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变局
不过许昌却不像庞煖那般老奸巨滑。
探子一报“磁县一带城墙损失严重,甚至城墙还有缺口不及补上”。
就马上大手一挥下令道:“进攻磁县!”
于是三万赵军中的两万便浩浩荡荡的开往磁县。
另有三千负责在后方劫掠秦军的粮队。
还有七千则分散在各地骚扰长城使秦守军无法分身。
许昌又哪里知道这是沈兵布下的陷阱,有意将其兵力往磁县调。
秦军这边。
杨婷在听说发现敌情后就不再迟疑了,当机立断发布了三道命令:
“向将军求援!”
“从长城各处抽调兵力增援磁县!”
“马上构筑工事组织防御!”
这些命令基本与沈兵之前的建议一致。
这或许会让杨婷有些尴尬,但大敌当前,面子上的事就顾不了那许多了。
砲师的任务又改为监制投石机……
投石机这东西,无论是攻城还是守城都是必备的利器。
对于攻城来说,它可以砸城墙或将石块抛进城内伤人。
甚至还有许多战例是久攻不下用大批投石机将尸体抛进城内的。
其目的是等尸体在城内腐烂引发瘟疫从而瓦解守城军民的意志。
所以战争古往今来都一样,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对于守城,投石机的作用就是将石块抛出城外伤敌。
或是将投石机搬到城墙上拒敌于射程之外。
所以砲师的任务有两部份:
一个部份是监制普通投石机。
另一部份则是在城墙上制作投石机。
沈兵一行负责更有难度、要求更严格的城墙投石机。
不知什么时候起,沈兵已经可以算是“砲师”里的专家了,就连循这个师傅都给比了下去。
苍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唠叨道:
“师兄,今趟好在有你。”
“否则我等都不知该如何应付!”
“只是……师傅还有教兵法吗?为何我从未听他说起过……”
沈兵回答:“未曾教过!”
苍疑惑的问:“那为何你却知道用计?”
沈兵“哦”了一声,然后摆出一副无谓的样子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家父是个老兵。”
“儿时听多了行军打仗的故事。”
“自然就会了一些,不想恰好用上。”
苍若有所失的“哦”了一声。
这解释乍听之下似乎合理,但却经不起推敲。
因为秦国可以说是全民皆兵,几乎每个人的父亲甚至母亲都有行伍经历。
单单只沈兵的父亲会将兵法当故事讲给他听?
不过苍却没往这方面想,他只在心里暗恨,为何自己就没有这样一个父亲?
这时一名女兵匆匆跑上城墙,来到沈兵面前一拱手:
“校尉有请公士到营帐一叙。”
“有要事相商。”
沈兵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事实上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毕竟那些建议都是自己提的,后续还肯定还会有些旁枝末节的问题。
可这一幕在其它工匠眼中就并非如此了。
校尉居然与一个小兵“有要事相商”?
这还了得?
那往后那飞黄腾达、前程似锦肯定是少不了的。
于是沈兵马上就收获了许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这其中尤其是那陈隗,他虽是面上堆着笑容,但目光却像一把利刃“嗖嗖”的往沈兵这边飞,只恨不能当场将沈兵杀死。
沈兵则坦然面对。
谁让自己这么出类拔萃呢?
正所谓“不招人嫉是庸材”,自己这么优秀想不招人嫉恨都难。
更何况招人嫉恨又能怎样?
难不成自己还为了做老好人一辈子在这底层朝不保夕?
有一点是沈兵没想到的。
杨婷找上沈兵倒并不是为了什么“旁枝末节”的问题。
当沈兵走进校尉营见杨婷愁眉苦脸而两旁立着几名秦将就意识到了。
见沈兵进来,杨婷就解释道:
“形势不容乐观。”
“将军那无法求到援军。”
“因为李牧可能已经回邯郸与我军对阵!”
沈兵闻言心下不由一惊。
如果是庞煖与杨端和对阵的话,即便秦军兵力处在下风,沈兵相信杨端和依旧能腾出兵力增援长城。
但如果是李牧就麻烦了。
要知道李牧便是对上王翦也不输半分,杨端和自然不敢再分兵。
于是秦军就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
分兵吧,其主力肯定将会被李牧打败。
不分兵吧,长城被夺同样是大败,而且还会败得很惨。
也就是说,来去杨端和所领的这支河内兵都在劫难逃。
沈兵心下暗自奇怪。
历史可不是这么发展的啊!
史上秦军这一仗可是顺利攻下邯郸灭了赵国。
怎么就变成这状况了呢?
想了想,沈兵就明白了。
历史上灭赵的并不是杨端和的河内兵,而是北面王翦的上地兵。
王翦收买了赵国叛徒使用离间计,成功让赵王相信李牧谋反不费吹灰之力干掉李牧。
接着,就再也没有人能救赵国了。
直到那时,被挡在赵长城以南的杨端和才得以越过长城。
但是现在,沈兵改良了投石机使河内兵提前攻破长城,战局立时就被打乱了。
杨端和也就直接怼上了最可怕的对手……李牧。
现在怎么办?
依旧像历史发展的那样用离间计除掉李牧?
时间来不及啊!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这时候再去贿赂收买叛徒有个毛用啊?
更何况,赵王之所以放手对付李牧,是因为他以为战局已经稳定不担心灭国。
现如今北面有王翦虎视眈眈,南面杨端和的兵锋直指邯郸。
赵王如果这时候还会杀李牧那就是脑子进水了吧。
就算相信李牧谋反,也要等李牧打退了秦军再杀啊!
所以这离间计是怎么都行不通了。
想到这沈兵也一时慌了手脚。
特么的秦灭六国不是切菜砍瓜般容易吗?
为毛沈兵穿越过来就成地狱难度了?
这还有天理吗?
这还有王法吗?
这时杨婷又问:“沈兵,你依旧以为我们该示敌以弱吗?”
不等沈兵回答,立于一旁的一名秦将就用不屑的眼神打量了沈兵一眼。
“不过是一介操士。”
“他又哪里知道什么兵法什么示敌以弱。”
“校尉理他作甚?”
“轰出去便了!”
第十七章 攻大于守
杨婷没有表态,她只瞄了那秦将一眼,问:
“那么以二五百主之见……”
“你认为我等又该如何御敌?”
沈兵脑袋“嗡”了一下。
我去,二五百主?
那不就是“砲师”的顶头上司张眩?
秦军编制是五进制。
伍人一伍十人一什。
五十人叫屯长,一百人称百将。
五百人设五百主,一千人便是二五百主。
这二五百主张眩就是杨端和留在磁县一千秦军的主将。
在杨婷接手长城防务之前,磁县一带所有事务都由他作主。
由于沈兵是个身份低得不能再低的小人物,所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校尉大人。”二五百主张眩拱手回答道:
“以属下之见,赵军此来只是偷袭。”
“即便他们沿着漳水、滏水南下,也不过几日时间。”
“照想兵力也不多,我等又何必劳师动众向将军求援?”
“当然也勿需什么示敌以弱。”
“我军只需筑墙补缺依靠长城天险,赵军便是有千军万马也是有来无回!”
