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窘况
沈兵一边听着许应列数农家百年来的功劳一边心下暗叹:
这农家注定是没有未来、没有前途的学派。
原因不仅是沈兵知道百年后汉武帝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更因为沈兵明白农家的兴起意味着什么……
在农业生产不发达的战乱时期统治阶级的确需要农家。
因为农家可以给他们带来更高的产量、更多的粮食乃至更稳定的民心。
这些都有利于统治阶级的统治,甚至可以成为他们东征西讨兼并诸候的基础。
但农业发展到一定程度或进入和平时期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农业发展就意味着百姓已经学会了生产技术。
学会之后就在民间普遍流传想抹都抹不掉,于是农家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更重要的还是,和平时期统治阶级对农业技术的要求就没那么高也没那么迫切。
比如此时秦国在邯郸三郡面临的情况……
若是在和平时期,旱就旱呗,老天爷不下雨能怪谁?
能给点粮赈灾就算很不错了。
要不就把灾区的百姓迁到秦国去,正好秦国还有大片土地无人耕种。
然而,因为战乱嬴政迫切的想要以三郡为基地发动战争。
要想发动战争就必须有人有粮。
于是不能赈灾了事更不能将百姓迁往秦国。
嬴政能做的就只有将许应调来三郡治旱,希望能通过农家的技术治理提高产量。
更严重的还是:和平时期统治阶级绝不允许“结党营私”。
那什么道家、杂家、阴阳家……全都或者有可能“结党营私”。
农家就更是“结党营私”中的“结党营私”。
特么的天下农民都听你的,哪天高喊一声“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揭竿而起,这大王、这皇帝还要不要当了?
而在防范“结党营私”方面,诸国中又以秦国为最。
秦律有“严禁私斗”。
这里的“私斗”不是指私下里两人起纠纷打一架,这是谁也管不了禁不了的,统治阶级不会吃饱饭没事干或是脑子进水了去禁这个。
所谓的“私斗”指的是“邑斗”,也就是拉帮结派有组织、成规模的私斗。
秦时因为二十军功爵位制,许多平民百姓都有爵位有封地还有下人。
这些有爵位有封地的百姓实际上已上升为封建地主。
而地主与地主之间往往会因为水源、封地等问题发生纠纷,拉帮结派私斗更是家常便饭。
初时或许无关紧要,不过就是几个小地主打群架。
但若放任其发展下去,很快就会出现大鱼吃小鱼的现象。
再往后,小鱼没了而大鱼会越来越大……等到“大鱼”能割据一方时再处理就迟了。
所以“严禁私斗”表面上是为了维护地方治安,实际上却是名正言顺的将“大鱼”扼杀在摇蓝中。
正是这原因,才会有之后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也就是说这农家不兴则已,一兴就……
这是一种讽刺,**裸的讽刺。
以许应为首的农家以为发展农业可以消灭战争。
他不知道恰恰是因为战争农家才被需要,农家才有存在的理由和必要。
若是消灭了战争……几乎就意味着消灭了农家。
这时许应的开场感言已接近尾声。
“老朽在此召集论农原是为解三郡旱情之急。”
“不想工师先制水车后作翻车,三郡旱情已不足为虑。”
“诸位论农之后可将水车、翻车制法带回各地造福一方百姓。”
“今日老朽有幸请到工师亲临,诸位若有不解之处可乘此时机提出。”
……
沈兵暗道原来请我参加论农还有这用处,当免费讲解员来的?
然而事已至此沈兵也无法拒绝,只得一一回答各路神仙提的问题。
通常沈兵都能轻松解答,水车原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玩意,整个拆开来就那点东西,但还是有些问题有些新意。
“工师,若是属地不产竹,又如何以竹筒舀水?”
“用木桶替代?”
这让沈兵迟疑了下。
不产竹的确是个麻烦,古时交通可不像现代这么方便,火车一运就一大堆。
而用木桶替代也不现实。
因为木桶制作须将木板一块块锉成凹形,拼接成桶后再用麻绳捆实。
这在纯以手工制作时代工作量相当大,而水车又要用到许多木桶。
想了想,沈兵就回答:
“可以以方形桶取代。”
说着就将右手立在左手上方解释道:
“两端封闭,直板竖直横板稍往上斜,便可若竹筒一般蓄水、倒水。”
这其实需要一点“举一反三”的能力,生活中需要圆形木桶,但水车却不需要,就算不严实会漏些水也没什么影响。
一众农家弟子也是有学问的人,马上就明白如何操作,纷纷点头称赞。
这时张格却“哼”了一声,问:
“不知工师对三郡屯田、休田之窘况可有想法?”
许应意外的望了张格一眼,说:
“张格,这是屯田的问题。如何能问工师?”
也难怪许应奇怪。
屯田、休田是许应和王翦之间讨论协商的问题,拿出来问沈兵就有为难的味道了。
张格却拱手答道:
“先生,当前三郡之急除了旱情之外便是休田规划了。”
“问问又有何妨?”
“集思广益讨论一番说不定便能寻到解决之法。”
许应心下虽有些许不满,但听张格说的也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沈兵却是一脸懵,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屯田、休田的窘况是怎么回事。
许应见此便解释道:
“若是按常理,我等今年应只屯一半田。”
“明年再屯另一半,如此交替便可保持耕地肥力。”
“可大将军却严令要屯所有耕地。”
“如此一来……”
这么一说沈兵就明白了。
王翦那是为了明年的战事所以急着明年高产。
而为了耕地的可持续性同时也是保证产量又要求耕地要耕一年休一年。
于是就出现冲突:
今年若是把所有田都屯完明年该怎么屯?
还有后年、大后年……肥力逐渐下降于是产量一年不如一年。
第九十一章 代田法
“何不施肥?”沈兵想也不想就回答。
肥力不足就施肥,这是常识。
不过沈兵马上就意识到没这么简单。
这一方面是因为许应等人没什么反应,而张格脸上却有些许得意之色。
另一方面是沈兵想到,如果施肥就可以解决的话,那农家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果然,就听许应回答:
“工师,施肥虽好,但肥却远不及耕地多啊!”
沈兵一愣,想了想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秦人并非不知道用粪便施肥,也不是没有厕所,而是很多时候都在野外随地解决。
男人早出晚归在田里耕作,总不能期间还老远跑回来如厕吧。
军队就更是如此了,行军到这就随意搭个简易厕所,行军到那就再搭一个……结果屯田时自然就没有足够的农家肥了。
不过这对沈兵来说却算不上什么问题。
“可以制作沤肥!”沈兵说。
沤肥是我国古时常用的一种简易积肥、制肥方法,不过秦时农业生产落后,显然还没有沤肥技术。
许应奇道:“何为沤肥?”
沈兵回答:
“便是收集人粪尿、烂叶、动物粪便以及杂草等混合堆积。”
“再用糊泥密封使其腐熟,十数天便可成肥。”
许应半信半疑的望向沈兵:
“这……当真可成肥?”
张格则笑道:
“工师莫不是情急之下糊言乱语?”
“如此制肥能否增收又无人能知。”
“若用此法屯田,两年后发现收成少时,我等又找谁理论去?”
许应怒目朝张格一瞪,道:
“张格,不得无礼!”
张格却又假作公道的回道:
“先生,此事关系到三郡万亩良田非同小可。”
“若这沤肥非但不能起到肥效却会毒害作物,到时三郡之地颗粒无收……”
座下众人无不纷纷点头表示有理。
张格这些话虽是咄咄逼人却让人无从反驳。
农家所耕之地可不是自家的一亩三分。
若只是自家几亩耕地的话,便是来年颗粒无收也没什么要紧。
农家子弟中不乏富家子弟,比如许应就有官职在身不需依靠种田生活。
问题是农家的耕作法是要普及三郡甚至全国,这若是出了问题那便不知要饿死多少人甚至灭国了。
所以农家推出的耕地之法必然要小心再小心,非亲测有效不会轻易推广。
不过许应对沈兵的方法还是很感兴趣。
“我等自是要小心应对。”
“工师此法虽不能解决眼前问题,但我等却可开辟几块田地实验。”
“若施以此肥长势更佳,到时再推广不迟。”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就该如此,沈兵也表示没问题。
这一来张格就得意了,他就像打了场胜仗似的昂着头,说道:
“是以,这沤肥最迟也要明年才知是否可行。”
“而屯田却近在眼前。”
“若沤肥不可用而明年却把田尽数屯了,到时便是一个难题……”
沈兵摸了摸鼻子,说:
“若是沤肥不行,用代田法如何?”
许应再吃一惊,问:
“何为代田法?”
沈兵往周围看了看,见许应案前摆着一卷竹简,便拱手问:
“不知可否借内史竹简一用?”
许应赶忙将竹简递了上来,道:
“当然。”
沈兵将竹简摊开,指着竹简突出部和结合部说道:
“我等屯田,有若这竹简一般垄沟相间。”
“播种时便将种子种于沟内或种于垄上……”
说着沈兵就稍停了一会儿看看周围的反应。
见众人没有异色,沈兵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在现代时恰好了解过古时的耕种方法。
春秋战国时使用较为落后的垄作法,到汉朝时就使用更先进的代田法。
此时沈兵说的就是正在用的垄作法。
张格却有些等不及了,他轻笑一声:
“高田作沟低田作垄,又何须工师告知?”
所谓的“高田作沟”,意思是缺水的高田就播种在沟里,这样可以使种子尽可能多的吸收水份,幼苗也会在低矮的沟里少受阳光暴射便于成长。
而“低田作垄”则是反其道而行,不缺水的低田自然要将种子播在更高的垄上,这样有利于排水,植物受到更多光照长势更好。
也难怪张格会出言嘲笑。
秦时这垄作法早已制定为法律全国推行,只怕是三岁小儿都耳熟能详。
不过当然,沈兵想说的并不只是这些。
他笑了笑,指着竹简对继续说道:
“内史,如今有水车和翻车,便是高田也不需担心缺水了。”
“我等为何不将种子尽数播在沟里?”
“如此一来,明年便可垄作沟沟为垄。”
“如此替换,岂非同样是交替休田?”
代田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利用植株本身需要一定行距,这行距之间的田地实际上就是在休田,明年再种时只需错个行就成了。
许应沉吟一会儿,接着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个垄作沟沟作垄。”
“如此简单的耕作法为何我等百年来却从未想到?”
“这样一来……只需稍加长行距,所有耕地便无需休田。”
“些法大好,工师大材!”
“妙,妙啊!”
座下众人闻言也纷纷点头称赞。
却只有张格依旧嘴犟:
“先生,此代田法不可轻行,若影响明年收成……”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许应打断了。
“诶,王翦将军已严令我等要尽数屯完三郡之地。”
“既是如此,试试这代田法又有何妨?”
许应说的对,既然事实是必须把田全部屯完,那么是用垄作法还是代田法就没多大区别。
代田法不过间隔更开一些休田而已,其它都一样。
又能出什么问题?
少收一些粮食?
