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绸缪
是老天不公吗?
善良心软的人,就该受恶人欺辱践踏?
心善也是错吗?
不!
她不信苍天,也不信命!
她要进宫见裴皇后,要救亲娘出宫,要一家三口团聚!她还要一一报仇,令仇敌俯首,不得善终。
程锦容目中闪过坚定,轻声对紫苏道:“紫苏,我有一桩极为隐秘要紧的事交给你。你别问缘由,只听我的吩咐行事。”
紫苏有些惊讶,却未多问,点头应下:“是。”
程锦容低语数句。
紫苏越听越是错愕。
程锦容吩咐的,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让她暗中找人送信去临安裴家老宅,将伺候过裴婉如的奶娘安嬷嬷悄悄接到京城秘密安置。
安嬷嬷生性贪财,手脚不干净,在二十年前就被“送”出了裴家老宅。裴婉如心软,每次安嬷嬷哭着登门,总给些银子。她十分厌恶安嬷嬷,每次安嬷嬷厚颜前来,免不了刻薄几句。
后来,裴婉如嫁入程家,安嬷嬷进不了程家大门,这才算消停。
时隔这么多年,听着安嬷嬷的名讳,她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奇怪!
小姐没满周岁就来了京城,这些年一直住在裴家,怎么会知道安嬷嬷这个人?接安嬷嬷来京城做什么?
紫苏一脸困惑。
程锦容并无解释的意思,加重语气:“此事你不露面,去牙行买两个壮实婆子,让她们去临安一趟,许以重金。以安嬷嬷贪财的性子,一定会被银钱所诱。”
“再去外城僻静之处,买一处小宅子。将安嬷嬷安置在小宅子里。让那两个婆子,伺候安嬷嬷衣食起居。”
“此事除了你我之外,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永安侯心思缜密毒辣,当年参与其事之人,皆被他陆续灭了口。
不过,就是永安侯也没想到。一个无关紧要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会令惊天之密曝露!十余年的精心谋划,毁于一旦。
如今她重生而回,自要防范于未然,先一步找到安嬷嬷。
紫苏收敛心神,郑重点头。
……
程锦容入睡后,做了梦。
梦中,她像前世一样,嫁给了裴璋。
成亲后,裴璋带着她进宫觐见裴皇后。她在裴家长大,宫中赏赐不断。不过,她从未进过宫。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姨母,她既好奇又孺慕。
她跪下,恭敬地行了全礼。
“快些免礼。”女子声音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颤抖:“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她谢了恩典,站起身来,微笑着抬头。
映入眼帘的,却是永安侯裴钦狞笑狠厉的脸孔:“程锦容!我是你的亲舅舅!自小将你养大!你竟忘恩负义!你这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一转头,是满目痛苦绝望的裴璋:“容表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斩断你我之间的情分?”
再一转头,一个身着宫装的柔弱女子静静地躺在地上,喉间插着锐利的金钗,鲜血染红了衣襟。
娘!
她心如刀割,悲呼一声!
“小姐,”耳畔响起紫苏急促忧心的声音:“小姐!”
熟悉的声音,将她自噩梦中唤醒。
程锦容睁开眼,见到的是紫苏忧急的脸孔:“小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满面苍白,满眼泪痕。这副模样,怎么也瞒不过去。程锦容点点头,低声道:“我梦见我娘了。”
短短几个字,听得紫苏红了眼眶。
可怜的小姐,定是思念亲娘了。
她也想念主子。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裴婉如早在十三年前就死了。想得再多,人也回不来了。
紫苏红着眼,为程锦容擦拭眼泪,像哄孩童一般:“夜深了,小姐安心睡吧!奴婢会一直在这儿陪着小姐。”
程锦容嗯了一声,闭上双目。
或许是身畔有人陪伴格外心安,她很快再次入眠。
……
隔日,紫苏以买些衣料为由,向赵氏禀报要出门一日。
赵氏是个温和宽厚的主母。再者,身为大伯母,伸手管束侄女的身边人,有失厚道。因此,赵氏很爽快地应了下来。
然后,紫苏去了牙行。
从牙行里买人,价格略高些。不过,这里的奴仆来历清楚,身契上有牙行印章和官府大印。从牙行里买来的奴婢,皆有详细的记录。一旦有奴婢私逃之类的事,追查起来也便利。
永安侯夫人的表面功夫做得周全,程锦容在侯府内宅里衣食用度和裴璎一般无二,再有父亲送来的私房和宫中的赏赐,程锦容的私房银子丰厚得令人咋舌。
买了两个婆子,花了五十两银子。给了一百两银子做路费,让两个婆子去临安接人。
再以五百两银子,在外城不起眼的僻静处买一处小宅子。
有银子,做什么都快得很。
一日下来,紫苏将程锦容交代之事尽数做完。回程家之前,不忘买几匹衣料做做样子。
晚上,主仆两人独处时,紫苏低声禀报:“……奴婢让她们两个走水路。京城到临安,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个多月。”
还得算上到临安找安嬷嬷的时间。
时隔多年,紫苏只隐约记得安嬷嬷的住处。也不知安嬷嬷有没有搬走。说不定,安嬷嬷早已病死老死了。
紫苏心里嘀咕着,强忍着没将这些丧气话说出口。
程锦容看了紫苏一眼,随口道:“安嬷嬷没搬走,也没病死老死,好端端地活着呢!”
紫苏:“……”
小姐会读心不成!
紫苏的表情颇有些好笑,程锦容抿唇,淡淡一笑:“紫苏,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不过,现在我不便解释。”
“总有一日,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紫苏深呼吸口气:“不管小姐要做什么,奴婢都无二话。”
主子裴婉如死的时候,她想殉葬,结果没死成。然后,她便将所有的热血都倾注到了主子唯一的血脉身上。
哪怕程锦容让她上刀山下油锅,她也不会皱眉头。
程锦容看着紫苏,微微一笑:“你安心听我的吩咐行事就行了。我哪里舍得让你上刀山下油锅。”
紫苏:“……”
第三十二章 复诊
转眼又是一日过去。
应该去卫国公府为江六公子复诊了。
特意回府的程方,叮嘱长子:“江六公子是卫国公最疼爱的嫡孙,平日最是骄纵。此次因缘巧合,你救了江六公子的腿。卫国公前两日便打发人给我送了口信致谢。”
“今日你去卫国公府,言行要谨慎,不可轻狂!”
程景宏点点头应下。
程方看向美丽娇艳如鲜花的侄女程锦容,千言万语化为一句:“离他们远一点!”
程锦容:“……”
赵氏立刻接了话茬:“是啊!锦容,贺三公子和江六公子他们几个,都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公子,声名不佳。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可不能和他们有牵扯。”
程锦容微笑着应道:“大伯父大伯母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赵氏有些头痛,和程方对视一眼。
这些年,程锦容一直在裴家长大,和他们见面接触极少。他们对程锦容的性情脾气,并不熟悉。
这几日相处,赵氏已察觉到,程锦容外柔内刚,心志坚定,极有主见。
两日前,平国公府卫国公府各打发管事登门致谢。她私下委婉地劝说过两回,让程锦容别去卫国公府了。为贺三公子复诊之事,交给程景安便可。
程锦容却道:“大夫行医,应有始有终。贺三公子是我救醒的,自然也得由我去复诊才是。”
赵氏劝不动,程方回府后,也未多说什么,只叮嘱程锦容和贺三公子保持距离。
贺三公子以性情跋扈暴戾“闻名”京城,倒是没听说他招惹过哪一家的姑娘……不过,还是提防小心才是。
丫鬟桂枝笑吟吟地来禀报:“卫国公府派了马车来,请大公子和小姐一起上马车。”
……
卫国公府行事周全,不但派了马车来,还有一位大管事和七八个侍卫。
这等请大夫的阵仗,放眼大楚朝勋贵,唯有平国公府能与之比肩。
送走程景宏程锦容兄妹后,赵氏忽地叹了口气。夫妻二十余载,自有默契。程方也在此时叹了一声。
夫妻两个,对视无奈一笑。
赵氏有些发愁:“锦容对这位贺三公子,似乎十分上心。”
“锦容外柔内刚的脾气,和二弟如出一辙。”程方想了想说道:“贺三公子是她第一个病患,她多在意几分也是难免。”
“她想去,随她去便是。有景宏在,想来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
也只得如此了。
赵氏忍不住又嘀咕几句:“往日,我一直以为锦容和裴大公子青梅竹马,日后定是要嫁到裴府的。现在看来,倒是未必。”
顺嘴将程锦容毫不客气地撵走白芷一事说了出来。
程方不以为是,随口道:“结亲之事,自有二弟拿主意。再者,以锦容的品性才学,想嫁一门好亲事,不算难事。”
不过,如裴璋这等出身名门文武双全的出众少年,在京城少年公子里也是最顶尖的。何必放过这么好的亲事?
程方又迅速改口:“裴家若有结亲之意,总不会因为区区一个丫鬟就改了主意。”
这倒也是。
赵氏不再多言,转而为长子的亲事发愁:“景宏已经十九了,和他同龄的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可他就是不肯成亲!”
以程家的门第,以程景宏的相貌人品,不愁娶不到媳妇。奈何程景宏一门心思行医考太医院,半点成亲的念头都没有。
程方半点不愁,捋须一笑:“景宏医术出众,有志气有抱负,待他考进太医院,再定亲也不迟。”
等程景宏成了大楚朝最年轻的太医,想娶名门闺秀也不是难事。
……
痒!
端坐在马车里的程景宏,忽地伸手揉了揉右耳朵。
程锦容笑问:“怎么了?”
程景宏一本正经地答道:“我的耳朵忽然很痒,一定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程锦容轻笑不已。
程景宏平日老持沉稳,不喜多言,显得老成。其实,他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郎罢了。偶尔稚气,分外可爱。
马车停了下来。
卫国公府的大管事恭声道:“已经到国公府了。烦请小程大夫和程姑娘下马车。”
兄妹各自应了一声,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这里是离皇城最近的光禄坊,住在这里的要么是公侯府邸,要么就是皇室宗亲。
卫国公府和平国公府是隔邻。过两条街,是平西侯府和晋宁侯府。晋国公府就在兴道坊,骑马过来就是一炷香的事。
也因此,“纨绔五公子”同时出现在卫国公府不是什么稀奇事。
江尧在床榻上躺着,其余四人在侍卫随从簇拥下,亲自在正门处相迎。
领头当先的少年,一袭黑衣,身高腿长,风采卓然,英俊得令人屏息。正是贺三公子贺祈!
见到黑衣少年的刹那,程锦容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
前世她见过贺祈两面,每次他都是穿着黑衣。之后在边关数年,传闻中的贺三公子,每次领兵杀敌都是一袭黑衣,几乎成了贺祈的标志。
黑衣少年,也在她心中镌刻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记。
此时相隔十数米,面容看的不甚明朗,那袭黑衣却异常的清晰。恍惚间,和前世的记忆重合。
她似乎又看到了前世那个如狼一般凶狠冷厉的少年……
程景宏用力咳嗽一声。
程锦容回过神来,耳后略路发热,神色倒是从容:“堂兄请先行。”
程景宏嗯了一声,心里暗暗不满。
这个贺三公子!穿成这样是想做什么?
今日是来复诊,又不是相看。
没等程景宏程锦容上前,贺祈已迈步而来。
或许是腿长的缘故,每迈一步,身侧的朱启珏叶凌云郑清淮都被落下一点点……三人一边快步跟上,一边暗暗翻白眼。
这个贺三!