说着,张眩手握剑把昂着挺胸,摆出一副威风凛凛、信心十足的样子。
杨婷想了想,就点头回道:
“二五百主所言有理。”
“据探子回报,赵军或有三万人。”
“我军也有三万兵力,当可一战。”
听杨婷这么一说,张眩就更是成竹在胸了。
“校尉所言甚是。”
“赵军是攻城方。”
“其兵力至少是我军两倍乃至三倍以上才占优势。”
“否则便是有来无回!”
这是冷兵器作战的常识,攻守双方的兵力对比应该在二比一才持平。
考虑到秦军战斗力强悍,三比一也是正常的估计。
如果这样计算,赵军那三万人想拿下长城是远远不够的。
然而……
沈兵却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
杨婷见沈兵神色有异,就问了声:“操士似乎有不同见解?”
沈兵点了点头,回答:
“校尉大人,小人认为倘若我等只是被动防御的话,此战必败……”
话还没说完,那张眩就面带怒意的瞪向沈兵:
“好胆!”
“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就不怕我治你动摇军心之罪?”
沈兵那个心累啊,他哪里知道古代这么多规矩,一不小心又落下个罪名。
后来沈兵才知道,古时的冷兵器作战军心很重要。
所以诸如“我军必败”之类的话不能说,尤其在战时。
好在杨婷站出来为沈兵说话:
“非常时期不必拘泥于小节。”
“你倒是说说我军为何必败。”
“若是有理则恕你无罪!”
沈兵赶忙拱手回答道:
“校尉,二五百主。”
“原因之一:小人不认为赵军只有三万兵力。”
“要知道漳水、滏水在赵军控制之下。”
“除非我军派出水师拦截,否则赵军便可依靠两水路源源不断的增兵至长城。”
“到时赵军又岂只三万人?”
张眩有些意外的看了沈兵一眼,说:
“我自会派出水师截断两河。”
沈兵对此表示怀疑。
“能完全截断吗?”
“就算是夜间也不放过一舟一船?”
张眩无言以对。
如果是白天还好,但要在夜间也不放过一舟一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一舟一船就可以运输上百名士兵或是大批军粮。
所以沈兵说的对,秦军要面对的绝不只是三万赵军。
杨婷面容严肃的问:“那么其二呢?”
沈兵继续说道:“其二,我军这三万人,又有多少壮男,多少壮女?”
这又问到了重点。
杨婷所说的“秦军三万兵力”包括她所率领的壮女。
这时代粮食很紧张,尤其是前线军粮。
便是像沈兵这样得到爵位的公士也才只是勉强吃饱。
就更别提负责二线运输大多没爵位的壮女了。
这不是歧视女兵,而是客观现实以及男女体力上的问题。
杨婷有些无奈的回答:
“其中有六千余人是我制下的壮女。”
“她们中只有两千人有过训练或是作战经验。”
“若是对阵赵军,的确力不从心。”
沈兵点了点头,这情况似乎比想像中要好些。
他原以为至少有一万人是无法作战的壮女或战斗力较差的辅助兵种。
“最重要的是其三……”
这话把张眩和杨婷吓了一跳。
他们以为有之前的两点就够了,没想到还有第三点。
而且还是最重要的第三点……
沈兵没有发觉两人脸上怪异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
“二五百言之前所言,两军交战守方更有利!”
“小人却以为对长城而言,若赵军运用得当,应该是攻方更有利!”
张眩当即笑了起来:
“一派胡言!”
“老夫戎马数十载,从未听过攻方更有利这说法!”
“你莫不是被赵军吓昏了头吧!”
沈兵也不恼怒,他往周围看了看,捡了一根丢弃的竹签往桌上一摆,解释道:
“二五百主请看。”
“这是长城,它长约四百余里,每处都需设防。”
“也就是说,我军三万人需在这四百余里一字排开防守。”
“如此一来,平均每里不过七十五人。”
“每里只有区区七十五人!”
“而赵军三万兵力却可集中一处进攻。”
“我军即便有长城天险而且可以以一挡十,七十五人又如何能挡得住三万赵军?”
闻言张眩和杨婷不由呆愣当场。
迟疑了下,张眩又反对道:“我军位于长城上可以互相支援!”
沈兵摇了摇头:
“便是能互相支援又如何?”
“如果赵军今天进攻磁县,明天进攻安阳!”
“长城岂非处处是漏洞处处是危险?”
张眩立时就无话可说了。
守大于攻,是古人根深蒂固的思想。
事实上这并不能怪他们,因为至少从表面看起来守的确是大于攻。
甚至到近现代二战时法国人还这么认为,于是才有马奇诺防线。
直到德军用高机动的动态进攻打破了这个神话。
世人才愕然发现,原来更多时候其实是攻大于守。
所以,张眩如果放弃沈兵的“示敌以弱”采用被动防御。
那秦军可能就真的要完了。
第十八章 主动防御
道理很简单。
如果秦军驻守的是一座城池,那么张眩守大于攻的想法或许是正确的。
攻守双方三比一的兵力比也是对的。
毕竟城池面积小,守方兵力很容易也能很及时调动。
然而这一回秦军驻守的却是长城,全长婉娫四百余里的长城。
沿途还过险山上悬崖……
这兵力和补给调动就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就算以一天行军八十里计算,从长城这头走到那头都需要五天。
五天!
这意味着战时无法及时增援。
无法及时增援就相当于没有。
所以张眩所说的守大于攻并由此得出的兵力对比显然有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攻守双方不应该是三比一才势均力敌。
反而应该是攻大于守,比例也要掉过来,秦军是赵军的三倍能守住就算不错了。
当然,这还要看指挥。
如果赵将够聪明,今天打一下磁悬把秦军兵力调到这里。
然后在夜里调动兵力第二天突袭兵力薄弱的其它部位……
这战术是无解的,赵军如果用上的话,兵力不足的秦军几乎可以说必败无疑。
其根源就在于秦军防线过长不得不将兵力分散,而赵军却可以集中兵力进攻某一点。
以集中打分散,哪有不赢的道理。
就在杨婷和张眩震惊于沈兵提出的问题时,一直立于杨婷身旁的柳絮就问了声:
“敢问操士。”
“这被动防御是何物?”
沈兵略带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也难怪柳絮会问,秦时还没有这词,更没有这样的战术定义。
“这被动防御嘛……”
“就是,像二五百主说的那样,我军在城墙上守等着敌人来攻。”
“这意味着我军放弃一切主动权。”
“能做的就只有原地筑墙、补缺、积粮。”
柳絮不由奇道:
“这难道不对吗?”
“倘若不这样守,我们又能怎么守?”
其实这些也是张眩和杨婷两人想问的。
只不过他们一个是二五百主一个是校尉,就算有些词听不懂也不好意思开口。
沈兵想也不想就回答:
“当然是主动防御。”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在磁县一带示敌以弱,引敌人来攻。”
张眩“哼”了一声:
“你又如何能知道赵军必定会来攻磁县?”
“若赵军察觉有异而进攻它处呢?”
“我军岂非不战自溃?”
沈兵对张眩这鸡蛋里挑骨头的说法有些无语。
“大人!”