如果此法可行往后所有耕地都无须休田,那粮食都不知道能增产多少。
想到这些张格也无话可说,那脸色是青一块红一块的十分尴尬。
许应无比钦佩的朝沈兵拱了拱手:
“老朽只道工师木艺精湛,不想屯田也如此了得。”
“以工师之材,不入我农家岂非暴殄天物?”
“不知工师……”
沈兵立时眉头大皱,怎么又来了?!
第九十二章 家书
论农的事,浍却比沈兵还紧张。
沈兵深夜回到兵营发现浍竟还没睡,他一见到沈兵就兴奋的问:
“工师,论农还顺利否?”
沈兵随口回了声:
“尚可,左工师还不歇息么?明日还要赶制水车呢。”
这水车、翻车可是旱情急需之物,而且还要赶在农期前生产出足够数量,否则耕地无水便无从屯起。
所以这段时间砲师……事实上不仅是砲师,其它工匠甚至许多兵士都被调来制作水车、翻车。
浍听沈兵这么回答只道是不顺利,于是也不敢多问,应了声便去歇息。
不想第二天,浍就拿着一卷竹简兴奋的跑了进来大声说道:
“工师,喜事,大喜!”
“工师大名已上论农了!”
众人惊呼一声纷纷望向浍,便连那些前来“观摩”的人也不例外。
苍半信半疑的问:
“左工师,你莫不是看错了?”
“师兄虽制作出水车、翻车,但不是农家子弟。”
“按农家规矩是不能上论农的。”
浍扬了扬手中竹简,说:
“这便是范本,还能有假?”
“我问过内史,他说工师对农家之功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若工师不上,则前后均无人能上。”
“是以破格将工师列入论农……”
苍从浍手中抢过竹简,艰难的读道:
“砲师工师,汉中南郑人。”
“制水车、翻车治三郡大旱,立代田法屯田,居功至伟……”
这一来就没人不相信了。
浍摇头叹道:
“工师,昨晚见你如此平淡,我还道论农不顺是以不敢作声。”
“不想你竟以代田法改了屯制……”
苍低头问了声:
“师兄,这代田法……又是什么?”
沈兵张嘴打了个哈欠,昨晚睡得太迟直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不过是代田法而已,不值一提。”
“简而言之,便是交替错行耕种,论农上应有说明吧!”
苍一看,果然有。
众人争先恐后的翻看着说明,接着就目瞪口呆。
苍依旧有些不信:
“那便是说,往后不用休田了?”
沈兵点了点头。
这些对沈兵而言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
这一方面是因为沈兵不过是把代田法提前几十年。
另一方面则是沈兵还没完全将思维和观念从现代转化过来。
他生活的世界农业可没这么重要,那时讲的都是工业、科技、高新技术……
其它人听沈兵这么说还有这无所谓的表现就愣了。
特么的这妥妥的就是装逼。
水车、翻车也就算了,它们只是治一方旱情。
这发明了代田法将耕地面积瞬间提高一倍……那可是有可能影响全国乃至全天下农业。
这居然不值一提?
浍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小心翼翼的问着沈兵:
“工师,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兵反问:
“意味着什么?”
浍朝苍手中的论农望了一眼,道:
“这论农将由农家弟子带至各地并传授一方百姓。”
“往后,各地农民只要以水车、翻车引水,以代田法屯田自然就会想到工师。”
“工师便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有再造之恩哪!”
……
哟荷,有那么点意思诶!
也就是说在民间的名气响了,而且相当正面。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终归还是虚名,在这时代权势才是王道。
于是沈兵复又兴趣寥寥,挥挥手下令道:
“制你等的水车。”
“否则不够引水治旱,还谈什么论农!”
众工匠齐声应了声便回到自己岗位,那精气神似乎都不一样了。
初时沈兵还道是因为自己能出名他们也与有荣焉于是士气提升。
后来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沈兵在农业上的这些发明尤其是代田法,其影响远远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
这代田法虽没有将耕地增加两倍但也相去不远。
而古时百姓十个有九个都是农民,剩下的一个才是士工商。
也就是大多百姓都因此受益。
同时军中兵士也大多是农民,他们的父母妻儿都在家从事生产。
也就是说,浍说的“衣食父母”、“再造之恩”放在军中兵士身上同样适用。
甚至可以说沈兵解了他们后顾之忧……
有多少兵士一边打仗一边担心家中田地不足劳力不够家人忍饥受冻。
这也是他们在军中努力争功拼死晋爵的原因之一。
因为只有晋爵家人才能获得更多的土地,甚至还能分配到仆人。
但是在获得二级爵上造之前,都要紧巴巴过苦日子做好饿死的准备。
现在好了,沈兵弄出个代田法明年收成一多,这日子就轻松多了。
于是这看沈兵的眼神还能一样?
回营时沈兵也感觉到了不同,因为无论他走到哪都能收获到感激的目光。
更夸张的还是不断有人为他送来新衣、新鞋,另外还有几小块肉干。
这时沈兵突然理解浍之前为什么会送他肉干了,好像也都是差不多大的一小块……
沈兵这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送就送吧,至少这鞋的码数也要会对啊!
就在沈兵对着床上一堆东西发愣时,浍就凑上来问了声:
“工师,据说这代田法仅用于三郡?”
“不知可有其事?”
沈兵想也不想就点头回答:
“确有其事。”
“内史说此法应谨慎行之,是以暂先在三郡试行。”
浍朝沈兵拱了拱手:
“谢过工师。”
说着“忽”的一下就回自己位置扎起竹简。
其它人也差不多,找墨的找墨找笔的找笔,不会写字的就急着找人代笔,还有些人是捶胸顿足唉声叹气。
甚至这似乎还会传染,不一会军营中到处都是这样。
沈兵不解的问了声:
“这是为何?”
苍回答:
“师兄,他们正急着写家书呢!”
沈兵还是不明白,同时在这会儿写信?
看着沈兵疑惑的表情,苍就解释道:
“若代田法仅在三郡试行,那么……”
沈兵“哦”了一声然后就明白了。
他们这是急着把代田法寄回家让家人依法耕种。
那些捶胸顿足的,只怕是距家过远无法赶在农期前寄到吧。
只是这全军上下同时送家书,那送件的邮人可就……
第九十三章 姬丹
第二天沈兵就被许应拉去制沤肥。
说实话沈兵不怎么愿意去折腾这东西,因为那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只不过许应这家伙却事先在王翦那打过招呼,这一来就是不想去也不行了。
沤肥又称简易堆肥,原因是它简单易制。
沈兵教的是半坑式沤肥。
先在平地挖个坑,大概三尺深、六尺长、宽。
接着在沟上架两根交叉的木棍,然后就使劲往坑里堆垃圾和粪便。
主要是麦杆、野草、树叶等,最好先切碎。
再加入各种粪便。
适量洒一些水粪尿再加些水使其潮湿……不潮湿不易腐烂。
堆得高高的就像隆起一个小山包后就在外面糊上一层两寸厚度的粘土……这么做是为了保持堆内温度加速腐烂及杀死蛆虫。
最后再抽出之前架上的木棍作为通气孔就完了。
其简单程度以至于许应看着都有些难以置信。
“如此便可?”
沈兵回答:
“不若还能怎样?沤肥而已!”
许应带着些怀疑问:
“可如此这般,这肥又从何而生?”
这真要说还要从微生物开始说起……
还是算了。
沈兵回答:
“属下也不是很明白。”
“不过这么做似乎能将为数不多的粪便制出更多肥料,且肥力更强。”
“总之试试便知是否有效。”
许应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他已经准备好了几块实验田,事实上不是几块而是很多块。
这方面许应还是相当专业的,毕竟是农家。
许应的安排就是将肥力相同的一片田分成面积相同的几块。
一块不使用任何肥料做为参照。
然后又分为两类六块田。
一类是使用普通农家肥,分别施以小量、中量、大量肥。
另一类是使用沤肥,同样也是施以小量、中量、大量肥。
这样明年收成时参照就可以对比出沤肥的肥性。
另外,为了避免出现偶发性状况比如涝灾、风灾、蝗灾等使实验失败。
许应又在其它地方以同样的方式开辟了几块实验田,甚至在三郡乃至秦国各郡都有。
这倒不是纯粹为应对偶发状况,而是许应想知道这沤肥在不同地区、不同气候是否有区别。
沈兵暗道这农家的影响的确非同一般,一做起实验来就不同凡响。
不过这似乎也正常。
这实验一个周期就是一年,如果有什么数据想知道难道还要再等一年?
所以第一年就应将各方面考虑清楚一次做完。
屯田就这样按部就班进行,随着水车和翻车大量投入,各方面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然而,在农期将近时粮种却出了困难。
这并非是嬴政调配不周。
事实上嬴政调配很合理,他采用了分段调配法节省时间。
所谓的分段调配,就是将调配距离分成两段甚至几段进行调配。
比如咸阳至邯郸有1500里,这距离如果将粮种直接调过来少说也要一个月,怎么都来不及。
但若是将其分为两段调配……咸阳至平阳,再从平阳至邯郸。
这两段派粮队同时出发。
也就是将粮种从咸阳运至平阳,同时平阳也将粮种运至邯郸。
如此一来,平阳的粮种一点没少,便相当于咸阳粮食运到邯郸。
而运送时间上却减半。
这种调配法在交通不便的古时十分常用,尤其在作战前线急需粮草时。
问题却是出在调配的路上……
赵国新灭人心不稳,且受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影响,许多百姓都选择落草为寇。
他们在野外与被打散的赵军联合,竟在三郡之地形成战力不低的大小流匪。
这些流匪想要生存自然要劫粮。
而此时粮队却又一队队在路上……
于是今天一小队,明天一小队,时不时就有粮队被流匪在半路拦截。
甚至还出现桥梁被恶意破坏的情况。
这通常是小规模流匪干的,他们无法与护粮队硬捍,只能破坏桥梁将运粮队阻在河前过夜,于是就可以混水摸鱼前去偷粮。
若只是偷粮也就罢了。
或许是出于对秦军的恨意,他们偷完粮后往往还会放上一把火将带不走的粮食烧了。
于是运往三郡的粮食一时十分紧张。
这些倒不关沈兵一行人的事,他们是不戴甲的砲师,剿匪护粮都轮不到他们。
只不过……
大批的兵士被调出城外要么护粮要么剿匪,而邯郸又有屯要田有城要守,王翦制下十余万军队居然出现兵员紧缺的情况。
然后终于有一天,沈兵就收到命令:
“砲师自今日起负责城防。”
“同时修葺城墙。”
……
这没毛病。
此时基本不会有人来攻城。
让工匠负责城防,守城的同时还可以修城,那是一点劳力都不浪费。
沈兵一行人负责的是北门。
这有些讽刺,当时沈兵等人攻的就是北门,现在那些被他们用投石机砸出的缺口又要由他们负责补上。
但沈兵也无法抱怨什么,因为这相比起屯田来说已经好多了,至少不需受蚊虫、水蛭之苦。
在沈兵等人在三郡忙碌时,燕国那边却有人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
“报……”一名探子将一份情报送到燕国太子姬丹手中。
姬丹将情报展开一看,当即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王翦当真将赵国所有耕地都屯了?”