半点都不仗义!
就显他一人腿长了是吧!
短短片刻,贺祈已到了眼前。
“小程大夫,程姑娘,”贺祈拱手抱拳,行了平辈礼。一双黑眸,却只定定地看着程锦容:“我早已恭候多时!”
程景宏:“……”
第三十三章 有病(一)
被这么一双明亮的黑眸凝视,很难不耳热心跳。
程锦容定力过人,并无半分羞臊或忸怩之举,落落大方地回了一礼:“贺三公子如此礼遇,着令我们兄妹受宠若惊。”
贺祈无声一笑。
便如春风拂过湖面。
所谓美色,绝不止是少女。英俊的少年,亦如明珠灼灼,一笑间令人心旌摇曳。
一双少年少女相对而立,微笑对视,俨然是一幅绝美的水墨丹青。
叶凌云心中哀叹连连,连摇折扇的心情都没了。
得!
以后他可得离程姑娘远一点。
程景宏绷着脸,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挡住了贺祈的视线:“多谢贺三公子和几位公子相迎。不知江六公子在何处?我这就为他复诊换药。”
暴躁冲动易怒的贺三公子,在程家兄妹面前出奇的好脾气,被这样抢白也不生气。转头对叶凌云说道:“叶四,你带路。”
叶凌云:“……”
堂堂晋国公府的四公子,岂能沦为领路的小厮!
叶凌云拿出折扇,哗地扇开。
扇面不是美人图,而是“谁与争锋”四个大字。折扇一摇一摇,“谁与争锋”一颤一颤。一派骄狂的纨绔风采。
“卫国公府里的门房管事何在?在前领路……诶哟!贺三公子脚下留情!我带路,我带路行了吧!”
一脸晦气的叶凌云,干净崭新的锦袍上已多了一个脚印。
朱启珏和郑清淮一点都不厚道地咧嘴大笑。
活该!
都猜到贺三那点心思了,今日不收敛一点,穿得这般光鲜!还摇什么扇子!这是找踹啊!
程锦容抿唇轻笑。
程景安看着笑颜如花的堂妹,心里直发愁。
天真的容堂妹啊!
被贺三公子盯上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
卫国公府开了正门,一行人迈步而入。
叶凌云带路什么的,当然是玩闹之举。卫国公府的管事利索地在前领路,盏茶功夫,到了江六公子的寝室。
江尧躺在床榻上,床榻边围着一堆女子。
六旬有余头发花白的卫国公夫人,年过四旬雍容端庄的卫国公世子夫人,还有江尧的五个嫂子和两个姐姐……
果然纨绔就是这么被娇惯出来的!
贺祈等人出入卫国公府,是等闲常事。对着一群贵妇,半点都不拘谨。
程景宏从未经历过这等阵仗,被众女子盯着,很快额头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行礼寒暄时,一直略略垂着视线,十分谨慎守礼。
卫国公府的女眷们心里暗暗赞叹。
不愧是程家长子!医术高明与否,暂且不说。这份定力,已远胜常人。
卫国公世子夫人和颜悦色地说道:“犬子不甚落马受伤,幸得小程大夫出手救治。江家上下,不胜感激。今日特意请小程大夫来为犬子复诊。妾身也想留下,不知可否?”
程景宏定定神应道:“留下无妨,不过,不可出声。待我复诊结束,才可询问。”
卫国公世子夫人忙笑着应了,让开位置。
卫国公世子夫人身侧的少女,也随之起身。
这个少女,年约十六七岁,杏目红唇,肤白明艳。眉眼间和江尧有几分肖似。正是江尧一母同胞的姐姐,卫国公府的嫡二小姐。
众人都在看着程景宏,江二小姐的目光,也落在程景宏俊朗端正的脸上。
程景宏坐到床榻边,拆了纱布,仔细看伤处。
贺祈目光扫了一圈,瞄中了角落处的桌椅,颇有礼貌地询问:“我到那边坐下,烦请程姑娘替我复诊如何?”
朱启珏叶凌云郑清淮三人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
自那一日醒来之后,贺三半点事都没有。昨天还去打猎来着,亏得他有脸装娇弱。
真是厚颜无耻啊!
程锦容微笑着应了。
朱启珏习惯性地想跟在表哥身后。没曾想,刚要迈步,贺祈无情的目光已扫了过来。朱启珏委屈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表哥和程姑娘去了角落处。
没人性的表哥!
郑清淮冲朱启珏挤眉弄眼。
朱启珏翻了个白眼,索性拉着叶四去了江六的床榻边。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就是了。女眷们都围在床榻边,实在没他们的立足之地。最后,只得和叶四一起,委委屈屈地伸长脖子。
所以,他们今日为什么要来?
……
角落处正好有一桌两椅。
贺祈和程锦容相对而坐。
“请贺三公子伸手,我为公子诊脉。”程锦容轻声道。
贺祈这辈子都没这么听过谁的话,老老实实地伸了右手,手腕向上。
诊脉免不了手指相触。
身为大夫,眼中只有病患,没有什么男女老少之别。
程锦容也没什么可羞怯的,手指搭上了贺祈的右腕。凝神片刻后收回手:“贺三公子脉像平稳有力,应无大碍了。”
贺祈皱了皱眉:“这三日,我时有头晕,胃口时好时坏。不知是不是落马落下了什么隐疾。还请程姑娘仔细再看上一看。”
黑脸侍卫苏木:“……”
苏木默默移开目光,一会儿看屋顶,一会儿看地面,就是没看自己的主子。
在府中练刀一练就是半日横扫府中家将侍卫,这叫“时有头晕”?一顿就能吃三碗粥五个馒头外加六道菜肴,这也叫“胃口时好时坏”?
主子你还要脸不?
程锦容温声道:“外伤可见,内伤却是看不见的。有时当时没什么,过一段时日,反而会渐渐显露。你既觉得不适,就得格外留心。定时复诊才是。”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为贺祈检查头部。
非礼勿视。
贺祈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闭上眼睛。不动声色地暗暗深呼吸一口气。
淡淡的药香混合着少女的幽幽体香,沁入鼻息间。
震惊焦灼悲愤憎恨交织而成的种种复杂激烈的情绪,此时此刻化为无尽的庆幸和无比的喜悦。
容锦!
程锦容!
感谢苍天,令我重得新生,让我一睁眼,就见到了你。
此时的我,尚未被陷害毁容。此时的我,还未失去家人和一切。此时的我,还是意气风发的贺三公子!
我终于不必自卑,可以从容地站在你面前,对着你微笑。
第三十四章 有病(二)
程锦容此时什么都未多想。
为病患看诊,一定要静心凝神。否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是一个大夫最基本的医德。
仔细复诊后,确定贺祈气血通畅身壮如虎后,程锦容不动声色地看了贺祈一眼:“贺三公子这三日头晕了几回?”
贺祈认真地思索片刻答道:“一日里,总有三四回。”
程锦容嗯了一声,又问道:“胃口不好的时候,是何反应?可会呕吐?”
贺祈似回想起了胃口欠佳时的不适,浓眉皱了起来:“呕吐倒是没有。不过,胃里时常翻腾。”
黑脸侍卫苏木:“……”
苏木实在是没眼看,索性将头转到一旁。
耳畔传来程姑娘温和悦耳的声音:“贺三公子这是落马时磕中了脑袋,落下了眩晕之疾。我给公子开一张药方,按着药方抓药,一日三顿。连着喝上五六日便可。”
然后,坐下写起了药方。
程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啊!
公子装病骗程姑娘,委实不应该。
苏木心里暗暗嘀咕。
身为“病患”,贺三公子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大夫。
程锦容生得美,低头执笔的模样更美。光洁的脸颊上泛着粉色的光泽,目光专注,白皙纤长的手指握着细细的笔杆,落笔成字,片刻药方便写好了。
程锦容唇畔含笑:“请贺三公子收好药方。”
贺祈正色道谢:“多谢程姑娘。三日后,还请程姑娘替我复诊。”
程锦容目中似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好。”
……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程锦容起身去了程景宏身边。
众目睽睽之下,贺祈脸皮再厚,也不能凑过去。
贺祈将药方折好,收进袖中的暗袋里,然后去了朱启珏的身边。
朱启珏还算厚道,没有多问。嘴欠的郑清淮,挤眉弄眼地戏谑:“贺三公子何时得了晕眩之疾?我等为何不知?”
一屋子的人,尤其是程锦容兄妹都在,贺祈这头凶兽总得收敛一二。
果然,贺祈既没踹也没动手,只亲热地拍了拍郑清淮的肩膀:“真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好兄弟,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噗!
猝不及防之下,郑清淮差点被拍得当场倒下。亏得朱启珏及时伸手替他稳住身形,才未当场出丑。
只一口口水喷到了叶凌云的背上。
就是这么凑巧,叶凌云正好就站在郑清淮的前面。
最重仪容外表风度的叶凌云,今日锦袍上先是挨了一记脚印,现在又多了星星点点的口水。叶凌云嫌恶地快抓狂了,转身狠狠瞪郑清淮。
郑清淮一脸无辜,冲贺祈的方向撇撇嘴。
有能耐冲他去啊!逮我这个软柿子算什么本事!
叶凌云继续瞪。
我又不傻!不捏软柿子难道要去捏石头?
郑清淮摸摸鼻子,迅速以右手打了个手势。
行行行!算我倒霉!请你去鼎香楼吃午饭总行了吧!
叶凌云无情地回了个手势。
只一顿午饭怎么够!晚上去画舫喝酒!要找最美最娇的歌姬陪酒!
两人挤眉弄眼在那儿比划,朱启珏看得兴致勃勃。唯一可惜的是,江六断了腿,不能下床榻。纨绔五公子少了一个!
……
程景宏迅速为江尧换了伤药,重新包扎好。期间少不得要碰触伤处。
娇生惯养的江六公子再次哭鼻子抹眼泪,喊得惊天动地。卫国公夫人和卫国公世子夫人红着眼眶,一屋子女眷陪着抹眼泪。
知道的是在换药,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在杀猪哪!
