗条,长眉杏眼,皮肤白皙,面容美丽。举手投足间,一派京城闺秀的优雅。
少女走到假山边,看着池中的彩色锦鲤,意态悠闲。
少女的身后,有几个丫鬟。其中一个,容貌俏丽,活泼伶俐,一身青色衣裙。另一个穿着浅蓝色衣裙,眉眼秀丽。
“青黛,”少女头也不回地吩咐:“给大哥送个口信,就说我请他正午一同用膳。”
穿着青色衣裙的俏丽丫鬟笑盈盈地应声退下:“是,奴婢这就去。”
少女又吩咐另一个贴身丫鬟:“菘蓝,你传我吩咐,让厨房备些大哥爱吃的菜肴。”
穿着浅蓝衣裙的菘蓝恭声应道:“是,大小姐。”
这位大小姐,正是永安伯府的嫡长女裴婉清。
京城勋贵如林,显赫如平国公卫国公靖国公,还有祖上以战功封侯的平西侯晋宁侯镇远候。相较之下,永安伯府就没那么惹眼了,顶多是勋贵中的二流。
永安伯打仗的本事不算出众,在朝堂中钻营的功夫却是一流。永安伯世子裴钦,也是京城有名的俊彦。
裴钦和裴婉清一母同胞,是嫡亲的兄妹,十分亲厚。
裴婉清令丫鬟去传信,裴钦很快就应了。
到了正午,裴钦来了妹妹裴婉清的院子里。兄妹两个相对而坐,一桌子美味菜肴,有大半都是裴钦爱吃的。
裴钦比裴婉清年长三岁,今年十五岁,浓眉挺鼻,十分俊美。一双薄唇,显出了几分凉薄。
他看着裴婉清的目光里,满是疼爱:“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叫我一同用膳?是不是又看中什么好东西,想让我去给你买?”
裴婉清笑着娇嗔:“我在大哥心里,就是那等无利不起早的人么?”
裴钦挑眉一笑:“你不是吗?”
兄妹两个说笑几句,才开始用膳。食不言寝不语,吃完饭后,裴婉清才悄声说起自己盘算了几日的事:“大哥,我想让四妹去临安老宅。”
永安伯夫人早逝,永安伯在外领兵。永安伯府里的大小事情,都由永安伯世子裴钦掌管。
裴钦听到妹妹的话,半点都不意外,随口道:“你不喜欢她,早些打发她出府也好。我给父亲写一封信,告诉父亲一声便是。”
以裴钦在裴家的地位,送走一个庶出的妹妹,委实不是难事。
随意找个理由应付父亲就行了。
裴婉清甜甜一笑,灿然如花:“多谢大哥。”
裴钦不以为意,扯了扯嘴角:“些许小事,不值一提。你也是,裴婉如就是个贱婢生的庶女,整日闷在后院里,几乎不在人前露面。这么一个卑贱的东西,也值得你介怀。”
永安伯喜爱美色,后院里有许多美妾。裴婉如的亲娘曾是府中舞姬,身份卑贱。因容貌极美,被永安伯收用。后来有了身孕,永安伯就给了她一个侍妾的名分。众人都喊一声云姨娘。
生了女儿裴婉如之后,云姨娘病怏怏的,很快就失了宠爱。内宅里庶女众多,裴婉如亲娘不得宠,自然也没什么人在意。
偏偏裴婉清最厌恶的,就是这个庶出的四妹。
其中缘由嘛,也不难猜。
裴婉清年纪不大,是京城出了名的才貌双全的闺秀。裴婉清也一直颇为自傲。
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少女,每次见到庶妹那张肖似自己的美丽脸孔,心里就会生出一股无名的恼怒和嫉恨。
那个卑贱的庶女,和她生得极为相似,更可气的是,竟生得比她更美。
现在裴婉如才八岁,已出落得眉眼如画。待过几年,长大成人,岂不是要将她这个嫡姐比下去了?
裴婉清心中不痛快,想将裴婉如撵出京城,撵回老宅去。
裴婉如便是生得再美,在临安老宅里待着,又有谁知道?
……
裴钦写了一封信给父亲,没等父亲回信,便令人为裴婉如和云姨娘收拾行李。
病怏怏的云姨娘,含泪对八岁的女儿说道:“婉如,娘不中用,护不住你。你虽是庶出,也是永安伯府的小姐。现在要被送去老宅过日子,以后怕是难回京城了。”
八岁的裴婉如,一双黑眸如水般清澈,声音温软动听:“娘,我们在府里也没有好日子,去老宅也好。”
裴婉如虽然小,却很懂事。
她在府中地位低微,比丫鬟奴婢好那么一点罢了。嫡出的长姐裴婉清厌恶她,平日家宴都不让她露面。
大哥倒是不讨厌她,也从不喜欢她。偶尔见了她,就像看陌生路人一般。
在大哥眼里,裴婉清是亲妹妹。其余的庶出妹妹,根本不入他的眼。
今年裴婉清生辰,大哥花重金令匠人做了数箱的焰火。那一晚,裴家火树银花,绚烂的光芒印了半个天空。
她站在角落里,看着眉眼璀璨的长姐,看着一脸疼爱纵容的裴钦。那一刻,她真羡慕长姐啊!