“他们如何能屯这许多田?”
探子拱手回答:
“千真万确。”
“他们制出了水车、翻车治旱,据说是个叫沈兵的工师所制。”
“这些水车、翻车可将大量河水引入沟渠用于灌溉。”
“是以赵国三郡的旱情已不足为虑。”
姬丹再吃一惊,心下就开始思量:
大事不妙啊!
秦灭赵后就与燕接壤。
他原本还道赵国大旱秦军无法进攻。
如今赵国大旱得治而王翦又将耕地尽数屯了……
这分明就是为了明年北征。
其实姬丹这么想有所误解。
秦军再怎么也会先灭魏国。
这一方面是魏国被包围更容易灭。
另一方面则是魏国在秦的后方,若是不灭就有如芒刺在背。
但姬丹当局者迷,想当然的以为下一个就是燕国。
那么为今之计……
第九十四章 荆轲刺秦
姬丹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他的父亲燕王喜报告情况。
这其中有炫耀和争功的意思,因为只有他派探子潜伏在邯郸观察秦军。
见到燕王喜后,姬丹便有些得意的说道:
“父王,儿臣事先在赵国各地设下探子。”
“近日这些探子回报,秦军在赵地设下三郡大肆屯田。”
“儿臣以为这并非好事。”
燕王喜当然知道这不是好事。
事实上这不用探,想也知道秦人会在赵国屯田,于是就反问了声:
“是又能如何?”
“他们或许是为进军魏国做准备,不必过份担忧。”
燕王喜也只能这样自己骗自己了。
姬丹却反驳道:
“父王,秦军若为进军魏国做准备,又何须将耕地尽数屯完?”
燕王喜一听觉得有道理。
魏国就在赵国下方,又在韩国上方同时又在秦国右侧。
如果只是进攻魏国只需正常屯田也就是耕一半休一半就可以做到。
那现在把耕地全都屯了……那除了北上攻燕就没有其它解释了。
有句话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这燕国就是这“燕雀”,他们哪会想到嬴政的目标是统一中原而不只是燕国。
同时燕国这只“燕雀”还是惊弓之鸟,被一吓就失魂落魄不知所措了。
想了想,燕王喜又问了句:
“便是如此,又能如何?”
也难怪燕王喜会如此没自信,燕国是屡次三番被赵国打败,甚至都到亡国的地步:
第一回是长平之战后,燕王喜以为有机可乘便出兵赵国。
燕王喜想的很简单,以为赵国年轻力壮的兵士都在长平被坑杀而孤儿还未成年,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于是以五倍兵力大举攻赵。
不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国派出廉颇乐乘轻松一击便打得燕军大败。
甚至还反过来包围了燕国都城,最后逼得燕王喜不得不派人求和。
第二回是赵国以庞煖为将。
燕王喜哈哈大笑,赵国无人已到了要用庞煖的地步,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于是再次兴兵攻赵。
结果还是一样,庞煖大破燕军并俘虏两万。
这燕王喜不会打仗不会用人也就罢了,战略眼光还不行……
秦国和燕国之间隔着个赵国,有这个屏障那是百利而无一害。
只要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不应该进攻赵国。
且不仅不该进攻,秦国攻赵时还应给粮给装备让赵国撑久一点才对。
这就是花点小钱让赵国为自己对抗秦国。
而燕国便可乘着这时间广招贤才富国强兵……
唇亡齿寒的道理懂不懂啊?
有这样的昏君,也难怪燕国虽与赵国同是北临匈奴却没能出一个像样的将军来。
结果是两次大规模对赵用兵不仅死伤无数还浪费了二十几年的光阴。
二十几年……足够改变一个国家了。
再不济燕国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燕王喜清楚此时的燕是什么状况:
赵国能以新败之兵两次大败燕军。
而赵国又被秦国所灭。
那燕国又哪会是秦国的对手?
所以还能怎么样呢?就等着秦国来收拾吧。
姬丹回答道:
“父王,为今之计……儿臣认为只有从两方面做准备防范秦军。”
燕王喜意外的望向姬丹。
可以啊,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姬丹却还“两手准备”!
于是便好奇的问:
“却是哪两方面?”
姬丹回答:
“其一,赵国残兵逃往北地聚在赵嘉帐下立代国。”
“儿臣以为我等应放下恩怨暗中与代国联军。”
燕王喜有些犹豫,问:
“这……是否会激怒秦人引火烧身?”
姬丹回答:
“父王,此时如何还能顾忌激怒秦人?”
“便是我等不联合代国,那秦军又岂会放过燕国?”
燕王喜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
不过这时才想到与赵联军只怕已太迟了。
此时的赵国因李牧之死人心已散,剩下的一点残兵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且这代国还建在北地也就是李牧曾经的势力范围之内……
其实影响更大的还是嬴政在三郡实施的一系列措施:
饶赵国贵族不死只关不杀。
安抚民心鼓励生产。
运粮赈灾成功治旱。
尤其最后一条“成功治旱”,这让百姓看到了活下去或是活得更好的希望。
百姓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活下去活得好。
如果秦国能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往日的仇恨用不了多久就能放下。
所以代国并没有得到赵国百姓的拥戴,尽管赵嘉是赵王迁的哥哥。
接着燕王喜又问了声:“那么,另一方面……”
姬丹看了看周围,然后凑了上来小声说道:
“父王,当年有曹沫以剑劫齐恒公,今日我等何不效而仿之?”
燕王喜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你,你是说劫嬴政……”
话还没说完便又吃了一惊,姬丹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显然不只是劫而已。
果然,姬丹便说道:
“若此计能成,那秦军便是群龙无首必定大乱。”
“我等再乘机联合各国攻秦……”
燕王喜怕归怕,但想想也觉得姬丹说的有理,于是便点了点头道:
“这事便交由你处理!”
“定要严守口风,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姬丹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其实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燕王父子都缺乏战略意识和远见。
他们天真的以为杀了嬴政就能力挽狂澜救燕国于危难之中。
他们不知道燕国对抗的其实是秦国的制度和军队而不是嬴政。
先不说刺杀嬴政能否成功,就算成功了又能如何?
秦国会因为嬴政之死而亡国吗?
制度会因此崩溃、军队会因此解体吗?
国力会受损吗?
几乎不可能。
最可能的,就是嬴政死后换上太子继位。
且不管是谁成功继位,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必定会为巩固地位以替先王复仇之名大举伐燕。
到时燕国就会被连根拔起连一点渣都不剩。
然而燕王父子并不明白这道理,同时此事于暗中策划明事理的人又不知情。
于是就有史上著名的事件:荆轲刺秦。
第九十五章 宣传攻势
沈兵这边碰到了些麻烦事。
不是因为粮食。
事实上粮食已经因为王翦派出大批军队护粮情况已明显好转。
麻烦是他们这些负责守城的部队又多了个艰巨的任务……看守粮仓。
这依旧是因为兵力不足。
另一方面也是因粮仓分散布设而不是集中。
粮仓之所以分散布设,是因为几天后粮食就要运出城播种,粮种更适合就近堆放在城门附近而不是运至城内兵营集中。
同样,各个城门都有大大小小十数幢民舍用于临时堆放粮种。
砲师负责看守其中一幢,其中堆着数百袋粮种,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原本砲师上下还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就是增加点人手在夜间轮番巡逻。
但沈兵从一开始就感到了压力。
仞见沈兵愁眉不展,便主动请缨道:
“此事勿需工师操劳,交给属下处理便是。”
仞及其置下的五名亲卫是砲师中仅有的带甲兵士,自然这方面的主力。
但沈兵却摇了摇头,说道:
“这只怕不是你等能应付得了的。”
仞一阵疑惑:
“工师之意思是……”
也难怪仞不理解。
此时邯郸已在秦军的控制下,粮种安置在城内再加上有人护卫,哪还有什么不安全?
沈兵解释道:
“若流匪在城外无法夺粮,他们很可能会铤而走险混入城内。”
仞回答:
“工师怕是多虑了。”
“我等在城门严察来往人员,流匪即便得以混进城内也为数不多。”
“他们更无法将兵器带进城内,属下认为无须为此担忧。”
沈兵又摇了摇头:
“若只是几个流匪或许不须担忧。”
“但城内有这许多忍饥挨饿的百姓,而我等却守着堆积如山的粮种。”
“此时若混进来的流匪若是蛊惑一番,百姓为争粮群起而攻之……”
众人闻言不由纷纷色变。
他们也是饿过肚子的人,当然知道饿肚子的人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而现在秦军还有如此多的粮食在他们面前来来回回晃来晃去。
同时城内百姓又痛恨秦人……
若城内的秦军兵多将广也就罢了,至少还能起到威摄作用。
但军队大多都出去护粮只留下几个千人队正规军,再加上一众工匠等总兵力还不足五千。
这百姓要是被蛊惑了发生民变,那邯郸可就要易主了。
仞想了想,就说道:
“属下以为不至如此。”
“此时我等已为邯郸百姓编好户籍并分了田地。”
“除此之外还下发了稻种……”
还没等仞说完,浍就打断仞的话道:
“那全是租借而非分发。”
“且租税高达六税一。”
秦国税制是十二税一,也就是收成的十二分之一用来缴税。
而三郡之地的租税竟高达六税一是秦国的两倍……
这虽然可以理解,嬴政希望明年三郡有大收成于是将租税提至更高。
但这同时也给三郡埋下了危机。
苍在一旁问了声:
“这……该如何是好?”
沈兵没有回答。
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或许这有些运气问题。
没暴发就没事,但等到暴发那一刻就太迟了。
而且可能还不只是邯郸一地,还有巨鹿和太原。
一不小心之前所有的努力都要灰飞烟灭。
这些沈兵可以不关心,但有可能要搭上自己的小命……沈兵就不能不关心了。
这事只有找杨端和这样的决策者才有用。
好在沈兵现在配了马车,于是叫上马夫“驾”一声就朝城内的兵营疾驰而去。
是时杨端和王翦正在帅帐内商议着护粮剿匪的进展。
邯郸附近多山,尤其是西部运粮方向更是如此。
流匪总是突然出山袭击,抢了粮后又逃入深山,让秦军十分头疼。
此时情况虽有好转,但粮队、驿站被偷被抢甚至出现人员伤亡依旧十分频繁。
就在这时亲卫来报:
“大将军,将军,砲师工师沈兵求见。”
杨端和把目光投向王翦。
王翦在这他可不敢下令。
王翦眼盯着地图头也不抬的回了声:“见!”
亲卫应了声就领命而去。
当沈兵站在帐内时就看到了王、杨二人。
这还省了些功夫,免得还要再说一遍。
王、杨两人听了沈兵分析的一番话后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一心扑在护粮、剿匪及屯田上,不知不觉就把城内给忽略了。
杨端和暗自抹了一把汗,道:
“真是攻城容易守城难。”
“若非工师提醒,今趟我等只怕要铸成大错了。”
王翦也连连点头:
“工师说的有理,我等应谨防城内民变!”