“战争有时打的就是运气。”
“我们不能在战前便假设敌人能识破我方一切计谋。”
“这是妥妥的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张眩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听到最后那句瞬时就被噎住了。
“你你……”
你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柳絮“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但被杨婷瞪了一眼又硬生生把笑意憋了回去。
看那表情似笑非笑,似乎忍得十分辛苦。
为此还白了沈兵一眼,似乎怪他乱说话让她失态。
沈兵当然不会等着张眩组织好说词,接着说道:
“更何况,我等还可以做些布置。”
“比如在长城兵力薄弱部位扎草人、插旌旗。”
“再比如令少量部队在城头上来回跑动。”
“以此来迷惑赵军使其不知我军虚实。”
“再暗中调兵遣将将兵力集中在磁县……”
杨婷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此计甚好。”
“倘若赵军中计,我军至少不至于以区区数百人面对上万赵军!”
“若是一比一对阵,便是没有长城天险又能如何?”
“我大秦还会怕了那赵军?”
这就是秦军的霸气。
自商鞅变法实行二十军功爵位制后,秦军兵将那是如狼似虎当六**队有如待宰的羔羊。
张眩只被气得涨红了脸,不过他当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朝杨婷拱了拱手:
“校尉,属下以为不可。”
“即便我等得计使赵军进攻磁县,但迟早总会发现我军主力在此。”
“若是赵军转而进攻别处。”
“我长城岂非处处是漏洞处处是……”
说到这张眩就收住了话,他意识自己竟然不自觉的引用了沈兵的词。
柳絮忍不住又发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
杨婷本正想制止,但瞄见张眩那尴尬的窘态,就连她自己也没忍住掩面偷笑,又哪有空去骂柳絮。
不过张眩这话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赵军又不是傻瓜,他们很清楚秦军有多少兵力。
如果秦军在磁县兵多将广,就意味着其它位置肯定防御薄弱。
到时只需兵锋一转……又是以集中打分散之局。
但沈兵当然有想到这一点。
开玩笑,虽说沈兵平时有些糊涂,但这点远见还是有的。
“所以我们才要主动防御。”沈兵说。
或许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杨婷马上就问了声:
“我等又如何主动防御?”
沈兵回答:
“小人认为,我等应在磁县一带事先布下探子。”
“正所谓情报是战争的先导。”
“没有准确的情报我们就是瞎子、聋子!”
“对敌人一无所知当然无法赢得战争。”
杨婷听着这话就把头点得像捣蒜一般。
这厮所言虽是老土,但话糙理不糙。
孙子有云:“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意指间谍)也。”
说的不就是这意思吗?
沈兵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些现代白话已被认定为“老土”,他接着说道:
“一旦我们掌握了准确的情报,就知道赵军何时转向。”
“或有多少兵力转向。”
张眩对此不以为然。
“那又如何?”
“我等还不是要坚守长城?”
“难道还反攻赵军不成?”
见沈兵半天不说话只愣愣的看着他。
张眩这才反应过来:
“你莫不是当真想反攻赵军吧?”
沈兵朝张眩深深一拜,装出一副仰慕的样子:
“小人正想说我等可以乘赵军分兵便反攻赵军。”
“是时赵军防备不足,再加上分兵他处,又岂是我军的对手?”
“二五百主料事如神,小人佩服!佩服!”
张眩看看沈兵,再看看杨婷,嘴角一阵抽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一时周围安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接着,不知谁没忍住。
“噗……”
……
帐蓬内立时就响起一片笑声。
原本威风凛凛的侍候在两侧的女兵,此时已完全不顾仪态笑得花枝乱颤。
第十九章 为师老了
接着是什么情况就不需多说了。
杨婷依计将命令发布下去。
一时长城各处都在扎草人插旌旗,时不时的还有几队兵士整队跑过,看起来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私下里杨婷又将兵力抽空紧急调往磁县。
所有一切都是在信息封锁的情况下进行的。
话说在冷兵器时代要做到“保密”还真不容易。
近现代还好说,传递消息都是用电话、电报之类的。
这些玩意虽然传递速度快,但都有迹可寻也更容易封锁。
比如切断电话线、无线电静默等等。
反而是在设备落后的古代想要封锁却是难上加难。
因为在这时间谍传递信息的方式会是信鸽、暗号、信件等等,可以说防不胜防。
不过好在秦军军纪严明。
事实上也不只是军纪严明,而是秦军采用连坐制度。
所谓的连坐制度,就是秦军以伍为单位编为一册,一人犯罪其它四人都会受到连坐责任。
所以任何时候任何人,身旁都会有四个人盯着,稍有异常很快就会被发现并上报。
在这种严厉、严谨,甚至可以说严苛的制度下,间谍很难混进秦军。
同时秦军内部也很难出现叛徒。
就算有叛徒、有间谍,也很难把情报传出去。
所有这些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柳絮就给杨婷端上一壶浊酒。
柳絮服侍杨婷多年,知道杨婷习惯于在忙碌后喝上几杯解乏。
话说在这时代,酒这玩意妥妥的是奢侈品,就算军中兵士也只有出征或是上战场前才能喝上一碗。
而普通百姓想要喝酒,那只有等祭祀时分享点祭品了。
平时百姓如果随便喝酒,被查出则又是一项罪名。
秦国类似的法律还有很多,比如规定普通百姓不能穿丝织的袜子、鞋子等。
这看起来对百姓是一种歧视……凭什么百姓不可以而达官贵人就行?
但实际上这是用法律硬性规定百姓节俭。
从而尽可能多的将物资和人力投入到战争中去。
几杯酒下肚后,柳絮就打开了话匣子:
“小姐。”
“那张眩在军中也算是个人物,不想今日却被沈兵怼得无地自容!”
“沈兵那张嘴可真是了得!”
杨婷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还道那沈兵只是嘴巴了得?”
“他今日说的那些话,又有哪一个不是深谙兵法才能得出来的?”
柳絮闻言不由一阵疑惑。
“深谙兵法?”
“小姐是说……那沈兵学过兵法?”
“可他只是一名操士,又怎会……”
也难怪柳絮会奇怪。
秦国的教育制度是制式培养人材。
富二代、官二代,或是百姓中出类拔萃的人都会被转为弟子籍专事学习。
拥有弟子籍的这些人是不用服役的,只有学成之后才会除去弟子籍并派往军中任职。
他们通常都是担任军官带兵作战,比如张眩就是如此。
如果沈兵学过兵法,自然不会是一名操士。
杨婷端着酒卮,若有所思。(注1)
“我也为这事奇怪。”
“沈兵既非弟子籍,那他兵法又从何而来?”
“说他学过兵法又不像,因为他所说的兵法并非我等所学。”
“虽说能找到些相似之处,但有些地方却似乎还要高明许多。”
这话只让柳絮吃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
“小姐是说,沈兵的兵法比那孙武还要高明?”
杨婷摇了摇头。
“不是说他比孙武高明,只是……”
“我也说不清,他就像一个谜。”
……
如果沈兵听到这些话,肯定会因此吃惊。
杨婷看得很准,沈兵并不是比孙武高明。
但沈兵却拥有现代的战略、战术眼光,还有丰富的知识。
这些使他在战场上放出的光芒甚至连孙武都有所不及。
正在主仆二人讨论的时候,突然一支响箭带着尖啸直冲半空。
杨婷面色突变,说道。
“不好,赵军来了!”
“他们竟来得如此神速。”
沈兵离开校尉营后就回到了砲师。
他一回来就将循拉到一旁。
“师傅,是时候把投石机再改进一下了!”
循吃惊的望向沈兵。
“再改进?”