不过,羡慕也没用。
大哥一声吩咐,她就要被撵出京城,回老宅去了。
云姨娘搂着女儿哭了一场。
两日后,裴婉如和云姨娘坐上了裴家马车。裴钦当然没闲空送她们母女,打发了一个管事送两人回临安。
母女两人坐一辆马车,管事坐另一辆,还有一辆马车装着衣物行礼。另有几个随行的家丁。
这等阵仗,放在京城,委实不起眼。普通富户的家眷出行,也比这气派得多。
刚出城门,一行人就冲撞了贵人。
听着外面传来的怒喝声,云姨娘吓得脸都白了,哆嗦着搂紧了裴婉如。
裴婉如也有些怕。可看着亲娘白着脸哆嗦的样子,裴婉如只得鼓起勇气,大声问管事:“李管事,出什么事了?”
她以为自己声音响亮,其实娇娇细细,颤颤巍巍。
李管事还没出声,一个冷冽的少年声音响起:“是何人冲撞了本皇子的马车!”
番外之前缘(二)
裴婉如心里一紧。
完了!
被裴家一行人冲撞的贵人,竟是一位皇子。
裴婉如在深宅内院长大,对外面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不过,她知道皇子是当今天子的儿子,身份矜贵。
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大哥裴钦,和几位皇子结交来往。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说得直接一点,裴钦是上赶着对皇子们巴结示好。
听闻当今天子没有嫡子,所有皇子都是庶出。中宫皇后膝下只有一位公主。
这就是裴婉如知道有关皇室的全部了。
李管事和几个家丁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齐齐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告饶:“小的冲撞了贵人,求贵人饶命!”
那个冷厉的少年声音再次响起:“你是哪一个府上的奴才?”
李管事声音不停打颤:“小的姓李,是永安伯府的二等管事。奉世子之命,送云姨娘和四小姐去临安老宅。”
云姨娘快被吓晕了,用力攥紧裴婉如的手。
裴婉如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她咬了咬贝齿,伸出手就要掀起车帘。
没曾想,下一刻,车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撞入眼帘。
这个少年,年龄不算大,个头却很高。逆着光,一时看不清他的脸孔。那份慑人的冷厉和霸气,却令人心惊。
裴婉如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往亲娘怀中瑟缩了一下。
穿着玄色武服的少年,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声音僵硬而奇异:“你就是裴四姑娘?”
裴婉如点点头,垂下眼不敢看少年。
“你闺名叫什么?”
女孩子的闺名,是不能随意告诉别人的。
裴婉如不敢不答,小声应道:“我叫裴婉如。”
婉如,裴婉如。
果然是你。
玄衣少年目中闪过复杂至极的情绪。
有震惊,有错愕,更多的是喜悦和释然。种种情绪交织,个中滋味,也只有玄衣少年自己知晓了。
就算是皇子,这么大喇喇地打开女眷的车门,也太过冒失无礼了。只是,眼下谁也不敢指出这一点。
李管事跪在地上,恨不得将头缩进地里。
不管是哪一位皇子,都不是裴家能招惹得起的。今日之事,不知要如何了结。
安静了片刻,玄衣少年不容置疑的霸气声音响起:“来人,请裴四姑娘母女一同去本皇子的别院。李管事,你回裴府给裴世子送信。让他亲自来向本皇子赔礼请罪。”
……
一个多时辰后,裴婉如和云姨娘已经置身在一处别院里。
云姨娘恨不得两眼一闭昏厥过去,也好过应付眼下这样的困境。
裴婉如其实也很怕。可娘已经这么害怕了,她就得坚强一些。
“娘,别怕。”裴婉如小声说道:“大哥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云姨娘苦笑一声,摸了摸裴婉如美丽精致的小脸,目中闪过浓浓的忧色。
她是以色侍人的舞姬出身,经历过许多腌臜事。她们说是冲撞贵人,不过是迎面碰上了。那个玄衣少年毫发无损,借题发挥,硬将她们母女带到了别院来。
玄衣少年想做什么?