这倒不是王、杨二人守城经验不足。
而是之前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之前秦国顶多就是攻城掠地拿下一城一地,然后派重兵把守就差不多了。
而此时却是灭了赵国。
灭赵时本身损失惨重全军不过十余万人。
且这十余万人又要分三郡防守。
分了三郡之后还要屯田,又要护粮剿匪……
也难怪就连沈兵一干人都成为守城主力。
这情况让王、杨二人一时焦头烂额恨不得把一个兵掰成两个用。
想了想,杨端和就建议道:
“为今之计……把部队调回城内?”
王翦马上就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若把部队调回城内,城外便无法护粮,且屯田人手也不足。”
杨端和皱眉道:
“可至少能保证城池安全!”
如果连城池都丢了,那么城外的屯田和护粮依旧无用。
只不过,要调多少部队回来才够呢?
一万?
两万?
还是全调回来?
谁也不知道城内百姓是否会暴动,或者万一暴动了会是多大规模。
所以调兵回来也不是个办法。
沈兵在路上已想好了方案,他拱手建议道:
“大将军,将军!”
“属下以为最好的应对之策便是减税。”
王翦脸色一沉,说:
“工师之意,是将租税减至十二税一?”
沈兵摇头道:
“属下以为,应以赈灾为名免去田税。”
“另外再将租税减至十二税一,并承诺将来也与秦同制。”
“除此之外,另需一些粮食无偿赠予并加强宣传攻势。”
王、杨二人不约而同的朝沈兵投去疑惑的目光。
宣传攻势?
什么鬼?!
第九十六章 宵禁
沈兵的建议很快就获准并付诸实施。
首先就是派出快马八百里加紧赶往咸阳请示嬴政。
这减税的事可不是说减就减的,王翦也没这权力。
八百里加急往返一趟咸阳至少需要四天,如果算上流匪影响的话差不多需要五天。
但此时的王、杨二人却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万一这四天内出状况那岂不是亏大了?
于是同时进行第二步:加强城门查验。
这可以尽可能避免流匪混进城内。
至少可以加大其混进来的难度或尽可能减少他们带进城内的兵器数量。
然后就是实施宵禁。
“宵”指的是夜。
“禁”指的是禁止出行。
也就是一到夜晚敲响暮鼓之后全城所有百姓都严禁出行,直到第二天天亮敲响晨鼓才解除宵禁。
若有特殊情况比如生病、买药、请医、接生等私事,则必须向巡逻队通报,否则就要治“犯夜”之罪。
“犯夜”之罪通常是靴苔三十。
但王翦认为这是非常时期应从重处分,视情节处以劓刑甚至直接斩首。
这宵禁的好处就不用多说了。
暮鼓一响全城街道都空荡荡的,只有秦军兵士在交叉路口设卡拦路及巡逻。
流匪即便混了进来只怕也难以混水摸鱼蛊惑人心。
另外就是一旦作起乱来也更容易镇压:只要出门的便是乱匪,杀无赦!
缺点就是……窑子瞬间就没了生意。
要知道赵国自长平一战被坑杀四十万后便是典型的女多男少。
再加上连年天灾生计无着,许多良家妇女都落入烟花之地。
秦军入城后便更是兴盛一阵……秦军兵士虽然也穷,但好歹手里还有些东西,再加上又背景离乡需求旺盛,于是便成了常客。
这一实施宵禁,兵士白天要屯田、护粮夜里又宵禁,便是想去都没时间了。
最后就是沈兵所说的“宣传攻势”。
沈兵说:
“寻常恩惠百姓不致心存感激。”
“但若是意外之喜便不同了。”
“所以,属下以为我等需备上一些粮食赠予有困难的百姓。”
“比如家中无劳力、无男丁,再比如有男丁却为癃男。”
所谓的“癃男”指的就是残疾在身的男子,这在连年征战的秦时十分常见。
王翦与杨端和听着不由频频点头。
沈兵说的在理,这其实费不了多少功夫也费不了多少粮食,却能在收买人心上收到奇效。
沈兵接着说道:
“当然不只是如此。”
“我等派去送粮的应是能说会道的兵士。”
“他们至少要向百姓说明一个道理:今年之所以少分发粮食是因为要播种。”
“只有播种才会有收成。”
“若是今年辛苦耕作,又有水车、翻车治旱,再加上税收减免,明年便不难过上好日子。”
“若是能过上好日子……”
王翦和杨端和听着频频点头暗道厉害。
这先是送粮后又洗脑,而且还洗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百姓若是能过上好日子,又何苦造反?
若是聪明人再做个比较:
赵王迁时期可是对旱情束手无策。
而秦军一来不过几日时间便将水引进沟渠,这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那么是姓赵好还是姓秦好呢?
这王位变来变去终归都是贵族之事,与百姓无干。
老百姓就想着能否温饱。
这么一想,会为了赵国而不顾身家性命造反的那岂不是傻子?
于是王翦当下就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案:
“便这么办,只是减免税赋之事还要几日后才知道结果。”
沈兵回答:
“不打紧,我等可以先行放出风声,说是已向咸阳请求减免税赋。”
“只要安排妥当,城内民心便可稳上一段时间。”
“只要过了这段农期,城内兵力便不至空虚了。”
王翦和杨端和点头表示赞同。
除此之外王翦还耍了个花招,那就是在兵营内闹出很大的动静让人以为秦军兵力充足。
不过这似乎起不了太大作用,因为兵营地处低处,周围许多百姓的房舍都能看到兵营内的虚实。
宣传攻势这方面当然由沈兵负责,王翦和杨端和也就相信沈兵。
沈兵当仁不让,毕竟事关自己身家性命半点马虎不得。
首先是去郡尉那调来困难户的数据。
这个只需要王翦交待一声然后派几个主薄去抄一份名单也就完了。
然后是拨粮。
这个也简单,只是一道命令。
重要的是人员的训练……
“宣传攻势”可不能随便派上一队人去送上一点粮聊聊天乱侃一通就可以。
王翦选出了五百余人……五千人里能挑出五百多个会讲话的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沈兵对他们进行了为期半天的培训。
这难度还是相当大的,原因是这些兵士大多都有爵位,平时看那些庶人都不屑一顾,哪里还会对新降的赵人客气。
沈兵扬了扬手中的名册,大声对他们喊道:
“知道这些都是谁吗?”
“他们是你们的家人,你们的父母、妻儿。”
“他们在家中忍饥挨饿、翘首以待。”
“而你们,正凯旋而归提着半袋粮食回家。”
“知道该做什么了吗?”
这么一说,众人就都有了感觉,异口同声的回答:“知道!”
然后沈兵就将要洗脑的内容和要点跟他们说了一遍交待他们记住。
再让这些人分批演示一番,其中还加上了为百姓劈柴、挑水、上屋顶补漏等等。
直到沈兵感到满意时才放他们出去。
这任务贵精不贵多。
原因很简单,只需要务实有效的帮助一户人,其它人自然便会看在眼里。
百姓就是这样,而且他们还会自发的将这事宣传出去。
但如果只是走马观花送了粮食讲几句话就到下一家,那便会给人一种作秀的感觉反而得不偿失。
所以沈兵严令每人一下午只负责一户人家。
就算呆也要呆足一下午,没事也要找些事来做。
这方法果然收到了奇效,当天沈兵就感觉走在街上的百姓那种紧张戒备的神情放下了许多。
然而,沈兵的方法却不只是这些。
他打算过几天再来个狠的……
第九十七章 狼来了
第一日无事。
第二日在一具马车下搜到几把兵刃,几名流匪见事情败露拔腿就逃,但三、两下便被砲师一干人射倒在地。
砲师工匠虽说不戴甲,但弩箭还是会使的,否则也守不了城门。
仞带着几名亲卫上前就将那几名流匪拖了回来。
正要审问却不想他们各自从怀中掏出短刃自尽了。
会如此硬气,照想以前也是赵军兵士。
第三日是在夜里出了点状况。
巡逻的兵士发现几道黑影在墙院间翻过,追上去时已不见了踪影。
这就证实沈兵的担忧是对的,肯定有流匪混进城内打算见机行事。
而且……
这些流匪还熟悉地形且受百姓的袒护。
王翦也明白。
他皱眉对沈兵说道:
“事情似乎不对。”
“工师的‘宣传攻势’或许有用,但并非对所有人有用。”
“至少那些流匪已藏于百姓之中。”
沈兵知道王翦这话的意思。
那些流匪之所以“不见踪影”就是因为他们藏在民舍中。
也就是说有人收留了他们。
这问题就严重了。
且民心这东西又不可以量化,谁也不知道此时邯郸的民心是更靠向赵一边还是秦一边。
或是两者都不靠,纯粹只是惦记着秦军手里的粮食。
沈兵对此却自信满满:
“大将军放心,明日属下便会将这些流匪治捉拿归案。”
“而且会比兵士们看到的多得多。”
“只是,属下人手不足……”
王翦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我调一支千人队交予工师指挥。”
“工师可便宜行事。”
沈兵应了是,心下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这可是一千人,而且还都是带甲兵士……沈兵可从没指挥过这么多人。
不过想想,也就是一千人而已,冷兵器作战一千人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等这支千人队来的时候,沈兵却愕然发现前来报道的二五百主竟是张眩。
照想是王翦知道张眩之前与沈兵相识,所以更易合作。
这的确省了沈兵不少功夫,沈兵当下就对张眩说道:
“我等将部队分为五队,每队两百人。”
“其中四队分守城墙四角,另一队布置正中。”
“明白吗?”
张眩应了声:“明白”。
其实他什么也没明白,这样将部队分散在城内能抓得住流匪?
抓流匪不应该是挨家挨户搜索查验吗?
但张眩也没多问,他知道沈兵自有主张。
是夜,月朗星稀、凉风习习。
更夫一边敲着梆锣一边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啦”。
待更夫渐行渐远,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紧密的锣声,接着便有数十人齐声呐喊:
“邯郸父老乡亲!”
“秦人残暴,坑我士卒占我城池。”
“现空有万石粮食却任我等忍饥挨饿。”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抢粮杀敌,迎赵归城!”
……
“杀呀!”
各个街角都响起这样的喊声,看起来声势相当浩大。
而且还烧着了几间民舍,一时火光熊熊人头攒动,偶尔还有几声金铁交击及惨叫声,喊杀声更是此起彼伏。
不一会儿,就有几间民舍打开房门,数十人大喊着从各个方向杀将出来……
然而,当他们杀出时便愣住了。
哪有什么厮斗?
街外站着的分明是一排排秦兵,此时正端着一把把弓弩严阵以待。
我去,这都能上当?
就这点智商还能当流匪?
这么有前途的职业就毁在你们手上了!