“你是说你还有改进投石机的方法?”
循暗自心惊。
那投石机改良后射程已增加一倍,这已经可以算是鬼斧神工、惊天地泣鬼神了。
身为一名工匠若是有这样一件作品,就足以自炫耀上一辈子乃至青史留名。
这是循以及其它工匠做梦都想获得的荣耀。
可这厮居然还有改进的方法?
而且还说的这么轻松?
就像说起刚才吃了几分饱,昨晚是否睡个好觉一般。
苍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沈兵没有察觉循脸上奇怪的表情,他一边看着投石机一边轻描淡写的回答:
“当然,需要改进的地方还有很多。”
“比如这轮轴就太小了,可以加大并增加握把。”
“还有这砲梢,若是加粗、加长,就可以将更重的石弹抛射更远!”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如今最要紧的,是改进配重。”
“师傅。”
“师傅?”
……
沈兵愕然发现循愣在那像老僧入定似的,叫了好几声才将他唤醒。
循“哦”了一声。
“我没事,我没事……”
“你是说,嗯,改进配重!”
“它又该如何改进之法?”
沈兵想也不想就回答:
“当然是把这配重改成连体式的。”
“用箩筐装着石头做配重有诸多缺点。”
“箩筐易坏、易掉,只能装石头,发射时还会荡来荡去的影响精度。”
“做成连体木箱固定在砲梢上就不同了。”
“它甚至可以装沙土做配重。”
“沙土随处可以找到,尤其行军时可以把沙土排出,作战前再临时把沙土装上。”
……
“师傅,你没事吧?”
“是否连日忙碌太累了?”
循忍不住一阵咳嗽,艰难的举起手朝沈兵摇晃。
沈兵上前又是抚背又是拍胸,折腾了好半天循才缓过气来。
“我没事,我没事!”循气喘吁吁的说:“唉,为师……已经老了!”
这时,突然一支响箭直上云宵。
沈兵不由皱了皱眉。
“难道是赵军?”
“他们竟然来得如此神速!”
“只怕秦军兵力还没调齐!”
第二十章 精锐之师
当杨婷披挂完毕登上城头时,赵军已在城下做好了进攻准备。
杨婷一扫城下就暗自心惊。
赵军军容整齐盔明甲亮,虽有千军万马却进出有序有条不紊,前后旌旗迎风招展烈烈作响,自带百战雄师的强悍之色。
杨婷虽说胆识过人且也不是初次对敌,但依旧摄于赵军威势,难压心中阵阵不安和燥动。
“看来我等是低估赵军了!”杨婷小声对身旁的柳絮说:“赵军此番来的尽是精锐之师!”
柳絮立时就吓得脸色煞白,问了声:
“小姐,我等兵力还未调齐,只怕难抵赵军进攻。”
“却该如何是好?”
杨婷想了想,就回答道:
“莫要惊慌。”
“我等虽是兵力不足,却已源源不断自各处来援。”
“只需我等抵挡一阵,援军便会接连赶至。”
想了想,杨婷又下令道:
“令张眩带上其部下在缺口处布阵!”
“绝不能让赵军冲进缺口攻下城门!”
柳絮应了声“诺”,转身就去传令。
但还没走几步又被杨婷叫了回来。
“将情况知会那沈兵一下!”
柳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校尉作战居然要将情况知会沈兵?
一个操士?
但在杨婷投来催促的目光后,柳絮才猛然醒觉应声而去。
其实杨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通知沈兵。
校尉指挥作战没有要让一名砲师操士知道的道理。
为了应对之策?
沈兵已经说过应对之策,而且现在就是这么布署的。
为了应急?
沈兵一个操士又能应什么急!何况投石机在敌我近身作战时作用不大。
那是……
杨婷仔细想了想,发觉如果不告诉沈兵一声似乎就是不稳妥。
也就是说,这纯粹为了寻求安全感。
这个答案把杨婷吓了一跳。
“呸!”
“我杨婷还要安全感?”
“揪着他耳朵暴打一顿还差不多!”
然而……
为什么是“揪着耳朵?”
自己居然会想揪他耳朵?
杨婷那是越想越乱,脸上不自觉的泛起红潮。
偷眼看看两旁,好在别人的注意力都在赵军身上,并未发觉她神态有异。
正胡思乱想时,就听城下一通鼓声,赵军将一具具投石机搬到了阵前。
杨婷定睛一看不由傻眼了。
赵军用的竟然是新式投石机。
沈兵改良的新式投石机……
“岂有此理!”杨婷骂了声:“竟然学会我方投石机用来攻打我军!”
在城头碎石乱飞惨叫迭起时,柳絮已通知完了张眩。
其实不需杨婷下令张眩已带人在缺口处布好了阵势。
这是之前的计划。
只不过是沈兵的计划。
张眩因此有些闷闷不乐,对敌时心下依旧纠结:
“怎会放着城墙不守而敞开缺口让敌人来攻?”
“校尉定是未经战阵,被那沈兵一番妖言惑众就信以为真。”
“磁县原本就弱还需要示敌以弱?”
“现在倒好,引赵军主力大举来攻。”
“我军不过五千余人又如何能守?”
“今趟要被这些无知小儿害了性命了!”
……
不得不说,行军作战这东西有时战略和战术是有冲突的。
比如这一次。
从战略方向来说就要求示敌以弱。
但从战术角度来说,放着缺口不填又的确不利于秦军防守。
当然,战术要无条件服从战略需求。
但秦时的古人却很难看清这一点,至少张眩无法理解。
柳絮当然不知道张眩的想法,通知完他之后紧接着就找到了沈兵。
“操士!”
“情况有变,赵军来的都是精锐。”
“我军是否需要调……调整布署?”
这其实在沈兵的预料之中。
首先是赵军本身就不弱。
如果不以国家综合实力单以部队战斗力论,赵国应该是六国中最强的。
因为它北面与匈奴交界长年作战,是以名将辈出战斗经验丰富。
这可以从秦国屡次出兵赵国皆被赵军击败可以看得出来。
赵国之所以最终被秦国所灭。
一方面是昏君当道杀李牧自毁长城。
另一方面则是天灾:又是地震又是旱灾的,使原本就国力不强的赵国更是雪上加霜。
更重要的还是。
这次赵军是乘船沿河而下偷袭长城。
乘船就意味着兵力有限。
兵力有限而又要攻下长城,那必然选择精兵。
于是秦军要面对的当然就是精兵中的精兵。
沈兵之前没有说,是因为担心又落下个“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罪名。
何况说了又能怎样?
调度和布署还是一样的,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不需要调整布署!”沈兵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回答。
“可是……如若我军不敌……”柳絮担心沈兵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
至少沈兵给人的感觉就是一脸淡定。
没有谁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这么淡定,除非他不知道后果。
但其实沈兵比谁都清楚后果。
如果挡不住赵军,那么所有布署、所有计策都灰飞烟灭。
甚至可以说他“示敌以弱”的策略还是错的。
因为如果不是为了示敌以弱,城墙缺口至少能堵上一半。
秦军至少可以依靠城墙多抵挡一阵子。
说不定还能凭借新式投石机以及地理优势边打边补将缺口补上。
但是现在……
沈兵手里没有停,丈量之后就用竹枝在地上画着线,嘴里回答:
“校尉英明!”