要是见色起意……
她这等年纪了,残花败柳什么都不怕。可她的婉如,才只有八岁。要是遇到那等人面兽心专喜幼女的禽兽……
一想到这些,云姨娘便心惊胆寒。
裴婉如见亲娘面色惨白,不知就里,柔声安慰亲娘:“娘,大哥不会不管我们的。”
云姨娘心里发苦,将天真纯善的女儿搂进怀中。
傻丫头。
裴钦年纪不大,却心狠手辣,汲汲名利权势。如果牺牲她们母女可以和一位皇子交好,只怕裴钦眼都不会眨一下,就会舍了她们两个。
云姨娘所料半点没错。
裴钦闻讯匆匆赶来别院,拱手向玄衣少年赔礼:“家中女眷失礼,冲撞了燕王殿下,燕王殿下海涵。”
这位玄衣少年,排行第八,封号燕王。武艺出众,骁勇过人,颇得天子喜爱。
裴钦和燕王有过几面之缘,没什么交情,最多就算面熟罢了。
燕王淡淡瞥了裴钦一眼。
此时的裴钦,还未崭露头角,不过是个普通的勋贵公子。不过,那份勃勃的野心和对权势的渴望,已经在目中闪闪发亮。
燕王的省视,令裴钦暗暗心凛。
他恭谨地再次赔礼:“不知裴家怎么做,能令殿下消气。请殿下张口,只要能做到,裴家无不遵从。”
燕王淡淡道:“裴四姑娘不错,本皇子要将她留下。”
裴钦:“……”
一刹那的愕然后,裴钦很快应道:“四妹能入殿下的眼,是她的福气。我这就修书给父亲,将此事告诉父亲。”
燕王目的达成,心里并无太多喜悦,看着未来的大舅兄,心中厌恶至极。
他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行了,你先退下吧!”
裴钦走后,燕王去了裴婉如母女所在的院子外,站了许久。
他没有进去见裴婉如。他怕克制不住汹涌的情潮,怕自己吓坏了她。她今年才八岁,他要耐心地等她长大。
……
裴钦回府后,立刻给亲爹写了一封长信。然后,又令人准备厚礼,送去燕王府。
裴婉清知道此事后,颇为惊讶不解:“大哥,燕王殿下张口索要裴婉如,你就这么应了?这等事传出去,只怕对我们裴家的名声有损。”
裴钦不以为意:“名声算什么。舍出一个裴婉如,便能和燕王搭上关系,再合算不过。”
裴婉清想了想,也点了点头,顺便提醒一声:“不管如何,对外总得有个说辞。”
总得有个遮羞布。
裴钦已经想好了:“这也不难。几乎没人见过四妹,燕王将她放在别院里,想来也不会令她见人。如果偶尔有人见到问起,就说云姨娘和燕王府里的一个舞姬是亲姐妹,被邀请去小住几日。”
裴婉清的脑海中闪过庶妹那张美丽的脸孔,心中再次燃起嫉火,轻轻哼了一声。
事情的发展,出乎裴钦兄妹的意料。
过了数日,宫中内侍忽然来传信。说是裴四姑娘和柔嘉公主投缘,被选进宫中做了柔嘉公主的伴读。
裴钦:“……”
裴婉清:“……”
番外之前缘(三)
柔嘉公主是皇后嫡出,今年十岁。
柔嘉公主要选伴读的事,裴婉清早就知晓。她年龄稍大了两岁,而且,比她出身好家世高的名门闺秀着实不少。公主伴读,压根轮不到她。
所以,裴婉清不得不打消竞争的念头。
谁能想到,这等好事,竟落到了裴婉如的身上。
裴婉清嫉恨得两眼冒出了火苗,俏脸有些扭曲狰狞:“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婉如为什么会被选做公主伴读!”
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女,这等好运,凭什么落到她的身上!
裴钦震惊过后,很快喜上眉梢:“不管其中什么缘故,总是一桩好事。一定和燕王有关。我这就去燕王府道谢!”
沉浸在狂喜中的裴钦,无暇安抚嫉火中烧的裴婉清,立刻备厚礼去了燕王府。
裴婉清气得直跺脚。
可她再气再恨也没用。
宫中都来人了,裴婉如已经进了宫,住进了柔嘉公主的寝宫里。
……
裴婉如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她在燕王别院里战战兢兢地住了两天,就被人接进宫中,见了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是嫡出的公主,金枝玉叶,身份矜贵,容貌美丽不凡,一身的贵气。性子也不刁蛮。
一身玄衣的燕王,立在柔嘉公主身侧,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就像猛兽盯住了猎物。
裴婉如不敢看燕王,走上前,就要跪下行礼。
“不必行大礼。”柔嘉公主的声音清脆悦耳:“八皇兄为你说情,让你做我的伴读。从今日起,你就在我的寝宫里住下吧!”