沈兵往前一站,冲着那帮人喊道:
“放下武器投降,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流匪一看情况不妙,赶忙抽身就退。
但此时想退却已迟了,一转身就发现后方已亮起了一个个火把,同样也是一队盔明甲亮的兵士。
流匪人数不多且大多手持农具,显然不是久经战阵全副武装的秦军的对手。
于是迟疑一会儿后,只得抛下武器投降。
此事不只发生在一处,当夜全城都上演类似的一幕。
几天前沈兵可不敢玩这一着。
开玩笑,那时邯郸百姓对秦军恨意极深且眼馋秦军手中的粮种。
一个不好就弄假成真了。
但是现在,在几天的“宣传攻势”后沈兵认为时机已至。
于是便来个引蛇出洞……
是夜秦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抓住了三百余名流匪。
当然,这三百余名并非全是流匪,其中大多数都是被流匪说服的百姓。
沈兵暗自心惊。
这才不过几日,流匪便说服了三百余人,如果再发展下去……
不过现在已没有“再”了。
王翦听到这消息时当下便“哈哈”大笑:
“工师大材,竟能想出这妙计引流匪自投罗网。”
“如此一来,城内流匪就算没有被连根拔除只怕也相去不远了。”
随即又有些心悸:
“这么一喊便有三百余人响应。”
“假以时日若形成规模,只怕……”
接着又赞赏的朝沈兵点头说道:
“好在工师有先见之明,否则邯郸将不堪设想。”
杨端和在旁提醒:
“大将军,邯郸的流匪是铲除了,可巨鹿和太原……”
王翦想也不想就下令:
“明日所有人不得出城。”
“明晚太原、巨鹿两郡也如此操作。”
杨端和应了声便去布置。
不让人出城是担心流匪残余或是百姓将消息传到另两郡,这样一来这引蛇出洞的计策便不灵了。
想了想,王翦就问着沈兵:
“既然流匪已除,我等是否可以解除宵禁……”
沈兵回答:
“不,大将军。”
“属下以为不仅不能解除宵禁,往后隔上一两日还要这么引蛇出洞一回。”
王翦不解的问:
“这引蛇出洞之计用上一回还能骗得了人。”
“再用又如何奏效?”
沈兵装出一脸高深莫测:
“不知道大将军可听过‘狼来了’这则故事否?”
王翦一脸懵:“不曾听过。”
沈兵起身,望向窗外的月光,道:
“从前,有个牧童……”
王翦听完这则故事后还是有些不明白,想了想就猛然醒悟:
“我等便是那牧童。”
“若是这么多喊几遍。”
“有朝一日便是真的流匪大喊造反,百姓也只道是陷阱不加理会了!”
“妙,妙计!”
“这‘狼来了’却比那引蛇出洞还要高明几分!”
第九十八章 枭首示众
其实那流匪降与不降没多大区别。
因为在这非常时期王翦是不可能轻饶他们的,必须得“杀鸡儆猴”。
于是第二天一早,告示便一张张贴了出去。
流匪全被关在囚车里便开到街上……那可是三百余名流匪,囚车一字排开老长的一个队。
王翦要的也正是这个效果,以此威摄那些还有小心思的百姓。
车队前方是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秦军开道,前后有兵士一路敲着锣高喊:
“流匪作恶,游街示众!”
“禁例法令,自合执覆!”
……
队伍在邯郸城主干道转了三圈,然后才将犯人押至菜市口。
沈兵本不想见这场面。
但因为是他和张眩抓住这些流匪,所以必须亲临。
那场面有够吓人:
每批三十人跪着,三十名刽子手分立于后方,一声令下青铜剑一挥……数十颗脑袋便滴溜溜的滚了下来,鲜血像喷泉似的自断脖处往外狂涌。
接着又是另一批,然后再一批……便像屠宰牲口一般。
很快尸体便堆成了一座小山,而脸上带着各种痛苦表情的脑袋便用萝筐一装抬到边上,再一个个用麻绳绑了高高挂起。
这就是古时的“枭首示众”。
通常是要挂三日,就像秦军以敌首论功时也要示众三日验证一样。
这还不算完。
这些流匪经过一夜拷问已将帮助过他们的人全都供了出来。
秦律讲连座,于是这一抓就牵连了两千余人。
幸运的是这些人除了数十名直接收容流匪的百姓之外,其它人都是被充作苦役。
不过这也算不什么“幸运”,因为等待他们的将是劳累、饥饿和死亡。
沈兵心下不忍,毕竟这些人大多数只是受牵连,相当一部份甚至不知情。
然而他又无可奈何。
这就是这时代的规则,要想生存下去就只能遵循。
沈兵能做的,就只有再来一波“宣传攻势”。
这一回“宣传攻势”就稍有改动。
同样是送粮,但内容就加上有可疑情况要及时上报,也就是所谓的“告奸”。
秦律规定只有主动告奸才可以免受“连坐”牵连。
这就是恩威并施双管齐下,于是很快就有了效果……很快就有许多小道消息一层层传了上来。
同时,沈兵等人再用“引蛇出洞”计策时就没有百姓上当了。
此时百姓也都知道这是秦军在“钓鱼执法”,如果还会上当那也无话可说。
到了第五天,嬴政的批文就从咸阳赶到了邯郸。
意料之中嬴政很干脆的同意了减税的建议。
嬴政没理由不同意:
民心不稳、兵力不足很可能三郡尽失,与此相比少征点税根本算不上什么。
更何况,嬴政之前之所以克以重税是因为希望明年能多收点粮。
现在大旱得治可预期是个丰收之年,那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沈兵不知道的是,嬴政在知道沈兵制出水车、翻车后还狠狠将他夸了一番。
那是几日前王翦向嬴政汇报旱情治理情况时说的事。
王翦没有具体说名字,只以“砲师工师”代。
这是向咸阳汇报的惯例,因为小人物若是具体到名字没多大意义,大王又不知道是哪个。
但嬴政却是看懂了。
“砲师工师?不就是沈兵吗?”
“好你个沈兵,不但能制出石磨这等好物事,还能制出水车、翻车。”
“这可是解了寡人心头之忧啊!”
嬴政拿着竹简哈哈一笑。
他此前还一心希望许应能治理旱情,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许应没发挥作用倒是沈兵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些日子,嬴政为三郡之事可是操碎了心。
粮种运输、旱情、户籍,还有流匪、民心……
直到这一刻,他才敢松一口气,因为最主要、最困难的问题解决了。
嬴政想的很对,只有旱情好转了民心才会稳,然后其它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接着嬴政就感叹道:
“这水车、翻车,又何止是三郡受益。”
“往后秦地全都可以用水车、翻车屯田。”
“四国又何愁不灭啊?”
嬴政说的也是,要知道按以往的屯田方法高田就只能用陶罐抬水。
但有了翻车后就可以将水一层层的往上引且十分快速。
于是再高的田也不需要担心用水。
有水就有粮。
有粮便能征战。
能征战……以秦**队的实力,还愁打不下四国吗?
想到这里嬴政那是龙心大悦,然后就问着身边的赵高:
“那葱油饼还没制出来吗?”
赵高赶忙赔小心:
“大王,适才已去膳房问了。”
“御厨还是不知那葱油饼如何制作……”
嬴政“哼”了一声:
“一群废物!”
同时心下后悔不迭。
离开邯郸时只道这葱油饼不是什么难事,沈兵能做那御厨应该也能做,于是也没仔细问制法。
不想回来后,无论御厨怎么折腾都无法将如此薄的葱油饼再分上几层。
虽也酥脆但口感就差了许多,也没有沈兵所制那特有喷香。
想到这嬴政便叹了口气。
邯郸是给他带来无数噩梦的地方,是他痛恨之地。
若不是因为复仇嬴政根本不会跨进邯郸半步。
然而此时,他发现自己竟有些怀念邯郸了。
几日后邯郸又有一份奏折赶来,便是减税的,而且其中再次出现“砲师工师”。
嬴政不由愕然:
“这个沈兵不只是木艺精湛还懂得守城之道啊!”
“人材。”
“却不知这个工师还会些什么?”
接着没多想,马上同意减税并八百里加急送回邯郸。
减税消息一至王翦马上就公告三郡。
这就像是定心丸,确定了三郡百姓往后的日子不会差。
因为大家心里都会算计:
旱情得治又用了代田法,明年还能免税。
需要付出的不过是租借粮种的租税而已,而且降至十二税一。
那还需要考虑吗?
今年下力气种田明年肯定有大批余粮。
民可是以食为天哪!
再加上沈兵再来一波“宣传攻势”。
邯郸很快就兴起了租借粮种屯田的风潮,粮种又告紧缺。
不过这当然是好事。
因为官方怕的就是百姓无事可做。
百姓一旦无所事事或忍饥挨饿便会作奸犯科想着造反。
如果都安居乐业生活富足了,谁吃饱没事干了会去以身犯险。
第九十九章 使节
直到这时沈兵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这三郡是乱不起来了,再加上大秦是以法家治国,用不了多久三郡就会步入正轨。
此时沈兵忍不住再次感叹:
特么的在这时空要活着还真不容易。
打仗时危机四伏,没打仗也是暗潮汹涌。
这么玩下去就算没死在战场上也要被吓死!
沈兵闲着无事就在城门与仞几个人一起查验。
守城门当然没那么简单。
仞及几名带甲亲卫领着两伍工匠在城门查验,剺则带着五十名砲师工匠守城头,一看形势不对便会居高临下以弓弩射杀可疑目标。
这还是第一层城门。
第二层城门便由张眩制下的两百甲士看守。
由于人手奇缺,便是这些甲士也同砲师工匠一般,一边守城一边修补城墙。
这查验也有趣,它不只是检查随身验传,还要跨过城门口的火盆,有时还要点燃艾草熏上一番。
至于马车,则要用火把小心烘烧一遍。
沈兵有些好奇的问:“这又是为何?”
仞回答:
“工师有所不知,太原郡发生疫情,此举是防疫情入城。”
沈兵“哦”了一声,等反应过来就紧张的瞪着仞:
“你说什么?疫情?”
仞回答:
“工师不必紧张。”
“只是太原城外的几个村落出现疫情。”
“太原兵士已将其封隔,照想不会传到邯郸。”
沈兵又“哦”了一声,心下有些意外,这秦人都知道防范疫情了。
其实这是沈兵少见多怪。
古时因生产力低下且又长年征战,饿死、病死、战死,尸体胡乱堆放是常有的事,于是瘟疫也时有发生。
正所谓“久病成良医”,多来几次百姓也就知道了一些防范方法。
比如封隔、再比如烟熏火烤……
当然,他们不知道什么病毒,更不知道什么传染方式。
他们就是简单的将其归结为邪气,以为封隔及烟熏火烤可以去邪。
这习俗一直传到了现在,现代有些地方还保持着比如坐牢或是遇上不好的怪事,进家门前还要跨过火盆什么的。
这时远远过来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一眼就看出不同寻常,因为他们全是壮男且骑术高超。
沈兵这段时间每天都在练马术所以能看懂一些,他们骑在马上显得十分自然一点都不紧张,由此可见骑手对马匹已操控自如。
尤其这队人虽是身着便装却个个腰配青铜剑。
虽然这时代稍有些家底的人都会配上青铜剑防身,但这么整齐的却不多见。
待这行人越行越近,沈兵才发现这队人正中护着一辆马车。
仞一见这阵仗便有些紧张,赶忙拿着小旗朝城楼上挥了挥。
剺等人马上停下手里的活接二连三拿起弓弩在城头做好准备。
仞带着两名兵士挡在城门前,待车队停好后便大声问: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为首的一名大汉只在马上朝仞一抱拳,道:
“我等是燕国的使者,正赶往咸阳。”
“路过此地进城留宿一晚顺便补充些粮草,这是度牒。”
说着自有下人将几个竹简送了上去。
所谓的度牒便是外国使节的通关文件,当然与秦人所持的验、传不同。
度牒上会标明使者的身份,以及要去哪见谁,具体有什么事可以不注明,但必须要有一路上通过各关戍的印章以及证明。
使者甚至还有特权,就是可以带兵器进城。
这是有必要的,毕竟这乱世到处都是流匪,使者要是没点防身的人和装备就别说出使咸阳了,连本国只怕都走不出去。
仞不敢怠慢,赶忙派人去请了监御史下来验章。
验过无误后仞当即挥旗让城楼解除戒备,监御史归还度牒在旁行礼放行。
沈兵只觉得这程序颇为有趣,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然而,等这行人进城之后,却听仞“哧”了一声:
“别看他们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样子。”
“还不是怕了我们去大王那求和?”