“赵军必定会以长城缺口为突破口,进而转向攻打城门。”
“一旦赵军攻下城门……我军便大势已去了。”
柳絮听着是又气又急:
“既然知道战情紧急,你却还在这比划玩乐?”
“你就不想想退敌之策?”
沈兵两手一摊,回答道:
“大人。”
“小人不过是一介操士!”
“退敌之策不是你们才需要考虑的吗?”
“更何况胜负还是未知之数,大人是否太心急了?”
柳絮气得一跺脚,转身欲走。
沈兵赶忙喊道:
“大人原谅则个。”
“事关你我身家性命,小人又怎会不急?”
“小人现在所做的,就是退敌之策!”
柳絮闻言不由疑惑的回头,上下看了沈兵一眼,问:
“你不过在此比比划划,何来退敌之策?”
第二十一章 火力封锁
正说间,城外鼓声忽地变急,接着赵军大喊一声杀将上来。
杨婷等人没有看错,这支两万兵力的赵军的确是精锐之师。
尤其这其中还有一支人数五千人的北地兵。
所谓的北地兵,就是长期驻守在北疆跟随李牧一起对抗匈奴的士兵。
李牧原本在井陉(位于今河北省石家庄市)与王翦的秦军对峙。
在知道南面的杨端和已攻破赵长城直逼邯郸后,留下两名部下继续防御,自己则带着一万人马星夜驰援邯郸。
其中有五千人由校尉王柏带领协助许昌包抄后方收复长城。
王柏立功心切,一到长城就马上向许昌请战。
“将军!”
“末将愿率北地兵前往破城!”
“若不能攻下城门迎大军进城,末将提头来见!”
话说这许昌虽没有庞煖那么老奸巨滑,却也是个久经战阵的老将。
他仔细观察了长城一番。
见长城上的秦军旗帜杂乱军容不整。
心下暗自思量,照想这秦军是准备不足。
若用王柏这支百战精兵给秦军当头一棒。
秦军措不及防之下很可能就此崩溃。
当下就准了王柏之请将那五千北地兵派了上去。
于是首批三千余名赵军带着攻城梯、撞车等攻城器械就上去了。
进攻的重点是秦军未能补上的长城缺口。
其它地方的进攻只是为了分散秦军的兵力和火力。
一时杀声震天,石弹、箭簇乱飞,秦赵两军在缺口处有如顶牛般的来回争夺。
但因为秦军早就做好准备,甚至还在缺口周围搭好箭塔布置好弓弩手。
所以赵军往往刚攻进缺口几步就被杀了回去。
一时战局陷入僵持之中。
另一边沈兵还在柳絮焦急的目光下比划着,偶尔还用手里的长竹对着缺口瞄一瞄。
完了后,沈兵就一边挥旗一边朝后方的投石车叫道:
“往前,往前!”
“哎,对!对!走,走……。”
“摆正角度!”
“这里一具,这里一具……将砲梢对上直线!”
这时柳絮算是看出点名堂了。
“你莫不是想用投石机应敌?”
“可是……”
柳絮担忧的看了看缺口方向,敌我双方正在那短兵相接,彼此刀盾对刀盾无法区分。
在这情况下,投石机通常无法发挥作用。
这一方面是因为投石机精度低,乱飞的石弹容易伤到自己人。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缺口只有十余步宽,投石机很难将石弹精准的射过缺口。
而如果石弹无法射过缺口,则势必会撞上城墙又是误伤己方的结果。
看着柳婷的疑惑的目光,沈兵一边指挥一边解释道:
“知道新式投石机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
“就是其精度要比旧式投石机高上许多。”
“除此之外它的弹道还可计算……”
柳婷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沈兵。
“弹道?计算?”
“你是说可以算出石弹的落点?”
“这……这不可能!”
沈兵回答:
“的确不可能算出精确的落点。”
“但算出个大概却不是难事。”
“另外,我将这些投石机布置成扇形对准缺口。”
“它们打出的石弹穿过缺口,就会在另一面形成一个扇形覆盖面!”
“明白吗?”
柳絮听着一愣一愣的,接着将头摇得像个拔浪鼓似的,重重的回答道:“不明白!”
沈兵无所谓的一挥手:
“你无需明白。”
“你只需知道投石机可以封锁缺口便可。”
柳絮勿自不信,但又带着几分兴奋和期望。
“此话当真?”
“投石机可以封锁缺口?”
“你莫要欺我,军中无戏言……”
沈兵一时无语。
这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沈兵又怎么可能会“戏言”。
在此之前他甚至用不同配重的投石机试射过,然后再用试射数据计算。
不过沈兵也懒得再跟柳絮多作解释,解释也解释不通。
他只一挥手,说道:“试试便知,再过一柱香时间便准备妥当!”
此时战场形势突变。
赵军不愧是百战精兵,他们互相配合着步步进逼:
盾牌手在前掩护,重步兵则紧跟其后,再往后便是弓弩手。
弓弩手朝缺口两侧放箭掩护步兵。
盾牌手在前持盾步步为营排着一条直线缓缓前进。
然后突然侧身让身后重步兵上前。
这些重步兵都是身着重盔手持大斧、重锤等武器,冲上前来就是一番猛砸猛砍。
秦军盾手虽是持盾相抗,但这些木盾、皮盾根本就挡不住重锤、大斧的砍劈……
冷兵器作战时的木盾、皮盾主要用于对抗弓箭、青铜剑等轻武器。
碰到像大斧、重锤之类自带重量的武器就基本失效。
重锤狠狠一锤下去,盾牌虽是没破,但持盾的那支手却是废了,只能任人宰割。
大斧就更不得了了,一斧下去都能将盾牌劈成两半。
于是很快秦军的阵势就被赵军突破。
秦军盾手刚要补上缺口将这些重步兵挡回去,不想赵军盾牌手又挡了上来。
接着周而复始……
在后方观战的沈兵看到这一幕不由“靠”了一声。
这特么的不就是现代多兵种协同作战吗?
虽然不像现代那样什么海、陆、空协同,但却是各种步兵完美的协同。
有这样的兵,有这样的战术,也难怪李牧在北方能大败以骑射见长的匈奴。
秦军又哪里能抵挡得住这样的攻势,在倒下不少兵士后纷纷后退。
就连箭塔上的弓弩手也被射倒不少。
接着赵军兵锋一转就冲向城门……
就在这危急时刻,横里突然杀出一队女兵。
正是杨婷带领着壮女杀入了战团。
沈兵不由“呃”了一声。
虽然已经接受了这时代有女兵的现实,但看着女兵在赵军面前一个个倒下并血溅当场还是有点不适应。
沈兵哪里知道他只是不适应而已,身在战场的杨婷已着着实实在感受到了生死的压力。
赵军一个接着一个像潮水般的涌来,源源不绝。
尤其是身着重盔的重步兵,他们根本不避杨婷刺出的长枪。
重重一锤砸在枪柄上,让杨婷双手一阵发麻,长枪几乎脱手而出。
杨婷暗道:
“今趟是要死在这了!”