裴婉如再不谙世事,也知道公主伴读是怎么回事。一时间懵住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愣愣地看着燕王。
那张英俊冷厉霸道的脸孔,似乎柔和了一些,看着她的目光,依然亮得可怕:“以后,你和柔嘉住在一处,每日随柔嘉去上书房里读书。”
“除了你,还有三个伴读,她们都是出身良好的京城闺秀。”
“上书房里每个月都有课业考核,琴棋书画也都要学。你必须样样都拿第一,否则,我饶不了你!”
燕王的俊脸凶巴巴的,语气也凶巴巴的。
裴婉如小声应下了。
裴婉如自小胆子就不大。奇怪的是,她竟然不怎么怕燕王了。
她知道做公主伴读是多么可贵的好机会。连她的嫡出长姐,也没机会做公主伴读。她只是一个伯府庶女,是燕王从中出力,她才得以进宫,伴在公主身侧。
她和燕王无亲无故,燕王这般提携培养她,是为了什么?
小小的裴婉如想不明白。
不过,不明白不要紧,她得知道感恩图报。
……
八岁之前,裴婉如只随着亲娘认过一些字。八岁这一年,她遇到了燕王,进宫做了公主伴读,她的人生,也就此完全不同。
相比起另三位公主伴读,裴婉如不是最聪慧的,却是最勤勉最刻苦的。每日晚上都要读书至深夜。
一开始,上书房里的课业考试,她总是排行最末。半年之后,她已能居中游。一年后,不论读书习字,还是琴棋书画,她样样都是第一。
转眼就是两年。
她的个头长高了一截,眼里渐渐有了自信的光芒,秀美的五官也日渐长开,有了倾城之色。
她柔婉善良聪慧坚韧,就如一株含苞的海棠,尚未绽放,已风姿无双。
她每日住在宫中,偶尔出宫,便去别院见云姨娘。
云姨娘看着气色红润越来越美丽出众的女儿,心中无比欣慰。
“婉如,”云姨娘轻轻抚摸女儿柔滑的青丝,柔声说道:“燕王殿下待你这么好,以后,你要好好报答殿下。”
如果燕王是喜好幼女的变态,根本无需费这么多的心力。裴家已将她们母女送给了燕王,燕王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
可燕王从未唐突无礼过。
她在别院里住着,吃穿用度都属上佳。裴婉如进宫做了公主伴读,休沐日便来别院,母女能相聚一日。
便是燕王要等裴婉如长大再纳为妾室,也足以令云姨娘感激不尽了。
裴婉如认真地点头应下:“娘说的是。以后,我一定会尽力报答燕王殿下。”
这两年内,她和燕王见面的机会并不太多。
除去夭折的两位皇子,宫中庶出的皇子共有九个,燕王既不居长,母族也不显赫。可骁勇凌厉擅长领兵打仗的燕王,最肖似天子,也最得天子欢心。
随着燕王年岁渐长,在一众皇子中展露头角,渐露锋芒。
今年,燕王已经十五岁。天子正为燕王选妃。燕王是这么好的人,应该娶世间最出众的名门闺秀为妃。
门被轻声敲响,俏丫鬟紫苏前来通禀:“小姐,燕王殿下来了,请小姐前去相见。”
裴婉如应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一身玄衣的燕王殿下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那双如鹰凖一般锐利明亮的眼睛,落在她的脸上。
那双黑眸里,闪过浓烈的复杂的情绪。
年少的她,还不懂什么叫情深难抑,却敏锐地察觉到此时的燕王有些危险。她悄悄向后挪步。
燕王留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扯了扯嘴角,忽地快步上前,将纤弱的她搂进怀中。
独属于他的气息,霸道地钻入他的鼻息。
她吓了一跳,用力挣扎:“快放开我。”
换在以前,她或许根本不敢反抗。这两年的生活,令她多了自信。也或许,她潜意识里知道,他不会真得伤害她。
果然,她一挣扎,他便松了手,任由她后退数步。
她才十岁,不大不小,已经懂得什么是男女有别了。她白净的小脸胀得通红,气恼地看着他:“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可以随意抱我。”
他定定地看着羞恼成怒的她,不但没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是我唐突无礼,我向你赔个不是。在你长大成人之前,我绝不会再碰你了。”
她小声地反驳:“长大以后,也不可以。”
除非他娶她。
可她只是永安伯府的庶女,根本不配做燕王妃。她和他之间的距离,犹如隔着一条银河那么远。
番外之前缘(四)
最后这两句,她没有说出口。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说道:“婉如,我会等着你长大,娶你为妻。”