好在众人都知道江尧的脾气德性,没人怪责程景宏。
程景宏未受半点影响,神色沉凝,认真专注的模样,格外俊朗。
程锦容欣赏地看了大堂兄一眼,一抬眼,忽然发现床榻边的明艳少女,目光一直落在大堂兄的脸上。
可惜,大堂兄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压根就没留意到江二小姐的瞩目。
前世大堂兄在二十一岁时考进了太医院,成了大楚朝最年轻的太医。只是,还没等娶妻,程家就受了牵累。前途无量的大堂兄被诬陷捏造罪名,关进了天牢。
之后数年,她在边关,不知大堂兄是否被放出天牢,是否娶妻生子……
想及此,程锦容有些唏嘘,更多的是愧疚。
这一世,她一定要护住程家所有人平安,让大堂兄早日成亲。
程景宏一口气忙完,站起身来,对着卫国公世子夫人说道:“江六公子的腿伤不算重,不过,一定要仔细将养。免得落下腿疾。”
所谓腿疾,就是跛腿。
断腿后,越早接骨越好。大夫的医术如何,更是要紧。
卫国公世子夫人忙笑着应道:“小程大夫叮嘱的是。这一个月之内,我绝不让他下榻走动。还请小程大夫每隔三日来为六郎复诊换药。待六郎的腿伤好了,我们一定备下厚礼,登门致谢。”
程景宏笑着点头应下,又正色道:“这是我分内之事,不必言谢。更不必备什么厚礼。”
……
卫国公府娇生惯养最受宠爱的六公子,被平国公府的三公子连累落马摔断了腿,接骨时又被暴躁易怒的贺三公子踹了一脚,伤势加重,最终落下腿疾。
卫国公夫人和卫国公世子夫人心疼之余,很自然地迁怒贺三公子。婆媳一起去了平国公府,要个公道。
平国公夫人死得早,平国公老夫人宠溺嫡孙,执掌内宅的二房婶娘郑氏,也一力护着侄儿。
原本还有些愧疚的贺三公子,有祖母婶娘撑腰,胆气愈壮,竟和卫国公夫人吵了一架。
前去讨公道的卫国公夫人婆媳,被气了个半死。卫国公夫人回府后,大病一场,没到半年就一命归西。
这笔账,被算到了贺三公子的身上。
卫国公府和平国公府因此事结怨,反目成仇。
贺三公子凶残暴戾的纨绔恶名,就此攀至顶峰。
贺祈默默地凝望着哭唧唧的江尧。
这一回,我不会再受人算计。属于我的一切,谁都别想夺走。
你也好好地养好腿伤,别再做跛腿江六了。
……
第三十五章 贺家(一)
程景宏委婉又坚定地拒绝了卫国公府的盛情挽留,和程锦容离开卫国公府,去了惠民药堂。
卫国公夫人对程景宏极有好感,待他们兄妹走后,笑着赞道:“不愧是名门之后,性情端方,不卑不亢,这位小程大夫,日后前途无量。”
卫国公世子夫人也笑道:“婆婆说的是。京城大小名医,儿媳也见识过不少了。小程大夫医术精湛,且不慕权贵,一心义诊,着实令人敬佩。”
江二小姐没有插嘴,一双美丽的杏目闪着光芒。
婆媳两个又说起了程锦容:“这位程姑娘,容貌生得实在是好。仔细瞧着,倒是和宫中的皇后娘娘有些相像。”
这也不稀奇。
裴皇后出自裴家,程锦容的亲娘也是裴氏女。血缘这么近,容貌有几分相似也是正常。
“诶哟!疼啊!”江尧又在哭喊:“祖母,母亲,我疼!”
卫国公夫人和卫国公世子夫人没心情再闲话了,一起围拢到床榻边,心肝宝贝肉的哄个不停。
站在床榻边的江二小姐,一脸怔忪,不知在想什么,面颊微微红了一红。
……
贺祈亲自送程家兄妹上了马车。
若不是怕太过唐突,他其实想一路送他们去惠民药堂……
看看程景宏不太美妙的脸色,贺祈只得打消这个念头。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
郑清淮用胳膊肘抵了抵贺祈,一脸坏笑:“魂回来没有?”
叶凌云很顺溜地接过话头:“当然没有!早随马车一起走了。”
贺祈似笑非笑地斜睨两人一眼。
郑清淮叶凌云后背骤然一凉,立刻住了嘴。
求生欲也是很旺盛了!
贺祈骄狂跋扈,一言不合,动手是常事。他们自小被揍到大……是自小一起厮混的好友,当然要心胸宽广的包容他嘛!
可自三日起贺祈落马昏迷醒来之后,便多了一丝微妙的改变。言行举止和以前还是一般无二,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却令人不由得心中凛然……
其实,贺祈已经竭力收敛了。
不然,全部的威压和杀气释放出来,几个游手好闲娇生惯养的纨绔好友,当场就得跪。
“表哥,”朱启珏凑上前来,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贺祈的面色,一边低声询问:“你真的看上程姑娘了?”
什么叫看上?
这用词,何等粗俗!
贺祈漫不经心地瞥了朱启珏一眼。
朱启珏浑身一个激灵,麻溜地改口:“你是不是心仪程姑娘?”
贺祈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答道:“程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对程姑娘格外敬重几分。你们别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三人一起翻了个白眼,齐齐呸了一声。
天空湛蓝,暖日融融,春风和煦温柔。
三张满是鄙视的脸孔,既欠抽又奇异的可爱。
贺祈挑了挑眉,笑了起来。
“去鼎香楼!”贺祈潇洒地一挥手:“今天午饭我请了!”
郑清淮嗷嗷叫着冲了过来,一把抱住贺祈:“贺三公子如此慷慨大方,请容我以身相许!”
回应他的,是一声笑骂:“呸!滚!”
……
转眼半日,临近傍晚,平国公府的大门外响起了马蹄声。
平国公府的门房小厮探头张望,忙禀报门房管事:“是三公子回来了!”
往日,三公子一出府就是一整天,天黑了不见人影是常事。这几日却是一到傍晚就回府,陪着太夫人用晚膳。乐得太夫人合不拢嘴。
三公子落马摔了一回,莫非真的是因祸得福,开了窍了?
门房管事心里嘀咕着,忙开了正门,殷勤迎上前行礼:“小的给三公子请安。”
贺祈随意嗯了一声,下了马,将手中缰绳扔给了苏木。迈步进了平国公府。
传承了两百年的平国公府,经过数次修缮,朱梁画栋中,透着勋贵武将府邸特有的肃杀。府内苍劲的古树,比比皆是。
贺家族人众多,未出五服的族人加起来足有上千人。不过,唯有长房嫡支,才有资格住在平国公府里。
老平国公死得早,膝下只有两子。长子贺凛袭了国公爵位,统领十万边军坐镇边关。次子贺凇则在兄长麾下,领兵上阵杀敌,同样是大楚朝赫赫有名的武将。
平国公夫人朱氏病逝后,平国公身边美妾不断,却未再续弦。由太夫人执掌内宅。
这几年,太夫人年岁渐增,精力不济。大部分内宅琐事都交给了二儿媳郑氏。
长房儿子多,嫡出庶出的加起来五个。二房只有两子一女,子嗣人数远不及长房。不过,论出息论声名,谁也不及二房的嫡长子,贺二公子贺!
郑氏是晋宁候嫡亲的妹妹。晋宁候的庶妹,则嫁给了燕王为侧妃。
郑侧妃进门有喜,生出了燕王长子,深得燕王宠爱。之后,燕王一路被封为储君登基为帝,郑侧妃也变成了太子侧妃。再到如今代掌六宫荣宠不衰的郑皇贵妃,可谓风光无限。
只可惜,病怏怏的裴皇后一直撑着一口气,牢牢占着皇后之位。郑皇贵妃也只得屈居裴皇后之下了。
贺十岁起做了大皇子的伴读。三年前,贺钧的长姐贺初嫁入天家做了大皇子妃。贺和大皇子又成了郎舅,愈发亲近。
大皇子成亲后入朝听政,进兵部领了差事。其余几位皇子,还在上书房里读书。别说差事,连上朝听政还早得很。
由此可见,大皇子圣眷之浓。
宣和帝喜爱大皇子,爱屋及乌,对大皇子伴读兼表弟兼小舅子贺也颇为青睐。
贺熟读兵书,年少英武。宣和帝令贺进了御林军任职。贺以十八岁之龄,做了七品的御林校尉。堪称年少有为!
有贺这样的年少英才对比着,有着大楚第一纨绔恶名的贺祈,就如一块提不上手的朽木!
郑氏这个婶娘,对贺祈疼爱有加,关怀备至。比对亲生儿子贺还要好得多。
听闻贺祈回来,面容柔和的郑氏老远地从内堂里迎出来,一脸慈爱亲切:“三郎,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贺祈心里一声冷笑。
第三十六章 贺家(二)
他年少丧母,身边最亲近的人,除了祖母就是这位婶娘了。
祖母怜惜他没了亲娘,对他格外疼宠。婶娘郑氏,对他就更好了。用百依百顺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喜欢骑射习武,不喜读书。郑氏为他说情,免了他读书之苦。
他冲动易怒,发起脾气来不管不顾。总是郑氏为他收拾残局,私下里还常夸他英勇无双。
他喜欢宝马良驹,时常一掷千金。郑氏从不阻拦,库房里的银子他用多少有多少。还补贴私房银子给他花用。
就连前世他伤了江六的腿,卫国公夫人婆媳两个登门来讨伐,郑氏也悍然护在他身前,不容卫国公婆媳辱骂他半个字。
……呵!
多好的婶娘!
十余年一点一滴的水磨功夫,将他“捧”成了一个人见人厌声名狼藉的纨绔公子!令他目中无人自信狂妄!令宣和帝对他心生厌恶不满,生出另立贺为平国公世子之心!
十六岁那一年,他在军中的比武场上,和家将们挥刀比试。
战至正酣血流畅涌时,忽然头晕目眩双腿发麻。其中一个家将“收刀不及”,一刀伤中了他的脸孔。
那个家将,因“误伤”主子“悔恨莫及”,当场挥刀自尽。
而他,面容被毁,右眼被废!成了众人眼中的废人。
太夫人遭此重击,大病一场。之后,患了风疾,嘴眼歪斜,连句利索的话都说不出口。内宅彻底落入二房之手。
一个废人,当然不能被封世子。远在边关的平国公,主动上奏折,为侄儿请封世子。平国公世子之位,终于落在贺的身上。
意气风发的贺,在圣旨到平国公府的那一日,露出了自得的笑容。转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轻蔑鄙夷。
郑氏对他,也没了往日的疼爱和怜惜,慢条斯理地吩咐他搬出凌云阁:“凌云阁素来是平国公世子的居处。如今圣旨已下,阿才是平国公世子。你还是早些搬出来才是。”
世上最伤人的,是残忍的话语。
世间最丑陋的,是无情的真相。
他可以握拳揍人,可以踹飞郑氏和贺母子两个。
可纵使这么做了,又能如何?
失去的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郑氏的伪善面孔,一装就是十几年。贺对他的“友爱”,也从无疏漏。就连父亲贺凛,都未生出疑心。更遑论他人?
十六岁的贺祈,尝到了悔恨莫及的痛苦和心酸。在众人的轻蔑鄙夷中,他默默隐忍两年。在十八岁时,祖母病逝。平国公府,彻底成了郑氏母子的天下。
他领着忠心于自己的亲兵侍卫离开京城,去了边关。
贺家男儿,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在内宅忍辱偷生,还不如死了的好。
……
过往种种,在心头翻涌不休。
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将眼前这个虚伪阴险狠毒的妇人捏死……只是,这么死,实在便宜了郑氏。
而且,他要堂堂正正地做平国公世子,不宜明着动手。
贺祈眸色深沉,并未理睬郑氏,旁若无人地从郑氏身边走过。
郑氏:“……”
这个目无长辈的混账东西!
不过,贺祈越混账越无理,郑氏就越高兴。不这样,怎么能衬托出贺的好来?
“三郎,”郑氏半点不恼,迈步追上前,一边和颜悦色地笑道:“你今日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是谁惹你了?莫非是因江六郎伤了腿,江家人迁怒于你?”
不等贺祈吭声,郑氏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江家人也真是。区区小事,只是意外罢了,又不是有意为之。再者说了,你也落了马摔了内伤。他们若是因此事怪责你,你不必理会。婶娘一定给你撑腰出气!”