沈兵一听,这怎么就那么熟呢?
燕国使者去咸阳求和?
接着心下一惊,赶忙问仞:
“你可知道这使者姓甚名谁?”
仞摇了摇头:
“属下没有细看,监御史应是知晓。”
接着仞就喊住了正要离开的监御史。
监御史回答:
“使者有两人,一人姓荆名轲,另一人叫聂盖。”
“工师可是与这二人相识?”
沈兵的脑袋“哄”的一下就乱了。
这什么情况?
荆轲刺秦?
不是还有几年时间吗?
然而沈兵回头一想:
如果自己把灭赵的时间提前了。
又制作出水车、翻车什么的,将秦国在赵准备四年的时间大幅缩短。
那凭什么其它国家还要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按历史时间发展呢?
等过几年到了时间才刺秦,只怕燕国都被灭了好几遍了吧!
这么一想沈兵就明白了。
不过刺秦就刺秦吧,随他去了,反正也不会成功。
但沈兵很快又觉得不对,荆轲带的助手不是秦舞阳吗?
沈兵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段子:
荆轲成行之前一直在等一个人,但太子丹心急等不住,派了秦舞阳做助手。
但恰恰是秦舞阳在关键时候露了怯意使嬴政起了疑心,于是才逃过一劫。
现如今……
秦舞阳没来,那是不是说荆轲等到他的助手了?
这特么的!
这要是让荆轲成功刺杀了嬴政还行?
沈兵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因为历史没这么演过。
但沈兵却肯定一点,嬴政如果倒下了那么秦国的政局肯定会乱上一段时间。
此时公子扶苏现在应该才十几岁,而且完全没有治国经验,四国定会乘此时机为难秦国。
虽说大势不会变,但眼前……王翦这十余万大军可是在最前线哪。
三郡之地北有匈奴东有燕齐,南有魏国。
虽说西面连着秦地,但只要魏国挥师北上打下区区数十里就能将王翦大军死死包围在这里。
再加上赵国新灭余孽尚存且民心未稳……
我去,沈兵越想越怕。
不行,不能让这荆轲去咸阳。
既然你这鬼使神差的进了邯郸城,那就别想走了。
第一百章 由头
除掉荆轲这事看起来容易。
这荆轲就在邯郸城内,沈兵可以轻松的查到他下榻在哪家客栈,甚至可以详细到哪间房……
周围也到处都是秦军兵士,要是动起手来就凭荆轲那几人还不够练手。
然而沈兵却不能动手。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是随便说说的,人家手续、公文等一应俱全,而且还说明了是要前往咸阳送礼。
这要是就贸贸然的把荆轲给宰了,不说王翦不答应兵士不服命令,嬴政要是知道了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小子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啊!
燕国送给寡人的礼物也敢抢?
还要不要小命了?
到时诛九族只怕都不解恨,还要凌迟……那沈兵可就冤了。
所以沈兵无可奈何。
就算明知道这荆轲名为送礼实则是行刺。
直接告诉王翦或是杨端和?
即便真查出荆轲有问题,但只需问上一句:
你沈兵又如何知道呢?
你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不妥不妥。
这行刺大罪可不是开玩笑的。
沈兵急得在帐蓬里团团转。
又想这荆轲只在邯郸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就出城赶往咸阳,到时就更拿他没办法了。
这时张眩掀帘进来,他一见沈兵这样子就疑惑的问了声:
“工师何事如此着急。”
沈兵哪里敢明说是什么事,只得回答道:
“没什么,不过是屯田上碰到些困难而已。”
张眩笑了笑:
“让工师费心了。”
“城内城外都需工师操劳。”
“若是工师都无法解决,只怕也是无人可解了。”
话说这张眩对沈兵实在是佩服得紧。
之前计杀李牧张眩就是少有的几个知情人之一,此时沈兵又轻轻松松的解决了三郡旱情及民心的问题,更让张眩对沈兵惊为天人。
再加上沈兵又是王翦和杨端和身边的红人,所以其官职虽是比沈兵大,但在沈兵面前却是一点架子都不敢摆。
沈兵只能报之以苦笑。
想了想,沈兵就小心问了声:
“二五百主,若有疑似窝藏流匪却又不便搜查。”
“不知可有解决之法?”
张眩想也不想就回答:
“这个简单,弄个搜查的由头便是!”
“不知工师怀疑哪户人家窝藏流匪?”
沈兵“哦”了一声,暗道或许有戏。
这张眩不知道那一干人是燕国使者,自己何不也装作不知。
于是就回答道:
“倒不是哪户人家,就是今日经过祥云客栈时见有几人形迹可疑。”
“据说……那客栈似乎是郡尉的安排。”
张眩不由皱了下眉头,回道:
“确是郡尉的安排。”
“那流匪倒是会找地方。”
这祥云客栈是邯郸有名的大客栈,之前来往赵国的使节都是下榻此处。
在赵国被灭贵族尽数被俘后,这客栈就成了无主之地收为国有。
郡尉便安排了他的亲戚接手经营,所以便是张眩也有所顾忌。
不过张眩想了想,就说道:
“不碍事。”
“此时正值非常时期,便是去搜查一番郡尉也不敢言语。”
“只是我等要谨慎为之……”
“工师不必为此操心,我自有安排!”
沈兵拱手谢道:“如此便有劳二五百主了。”
沈兵其实有些好奇这张眩会以什么“由头”去搜查,但张眩没说他也不好多问。
暗道张眩对这方面的事是游刃有余,放手让他去做便了。
当晚,张眩就带着沈兵几个人去巡逻。
这是常有的事。
自从沈兵与张眩一起实施“引蛇出洞”以来,每晚两人都会去视察一番。
沈兵能带的人不多,就只有仞几个亲卫,有时还会带上剺。
仞和剺两人是各有所长。
若论单打独斗,仞肯定不是剺的敌手。
但仞继承了大多秦军的优点,就是能与同伍的兵士齐心作战。
也就是说他有指挥和布阵方面的才能,一声令下五名亲卫便同进同出。
剺要是对上他们六人就力有未逮了。
这或许就是冷兵器作战方面的协同。
无论个人如何英勇,只要对上两人都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要对上六人。
沈兵知道今晚有事发生,所以也带着剺。
一路巡察过去都没有动静,偌大的街道空荡荡一片,只有秦军兵士往来巡逻。
街旁插着的火把在晚风中忽明忽暗,为这古城添加了几分诡异和萧杀。
将要行至祥云客栈时,张眩便拍了拍沈兵的肩膀并往前扬了扬头。
沈兵会意,跟着张眩一起大跨步朝前走去。
突然两旁的墙角中隐约闪出几道黑影并发出一点异响。
张眩“铿”的一声拔出青铜剑,大叫:
“何人犯夜?”
“现身求饶便留你小命!”
……
仞等一行人迅速抢上来护住沈兵和张眩。
周围的秦军动作也快,听到动静马上就持戟朝这边围了上来。
但那几人又哪里肯束手就擒,黑影腾的一声跃起就往小巷深处逃。
张眩将青铜剑朝前一指,下令:
“追,莫让这几个贼子逃了!”
兵士们齐声回应便尾随黑影而去。
沈兵往那黑影逃走的方向一看,可不正是祥云客栈吗?
于是就明白张眩所说的“由头”是什么了。
果然,就见张眩得意的朝沈兵笑了笑。
沈兵暗暗向张眩举了个大拇指。
特么的还真是各有所长,沈兵头疼不已的东西在张眩手里就跟小孩扮家家似的简单。
可以想像,这几个黑影定是逃进客栈甚至破门而入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要消失也不难,进去后就换回秦军的装扮和身份与入内搜查的兵士混在一起就可以了。
到时,就算这祥云客栈有郡尉亲身坐镇也不好说什么。
否则,一个不好那就是一顶窝藏流匪的帽子扣上去……
你这郡尉还要不要当了?
不,这就不是革职的问题,而是这小命还要不要的问题。
果然,当张眩和沈兵赶到祥云客栈时,秦军兵士已将客栈团团围住。
一名百将上前报道:
“二五百主,我等见那流匪逃进客栈。”
“属下已令人守住所有出口,他们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第一百零一章 荆轲
掌柜匆忙迎了出来。
他甚至认得张眩,赶忙拱手道:
“二五百主,不知深夜驾临……”
张眩“哼”了一声打断了掌柜的话:
“吴掌柜,我制下兵士亲见犯夜流匪逃进你家客栈。”
“你可知道他们藏于何处?”
吴掌柜一听,当时就吓得腿软了。
“二五百主明鉴,我只听到后院几声异响,只道是畜牲作乱,哪知是流匪……”
张眩举手打断了吴掌柜的话,然后一挥手,下令:“搜!”
众兵士应了声便杀气腾腾的闯进客栈。
他们也不客气,到处翻箱倒柜闹得鸡飞狗跳的。
沈兵也不急,跟着兵士一层层往上搜,到了第三层时却被几个人挡住了。
为首的正是沈兵在城头碰到的虬须大汉,当时沈兵没出面所以他并不认得。
虬须大汉拱手道:
“诸位有礼,我等乃燕国使节。”
“此层上房由我等包下,且始终有人把守不曾懈怠。”
“我等可以保证此处没有流匪,不若诸位到别处……”
还没等他说完张眩就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管你什么使节。”
“我张眩又岂是那么好骗的?”
“那流匪说不定正在你屋内好好坐着呢!”
张眩会这么说,是真没把什么燕国使节放在眼里。
甚至他还相信沈兵是对的,这些人的确形迹可疑。
否则,这使节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这时候来邯郸……
是不是来偷学水车、翻车技术的?
是不是来蛊惑百姓乘机作乱的?
是不是来营救赵国贵族或是暗通消息的?