她一怔,抬起头,和他对视。
他没有骗她的必要。他是认真的。
年少的裴婉如,有些惶惑,有些莫名的喜悦。这谈不上男女之情。更多的是被人重视被人喜爱带来的喜悦。
“殿下,你比我年长五岁,”裴婉如鼓起勇气说道:“听闻皇后娘娘已打算为殿下选妃。很快,殿下就要娶正妃了。日后就算殿下要娶我,我也只是侧妃……”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黯然失落。
燕王没有恼怒,一双眼明亮得能灼伤人眼:“你不必烦恼这些。我早有打算。”
她又是一怔。
燕王没有再多解释什么,只低声说了一句:“婉如,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京城。等我回来。”
……
她很快就知道,“等我回来”是什么意思了。
半个月后,鞑靼骑兵进犯边关。边军打了一场败仗。然后,鞑靼可汗携着胜仗之威,派出求亲的使者来大楚,求娶大楚公主。
十二岁的柔嘉公主,知道这个噩耗后,眼睛都哭肿了。
她百般劝慰也没用。
柔嘉公主哭着说道:“父皇已经打算令我和亲远嫁,母后向父皇求情,被父皇呵斥。母后已经病倒在榻。我定会被送去和亲了。”
看着满脸泪水的柔嘉公主,她也觉得心中凄然。
尊贵的大楚公主,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很快,天子下旨,令柔嘉公主和亲远嫁。柔嘉公主还年少,先送嫁去关外。等成年了,再和鞑靼可汗圆房。
为柔嘉公主送嫁的,正是燕王。
听闻,是燕王主动请缨,要为柔嘉公主送嫁。宣武帝为了江山安稳,舍出了心爱的女儿,心中有些愧疚,准了燕王所请。
临行前,燕王去了椒房殿,不知他和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卧榻不起的皇后娘娘竟有了好转。强撑着下了床榻,为柔嘉公主准备嫁妆。
柔嘉公主和亲远嫁,几位公主伴读,也没了用场,各自出宫回府。
她是唯一被留在宫中的一个。皇后娘娘将她留在了椒房殿,令她伴在身侧,聊以慰藉。
柔嘉公主离宫的那一日,她扶着皇后娘娘为公主送行。一身银色软甲的燕王,骑着汗血宝马,腰间挎着长刀,英俊的脸孔冷厉威风。
燕王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她也远远地看着马上的英俊少年,心里默默祈祷,上苍保佑,一定要让燕王平安归来。
……
燕王远行,选妃一事也被暂时搁下。
她在椒房殿里陪伴皇后娘娘,每个月的月底,可以出宫一日。她依旧去燕王别院,和亲娘相聚。
永安伯府,早已不是她的家。
这一日,裴钦找到了燕王别院来。
“四妹,燕王殿下离京远行,云姨娘住在这处别院里,多有不便。”
裴钦目光温和声音温柔,俨然一副疼爱她的兄长模样:“我想将云姨娘接回去。你在宫中陪伴皇后娘娘,等休沐日,就回裴府。我们一家人也能团聚一日。”
她看着兄长,从未如此冷静清醒:“裴大公子,两年前,你将我们母女送给了燕王殿下。裴家早已不是我的家了。”
裴钦脸皮之厚,令人咋舌:“当日我也是没办法。燕王殿下张口索要你,我不敢不依。可看看你现在,便知道当日我做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我们都姓裴,身体里流着父亲的血液。我是你大哥,你是我亲妹妹。血缘的牵绊,是永远割舍不断的。妹妹,随我回去吧!”
八岁的裴婉如,听到这样的话,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十岁的裴婉如,在宫中生活两年,见识已非往日可比。
她什么也没说,叫来别院管事。别院管事“客气”地请裴大公子离去。
裴钦被撵走之后,又来了两回。每一次,都被拦在了别院外。
至于她的长姐裴婉清,是燕王妃的人选之一。燕王离京远行,归期不定,选妃之事被搁下。裴婉清不愿另外说亲,坚持等燕王归来。
两个月后,边关传来紧急战报。
柔嘉公主的送嫁队伍,在边关遇到前来迎亲的鞑靼骑兵。迎亲使卜赤是鞑靼可汗的亲弟弟,见了柔嘉公主后,言语不敬。
燕王大怒,当场动手,将卜赤斩于马下。
边关战事再起。
宣武帝接了战报后,颇为震怒。
怒的当然是燕王先斩后奏,再起战事。不过,眼下再气再怒也无济于事,人杀都杀了,仗也打起来了,要紧的是先打赢这一仗再说。
燕王亲自上了奏折,要领兵上阵,不打退鞑靼骑兵绝不会回京。
宣武帝冷哼一声,准了。并下了圣旨,若打了败仗,燕王也不必回京了,直接死在边关吧!