贺祈脚步一顿。
快步疾行的郑氏猝不及防,猛地撞到了贺祈的后背。
贺祈高大结实,后背硬如铁板。郑氏鼻子又疼又酸,差点泪洒当场。
贺祈有些不耐地转头:“二婶娘走路不看路吗?就这么撞了我后背!换了别人,我早揍得他脑袋开花了!”
……真是个蛮不讲理的混账啊!
这么多年的心血果然没白费!
郑氏心里欣慰,鼻间酸涩难忍,泪水毫不客气地涌出了眼眶。只得拿出帕子擦了眼泪,温和好脾气地笑道:“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你别恼。”
贺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郑氏:“……”
忍一忍!
郑氏深呼吸口气,这次吸取教训,特意放慢了脚步。
……
平国公太夫人年近六旬,头发花白,满额皱纹。
不过,不管年龄多大,爱美都是女子的天性。事实上,年龄越大的妇人,越爱穿红戴绿。太夫人便是其中翘楚。
今日太夫人穿了正红洒金的袄裙,脸上敷着脂粉,右手的手指上戴着赤金戒指翡翠扳指宝石戒指,另有一个匀润通透的玉镯。
年轻的时候,太夫人是勋贵夫人圈里出了名的厉害人物。早死的老平国公,只有两个嫡子,连个庶子庶女都没有。
轮到儿子身上,太夫人又是另一等想法了。
子嗣多多益善。大儿媳命短,通房小妾们多生几个也是好的。二儿媳生了一子一女,还有一个庶子。
太夫人对庶出的孙子们不错,对嫡孙就更加疼宠了。
二房嫡孙贺,是太夫人的光荣和骄傲。
长房嫡孙贺祈,更是太夫人的心头肉。
谁敢说贺的不是,太夫人一定当场翻脸。谁敢动一动贺祈,那就是要太夫人的命!有这样的祖母,何愁养不出横行霸道的纨绔来?
可在贺祈的眼里,蛮横护短的太夫人,是疼爱他的祖母,也是世上最在意他的人。
“祖母,”贺祈快步向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太夫人哭笑不得:“三郎,你这是怎么了?连着几天回来陪祖母吃晚饭,每次见面还行大礼……等等!你是不是闯祸了?”
没等贺祈吭声,太夫人铿锵有力地说道:“别怕,有祖母给你撑腰!揍谁都不要紧!”
贺祈:“……”
第三十七章 贺家(三)
贺祈哭笑不得,站起身来,俊脸上满是无奈的笑意:“祖母,在你心里,难道我就是整日打架滋事闯祸之人?”
太夫人不以为然:“少年郎气性重一些罢了。怎么就成了打架滋事闯祸了?这话祖母可不爱听!”
果然还是那个毫无原则疼宠他的祖母。
贺祈心里涌起久违的熟悉的暖流。就听祖母又说道:“江六郎的腿伤如何了?你今日去江家,是不是江家人给你脸色看了?”
贺祈回过神来,立刻道:“江六的腿救治及时,没有大碍。我登门赔礼后,江家上下待我还算客气。”
“再者,到底是我有错在先。她们撂些脸色,我也受着就是了。”
迈步进了内堂的郑氏:“……”
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贺祈竟然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了!
太夫人先是一脸震惊,旋即满面喜色,一把抓住贺祈的手:“三郎!你果然是长大了!竟懂得知错谦逊了!”
“苍天有眼!我们贺家后继有人啊!”
太夫人感动得差点声泪俱下。
郑氏心口阵阵发堵。
太夫人偏心贺祈,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的儿子贺才是贺家最出色的儿郎!可在太夫人眼里,贺再优秀再出色,也不及贺祈!一张口,就是贺家后继有人……
哼!
贺祈根本不配做平国公世子!
世子之位,迟早是贺的!
郑氏适时地露出笑容,张口就是一通夸赞:“婆婆说的是。我们三郎四岁习武,同龄人中从无对手。日后三郎领兵上阵杀敌,定然骁勇善战,无人能敌!”
呵!
身手再好,也只是匹夫之勇罢了!而贺,自幼研读兵书,学习领兵布阵,如今已是七品的校尉……
“身手再好,只是匹夫之勇罢了。”
贺祈忽然看向郑氏,目光锐利,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二堂兄自幼研读兵书,学习领兵布阵。如今二堂兄是七品校尉,是大楚朝最年轻的武将。比起二堂兄,我差得远了。二婶娘,你说是也不是?”
郑氏:“……”
郑氏笑容一僵,目中闪过一丝惊骇。
那双深沉的眼,似窥破了她心底所有的阴暗算计。锐利如鹰,冷凝如冰。
一转眼,贺祈眼底的冰冷和杀气尽数收敛,一切仿佛只是郑氏的错觉:“二婶娘怎么不说话了?”
郑氏强自定下心神,笑着嗔道:“你这孩子,忽然说出这等酸溜溜的话来,真是让人吓了一跳。让外人听见了,怕是以为你们兄弟不和,有相争之意呢!”
贺祈眸光一闪,气死人不偿命地笑道:“我们兄弟和睦的很,有什么可相争的。父亲统领边军,二叔是父亲麾下的将军。来日等我做了世子,要去边关打仗了,二堂兄就随我一同去。”
“二婶娘放心,我一定会视二堂兄为左膀右臂!”
郑氏:“……”
郑氏心里怄得快吐血了,面上还得笑的温和亲切。
太夫人最乐意听到这等话,笑着接过话茬:“三郎说的没错。二郎比三郎大了三岁,自小就对三郎照顾有加。两人比亲兄弟还要亲。日后三郎承了爵位,统帅边军坐镇边关,有二郎相助再好不过。”
呸!
偏心的老虔婆!
她的夫婿贺凇一直屈居平国公贺凛之下,领兵打仗上阵冲锋的是贺凇,坐镇边关战功赫赫的人却是贺凛。
现在一张口,便轻飘飘的将贺压下一头!
郑氏心中咬牙暗骂,面上笑得愈发亲热:“婆婆说的是。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呢!”
这个话题,郑氏委实不想再说下去,很快扯开话题:“天色将晚,我这就吩咐厨房备晚饭。”
太夫人笑道:“今日二郎不用在宫中当值,等他回府了一起用晚膳。”
平国公府这一辈男丁众多,共有七个。嫡庶有别,有资格和太夫人同坐一席的,只有贺祈和贺。
郑氏舒展眉头,含笑应是。
……
半个时辰后,贺回了府。
贺家儿郎个个生的高大,贺也不例外。他相貌肖似郑氏,端正俊朗,一脸英气,孝敬长辈,友爱兄弟,待人温和有礼。
就是最挑剔的人,也得夸贺一个好字。
尤其是在纨绔恶名在外的贺三公子的对比下,更显得贺年少有为。
贺两年前成亲,妻子魏氏亦出身名门,是镇远侯嫡女。魏氏进门后两年无所出,十分贤惠地挑了两个美貌丫鬟,开脸做了通房。如今,其中一个已有了身孕。
贺和魏氏相敬如宾,感情颇佳。此时相携而来,一派夫妻和睦。
众人相见,各自行礼寒暄不提。
贺打量贺祈一眼,温声问道:“听闻三弟今日去了卫国公府,那位程姑娘替三弟复诊,不知如何?”
贺祈扯了扯嘴角,目中没什么笑意:“多谢二堂兄惦记,我没什么大碍。”
前世,伤了他俊脸毁了他相貌的家将,是贺的人。
可笑他被蒙蔽多年,对这个堂兄一直敬重亲近。却不知,贺为了平国公世子之位,对他早已暗动杀心。
几日前的落马,也不是什么意外。有人暗中在马料中做了手脚。骏马疾驰,血气奔涌时,马腹骤然绞痛,因此发狂。
他猝不及防下落了马。江六离他最近,也被牵连摔落下马,摔断了腿。
回府后,他大发雷霆,将照顾骏马的小厮全部杖责了一顿,然后尽数撵出马房。马房里的小厮全部换了人。
这才是贺三公子应有的做派。
果然,贺和郑氏暗自窃喜奸计得逞,并未对他生出疑心。
贺祈随时翻脸的坏脾气,人尽皆知。贺见贺祈态度冷淡,不以为意,也未多问。转而和太夫人亲热地闲话。
太夫人对贺也十分疼爱,拉着贺的手问长问短。
贺祈看在眼底,心里略略一沉。他要对付贺,兄弟相争手足相残,祖母不知会如何伤心。
正因顾虑祖母,他才暂时隐忍未发。
郑氏忽地咳嗽一声,笑道:“三郎上个月过了生辰,如今已十五了。也该为三郎操持亲事了。”
第三十八章 议亲
习武之人,最忌贪恋女色。
贺家有家规,十六岁之前不得沾染女色,免得早早破了童身失了元阳。
少年郎热血冲动,定力不佳,水灵娇嫩的丫鬟整日在眼前晃悠,焉有不动心之理?平国公贺凛当年,还没成亲就有了庶长子。贺凇成亲前也有几个通房丫鬟。
这个家规,形同虚设罢了。
自贺祈十二岁起,郑氏便精心挑选了几个容色娇媚的丫鬟放进了凌云阁。
若贺祈早早沾染女色,便会荒废习武。最好是被女色掏空了身体,做一个贪恋美色的纨绔,就像叶四郎那样。
令郑氏扼腕的是,贺祈虽任性妄为,对女色却没什么兴趣。也或许是没开窍之故,从未碰过那些丫鬟。
更可气可恨的是,贺祈于习武一道极有天分。贺家的家传刀法凌厉无匹,堂兄弟七个都是自小练刀,刀法最佳身手最好的正是贺祈。
号称“大楚最年轻出色武将”的贺,在贺祈的刀下走不了五十招。
当然,此事被郑氏瞒得严严实实,鲜少有外人知晓。
……
郑氏一提亲事,太夫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笑着说道:“是啊,三郎,你今年十五,这个年纪,也该说亲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太夫人满目热切。一副恨不得立刻为宝贝孙子娶个孙媳回来的架势!
郑氏很自然地接了话茬:“前些日子我回了娘家,大嫂特意和我说起了清涵的亲事。想来是要探一探我们贺家的口风呢!”
郑氏口中的郑清涵,是晋宁候嫡女,也是郑清淮一母同胞的妹妹。今年十四,容貌美丽,诗才出众。
论出身论相貌论才学,郑清涵都是京城贵女中最顶尖的。
大楚朝堂文臣武将泾渭分明,武将勋贵们多是彼此结亲联姻,娶文臣之女的少之又少。平国公府和晋宁侯府本就是姻亲,亲上加亲也是一桩美事。
太夫人对郑清涵印象颇佳,闻言笑道:“三郎,你意下如何?”