……
总之在秦军兵士眼里就没有哪国是友军。
如果说有的话那也是齐国:秦国一直给齐国送钱交好让齐国不要插手秦与其它诸候的斗争。
这齐国果然听话,从头到尾都没有向其它国家派出救兵。
这也是齐国最后才被灭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就是齐国有人传出在海上见过神仙……其实是齐国临海,渔夫在海上打渔时见到海市蜃楼把它当作仙山了。
秦王嬴政出于对神仙的敬畏,于是选择最后灭齐同时也用较缓和的手段:迫降。
至于眼前这燕国,谁又会将他放在眼里。
那虬须大汉还想说什么,却被张眩一推就闪在了一边。
这大汉倒也是个爆脾气,脸色一变就和一众手下拔出剑来守住楼道。
就在这时客房内响起了一个声音:
“费将军,便让他们搜上一番也不打紧!”
虬须大汉应了声,然后便示意部下收起剑。
张眩却半点也不退让,上前时有意再推了虬须大汉一把,只把他气得面色发青却又毫无办法。
沈兵和张眩带着几名兵士推门进去,见房内正有两名褐衣男子正在案前点着油灯下棋。
沈兵猜这两人该是荆轲和聂盖了。
气势果然不同凡响,众人进来时他们连眼睛都没有往旁边瞄一下,自顾自下着棋。
其中一名嘴上留着八字胡的男子一边镇定自若的落子一边说道:
“诸位请自便,我等棋到酣处就不起身相迎了。”
沈兵往四周一扫,一眼就扫到案旁一个木盒及一个包袱。
不想这时那八字胡猛地抬头朝沈兵望来,眼里杀机暴涨。
沈兵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怎么能一进来就有目的的搜索呢?
目光一找到重点就停下,那不是告诉对方自己不是来找流匪而是另有所指?
那八字胡想必就是荆轲,这反应和机敏也是没谁了,只凭沈兵这微小的动作就感觉到了威胁。
但此时沈兵也顾不上这许多,他警惕的望了荆轲一眼,接着后退一步问:
“那木盒和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荆轲一字一句的回答道:
“是我等送予秦王的厚礼,你等要先行过目吗?”
“我是无甚要紧,只是若有何闪失,你等在大王那只怕担当不起!”
张眩一听这话立时就怂了。
他可以不将燕国使者放在眼里,但送给大王的厚礼……那的确像荆轲说的,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担当不起。
沈兵哪里会被荆轲给唬住,他脸色一沉,说道:
“难道看一眼便会变没了不成?”
“有什么差错我沈兵一人担当,勿需你来操心。”
“拿来!”
荆轲一愣,然后就缓缓将木盒提起放在案上。
接着便在油灯下打了开来……
众人一声惊呼,木盒里盛的竟是一颗以防腐香料泡着的人头。
荆轲展示了一下马上又将木盒盖上,说道:
“此乃秦将樊於期首级。”
“秦王以千金万家悬赏,我等不远千里将其送来,你等便是如此礼待吗?”
“此首级若是送到秦王面前已腐至辩认不出,只怕……”
张眩赶忙拱手道:
“使节恕罪,我等无心……”
还没等张眩说完,沈兵就打断了他的话:
“废话少说!”
“把包袱丢过来。”
这一来所有人都愣住了,张眩甚至在一旁小声劝道:
“工师,此事看来不假。”
“我认得樊於期,木盒里正是……”
沈兵举手阻止张眩继续说下去。
荆轲的手段是相当高明。
沈兵的重点始终都是包袱。
但荆轲却以木盒以及木盒里的人头转移视线和注意力,接着再用嬴政来压沈兵一行人。
如果不是沈兵知道答案,这会儿只怕都要被他糊混过去了。
沈兵装模作样的解释道:
“二五百主莫要听他胡言乱语。”
“那樊於期首级或许是真,但他为何先拿首级却不拿包袱?”
“定是那包袱有鬼,这才以首级遮掩!”
张眩一听沈兵这话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
于是考虑了一会儿后,就朝身边两人下令道:
“去把包袱拿来!”
荆轲哈哈一笑,道:
“不劳诸位动手,这不过是张地图而已。”
说着便将包袱拿到案上解了开来,果然是一份羊皮地图。
荆轲甚至还展开了一些,说道:
“这是燕国督亢地图,我等正要将此地献予秦王……”
沈兵心下暗叹:
这荆轲是个人才,心理素质好到爆表。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只可惜他碰到的是沈兵……
第一百零二章 绊马索
此时张眩及一众兵士已放松了警惕,张眩甚至都要收剑道歉。
但沈兵却叫住了他们:
“小心有诈,不可轻敌!”
被沈兵这么一说,众人这才复又将剑抓在手里。
沈兵也不急,他令剺守住窗,仞等几人在门外守着楼道。
张眩不解的问沈兵:
“工师此着是……”
沈兵回答:
“这厮神色不对,哪个在盘问时还能如此镇定?”
“除非是他有意如此表现,其中必定有鬼。”
正在收地图的荆轲闻言不由一愣,他此时的内心只怕是崩溃的:
这还要我怎么样啊?
镇定也不行慌张也不行?
不过沈兵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过于镇定或过于慌张是两个极端都不合常理。
寻常人下棋时突然一群全副武装的兵士闯进来气势汹汹的盘问一番,多少会有些紧张,而荆轲两人却镇定自若。
当然,还有一个解释就是他们见惯了这场面。
不过沈兵可不管这些,事实上他也没这种大智慧。
神枪手有两种,一种是指哪打哪,另一种是打哪指哪。
沈兵是后者,他是知道答案然后再给这答案套上一个借口。
还没等荆轲来得急收起地图,沈兵就再次命令:
“打开它!”
同时沈兵再退一步,同时腰间青铜剑出鞘摆好架势。
虽然这架势摆得有点别扭,但总比手无寸铁要好。
荆轲“哼”了一声,怒道:
“适才我已将图打开让你验过。”
“你这是有意为难么?”
“若是我将此事报予秦王……”
张眩在旁朝沈兵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差不多就行了。
但沈兵哪肯就此罢休。
同时沈兵也不能、不敢罢休,因为他知道这要是一放只怕就再也寻不到机会了。
而这后果就可能是历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于是沈兵只作没看见张眩的暗示,依旧坚持道:
“哪那么多废话。”
“要么把地图打开,要么把地图抛过来。”
见荆轲还是不动,沈兵就朝身旁两名兵士扬了下头。
兵士会意当即仗剑上前。
这时情况突变,荆轲知道瞒不下去突然抽出短刃暴起发难。
两声惨叫后上前的兵士瞬间就被刺倒在地。
荆轲动作十分快速,闪电般格开劈来的两剑接着朝沈兵方向冲去。
要知道这是客房,客房虽是上房更为宽敞,但长刃青铜剑依旧不易施展,反而是荆轲手中的短刃得以挥洒自如。
一时间竟无人能挡荆轲之势只片刻间那短刃就直朝沈兵面门刺来……
便在这关键时刻荆轲突然“哎呀”一声摔倒在地。
众人一看,房中不知何时多了根绊马索,一端在墙角另一端正握在立于窗口的剺手中。
原来,沈兵进门前就交待剺暗中在屋内设下陷阱。
“稍倾贼子必会以我为目标。”
“你可在我前方设下绊马索侍机行事。”
剺虽是云里雾里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依沈兵的话做了。
他一进门便假装搜索将绳索一端绑在案脚,之后再将绳沿路展开一直延伸至窗口却不扯紧……这也是沈兵令剺守窗口的原因。
他人只道这是防止荆轲跳窗逃走,但实际却并非如此。
那绊马索是灰黑色的麻绳所制,此时又是黑夜屋内照明之物只有荆轲案前几盏油灯。
同时沈兵又一而再再而三刁难荆轲。
于是,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荆轲和沈兵身上,竟无人发现剺已设下绊马索。
这也是沈兵一退再退的原因。
沈兵此着并不全是因为胆小,而是他必须退到绊马索后方。
当荆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执刃冲上近前时,剺手上一使劲,绊马索便突地抽高……
荆轲哪里会想到沈兵还有这一着,惊叫一声便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他挣扎着要起身却哪里还会来得及,早有几名兵士飞扑上去将其扭住。
同时聂盖及房外的护卫也被一众秦军控制住。
此时的张眩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勿自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等兵士们将荆轲绑了从地上提起来时,他竟还说:
“好胆,这厮果然是流匪。”
“我差点让他给骗了过去。”
“还是工师眼尖!”
接着又凑到沈兵面前不解的问:
“工师,你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若不是这厮耐不住性子动手,只怕还露不出马脚!”
沈兵笑了笑,回答:
“二五百主,你还道他真是流匪?”
张眩不由奇道:
“不是流匪又是什么?”
沈兵回答:
“便如他们所言,他们是燕国派来的使节。”
张眩闻言就更是不明白了。
“既是燕国使节,那为何又……”
沈兵从地上捡起荆轲掉在地上还带着鲜血的短刃,在张眩面前晃了晃,反问:
“二五百主可还记得这厮是从哪抽出短刃的?”
被沈兵这么一问张眩这才回忆了下,然后回答:
“似乎……是从那地图……”
沈兵又问:
“那地图又是要送给谁的?”
张眩回答:
“当然是送给大王……”
接着张眩便瞠目结舌瞪大了双眼睛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问:
“工师是说……这……这厮要行刺大王?”
荆轲高声反驳道:
“那不过是我随身携带用于防身的短刃而已。”
“你等莫要糊言乱语!”
“我又怎敢有行刺大王之心?”
沈兵反问:
“若只是防身短刃,为何要藏于献予大王的地图之中?”
“若是防身短刃又为何不敢以其示人?”
“甚至要杀我兵士害我性命?”
荆轲依旧不承认:
“我不过见你有意为难,欲杀之而后快而已!”
“此乃你我私人恩怨与他人无干!”
……
话还没说完,弯腰检查兵士伤势的张眩就打断了他的话:
“这厮还敢嘴硬,这短刃是淬了剧毒的!”
这一来荆轲就无话可说了。
没有谁会随身携带淬毒的短刃用于防身,而且还是无鞘短刃。
因为这带在身上一个不小心就会划伤自己中毒而死。
于是所有的事结合起来,这荆轲便是不承认也无济于事了。
第一百零三章 逆鳞
这事很快就惊动了王翦。
是时王翦已在帅帐内睡得正香……
这段时间王翦因邯郸事务没能好好休息,好不容易等万事皆步入正轨,终于可以放心睡上一觉了。
才睡下没多久却有信使来报:
“杨将军请大将军移步大牢,有要事……”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王翦不耐烦的打断了信使的话:
“有事明日再处理不迟,为何此时来报?!”
王翦只道又是抓了几个流匪,要么就是搜到在逃的贵族。
信使回答:
“大将军,据闻是抓了燕国的使节……”
王翦皱了皱眉,略带着怒意问:
“抓燕国使节作甚?”
“这杨端和是嫌三郡是非不够多么?”
却不料信使回答:
“大将军,那燕国使节有意行刺大王……”
王翦正张嘴打哈欠,被这话吓得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什么?你说什么?”
“燕国使节要行刺大王?”
信使回答:
“确是如此!”