裴婉如伴在皇后身侧,消息十分灵通。她为燕王焦虑忧心不已。皇后也为柔嘉公主的安危忧心,整日茹素,默默为女儿祈福。裴婉如也随皇后一同茹素。
或许是移情的作用,皇后对裴婉如,和对女儿相差无几。
这一仗,打了许久。战事激烈,时有败仗。宣武帝每次接了战败的战报,便会在朝会上怒骂一通燕王。
原本看好燕王的人家,纷纷为女儿另寻亲事。
裴婉清也没能撑到底,等了三年,在十七岁时定下亲事,年底出嫁。然后,隔年春日,燕王就领兵打了大胜仗,鞑靼可汗也被他亲自斩杀。
大胜的喜讯传至京城,宣武帝龙心大悦,朝中动向也为之一变。对燕王的赞誉不绝于耳。请立燕王为储君的奏折,堆满了天子的御案。
裴婉清悔恨得肠子都青了,大病了一场。她的夫婿知道她的心结后,也十分恼怒,在裴婉清病中就纳了两房美妾。
裴婉清被气得下不了床榻,病症愈重。没撑几个月,便病逝了。
裴婉如知道长姐病逝的消息后,既未伤心,也没什么喜悦。
很久以前,她就已和裴家断绝关系。
裴婉清是死是活,都和她无关。
番外之前缘(五)
打了大胜仗,燕王没有急着回京,在边关又留了半年。
鞑靼的残兵余将,要么被杀,要么被俘。所余者,不到十之一二。至少十年内,恢复不了元气。
燕王领兵归京,已是年底岁末了。
这一年,燕王十九岁,裴婉如也已十四岁。
柔嘉公主在边关待了四年,今年十六岁了,随燕王一同回了京城。
椒房殿内,李皇后喜不自胜,目中含泪,低声对身侧的少女说道:“柔嘉终于回京了。”
这个少女,年月十四五岁,肤白如雪,长长的柳眉下,一双黑眸清澈如水,眸光盈盈,容色倾城。
正是长大了的裴婉如。
裴婉如柔声安慰喜极而泣的李皇后:“鞑靼部落被平,边关安宁。公主这几年在边关,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公主回来了,娘娘可得高高兴兴地,别让公主见了伤心。”
李皇后用帕子擦了眼泪,展颜笑道:“你说得对。柔嘉今年不过十六岁,也不必再和亲远嫁了。本宫要为她挑一个好驸马。”
裴婉如陪着李皇后闲话,自己也心神不宁,不时就看一眼殿门处。
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有宫女来送信,柔嘉公主已经进了椒房殿。
李皇后哪里按捺得住,起身便走了出去。
母女重逢的场景,令人落泪。
昔日稚嫩娇弱的柔嘉公主,已长大成人,眼眸中带着无法挥去的沧桑和凄凉。她伏在李皇后怀中,痛哭不已。
她是金娇玉贵的大楚公主,皇后唯一的嫡女,天子的掌上明珠。在天子下圣旨赐婚的那一刻,所有的显赫被撕开虚伪的面纱,露出残忍又狰狞的模样。
如果不是燕王坚持随行护送,如果迎亲使卜赤色眯眯地调~戏时无人为她出头撑腰,如果不是打赢了这一仗。她便要以十二稚龄委身五十多岁的鞑靼可汗。
万幸,她平安回来了。
裴婉如鼻间满是酸楚,也一同落了泪。
泪眼模糊之际,一个高大的身影撞入眼帘。
裴婉如擦了眼泪,抬眼看去。
四年多未见,她依然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是燕王!
十五岁的燕王,霸道凶狠,目光中带着逼人的凌厉。
十九岁的燕王,褪去了所有青涩,身量修长高大,面容英俊,满身杀伐之气。唯有凝望着她的时候,目中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柔。
燕王大步上前,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目中有着惊艳和难以抑制的激越,汹涌的情绪似要冲出胸膛。
她长大了。
比他想象中的更美更好。
她也不再像前世那样怕他,就这么静静地回视他,然后抿唇一笑,盈盈一礼:“婉如恭贺燕王殿下大胜归来。”
燕王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按捺下不顾一切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他深深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小丫头长大了。”
小丫头三个字,显得随意又亲昵。
裴婉如心里漾起一丝陌生的甜意。她耳后微烫,面颊微红,力持镇定地应道:“几年未见,燕王殿下愈发英勇神武。我在宫中,时常听闻殿下善战的赫赫威名。”
燕王依旧定定地看着她:“本王平安归来,你高兴吗?”