“此战秦军已败。”
“我死不要紧,只是父亲只怕也要……”
正想着,突然头顶一颗颗石弹“嗖嗖”飞过,接着长城另一侧传来一阵惨叫。
任那赵军盾牌兵、重步兵无比强悍,也经不起石弹一顿猛砸。
第二十三章 一雪前耻
“放!”随着沈兵一声令下,又是一轮石弹飞射而出。
长城外马上又传来一片惨叫和哀嚎。
赵军进攻缺口是采用密集队形,说是人挤人也不为过。
所以石弹过处就没有打不中的,甚至一发石弹还能打中好几个。
尤其这其中若是有两枚石弹在空中相撞就更好看了,碎石像天女散花般的往下飞射。
任那赵军是军中精锐,也被打得一片鬼哭狼嚎。
当然,投石机杀伤的是城外赵军。
这是由投石机的精度决定的。
虽然新型投石机而且还是沈兵最新改良的连体式投石机其精度更上一层楼。
但投石机毕竟是投石机,其精度不可能会像现代火炮、步枪那么精确。
这也意味着其杀伤目标不在敌我分界处。
分界处的敌军和友军距离太近了,投石机无法保证不误伤。
于是只能将落点定在城墙另一面。
这一来误伤的概率就几乎没有,除非有个别秦军能勇猛到反杀出城墙外。
同时也一样能达到火力封锁的效果。
因为它相当于切断了赵军后续的增援力量……
抽刀断水或许断不了,但用石弹打断赵军密集的人潮却是分分钟的事。
于是,杨婷等秦军只感到压力一轻,面前的赵军立时就少了许多。
秦军由此也士气大震,高喊一声便协力杀向赵军。
那突入缺口的赵军原本还道此战胜局已定于是士气高涨。
哪里想到突生变故后续援军都被石弹挡在城墙之外。
城墙这一侧只剩下他们孤零零的数十人,要面对的却是成百上千的秦军。
这时的他们哪里还敢托大,一声令下就打算沿原路退回。
可谁知原路退回也不是易事,因为一发发石弹从天而降在狭窄的出口处砸出了一片弹雨。
退也是死。
进也是死。
他们只有投降才有活路。
然而北地兵不愧是北地兵,他们回头看了看,就高喊一声冲进了有如潮水般的秦军中……
这其实是北地兵的一种习惯。
他们更多是在北境与匈奴作战,而与匈奴作战基本没有投降的余地。
首先是因为匈奴是外族,而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中原兵士无不对匈奴恨之入骨,往往宁愿自刎也不愿苟且偷生。
其次是因为匈奴通常不会善待中原俘虏。
中原兵士即便投降也大多受尽屈辱之后再被杀,还不如死了干脆。
这种习惯也被带到了中原内战。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战国时朝秦暮楚的事例太多了,它们互相投降原本就是寻常事。
秦军当然不会因此手软。
一片刀光剑影之后那数十名赵军就被尽数砍翻在地,下一秒又被割下头颅成为秦军的功劳。
接着,得胜后的秦军就爆出一片欢呼。
这时甚至有人冒着被石弹砸的危险抢出城外抢头颅……
从这方面看,秦军更像是为爵位、为利益而战的土匪。
而赵军则是为保家卫国而战的正义之师。
然而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是这时代的法则,所谓的正义只能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浑身是血的杨婷回过头来望向沈兵,眼神里是庆幸、感激和意外。
庆幸是因为死里逃生,这一仗不只没有被赵军攻破反而小胜一局。
感激是因为算是被这“一介操士”救了一命。
意外则是因为这不起眼的小兵总能给杨婷惊喜。
而杨婷之前却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还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柳絮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上来,焦急的问:
“小姐你没事吧?”
“你受伤了……”
杨婷这才醒觉,然后马上就收回目光摆出一脸怒容:
“没事,不过是皮外伤。”
“那石弹是沈兵所发?”
“他就不怕伤了本校尉?”
其实杨婷是想确定这是不是沈兵所为。
同时也想知道投石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准头在近战时还能发挥作用。
女人往往就是这样,说话口不对心。
柳絮赶忙为沈兵解释道:
“校尉恕罪!”
“石弹正是沈兵所发。”
“他道是仔细估量的,还有什么弹道、落点、覆盖面云云。”
“小人虽是不懂,但似乎起了作用击退赵军!”
“校尉莫要怪罪于他。”
杨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却依旧“哼”了一声:
“迟些再找他算帐!”
这边砲师一干工匠却已将沈兵抬起欢呼。
要知道在此之前砲师操士可是个妥妥的“吃力不讨好”的活。
功劳算不上,受苦受累和战场的危险却一个都也没落下。
除此之外还要倍受其它兵士的冷眼。
这时代工匠籍本身就倍受歧视,在战场上又被认为是兵后工隶。
所谓的“工隶”大致就是身份低下的苦力的意思。
比如因为欠钱还不起债,或是犯了罪被充军做苦工的百姓,就被称作是工隶臣或工鬼操。
工匠的身份和地位也就比他们高那么一点点,自然要被真刀真枪上战场的兵士看不起。
但是现在,砲师却一雪前耻了。
虽然他们依旧没拿到几颗人头……被石弹砸死的赵军,人头早就被前方兵士抢光了。
但只要是个明白人都知道,这场仗若是没有砲师,那么十有**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这种心理上的自豪感和自信是敌首和爵位无法取代的。
它是战场上打出来的。
从此之后,秦军兵士看砲师就再也不会是两眼朝天了。
砲师操士碰到兵士也不用小心避让了。
粮食补给再也不会因为没有上战场而缺斤少两了。
苍满脸坏笑的望着沈兵:跟着师兄,有肉吃。
胖子屯一脸崇拜的看着沈兵:跟着工丞大人,有前途!
循则一脸无所谓的望着沈兵:特么的,老夫都习惯了!瞧你们那兴奋劲,没见过世面……
当然,也有不高兴的人。
陈隗是一个,他突然感到一种危机,他这个啬夫似乎已被架空。
当然,还有城外的许昌。
损兵折将的他不甘失败,冷着脸从牙缝挤出两个字:“再攻!”
王柏满脸惭愧的应了声“诺”,迟疑了下就补充道:
“可是大人,秦军的石弹……”
许昌打断了王柏的话:
“秦军有石弹,难道我军就没有石弹?”
第二十三章 劓刑
许昌说的没错,秦军有石弹,赵军当然也有石弹。
如果石弹怼石弹谁也不占便宜,而赵军又在兵力及素质上占优,又哪有不胜的道理。
于是,赵军就带着投石机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
主攻的依旧是王柏指挥的北地兵。
重点依旧是城墙缺口。
不同之处在于后方多了五十具投石机。
王柏是名老将,他自十五岁被北地军从匈奴手中救出后就一直跟随李牧在北地东征西讨。
拥有丰富战场经验的他,将投石机分成五队,其中三队分左、中、右摆在前方。
左右两路负责掩护,中路则正对缺口。
还有两队则在后方准备增援。
然而,许昌和王柏没想到的是。
此投石机非彼投石机。
如果单从投石机上来讲,虽然沈兵已再次将投石机改升级,但差别已经不是很大。
挂着箩筐的虽然精度较差、发射也存在更多问题,但数量完全能弥补这个缺点。
所以,重点在于他们没有一个会计算弹道的人。
古代通常将“仕农工商”之外的杂科,比如巫师、医生、科学家等都称为方士。
于是扁鹊是方士,徐福是方士,张衡也是方士。
秦朝也不乏有精通数术的方士,甚至秦代出土文物中就有“九九乘法表”。
但可以肯定没有一个会懂抛物线、重力加速度这些知识……
否则就轮不到牛顿被苹果砸一下后就脑洞大开了。
于是。
赵军就算将投石机分成左、中、右三队朝缺口方向发射石弹……
但那石弹不是太远了就是太高了,或者就是打到城墙上弹回自己阵营。
这不只不能给进攻的步兵提供有效的掩护,反而造成许多误伤。
这让那些进攻的北地兵叫苦连天:
“特么的我们打场仗容易吗?”