前世,在郑氏殷勤热络的张罗下,太夫人去晋宁侯府提亲。他和郑清涵定了亲事。
后来,他相貌被毁,世子之位被夺,郑家立刻退亲。
他心中愤怒之极,登门诘问。
郑清涵竟以鄙薄的目光看着他:“贺祈,你去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现在的模样!哪里还配得上我!趁早退了亲事,别再登门纠缠自取其辱了。”
他愤怒之下,拔刀劈了过去,刀锋自脸孔边掠过,削落一缕发丝。
优雅自持的郑二小姐被吓得两眼一翻,当场昏厥。身下的裙摆湿了一片。
郑家理亏在先,没有发作。郑氏故作伤心,时常在人前为他“不平”。曾心仪过贺三公子的名门贵女们,对恶名昭彰的他避之如毒蝎。
他彻底体会到了,何为世态炎凉。
贺祈黑眸中闪过一丝凉意,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如何。”
郑氏:“……”
郑氏差点没被噎出个好歹来。
太夫人也被气得笑出声来,用力拍了贺祈的手背一下:“什么叫不如何。”
贺祈一脸理所当然地解释:“我不喜欢她,也不想娶她。”
别说郑氏,就连贺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了。郑清涵是他嫡亲的表妹,贺祈这副嫌弃的口吻,听着颇为刺耳。
倒是太夫人,神色欣然:“这话有道理。娶媳妇,当然要娶中意的。”
京城出挑的贵女多的是。不喜欢郑清涵,另挑喜欢的就是了。
左右没有外人,太夫人将门当户对年龄合适的几个少女一一说了一遍:“……平西侯府家的朱四小姐,是你的嫡亲表妹,和你青梅竹马。”
“靖国公府的叶三小姐,将门虎女,剑法超群。”
“镇远侯府的魏二小姐,是你堂嫂的亲妹妹,亲上加亲,最好不过。”
“卫国公府的江二小姐,比你大了一岁,也算相配。”
“对了,永安侯府的五小姐也到了及笄之龄……”
太夫人随口而出,皆是公侯门第的嫡女。
贺祈听得不耐,略一挑眉,张口打断太夫人:“祖母,别提她们了。”
这些名门贵女,会心仪未来的平国公世子,想嫁的是贺三公子。无人愿嫁失了爵位毁了相貌的贺祈。
这是还没开窍哪!
太夫人也不恼,笑着哄道:“好好好,不想提就不提了。等你什么时候想娶媳妇了,再告诉祖母,祖母一定为你挑一个最好的。”
世间最好的那个,我已经遇到了。
贺祈的脑海中闪过一张微笑的少女脸庞,心头一热。
不过,现在还不是提这个的时候。至少,等平国公府内宅“安定”了,再请祖母去提亲。
……
晚饭后,贺祈邀贺去练武房“松松筋骨”。
贺笑容一顿,很快歉然笑道:“我当值一日,有些疲累。不如改日……”
贺祈挑眉,似笑非笑的神情既可恶又可恨:“堂兄不必担心,输给我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这样吧!我让二堂兄十招如何?”
贺咳嗽一声:“我真的有些累了……”
贺祈打断贺:“我让你二十招。”
贺:“……”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打不过也得打!
贺憋了一肚子闷气,在魏氏忧心的目光下和贺祈去了练武房。
一个时辰后,贺鼻青脸肿地回了院子。
魏氏:“……”
魏氏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忙吩咐丫鬟拿来伤药,替丈夫敷药。手劲再轻柔,也免不了碰及伤处。贺不时倒抽一口凉气。
魏氏咬牙怒道:“这个三郎,下手没个轻重!明日你还得去宫里当值!这副模样,如何能见人?”
伤在身上也就罢了,偏偏都伤在头脸处。一张俊脸肿得像猪头似的,出去不被人取笑嘲弄才怪!
贺黑着一张脸:“别絮叨了!兄弟切磋罢了,什么轻重不轻重的。说出去让人笑话。我告病两日,正好在府中歇上一歇。”
魏氏颇有些委屈地住了嘴。
嘶!
真他妈痛!
照了一回镜子,看到镜子里被揍成猪头一般的自己后,贺心头火苗蹭蹭直涌。这个混账贺祈,肯定是故意的!
……
第三十九章 良药
贺祈当然是故意的。
揍人过后,别提多轻松多爽快了。
贺祈以冷水沐浴,冲洗一身的汗水,也冲刷去积郁在心底的晦暗沉重的戾气。沐浴后,贺祈自己穿了中衣。
几个自恃美貌的丫鬟,风情款款地上前:“奴婢伺候公子更衣。”
“奴婢为公子梳发。”
“公子忙了一日,一定疲累。奴婢为公子揉揉肩。”
“奴婢……”
几双纤纤玉手,连贺祈的衣角都没沾到。
贺祈神色一冷,目光冷厉如刀:“滚!”
几个美貌丫鬟齐齐一震,一个个被吓得花容失色,面无人色地退了出去。
公子好可怕!嘤嘤!
“往日公子虽说脾气坏一些,倒也容我们近身伺候。”美貌丫鬟一美目含泪,声音幽怨:“这几日却连衣角都不容我们碰一碰。”
美貌丫鬟二红着眼圈:“可不是么?真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
美貌丫鬟三被吓破了胆,颤抖着问道:“那我们几个要怎么办?这样下去,还能留在凌云阁吗?”
美貌丫鬟四苦着脸叹气:“要是被撵出凌云阁,不知二夫人会怎么收拾我们。”
想到面善心苦手段狠辣的郑氏,四个美貌丫鬟齐齐打了个冷颤。
她们都是郑氏精心“调教”出来的丫鬟。到凌云阁伺候三公子,也都是奔着通房丫鬟的美梦来的。
以前三公子年少,不解风情。任凭她们如何献媚,三公子也没反应。到了今年,三公子十五岁了,她们几个暗暗松口气,觉得机会终于来了……
结果啪啪打脸,一个个俏脸都快肿了。
“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进去伺候?”
“还是别去了。公子一冷下脸,我就想跪下求饶命。”
“说的正是。公子这几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我们就别往前凑了。等过些时日,公子心情好了,我们再……”
四个美貌丫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顺利地说服了彼此。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
苏木端着熬好的汤药进了内室。
褐色的汤药热腾腾的,散发出浓浓的苦味。
自小到大最厌恶喝药的贺祈,看着那碗汤药的目光却闪着亮光,宛如在看程姑娘一般……
苏木被肉麻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将药碗递了过去:“公子趁热把药喝了吧!”
贺祈嗯了一声,端过药碗,喝了一口。药刚入口,就噗地一声喷了出来。来不及闪避的苏木被喷了一脸的汤药。
苏木:“……”
苏木用袖子将脸抹干净,脸孔木然。
贺祈难得生出一丝愧疚之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为之。是这药太苦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程姑娘特意开的药,公子还是喝了吧!”苏木说完这些话,利落地闪身退到一旁。
贺祈拧着眉头,将药碗递到嘴边,喝一口……
噗!
还是好苦!
贺祈的俊脸有些扭曲,以看毒药的眼神看着药碗:“为什么会这么苦?”
苏木在一旁暗暗好笑。
贺祈自小习武,身体康健,远胜常人。长这么大,几乎没生过病。偶尔生病,喝的汤药里必要加甘草陈皮之类。
简而言之,天不怕地不怕的贺三公子,最怕喝药。
也不知程姑娘到底开了什么药方,汤药竟这么苦。以主子的脾气,这药十有**是要扔掉了。
苏木上前,想端走药碗。却未想到,贺祈咬咬牙,竟又喝了一口。有了充足的心里准备,这次总算没喷出来了,硬是咽了下去。
大半碗汤药,就这么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喝到后来,贺祈竟从苦涩之极的汤药中,品出了一丝甜意。不由得勾起嘴角。
苏木抽了抽嘴角,默默将头扭到一旁。
……
程锦容在惠民药堂里忙了大半日,直至天黑才回程府。和赵氏母子四人一起吃了晚饭后,才回了清欢院。
紫苏笑吟吟地迎上前,一眼便看出程锦容心情颇佳:“小姐今日心情怎么这般好?”
程锦容抿唇轻笑,梨涡浅浅,目中闪过一丝淘气和促狭:“我学医数年,如今学以致用,为病患看诊,心情自然好。”
不止于此吧!
紫苏看向甘草。
不等紫苏张口询问,甘草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小姐今日上午去卫国公府,为贺三公子复诊。为贺三公子开了药方。之后,小姐心情就一直都很好了。”
紫苏听的一头雾水。
开张药方,心情怎么就好了?
程锦容也不解释,就这么笑着进了屋子。
良药苦口嘛!
贺三公子身壮如虎,就是心火旺盛了那么一点点。多喝些黄莲就好了。
……
连着心情愉悦了三日的程锦容,再次随程景宏一起去卫国公府,见到了救命恩人贺三公子时,终于有了一丝反省。
等等,她不是要报恩吗?
这样捉弄救命恩人是不是不太好?
可在一个大夫面前装病,也太傻了吧!她没揭穿他,配合着他演戏,已是心地仁善了。让他喝些苦药,也算给他个小小的教训。
程锦容很快说服了自己,在贺三公子对面坐了下来,微笑着说道:“请贺三公子伸出右手。”
贺祈伸出右手,感受到细腻换嫩的指尖轻轻落在手腕上,心里微微一荡。
片刻后,手腕上的手指挪开了。程锦容温雅悦耳的声音响起:“贺三公子脉象平稳有力,可见身体康健。”
身体怎么可以康健?!
他要来复诊!
每隔三日就能正大光明地见她一回!
贺祈皱眉,略有些低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虚弱:“我的眩晕之症虽有缓解,不过,每日还是会发作几回。”
苏木:“……”
苏木强忍住拔腿溜走的冲动,站在原地看主子装病扮娇弱。
人美心善的程姑娘,一双明亮的黑眸看了过来:“我开的药方,贺三公子可曾按时喝药?”
贺祈立刻答道:“一日三顿,从无疏漏。”
程姑娘似有些讶然:“药有些苦,贺三公子喝得下去么?”
贺祈正色道:“良药苦口。只要能治好我的病,药苦一些也无妨。”
众人:“……”
第四十章 纨绔(一)
完了!表哥真是被迷昏了头!竟连最厌恶的苦药也肯喝!
朱启珏一脸错愕。
为了多见美人一面,贺三郎也是拼了!
叶凌云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感慨。
哈哈!今日这事够他笑一年!
郑清淮咧着嘴,笑得促狭。
躺在床榻上换药的江尧,也不哭哭唧唧了,伸长脖子看了过来:“贺三,你还真喝药啊!我怎么记得,你自小到大最厌恶喝苦药……”
贺祈转头,挑了挑眉。
江尧求生欲极其旺盛,立刻改口:“良药苦口,此话半点不错。程姑娘开的药方,一定是最好的。”
贺祈满意了,重新转过头。
转头的刹那,俊脸又恢复了略有一丝“虚弱”的模样,声音也略显中气不足:“请问程姑娘,是否要重开药方?”
程锦容饶有深意地看了贺祈一眼,微微笑道:“贺三公子既能喝得下,就不用重开药方了。”
本来她还想调整其中一两味药材,加些甘草之类。现在看来,大可不必嘛!
想到苦得可怕的汤药,贺祈头皮有些发麻。不过,眼前少女唇边的微笑太美了,如一缕春风吹拂进他晦暗的心田。
贺祈怀着悲壮的心情,点了点头。
程锦容垂眸一笑。
……
得!
贺三自找苦吃,谁也管不着。
一众纨绔好友,各自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
江尧年轻底子好,腿伤恢复得颇快。今日复诊换药,只有卫国公世子夫人和江二小姐陪在一旁。
得高望重的卫国公夫人没有来,纨绔公子们也少了拘束,言谈说笑无忌。
唯有程景宏面色不怎么美妙。
他沉着脸为江六公子换药,待包扎好之后,叮嘱江六公子卧榻养伤不宜乱动伤腿之类。然后便起身告辞。
卫国公世子夫人照例一通感谢,热诚地邀请程景宏兄妹留下吃午饭。程景宏彬彬有礼地婉言谢绝。
程锦容自和程景宏同进共退。
江六不能下榻,贺祈一行人送程锦容兄妹出府。江二小姐也一并相送。
江二小姐和程锦容并肩同行,态度颇为友善:“我单名一个敏字,今年十六。不知程姑娘闺名为何?是否及笄?”