哪有这么直接的。
裴婉如俏脸如火烧,避开燕王的目光。
沉浸在重逢喜悦激动中的李皇后,此时终于稍稍平静下来。她对燕王说道:“你父皇和一众朝臣都在等你,你先去金銮殿吧!等得了闲空,再来见本宫。”
和你心心念念的小丫头。
李皇后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当年燕王离京前,曾来椒房殿觐见,将裴婉如托付给她。并郑重立誓,一定会带着柔嘉公主回来。
她应下了燕王的条件。这几年,她精心教养调理裴婉如。朝夕相处几年,她也很喜欢善解人意温柔纯真的裴婉如。
燕王在边关立下大功,没有皇子能和他争锋,储君之位一定会是燕王的。只可惜,裴婉如出身低了些,不配为太子妃。不然,真是极好的一对。
……
之后的一切,皆如李皇后所料。
宣武帝对大胜而归的燕王十分满意,没过几日,就下旨立储。正式的立储典礼,在半年之后。
不过,圣旨已下,众人已改口称呼太子殿下了。
太子因打仗耽搁了亲事,至今还没成亲。
众勋贵火热的目光都盯准了太子妃之位。
当然,太子心有所好的事,不是什么秘密。
那个永安伯府的庶女,八岁时就进了燕王别院。后来进宫做伴读,又在椒房殿里住了几年,得李皇后亲自教导。这些,都是太子暗中出力之故。
太子回京的那一日,先去了椒房殿,难道真是想见李皇后?分明是想见心尖上的裴四姑娘。
不过,裴四姑娘出身太低,最多就是太子侧妃。正妃的位置轮不到她。
就连李皇后的娘家,也动了心思。
李皇后的娘家长嫂,进宫请安时就带上了嫡出的幼女。以才貌双全闻名京城的李三小姐,在椒房殿里见了裴婉如,回府后气恼地哭了一场。
殊不知,裴婉如心里也有些黯然。
谁不愿堂堂正正地穿着红色嫁衣,嫁给喜欢的少年?
她的出身,根本配不上太子。有朝一日,她便得穿着银红或水红的衣裳,被一顶软轿抬进太子府,做他的侧妃或爱妾。
人心浮动,纷纷扰扰,唯一坚定如初的,就是太子了。
他进椒房殿给李皇后请安,正大光明地见了裴婉如一面。
椒房殿里的海棠树下,他握着她的手,对她说道:“婉如,你是我认定的妻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你什么都不用管,等着圣旨赐婚,嫁入太子府,做我的太子妃。”
他的手结实温暖。
他的目光坚定冷静。
她的心里又甜又酸,半晌,才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愿意嫁给你?”
他挑了挑浓眉,笑了起来:“你不嫁我,还想嫁谁?”
她微微红了脸,轻轻啐了他一口。众人眼中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笑得愉悦开怀。俊脸似被阳光镀上了一层光环。
番外之前缘(六)
太子的手段,令人不得不叹服。
第二年春,永安伯回了京城,进宫面圣时,一脸惭愧地自责:“末将羞愧,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末将想将婉如接回府中好生教导,请皇上恩准。”
宣武帝时常去椒房殿,对聪慧温柔美丽的裴婉如印象颇佳,闻言略一点头。
数年未见,永安伯早已记不清这个女儿长得什么模样了。
当裴婉如出现在眼前时,永安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裴婉如一身气度,丝毫不逊于任何名门贵女,脸庞光洁美丽,微微一笑,容色倾城。她缓步上前,向陌生的父亲行礼:“女儿婉如,见过父亲。”
永安伯按捺住激动兴奋的心情,亲手扶起女儿,假惺惺地感慨了一番。
裴家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要落在这个女儿的身上了。
以永安伯的为人,不必多想,也知道该如何对待裴婉如了。接了裴婉如,他又亲自去了别院,将云姨娘一并接回府中。
裴钦领着裴氏族人,一同相迎。
以裴钦的势利,眼见着太子对裴婉如的重视在意,恨不得将裴婉如捧上天。见面时的热络亲密,让裴婉如颇为膈应。
没过几日,云姨娘就被扶正,成了永安伯夫人。
而裴婉如,也成了永安伯府的嫡女。
裴婉如及笄礼那一日,李皇后赏了诸多金银玉器,做正宾的,是太子母族的一品侯夫人。柔嘉公主亲自前来,为裴婉如做赞者。
如此盛大的及笄礼,令整个京城的名门闺秀为之眼热不已。
更令人艳羡的是,当日,太子殿下亲自来观礼。听闻裴四小姐头上的发簪,也是太子殿下所赠。