“不仅要挨敌人石弹砸,还要挨自己的石弹。”
“能不能别再添乱了?”
同时秦军在城墙上还有投石机。
它们居高临下往下打,接二连三的将赵军投石机一具具砸得稀烂。
于是赵军第二轮进攻丢下一批尸体后再次灰头土脸的退了回去。
这时立于城头指挥的杨婷才算松了一口气。
柳絮在旁接连报着好消息:
“禀校尉,一支千人队赶到。”
“另外还有一支五百人队和三支百人队。”
“合计一千八百余援兵已枕戈待命!”
杨婷“嗯”了一声,问:“新到的二五百主是谁?”
柳絮拱手回答:“正是田被。”
田被曾是杨端和的家将,后来立了功才升为二五百主独领一军。
杨婷和柳絮对他都颇为熟悉。
杨婷想了想,就下令道:
“让那田被率兵驻守缺口!”
“把张眩给我绑了!”
柳絮闻言不由一愣,但还是回了声“诺”就转身去传念。
几声牛角号之后,秦军各部就聚集在城下。
沈兵以及砲师也在其中。
原本沈兵还以为是杨婷要训话或是有什么新布置。
但看到张眩及十几名秦军兵士被五花大绑捆在木桩上就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
沈兵心下暗自奇怪:
刚刚不是还打了胜仗吗?
怎么转眼间就将张眩一干人给绑了?
再看那被绑的张眩及十余名兵士,个个面色苍白神色惊恐,似乎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正当沈兵疑惑时,就见杨婷走了上来。
她扫了一眼被绑的一干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张眩身上,问:
“张眩,你可知罪?”
张眩低了下头,面带惭色的回答:
“属下知罪!”
“属下身为二五百主却临阵退缩,以至城门要地陷入险境!”
“属下甘愿受罚!”
沈兵听到这才回想起似乎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赵军第一轮进攻时勇猛异常,张眩所率领的秦军退了几步。
不过……
特么的不就是退了几步吗?
这就要绑了处死?
不过很快沈兵就知道自己误会了。
杨婷转头问身边一名头戴小冠的文吏:“监御吏,临阵退缩该置何罪?”
文吏上前拱手回道:
“禀校尉!”
“临阵退缩者,应在千人环视之下处以劓刑!”
沈兵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并不是听不懂,还算有点文字功底的沈兵知道劓刑就是割鼻。
这虽然比起沈兵之前以为的斩首要好得多,但还是有些难以想像。
但往细里想想,却又觉得这刑罚有几分道理。
战场尤其是冷兵器战场有时半步都不能退。
这不仅是战略要地会因此失守的问题,更是会影响全军士气。
因为人都有从众心理,战斗时如果没人逃跑也就罢了。
有几个逃跑或者只是退几步,很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导致全军崩溃。
正想着,已有一队兵士上前抽出青铜剑分别对着刑徒的鼻子做好准备。
刑徒个个紧张得喘着粗气,还有几个不住开口求饶。
却只有那张眩还算有些志气,咬牙挺胸面色如常。
沈兵心下有些不忍。
他知道这劓刑实际是生不如死。
比如呼吸困难昼夜难眠。
再比如这时代缺乏抗生素,他们中至少有几人会因为伤口感染而痛苦的死去。
就算有人侥幸活了下来,但被割去鼻子的一张脸就是耻辱。
不管走到哪里,也不管今后作战多勇敢或是升到什么爵位。
这张脸始终都会告诉别人它的主人曾经犯下罪过。
想到这里沈兵就站了出来:
“校尉大人!”
“虽然他们临阵退缩但同时也击退了赵军。”
“此时正是我军用人之际……”
“他们就不能将功赎罪吗?”
沈兵这么一说还真是歪打正着,因为秦律的确可以将功赎罪,尤其规定可以用爵位赎罪。
甚至爵位不只可以赎罪,还可以赎人,也就是把身为奴隶的亲人赎为自由身。
这也是爵位的宝贵之处,它可以做到钱、权都很难做到的事。
而且还是普通百姓,合理、合法的做到。
也难怪秦军兵士个个都拼死争抢,它几乎就相当于特权。
杨婷将目光投向监御史。
监御史回答:“张眩可用其爵位改为黥面,但其它人……不足以赎罪!”
沈兵轻松的笑了笑:
“这个简单,便用上我的爵位和功劳吧!”
第二十四章 矛盾
沈兵这一着让在场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要知道获得爵位并不容易,每级都是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
可沈兵却轻轻松松的就要把爵位交出来替别人顶罪。
而且还是替互不相识甚至可以算是“对头”的人顶罪……
其它兵士或许不知道,杨婷和柳絮两人却知道张眩与沈兵互有怨恨。
确切的说是张眩怨恨沈兵,因为之前沈兵在杨婷面前落了张眩的面子。
另外沈兵的御敌之策被采纳,张眩马上就被摆到了角落无人问津。
然而即便是这样,沈兵却依旧愿意为张眩说话甚至用爵位替他们顶罪。
杨婷难以置信的望着沈兵,眼神迷离。
“以德抱怨!”
“这胸襟、这气度!哪里会是一名操士所能拥有的?”
“此子他日必成气候。”
“蛟龙岂能困于浅滩?猛虎岂能落于平阳?”
“有朝一日龙得水,翻江倒海水倒流。”
“有朝一日虎归山,必将血染半边天!”
……
其实沈兵并没那么伟大。
沈兵在现代时就对爵位的重要性“略懂”,现在则是“略懂略懂”。
他知道爵位可以升官发财,家人因此丰衣足食,万一触犯法律还可以保命。
最后一点很重要。
因为沈兵不懂法,至少不懂秦国那一堆稀奇古怪现代难以想像的法。
所以触犯法律是常有的事。
万一下次要对自己来个劓刑呢?
自己拿什么保命?
沈兵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着剑锋自下而上一削……
那个酸爽!
然则沈兵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
沈兵发现砲师似乎与兵士有冲突,尽管它们都是秦军的一部份。
确切的说是现在。
因为在此之前,砲师地位低下受秦军统率反倒没问题。
然而……
自从沈兵带着砲师又是改良投石机又是击退赵军扭转乾坤之后,情况就出现了变化。
砲师地位直线上升,全师工匠心理上甚至在行为上都要求与秦军兵士平起平坐。
不久前,伙头军分饭就有过一次小冲突。
像往常一样,砲师依旧只分得小米粥,只有几名公士另加一碗小米饭。
这是秦军的伙食标准,并没什么不对。
但那是以前……
还没吃几口,就有个工匠将木碗一摔,朝伙头军叫道:
“我不服!”
“砲师退赵军护长城,立下如此汗马功劳却依旧无法裹腹!”