王翦蹭的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然后也不披挂,只匆匆套上不借(鞋子)就往大牢赶去。
大牢便在兵营中,不过半刻钟便赶到了。
杨端和已候在牢外,一见王翦上来就匆忙迎了上来,随后一边引着王翦往里走一边解释道:
“应是亥时发生的事。”
“属下所部兵士追着流匪到祥云客栈。”
“搜索客栈时无意间搜至燕国使节房内。”
“竟在其献予大王的地图中搜到淬毒利刃。”
“燕国使节见事败露,出手杀了几名兵士才被我等擒住……”
正说着,王、杨两人已进入刑讯室。
杨端和一招手,便有人以麻布为底呈上短刃。
王翦拿起短刃一看,此刃在火光下微微泛光,刃口锋利无比。再掂掂重量,王翦当下就知道这是一把以百练精钢打造的宝刃。
这百练钢便连王候将相都未必配得起的,一个寻常使节又如何能随身带着此物防身?!
如此看来这行刺一事是确有其事了。
王翦问:
“却是谁发现的?”
杨端和拱手回答:
“正是工师沈兵!”
这让王翦有些意外:
又是这家伙?
这才眨吧下眼的功夫便又立了大功!
王翦瞄了瞄正传来阵阵惨叫的刑讯室,问:
“他们招了与否?”
杨端和摇了摇头:
“那两名使节口风甚严。”
“其它兵士只怕并不知情。”
……
王翦点了点头暗道这才合理,这么隐秘的事自然不能让普通兵士知道。
迟疑了下,王翦就下令道:
“令他们手下留情,将刺客秘密送往咸阳。”
“同时派快马飞报大王。”
看了一眼那淬毒的宝刃,王翦又补充道:
“将罪证也带去!”
“另外,此事要严守口风,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杨端和赶忙回答:
“属下明白。”
王翦这么做当然有他的深意。
这事涉及到秦、燕两国是战是和,所以当然要保密。
站在王翦的角度来说,他是不希望这些使节是刺客。
因为此时的秦军还不适合作战。
虽然三郡旱情得治民心也逐渐稳定,但大批粮食用于屯田之后已所剩无几了。
甚至王翦还知道,秦国存粮也因作战屯田而消耗殆尽。
此时若与燕国因“行刺”再起兵端……又如何解决?
然而,王翦却知道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甚至这些燕国使者是不是“行刺”也不是他说了算。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封锁消息并将犯人、罪证等一古脑儿的送到咸阳由嬴政自行定夺。
然而杨端和虽是应声却没有动。
王翦疑惑的问了声:
“有何不妥?”
杨端和回答:
“大将军,这一路上流匪众多,其中还有几支规模上千。”
“这又是送证物又是送犯人,万一让流匪劫了去……”
被杨端和这么一说王翦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话说的是,这段时间送信的邮人就常在路上被劫。
尤其危险的还是犯人,这囚车一排排的老远便能看见,那些流匪若是把这犯人当作是赵国贵族前来劫人……
不论犯人最终是被劫还是被杀,这罪责都不是他们能担得起的。
若要护送的话,那又要以多少兵力护送才够呢?
几千?
上万?
这都不现实。
兵少了不起作用。
多了又意味着要在路上走很久才能到咸阳,且三郡兵力奇缺无法派出这么多人手。
思量一番,王翦就下令道:
“你去封锁消息便可,其它事我自会处理。”
杨端和应了声这才退下。
王翦什么都没做,他只是修书一封将前因后果说了清楚,然后又说明了无法将犯人及证物送往咸阳的原因。
简单的说就是将皮球踢给嬴政。
如果嬴政硬要将犯人送到咸阳,到时犯人或证物在路上被劫,他王翦也能撇开点干系。
这事可是十万火急,王翦为了信件能安全送到咸阳还派了一队骑兵护卫。
同时嘱咐邮人若是有流匪劫件,定要乘骑兵挡着敌人时将信件毁掉。
这倒不难,古时送件尤其是送军事信件的邮人为避免军情外泄都有准备:
送件时随身带上一觥墨汁,一旦有危险预计信件不保,便将墨汁灌进竹简毁去字迹。
十分幸运,信件两天后便送到嬴政手里。
嬴政一看便火冒三丈……
自小受够死亡威胁的他最恨也最怕有人想要他的命。
其实谁都怕,当然也恨。
但嬴政更特殊,这就像他不可触摸的逆鳞,一旦感觉到死亡威胁,他便会疯了般的嗜杀,直到他感得安全为止。
所以,嬴政一点都不关心那什么犯人或是什么证据。
这事只要王翦这么一说在嬴政心里就已敲定了:必是姬丹那厮想要取我性命。
嬴政之所以一猜就猜姬丹是有原因的。
这姬丹原是嬴政好友,两人同在赵国为质时那是同病相怜。
那时的嬴政若有谁可以掏心窝子说话,就只有姬丹了。
可若干年后,嬴政成了秦王而姬丹却到秦国为质……
若嬴政念旧情也罢,然而此一时彼一时,这时的嬴政哪里还会理会姬丹这患难之交,于是马上就将其晾在一边。
这姬丹也是气量小,受冷遇后竟一气之下逃回了燕国……
他嬴政不计较这事就罢了,你姬丹居然还暗中派人刺杀?
活腻了是吧?!
第一百零四章 好奇心
别看姬丹刺秦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
什么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为了百姓……
其实姬丹这么做主要是私心,其中相当一部份是妒忌。
要知道姬丹和嬴政在赵国时是同一.asxs.:都是落魄的他国质子。
甚至当时嬴政还为赵国百姓痛恨,而姬丹还算正常。
那时的姬丹愿意以嬴政为友都算是看得起嬴政了。
可是现在……
嬴政一转眼就成了一国之君,成了中原最有权势的人,成了跺一脚就让六国瑟瑟发抖的秦国大王。
而他姬丹,却依旧是个公子依旧像以前一样做人质,甚至到秦国为质还受了冷遇。
姬丹觉得这是莫大的侮辱,心理极度不平衡之下这才假公济私决定刺秦。
如果姬丹只是一介平民或臣子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就罢了。
但姬丹是一国太子,他将个人荣辱带进国家战略中就未免有些小气了。
嬴政拿着王翦写的竹简再看一遍后便暗自心惊:
此计果然歹毒。
其先是以樊於期的首级骗取寡人信任,待寡人分心时再展开地图。
是时寡人的注意力必会在面前将要获得的土地上,图穷之后那刺客便抓起短刃……
那短刃可是由精钢所制,并且淬了剧毒,这要是来上一刀他嬴政哪还能有命在?
是以这当然是姬丹设下的计谋,他对寡人极为了解,便投寡人之所好设下此计。
接着嬴政又暗自庆幸:
好在刺客在邯郸就被拦下,否则今趟就危险了。
这沈兵真乃寡人的福将,搜查流匪居然也能搜到这利刃坏了刺客奸计。
往后可要好好奖赏这沈兵一番。
一直立于身旁没说话的赵高此时见嬴政神色稍有好转,就小心的插了句:
“大王,此事非同小可,应谨慎行事。”
“若另有隐情或只是燕国使节个人所为……”
“由此改变战略便非我大秦之福了。”
其实这赵高并不只是个察颜观色、阿谀奉承的宦官。
赵高在当时是相当有名的书法家,除此之外还能将秦律倒背如流,只要嬴政一问便能给出答案。
所以赵高的身份是中车府令,也就是嬴政的秘书。
甚至嬴政还看中赵高的能力让他当小儿子胡亥的老师,教胡亥书法和狱法。
当然,这是在将来,此时的胡亥才只有三岁。
从这一点来看,就知道嬴政一直以来都是偏向让长子扶苏成为继承人。
因为扶苏的老师是当时大名鼎鼎的大儒淳于越,教导的是儒家的三纲五常及治国道理。
而胡亥的老师赵高,虽说有才但毕竟是个宦官,教的也是书法和断案,与拓展战略眼光的治国没多大关系。
这赵高的高明处在于他并非无底线的奉承,时不时还会说些明事理的公道话。
比如现在,嬴政也的确需要考虑下“行刺”的问题,因为这关系到秦燕两国的关系,不能只听王翦一面之词就发动战争。
然而嬴政却“哼”了一声,回道:
“要知道这行刺是燕国还是使节个人所为那还不简单?”
“只需一试便知!”
说着嬴政便如此这般的命赵高去安排。
这一番话只听得赵高瞪目结舌。
他在嬴政身旁服侍多年自认十分了解嬴政,却不想嬴政还有这般城府……
嬴政表示:这就是所谓的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有沈兵那么聪明的人协助,我这个大王又怎能表现得如此无能?
沈兵这边当然不知道嬴政作何打算,他只知道仞和剺几个人眼光时不时瞄向他欲言又止。
这其中尤其是那个剺,有时甚至急得直挠头,就差没有以头抢地了。
他们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心里一大堆疑想问个明白却又不能问……
杨端和已下了禁言令,也就是当晚在场捉拿燕国使节的所有人都不许说也不许讨论,违令者立斩不赦。
然而,问题憋在心里却不好受。
尤其剺那急性子,不让他问便跟杀了他差不多,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十分古怪。
沈兵倒觉得这十分有趣,在一旁乐得欣赏他们那副表情。
不就想知道沈兵是如何确定那地图里有短刃的?
不就想知道沈兵是怎么就搜到那燕国使者头上去的?
不就想知道沈兵是怎么知道那荆轲会对他动手的……
好奇心害死猫明白不?
就在这时,苍将着一张由麻绳织起的网递到沈兵面前,说道:
“师兄,已按你的要求编好了。”
“师兄看看是否合心意?”
沈兵“嗯”了一声,看也没看就下令道:
“将四条引绳分绑在树上!”
苍应了声是,便招呼手下依言行事。
等他们绑好后,沈兵走上前用手试了试,然后一翻身就躺了上去。
那个酸爽……
这时代要么睡地上要么就睡木板上,好久没有这样享受过了。
沈兵在吊床上伸了个懒腰,顺便扭了扭屁股让吊床轻轻晃动,再拿件褐衣往身上一披,就闭上眼打盹。
沈兵这举动立时就砲师工匠们瞪大了眼睛。
尤其是苍,他制作前还只道这是一张捕捉野味的网,没想到……它居然是张床。
这又是个新鲜物事。
只需少许麻绳再加上一点手工便可制作出一张床。
不仅方便携带还不用睡在地上忍受湿气,除此之外还能避免被蛇鼠骚扰。
至于舒不舒服,苍没试过不知道。
但看师兄那享受的样子只怕差不了。
苍立时就想自己也制作一张,然而却已经太迟了,只迟疑这么一会的功夫麻绳已被工匠们瓜分殆尽。
不过沈兵也没睡多久,不一会儿就有亲卫来报:
“工师。”
“杨将军有请。”
沈兵应了声,知道杨端和叫自己肯定是因为刺客的事。
但刺客那还能有沈兵什么事?
等沈兵赶到刑讯处时见到杨端和才明白。
杨端和气呼呼的说道:
“那刺客任我等软硬兼施都不肯招,硬是要见上你一面。”
“工师且去与其交谈一番,看看能套出什么话来。”
沈兵暗自觉得好笑,这荆轲只怕也是因为好奇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