这当然于礼不和。
不过,礼数有什么要紧,能得太子殿下的青睐和专情,才令人羡慕。
永安伯父子更是心花怒放。
永安伯私下叮嘱长子:“以后记得对婉如好一点。”
裴钦颇有些冤枉:“父亲,不是我不想和四妹亲近。是四妹不待见我这个兄长。”自从裴婉如回府,裴钦对这个妹妹可谓是关怀体贴无微不至。
奈何裴婉如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单纯好糊弄的女童了。她在宫中生活数年,聪慧灵透,也硬得下心肠。对裴钦视而不见,从不理会。
“就凭你做过的那些事,婉如心里岂能痛快。”永安伯浑然忘却,当年的事自己都是点的头,义正言辞地呵斥长子:“做了错事,就得改。”
裴钦被训得灰头土脸,转头继续对妹妹献殷勤。
至于死了一年有余的裴婉清,现在已经没人提起她了。
……
永安伯成了太子最忠实的拥护者。
太子对永安伯处处提携,将剿匪的差事给了永安伯。永安伯立下战功后,太子向天子进言,请天子为永安伯封侯。
宣武帝龙体大不如前,朝中诸事大多交给太子。太子上的奏折,宣武帝很快准了,私下里揶揄儿子一句:“为了裴婉如,你真是煞费苦心。”
这也是在宫中长大的好处了。至少,宣武帝对裴婉如的印象不错。
太子面色未变,拱手道:“多谢父皇成全!”
儿子坚持要娶,百般抬举裴家,宣武帝也就允了。
永安伯府成了永安侯府,裴婉如是永安侯府的嫡女,论身份,倒也勉强能为太子妃了。
这一年的年末,天子下旨,为太子和裴婉如赐婚。婚期定在来年的五月。
又过一个年头,裴婉如十六岁了。
这个年龄,是少女一生中最美的时候。裴婉如的容颜已经完全长开,用倾国倾城来形容,毫不为过。
她冷静从容,优雅自持。唯有在见到未婚夫婿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少女的娇羞。
“你怎么又来了。”裴婉如笑着轻嗔:“背地里不知多少人取笑你。”
说什么英勇神武的太子偏偏儿女情长,定下亲事之后不顾礼数,时常往裴家跑。
当然,更多的是中伤裴婉如的话。什么“狐媚子”“恬不知耻巴着太子不放”之类的恶言恶语,就连裴婉如也听说了一些。
太子挑了挑眉,淡淡一笑:“我来看自己的未婚妻,谁敢取笑。”
没人敢取笑你,取笑我的人可多的是。
裴婉如心里嘀咕着,口中却只字不提。她将自己做出的衣服鞋袜拿出来给太子看了一回:“我女红平平,只会做些普通的针线。”
太子眼中闪出愉悦的光芒,伸手要拿。
裴婉如红着脸,拍开太子的手:“我还没做完,等我们成亲了之后,再给你。”
成亲两个字听进耳中,太子嘴角扬了起来,目光灼热,似要将裴婉如融化:“婉如,再等两个月,我就能娶你过门了。”
裴婉如甜甜地笑了起来。
……
过了数日,裴婉如听闻太子出手,整治了几个官员。
这些官员也是受家中妻女连累。她们在私下说未来太子妃的坏话,都传到太子耳中了。太子一怒,他们可不就倒霉了!
很快,流言飞语就销声匿迹。
裴婉如知道此事后,心中感动至极,悄悄哭了一回。
如此深情,她岂能辜负。
大婚那一日,她穿着红色嫁衣,坐着花轿,十里红妆,嫁入太子府。
拜堂时,她和太子夫妻对拜。太子站得太近,结果行礼时被她的凤冠磕了一下额头。太子倒抽一口凉气,众人哄堂大笑。
红盖头下的她,也忍俊不禁,弯起了嘴角。
太子素来霸道,我行我素惯了。进了洞房后,便不肯再离去。
众人只得自己去吃喜宴。
他坐在她的身侧,挑落红盖头。红色的盖头缓缓落地,满目娇羞甜蜜的她,和黑眸深幽的他对视。
“婉如,”他将她搂入怀中,心满意足地叹道:“我终于娶你为妻。这一世,我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她将头依偎进他的胸膛,轻声笑道:“我已嫁你为妻,此生都是你的妻子。只要你不厌弃我,我怎么会离开你。”
他双手微颤。
她抬起头,惊愕地发现,他的目中竟闪着水光。
自八岁见他第一面起,他永远都是意气风发霸道凌厉的模样,她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
“你怎么了?”她有些焦急地问道。
他再次用力搂紧了她,声音沙哑:“婉如,婉如。”
婉如,我今生终于娶你为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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