程锦容含笑答道:“我闺名锦容,过几日便及笄了。”
江二小姐笑道:“我虚长你一岁,你叫我一声**姐便可。可别忘了让人给我送份请帖,待你及笄礼当日,我一定去观礼。”
奇怪,这位江二小姐,怎么忽然待她这么热络?
程锦容心里有些诧异,面上不便流露出来:“好,明日我便让人送请帖到卫国公府来。”
前世江二小姐嫁给了二皇子,做了二皇子妃。只是,江二小姐命短福薄,做皇子妃没到两年,就临盆难产,一命呜呼。
想及此,程锦容对眼前明媚如花的少女多了一丝怜惜。
寥寥数语,已到了门外。
贺祈眼角余光瞄着程锦容,口中对程景宏说道:“我送你们去惠民药堂吧!”
程景宏拱一拱手:“多谢贺三公子。”
贺祈:“……”
众人:“……”
程锦容一怔,看向大堂兄。
程景宏神色未动,仿佛没看见众人的错愕,先招呼程锦容上马车。然后礼貌客气地对贺祈说道:“如此,就有劳贺三公子了。”
贺祈略略挑眉一笑:“程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送上一程,算不得什么。”
呸!
臭不要脸!
扎了几针,就算救命之恩了。你怎么不直接说以身相许算了!
程景宏心中哼了一声,懊悔不已。早知如此,那一日他真不该让程锦容为贺祈看诊……好在现在醒悟,也不算迟。
程锦容先上了马车,程景宏也随之上了马车,顺便无情地将车窗关紧。
贺祈:“……”
贺祈再次挑眉,若有所悟。
江二小姐静立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马车,仿佛透过厚厚的车厢,看见了那张俊朗又专注的少年脸孔。
……
马车平稳前行。
程锦容端坐在马车里,下意识地竖长耳朵,聆听马车外的动静。
马蹄的踢踏声,骏马的长嘶声,风吹过衣衫的猎猎声。
程景宏瞥了一眼心绪飘飞的堂妹,压低声音道:“容堂妹,贺三公子的名声,你总该听说一二。”
程锦容回过神来,很自然地为贺祈辩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以我看来,贺三公子并不是跋扈无礼横行霸道之辈。”
见了三面,程景宏也觉得贺祈不似传闻那般可怕。不过……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现在是礼遇你我,所以格外客气。一番翻脸反目,你我哪是对手。”程景宏的声音依旧压得低低的。
程锦容却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一个心怀家国拼死也要保护边关百姓的少年,怎么会是横行京城的纨绔?
贺三公子声名如此狼藉,其中定有缘故!
看着一脸坚定的堂妹,程景宏颇觉头痛。
这才见了三面,说过寥寥数语而已,堂妹就对贺三公子深信不疑了。如此下去,那还得了?
不行!
他宁可自己出面做恶人,也要阻止贺三公子和堂妹见面。
程景宏下定决心,不再多言。
……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惠民药堂到了。
贺祈翻身下马,一抬眼,就见程景宏正扶着程锦容下马车。
贺祈的目光掠过扶着程锦容胳膊的那只手,忽然觉得不太顺眼。
只是,眼下他连上前扶一扶的机会都没有。对程景宏的举动,也没有不顺眼的资格。
程景宏没急着和贺祈说话,先吩咐程锦容:“容堂妹,你去坐诊。我和贺三公子去后堂小坐片刻。”
程景宏表现得这么明显,程锦容有些无奈地笑道:“大堂兄,你……”
程景宏板着脸孔:“还不快去!”
程锦容:“……”
程景宏一派长兄风范,程锦容好气好笑之余,又觉阵阵温暖。
前世她和程家淡漠疏远。住在裴家十余年,在永安侯夫妇的默许纵容下,和裴璋亲近说话是常有的事。
从未有人这般在意她的闺誉声名,也从没人这般护着她。
程锦容乖乖听话去坐诊。
程景宏转头,对上贺祈深沉的黑眸:“贺三公子,我有话和你说。”
第四十一章 纨绔(二)
真巧!
他也想和程景宏谈谈心。
贺祈不动声色,略一点头。随程景宏去了后堂。
后堂的十余间空屋,大多住着病患。只剩两间空屋子。程景宏领着贺祈进了最里面的屋子。
苏木和陈皮在门外守着。
脸对脸眼对眼的,这样不免有些尴尬。
陈皮露出热情的笑容。可惜苏木天生一张严肃脸孔,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陈皮被吓得一个激灵。
还不如不笑哪!
屋内,程景宏说话直白,开门见山:“贺三公子的病已经好了,不必再复诊了。”
请别再打着复诊的名义接近我堂妹了。
程景宏将态度表明得清清楚楚,贺祈也不好装傻充愣了,正色说道:“你放心,我对程姑娘并无任何恶意。”
放心个屁啊!
你是没有恶意,你有的全是“好意”,我能放心才有鬼!
程景宏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贺三公子出身名门,身份尊贵,日后定会娶一位名门闺秀为妻。”
“我们程家世代行医,我爹是从五品的太医院副院使,我二叔也只是六品的边军医官。门不当户不对!我们程家,高攀不起平国公府。”
“贺三公子心里想必也明白这一点。既是如此,就请贺三公子谨言慎行,不要做出什么令人误会的孟浪之举。否则,于公子声名有损,于堂妹而言,亦是困扰……”
话未说完,就被骤然的敲门声打断。
陈皮略显急促的声音响起:“公子!不好了!药堂里有人来闹事。报信的伙计说,是冲着小姐来的……”
程景宏眼皮突突一跳,快步上前。
另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迅疾开了门,沉声问道:“闹事之人在何处?”
陈皮身边来报信的药堂伙计,被杀气凛然的贺三公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就、就在药堂那边。杜管事正领着人和他们说理……”
只听一声冷笑,眨眼的功夫,已不见了贺祈的身影。
……
病患家人滋事闹事,对大夫来说,不算什么稀奇罕见的事。
患了不治之症怎么都治不好的,治到一半撒手西去的,病患家人难免迁怒于大夫,要闹上一闹。
还有的病患,需要慢慢调养,药一吃就是一两年。普通百姓家,为了治病得卖地或卖家产。银子花了总不见病愈,心急之下来讨要个“说法”。这也算情有可原。
最可恨可恶的,是无理取闹恶意生事的刁民。
普通的医馆,一年中碰上十桩八桩这样的事,都是常事。
惠民药堂是皇后娘娘所设,靠山强硬,且是义诊赠药。被治好的病患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人来闹事?
也因此,今日这伙泼皮无赖前来叫嚷闹事,药堂里所有管事伙计都忿忿不平。就连几位坐诊的大夫也十分愤怒。
这一行,最重要的不是年龄,不是资历,而是医术。
程锦容只来了短短几日,却已凭高超精妙的外科医术折服了众人。这几日,举凡是外伤病患,几乎都是程锦容出手诊治。
齐大夫厚着脸皮打下手,程锦容也不恼,时常出言指点。短短几日,齐大夫的外科医术颇见长进。
齐大夫口中不说,心里对程锦容十分感激。其余几个大夫,也对程锦容生出了钦佩敬重。
这一伙泼皮无赖硬闯进药堂,张口辱骂程锦容。齐大夫勃然大怒,第一个冲上前。结果,被其中一个一拳打中了脸,眼上顿时多了一块青淤。
杜管事也怒了,扬声道:“将这几个泼皮抓起来,送到衙门去。”
十几个药堂伙计一拥而上。
来闹事的泼皮无赖,共有六个。一个个都是市井混混,平日惯会撒泼耍赖。伙计们的手刚碰一碰,就倒下一个,大声嚷着“杀人了”。
有些后来的病患,不明就里,被这动静吓得躲到一旁。还有些凑热闹的,探头张望。
总之,乱成了一团。
甘草将主子牢牢护在身后,一边警惕地张望,一边低声道:“小姐,你没事吧!”
程锦容哭笑不得:“这么多人护着,我能有什么事。”
药堂伙计冲在前面,几位大夫也都冲了过来。还有一些热心的病患,再有甘草护着,她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
……
就在此时,一个英俊的黑衣少年出现了。
黑衣少年目中闪着冷芒,眸光一闪,快步上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脚踹飞了正在高声叫嚷怒骂的无赖。
那个无赖猛地飞起几米,然后重重落地,喀嚓一声,不知摔中了哪里。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甘草眼都亮了:“小姐小姐,快看贺三公子!”
程锦容:“……”
你挡得那么严实,我怎么看!
程锦容悄然将头从甘草的胳膊旁探了出来,目光顿时被黑衣少年吸引了过去。
高大英俊的黑衣少年,目光冷厉,运腿如飞。六个泼皮无赖,一腿踹飞一个。到最后一个,不用踹,直接就被吓晕了。
黑衣少年一声冷笑,将装晕的泼皮踹飞了出去。那泼皮撞中了墙壁,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众人:……好可怕!
程锦容:……是记忆中的救命恩人没错!
大管事杜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上前拱手:“多谢公子援手。”
原来打算送衙门的。这被踹得半死不活的,看着格外凄惨。再送去衙门,到时候要治谁的罪可就不好说了……
贺祈一动手,威压沉沉,杀气外露。饱经世故的杜仲也觉心惊胆寒,更遑论别人。
贺祈随意嗯了一声,目光一扫,迈步走向程锦容。
原本护在程锦容身前的病患纷纷让路。
齐大夫倒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要做什么?”然后,就在贺祈冷若寒冰的目光中自动销声匿迹。
忠心的甘草,虽然惊叹贺三公子揍人时的风采,却也不肯让半步:“贺三公子,小姐她……”
程锦容已从甘草身边走了出来,冲贺祈笑了一笑:“多谢贺三公子援手相救。”
甘草:“……”
第四十二章 独处(一)
杀气腾腾令人敬畏的贺三公子,在见到程锦容的刹那,杀气倏忽消失不见。露出“别怕其实我是好人”的笑容来:“你没事吧!”
程锦容微笑着嗯了一声:“我没事。”
众人:“……”
程姑娘被护得好好的,当然没事。有事的是那几个可怜的泼皮无赖!
被踹倒在地的几个泼皮无赖,要么捂着肚子惨呼,要么口吐鲜血,最严重的,是撞中了墙壁的那个。满额鲜血,昏迷不醒。
匆匆赶来的程景宏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一时间,心绪复杂,难以言喻。
程家家风清正,教养儿女以“谦和礼让敦厚宽和正直善良”为准则。可这位贺三公子,显然和以上这些词没什么关系……
偏偏贺三公子出手,是为了程锦容。
不管如何,少年的心意,总是可贵的。
阻拦的话,他哪里还说得出口?
贺祈迅疾打量程锦容一眼,见程锦容面色红润神色从容,才放下心来。转头吩咐苏木:“带人将这几个泼皮送去衙门,将我的名帖带上。”
好好“招呼”他们一顿!
身为横行霸道贺三公子的贴身侍卫,苏木显然做惯了这等事。利落地应了一声,转头叫了几个侍卫。
那几个身高力壮的侍卫上前,轻轻松松地将惨呼连连的泼皮们拎了出去。
……
惊魂未定的病患们,被几位大夫招呼着继续排队看诊。
程景宏也无暇多虑多思了,排着长队的病患们都在等着。先看诊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齐大夫被揍了一拳,之前心情激昂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一松懈下来,顿时捂眼呼痛:“诶哟!疼死我了!”
程锦容取出伤药递了过去,一旁的伙计替齐大夫上了药。上完药后,眼角一阵清凉,齐大夫总算不哼唧了。
程锦容裣衽行了一礼:“今日多谢齐大夫了。”
齐大夫一把年纪的人了,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忙拱手还礼:“程姑娘这么说,实在令我汗颜。刚才我没能帮上什么忙,要谢也该谢贺三公子才对。”
贺三公子当然是要谢的。不过……
程锦容抬眼,轻声道:“贺三公子,可否移步说话?”
她想和他独处说话。
贺祈眼底似蹿了火苗,一双黑眸亮得惊人:“好。”
孤男寡女独处显然不怎么合适。苏木想劝两句,一见主子快燃起来的模样,只得闭嘴。至于甘草,从来都是小姐说什么就什么。
唯一能阻拦的程景宏,被一脸愁容的病患们缠住分不开身。一抬头,就见堂妹和贺三公子一前一后去了后堂。
程景宏:“……”
“小程大夫,我头疼得厉害。”年过七旬满面病容的老妇人哭着抹泪。
小程大夫只得强行按捺住冲上前踹人的冲动,温声对老妇人说道:“老人家别哭,先伸手,我替你诊脉。”
……
还是之前的空屋。
在外守门的还是苏木,只是陈皮换成了甘草。
黑脸的苏木,看着肤黑不亚于自己的小姑娘,心里升起一丝微妙的同情。姑娘家长成这样,也不知日后能不能嫁得出去。
甘草心思率直单纯,什么也没想。看到对面黑脸大个子一脸胡茬的中年侍卫目露怜悯,只觉莫名其妙。
这个黑脸大个子,看起来怎么怪里怪气,肯定娶不到媳妇。
屋内,程锦容和贺祈相对而立。
两人四目相对。
空气似在瞬间停止了流动,心跳加快,耳后也微微发热。
程锦容定定心神,轻声说起了今日之事的缘由:“今日那几个来闹事的泼皮无赖,是因我治好了一个叫彤儿的女童……”
撞墙昏迷的那个泼皮,就是彤儿的亲二叔。
彤儿的亲爹去年患了一场重病死了。留下彤儿母女两个。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只有几间可供容身的屋子罢了。可就是如此,母女两个也不得安生。
彤儿的二叔是个游手好闲的市井之徒。亲大哥死了,他不但没帮衬寡嫂侄女,反倒打起了屋子的主意。他想占兄长的屋子,还想撵走寡嫂,卖了侄女。
彤儿哭闹不休,她二叔生了歹毒之心,摔破了碗,将彤儿推倒在地。又以一块碎碗片刺入彤儿的小腹。
如果不是程锦容以高妙的外科医术救了彤儿,彤儿便会血流过多而死。
彤儿被救回了一条命,在药堂里住着养伤。她二叔知道此事后,颇为失望。一计不成,又生恶意,喊了几个平日交好的无赖泼皮前来闹事,想讹笔银子。
说起这等无耻之徒,程锦容目中闪过怒意。
贺祈冷哼一声:“刚才只踹一脚,真是便宜了他!”
程锦容注视着骤然迸出杀气的贺祈,脑海中又闪过前世那个如杀神降世的黑衣少年,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贺三公子身手骁勇,武艺超群。再踹一脚,他焉有命在。”
身手骁勇,武艺超群。
八个字钻入耳中,酥酥麻麻的。胸膛里涌起陌生又熟悉的激越澎湃。仿佛巨浪拍打着河岸,一浪接着一浪。
贺祈没有照镜子,不知此时的自己俊脸浮起了暗红。
后面的一句,自动被忽略。
贺祈凝神望着程锦容,声音略有些暗哑:“程姑娘,你真的觉得我身手骁勇,武艺超群?”
程锦容点点头,紧接着又道:“贺三公子是身怀家国胸有远志之人,绝不是外人口中传闻的那般蛮横霸道无礼。只是,外人不知就里,见贺三公子动手揍人,便会心生误会。口耳相传,人云亦云,对公子的声名有损。”
“今日之事,我要多谢公子援手之恩。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公子大可吩咐身边侍卫动手,将人送去衙门发落便是。”
何必自己动手,落下仗势欺人的恶名?
所以,她是在关心他吗?
贺祈心头一热,下意识地说道:“人人都说我贺三是横行无忌肆意妄为的纨绔,谁都怕我。你就不怕吗?”
程锦容笑着反问:“我为何要怕?莫非贺三公子还会轻薄孟浪我不成?”
贺祈:“……”
第四十三章 独处(二)
这一刻,贺祈忽然体会到了程景宏的复杂心情。
他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欺男霸女什么的,他是不屑为之。真的做了,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程景宏不愿他靠近程锦容,完全是为了程锦容的闺誉声名着想。
换了是他,早将对方痛揍一顿,扔到门外了。
其实,程姑娘,我真的有轻薄孟浪之心。你千万别这么信任我。
贺祈心里默默想着,半晌才憋出一句:“当然没有。”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俊脸已经浮满了暗红。
谁能想到,名满京城的纨绔贺三公子,竟是这么一个动辄脸红的纯情少年?
程锦容心里暗暗好笑,也不说穿,免得贺祈尴尬。顺着贺祈的话音笑道:“公子的为人,我当然信得过。”
看着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眸,贺祈心情复杂而微妙:“程姑娘,你对所有人都是这般信任吗?”
程锦容想了想,很认真地答道:“不,我只信任你。”
我知道,真正的贺祈是什么样子。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贺祈。
贺祈的俊脸又红了。
脸孔生得英俊,红着脸的样子也分外好看。
程锦容微微一笑,又说了下去:“你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可人活在世间,谁能真正随心所欲。”
“人言可畏。流言汹汹,伤人于无形。”
“贺三公子还未请封平国公世子,还是顾惜一些声名才是。”
……
换了数日之前的贺祈,听到这等话,一定会嗤之以鼻。
而此刻,历经了两辈子的贺祈,却被这几句简单的话深深刺痛了心扉。
是啊!如果不是他太过骄纵轻狂,如果不是他自恃过高,又怎么会落入郑氏母子的算计?
眼盲毁容,世子之位被夺走,祖母病逝。他心如死灰,远离京城。到了边关后,被父亲冷落。鞑靼骑兵破关之日,父亲领兵迎敌,他未能跟随。
父亲战死,他却活了下来。
天子一怒,诛灭贺家满门。身在边关的他,又侥幸躲过死劫。
活着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幸运,而是痛苦的煎熬。身为唯一幸存的贺家人,他无法对受苦受难的百姓置之不理。他只能竭尽全力杀敌,保护百姓。
没有朝廷的支持,没有军饷,他所有的,只是一夫之勇,还有几十个忠心的侍卫。直至慢慢收拢一些边军残兵。
身为贺家儿郎,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宿命的结局。
力竭战死前,他拼尽全力重伤鞑靼太子。闭眼前的最后一刻,他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遗憾。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该有多好?
现在,他的人生真的重来了。
贺祈深深地看着程锦容,仿佛她是他眼前唯一的光亮:“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程锦容:“……”
这话听着,怎么不太对劲?
贺祈也惊觉自己冲动失言,咳嗽一声,改而说道:“你说的话,颇有道理。以后,我一定改了这冲动易怒的坏脾气。”
不过,动手不动口的脾气怕是很难改了。
毕竟,以理服人不如以力服人。
贺祈这般好说话,也出乎程锦容意料。
转念一想,前世她只见过他两面,对他真正的性情脾气,其实并不了解。贺祈少年时什么模样,她更是一无所知。所以,也无从比较就是了。
便是现在,两人也有交浅言深之嫌。
不过,报恩开了个好头,颇令人欣慰。
程锦容抿唇一笑:“一堆病患在外等着,大堂兄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你先走吧,我得去坐诊了。”
有了今日的独处,两人也算熟识了。说话间从公子姑娘,很自然地变成了你我。
贺祈再念念不舍,也不能厚颜赖着不走:“好。三日后,我再去卫国公府见你……等你复诊。”
程锦容笑着点点头。
……
门开了,俊脸微红的贺祈先走了出来。
苏木:……公子你做了什么!
甘草:……混账纨绔你做了什么!
没等甘草怒目相向,身着青衣罗裙的程锦容笑盈盈地走了出来。甘草仔细打量几眼,见自家主子神色自若毫无不妥,这才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得太明显了。
贺祈睥睨了黑丫头一眼,大度地不和她计较。
一间屋子的门开了,一个衣衫破旧形容消瘦的妇人走了过来。
妇人走到程锦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对不起,程姑娘。你救了彤儿一命,我没能报答姑娘救命之恩,还为姑娘惹了祸端。我真是对不住姑娘……”
没说两句,彤儿亲娘已红了眼眶,泪水簌簌掉落。
那副可怜模样,实在令人心酸。
程锦容轻叹一声:“这怎么能怪你。别磕头了,快些起来吧!”
“彤儿的二叔和另几个泼皮都被送去衙门了,少不得要吃苦头。想来以后也不敢再随意欺辱你们母女了。”
妇人以袖子抹泪,哽咽着说道:“多谢姑娘。”
程锦容微笑道:“今日多亏了贺三公子出手。你要谢,就谢贺三公子吧!”
妇人立刻又向贺祈磕了三个头:“多谢贺三公子。”
贺祈历经数年边关磨砺,早已不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不知生活艰辛的贵公子,见妇人头都磕红了,心里也有些恻然:“不必言谢。”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那个混账,就让他死在牢里吧!”
妇人:“……”
程锦容也被噎了一下。
刚才说好的改了冲动易怒的坏脾气呢?这就算改了?
程锦容睁圆了眼睛的模样,分外可爱。
贺祈忍住伸手轻抚她脸颊的冲动,温声解释:“这种混账,在大牢里待个一年半载,也不会悔改。只怕还会心生怨恨,将账都算到她们母女身上。”
“不如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程锦容略略皱眉:“你今日动过手,这个混账死在牢里,一旦传出去,又为你添一笔恶名。如此不妥。”
“让这个混账断了双腿吧!这样,以后他连床榻都下不了,也害不了人了。”
贺祈欣然点头:“好主意。”
妇人:“……”
第四十四章 发簪
妇人震惊地看着“人美心善”的程姑娘,一时说不出话来。
程锦容看出妇人复杂又惊愕的心情,也不多解释,温声道:“彤儿的伤势虽无性命之忧,却得卧榻静养,每日都要换药。你且安心在药堂里住着,等彤儿痊愈了,再带着她回家也不迟。”
妇人回过神来,连忙应下,心里涌起难言的羞愧。
若不是程姑娘出手相救,她可怜的彤儿已经一命呜呼。今日又是因程姑娘,这位公子才会出手,将彤儿的二叔一行人送进了大牢。为她们母女解除后患。
如此恩德,她做牛做马也难偿还。她刚才竟胡思乱想,觉得程姑娘心肠冷硬……委实太不应该了!
程锦容一行人离去,妇人回了屋子。
一推门,床榻上的女童已经醒了,睁着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小声问道:“娘,二叔真的被抓走了吗?他还会不会来打我?”
妇人鼻子一酸,忍着眼泪上前,轻抚彤儿瘦瘦的小脸:“彤儿别怕,他会被关进大牢,被打断双腿。”
“以后,他再也不能打你了。”
彤儿大大松了口气。
妇人又低声道:“程姑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彤儿,我们绝不能忘了程姑娘的恩情,以后一定要报答程姑娘的救命之恩。”
年幼的彤儿重重点头。
……
贺祈领着一众侍卫离去。
程锦容坐下,开始为病患看诊。
程景宏忙里偷闲,迅速瞥了程锦容一眼。碍于人多,不便张口询问,只得暂时按捺不提。
直至正午一起吃午饭,程景宏才低声问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程锦容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向贺三公子道谢。”
程景宏:“……”
当他是傻瓜啊!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说话,怎么可能只道谢怎么简单?可程锦容不愿说,他这个做堂兄的,也不好追根问底。
程景宏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只得再次叮嘱:“男女有别,你和贺三公子得保持距离,免得惹来闲言碎语。”
她还要寻机会报恩,怎么能和救命恩人保持距离?
程锦容抬眼,坦然回视:“大堂兄,我这些时日来药堂,每日要见许多病患。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莫非见了年轻未婚的男子,我都要一一避嫌不成?若如此,我也不必做女医了。直接待在内宅里,等着定亲嫁人便是。”
程景宏瞬间找出漏洞:“除了贺三公子,你还和别的男病患独处一室了?”
……大堂兄果然不好糊弄!
程锦容面不改色地应道:“大堂兄提醒的有道理,以后我一定注意。”
我一定注意,和贺三公子独处绝不让你知晓!
程锦容“认错”态度良好,程景宏总算满意了,不再絮叨。
……
程锦容及笄将至,为了操办及笄礼,赵氏颇费了一番心思。
及笄礼当日的酒席,一共备了十席。
交往相熟的人家都送了请帖,永安侯府那边,自然也是要送请帖的。裴婉如庶出姐妹众多,多是嫁入官宦勋贵人家。不论平日是否来往,都是程锦容的姨母。也要一一送请帖,免得失了礼数被人挑刺。
程锦容每日早出晚归,压根无暇顾及这些。今日一回府,就被赵氏喊到面前:“……锦容,这些是写了请帖的人家。我一一说给你听上一听。”
也免得到了当日,不识任何人,失了礼数。
赵氏将程家的亲朋故旧姻亲说了一遍。谁家和谁家交好,谁家女眷和谁家女眷不和,诸如之类,也一并细细道来。
少女及笄,便到了说亲之龄。也该学一学当家理事人情往来之事了。
赵氏一片良苦用心,程锦容心中感动不已,听得认真又专注。
程锦宜今年十四,也不算小了,被赵氏叫来一并旁听。
程景安则被兄长程景宏叫去书房。父亲程方不在府中的时候,程景宏便每日“督促”程景安研读医书。
赵氏说了近一个时辰,口干舌燥。
程锦容忙奉上一杯清茶:“大伯母喝口茶润润嗓子。”
真是个懂事又体贴的好孩子,不枉她的一片苦心。
赵氏欣慰又妥帖,笑着接了茶水,喝了一口,又道:“锦容,你的及笄礼,我这个大伯母做正宾,让锦宜做你的赞者如何?”
前世她的及笄礼,是永安侯夫人做的正宾,裴绣是赞者。
这一世,由大伯母做正宾,堂妹程锦宜为赞者,再好不过。
程锦容笑盈盈地应道:“有劳大伯母和锦宜堂妹了。”
……
隔日,永安侯夫人接到了程家管事送来的请帖。
永安侯夫人命人赏了程家管事,故作随口笑问:“锦容的及笄礼,不知要请谁为正宾?”
程家的姻亲里,还有谁能及得上她这个二品诰命贵妇永安侯夫人?
程家管事恭敬地答道:“多谢永安侯夫人垂询。我们夫人已和小姐商议定下,就由夫人为正宾。”
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心里发堵,面上呵呵一笑:“如此就好,我倒是多操心了。”
程家管事只当没听出话语里的一丝讥讽和怒意,恭敬地告退。
永安侯夫人生了一通闷气,晚上少不得又在永安侯面前絮叨了一番。
永安侯眸光一闪,淡淡道:“过两日,上书房休沐。让阿璋去一趟程家,将你准备的礼服发簪给锦容送去。”
永安侯夫人悻悻地轻哼一声:“是是是,我教养照顾她十几年,现在继续捧着她哄着她就是。”
牢骚归牢骚,永安侯夫人心里也清楚的很。程锦容就如风筝,急切地飞出了永安侯府。想让风筝飞回来,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扯动系着风筝的“线”……
裴璋听了吩咐后,心情颇有些复杂,却未多说什么,张口应下。
……
两日后,裴璋带着礼服发簪去了程府。
赵氏有事出了府,程景安出面招呼裴璋。
程景安记性好得很。隔了多日,还记着裴璋那一日痛苦狼狈的模样。一见面,目中便露出令裴璋咬牙切齿的怜悯来:“裴公子来得不巧,堂妹不在府中。”
裴璋一愣:“容表妹去了何处?”
程锦容住在裴家的时候,足不出户,平日伺弄药草看看医书。怎么到了程家,竟开始往外跑了?
程景安眼里的怜悯更明显了:“堂妹去了卫国公府,为贺三公子复诊。”
裴璋:“……”
第四十五章 情敌(一)
什么卫国公府?
什么贺三公子?
什么复诊?
裴璋脑海中迅疾浮出三个问题。尤以第二个问题最为尖锐,仿佛利箭一般瞬间戳穿了心肺!
他的容表妹,什么时候结识的纨绔贺三?
同为公侯勋贵子弟,裴璋当然认识贺三。
只是,裴璋身处出色勋贵公子圈,而贺三是纨绔公子圈的第一人。一个为皇子伴读,每日进出上书房。一个领着侍卫家将,和纨绔们横行京城惹是生非。平日几乎没什么交集。
出于少年敏锐又可怕的直觉,裴璋脱口问的第一句就是:“容表妹怎么会认识贺祈?”
这个问题问的好!
程景安就等着这一句哪!立刻抖擞精神,将程锦容去惠民药堂义诊第一日就巧遇落马的贺三公子之事道来。
实事求是地说,贺三公子虽然是纨绔,出身却更胜裴璋一筹。
永安侯以天子妻族舅兄晋身。平国公府,却是传承两百年的国公府。贺三是平国公唯一的嫡子,未来的平国公世子。
武将勋贵中,平国公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人!
勋贵少年中,贺三也同样是第一人!
只要贺三脑子不抽风,安安稳稳地娶妻生子,日后请封世子,继承平国公爵位。统率十万边军,手握重兵,坐镇边关。
谁人能及贺三?
更不用说,贺三还该死的生了一张足以迷惑所有闺阁少女的英俊脸孔。
裴璋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胸膛里的火苗一点点汇聚。
“……堂妹每隔三日去卫国公府一趟,为贺三公子复诊。今日正好又逢复诊。一大早,卫国公府就来了马车,将堂妹和大哥一起接走了。说来不巧,他们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没能碰面。”
程景安说的意犹未尽,见裴璋面色难看,连忙补了一句:“裴公子放心,堂妹只是去复诊,和贺三公子绝没有别的牵扯。”
裴璋:“……”
裴璋的俊脸更难看了。
程景安绞尽脑汁,又挤出一句:“堂妹晚上才回来,要不然,你晚上再……”
最后一个来字还没出口,裴璋已霍然起身,俊美如玉的脸孔冷如寒霜:“我这就去卫国公府。”
……
没等程景安说话,裴璋已拂袖离去。
程景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今日说的话多了那么一点点。好像一不小心,就泄露了容表妹和贺三公子曲通暗款之事……不对,是正经的大夫和病患的来往!
裴璋心眼小爱吃醋,要是和贺三公子打起来了,可不能怪他啊!
程景安心里嘀咕着,程锦宜好奇地探头张望:“二哥,裴公子这么快就走了么?”
程景安苦着脸叹气:“妹妹,你二哥我今天好像惹祸了。”
程锦宜走了过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边笑着奚落:“你那张嘴,哪天不惹人生气。”
大哥一天蹦不出几个字来,二哥却耿直多话,也不知今日又说了什么,惹恼了未来的堂姐夫。
程景安苦着脸将刚才的事道来:“……我也没说错什么吧!可我看裴公子脸色十分难看,起身就去了卫国公府。”
程锦宜:“……”
程锦宜噗地一声喷了茶,一不小心呛着了,咳得惊天动地。
程景安很贴心地为程锦宜拍后背。
程锦宜差点被拍岔了气,忙躲开,顺便冲程景安翻了个白眼:“二哥,麻烦你离我远一点。再拍,我就要被你拍断气了。”
然后,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二哥,我们也去一趟卫国公府吧!”
万一裴公子和贺三公子真得打起来,可就糟了。
程景安听到这个提议,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应下:“好,我就让人备车。”
看着二哥跃跃欲试一副要看热闹的模样,程锦宜忽然有些后悔。二哥这张嘴,不会继续再惹祸吧……
程锦宜心里不踏实,小声叮嘱:“二哥,到了卫国公府,你可别再胡乱说话了。”
程景安一挺胸膛:“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放心才怪。
程锦宜瞥了他一眼,暗下决心,一定要盯紧二哥,绝不让他乱说话。
……
一路疾驰,料峭的春风带着寒意迎面扑来。
裴璋握紧缰绳,俊脸毫无表情,唯有一双黑眸,闪着幽暗的火苗。热血在胸膛涌动,混合着无以名状的怒火。
小半个时辰后,裴璋骑着骏马到了卫国公府外。
吹了一路的风,裴璋纵有再多的怒火,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下马后,先吩咐侍卫去送名帖。
卫国公府的江四公子江廷,是四皇子伴读。同为皇子伴读,裴璋和江廷十分熟稔,颇有些交情。休沐日忽然来卫国公府,也不算突兀。
门房管事忙开了正门,满脸热络殷勤地迎了裴璋进门。
小厮飞快地跑腿传信。
一盏茶后,江廷亲自来相迎。
江廷比裴璋年长一岁,今年十七,面容英挺,身材修长,举手投足间俱是勋贵公子的潇洒磊落。
“今日是刮了什么风,怎么把你吹来了。”江廷笑着一拍裴璋的肩膀,亲热又随和。
呵呵!
是一阵叫贺三的邪风!
裴璋神色恢复如常,笑着说道:“听闻江六公子受了腿伤,我特意来探望。”
江廷意味深长地挑眉一笑:“我还以为,你是为程姑娘而来。”
女医并不多见,像程锦容这般年少貌美医术高明的,更是罕有。卫国公府内宅上下传了个遍。江廷数日前就从新婚妻子口中知道这位程姑娘了。
再一细问,原来就是那位在裴家一住十三年的表姑娘。
裴璋心有所属之事,在上书房里不是什么秘密。端看裴璋四处搜寻医书,去太医院抄医书的那个劲,也能猜出几分。
江廷这一打趣,裴璋如喝了一杯苦涩的烈酒,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清楚了。
好在江廷颇有分寸,打趣个一两句,就不再多提。和裴璋一起去了江六的院子。
推门而入,照例是一屋子人。
裴璋的目光一扫,落在了角落处的一双少年男女身上。
心底压抑的怒火嫉火,腾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