“长此以往,又哪有砲师的出头之日!”
有人开了头,其余工匠便纷纷附和。
苍有些得意的压低声音对沈兵说道:“师兄,得计了!”
沈兵一愣,然后马上就意识到这是苍做的手脚。
这很容易操作,找个年轻憨厚的工匠抱怨一番,然后便让他做出头鸟。
如果成功,砲师上下就能改善伙食,当然也包括苍。
如果不成功,要罚也是罚那出头鸟,怎么也牵连不到苍。
沈兵意外的望了苍一眼。
暗道这家伙可以啊!对自己人耍阴招。
往后可得小心了。
要是哪天被他给暗中摆一道,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砲师这边,如果只是这样叫喊几声也就罢了。
却不想身旁一队秦军却不屑的顶了几句:
“功劳?你等斩获的首级呢?你等获得爵位呢?”
“我等吃饱喝足才能上阵杀敌,你等不过在后方操砲罢了。”
……
这一来就更是激起了砲师上下的愤怒:
“难道砲师就不用上阵杀敌么?”
“难不成砲师杀敌还少了吗?”
“大批赵军死在砲师石弹之下,又是谁抢了首级?”
也难怪砲师工匠会如此群情激愤。
至少从这场仗来说砲师立的功杀的敌不会比秦军兵士少。
甚至还可以说这些秦军兵士都是砲师所救……
没有砲师的石弹封锁,长城早就被攻破这些兵士已被砍成几块了。
可秦军兵士刚受完砲师恩惠,回过身来就对砲师嗤之以鼻。
这场风波最终以伙头军给砲师每人加了一碗粥结束。
后来想想,沈兵觉得这其实是砲师地位上升过快导致的。
不过十日时间。
砲师就由原来的可有可无突然变成出类拔萃甚至可能挑战步兵主战地位。
快得其它人还没反应过来,心理上一时无法接受。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砲师都是工匠,虽有一把青铜剑防身却没几个人会用。
将来在战场上想要保命终究还是要用到步兵。
所以必须跟步兵打好关系融入到这作战体系中去。
沈兵认真考虑一番后,认为就只有两种途径。
一是继续在战场上立功,战场是个看实力拼拳头的地方。
正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只有砲师自身强大了,才能让别人看得起。
不过这倒不是难事。
只要有沈兵在,砲师哪还有不硬的道理?
投石机改良差不多了还可以在砲弹上做文章。
砲弹差不多还有攻城梯,攻城梯之后还有……
真正难的,倒是如何跟秦军兵士搞好关系。
要知道秦军兵士的地位普遍比砲师工匠高……
秦军兵士里公士是海了去了,放眼过去差不多都是公士及以上。
这一方面是由于爵位可以继承,许多人就算没打过仗也能从父亲那继承爵位。
另一方面则是几轮仗打下来,多少都有砍几颗首级立点功。
所以对于兵士来说,公士差不多就是最低级的、不穿盔甲的、勉强能吃饱的弓弩手。
公士的发髻之所以要往右盘而不是正中,就是因为公士通常只能做不配盔甲的弓弩手。
弓弩手排成几行作战时尽量要求视野开阔。
而盘在正中的发髻会遮挡视线。
于是,公士以下的就往左盘头,公士以上的则往右盘头。
既是爵位的标志也是战场的要求。
而砲师中就没几个公士。
在这种身份、地位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砲师基本没有能讨好兵士的地方。
秦军刚才还在为这问题头疼。
不想马上机会就来了。
正想着,杨婷问了声:
“此话当真?”
“你要以爵位和功劳替他们赎罪?”
沈兵摆出一副淡泊名利、英雄豪爽的样子,大气的挥了挥手:
“自是不假!”
“大丈夫一言九鼎!”
“不过是些爵位、功劳这些身外之物而已,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第二十五章 心在滴血
然而。
当沈兵看到监御史脸上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时,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
果然,下一秒翻查着竹简的监御史就说道:
“砲师操士沈兵。”
“改良投石机赐爵公士。”
“再次改良投石机赐爵上造。”
“献策防御磁县长城赐爵簪袅。”
“率砲师击退赵军保长城平安,赐爵不更……”
听到这沈兵脑袋不由“嗡”了一下。
尼玛,自己居然连升三级到了“不更”。
这“不更”的意思不就是可以不用服更役吗?
也就是说自己可以大摇大摆的回家了?
可以离开战场回去享清福了?
那我还娇情个毛啊?
当然是选择回家啊!
你早说……只有脑子进水了才会把它捐出去吧!
现在可以反悔吗?
但为时已晚……
监御史继续说道:
“沈兵自愿献三级爵抵罪,张眩鞭打五十。”
“其余各人由劓刑改为黥面。”
“沈兵依旧为一级爵公士。”
沈兵:%&%**####……
杨婷一声令下,兵士就改了刑具。
鞭打五十就不用解释了。
黥面就是在脸上刺字,然后再用墨汁涂抹。
差不多就是现代无法洗去的刺青。
区别在于现代刺青是“酷”,是自愿的。
而古时的黥面却是羞辱、告诫,或是防止奴隶逃跑。
不过这些已比劓刑要好得多,甚至可以说是留下了一条命。
因此张眩及十余兵士都不约而同的向沈兵投来感激的目光。
其实不只是他们,周围的秦军步兵也差不多,眼神里不是敬佩就是羡慕……真特么的壕无人性。
沈兵只能回以一个苦笑。
秦军爵位越是往上就越难拿。
一级公士只需要砍下一颗人头。
二级爵就得五颗,三级爵需要九颗。
四级再往上就不是砍人头就可以了。
因为那时通常已是基层军官。
军官的功劳是按指挥及打胜仗的场数来计算。
有时就算打了胜仗也要被处罚而不是晋爵……比如伤亡人数高于杀敌人数。
所以越往上获得爵位就越珍贵。
当年战神白起甚至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也只不过十六级爵大良造。(注1)
现在沈兵却大手一挥就把自己的四级爵给捐了出去……
这特么也太奢侈了吧!
不过这爵位也不是白捐。
首先是砲师的地位马上就得到承认。
张眩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沈兵。
那时他才刚服完刑被鞭了五十下。
这时代的鞭刑可不是简单的抽几鞭。
它要求受刑人赤着上身,然后用装有倒勾的鞭子抽打后背。
这每一鞭下去都会带起一条血肉,五十鞭下去就已经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了。
寻常人要是受了五十鞭只怕没有趴上几个月都无法下床。
但这张眩也是硬气,刚服完刑就让人扶着找了上来。
只见他脸色苍白冷汗直冒,甚至说话都会抽动伤口。
“沈兵!”
“大恩不言谢!”
“往后有用得着我张眩的地方……”
沈兵赶忙上前扶起正要下拜的张眩。
“二五百主客气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二五百主莫要放在心上。”
嘴里虽这么说,但沈兵的心在滴血。
张眩点了点头,只回了一个字:“好”。
说着就在部下的搀扶下离开了。
回去后张眩就下了个命令:
“往后谁要是对砲师不敬,看我不砍了他的脑袋!”
“尤其是沈兵,都给我小心侍候着!”
于是。
秦军兵士见着砲师上下马上就低了一头。
甚至这其中有相当一部份是自愿的。
当然,砲师受歧视的问题不会因此就不存在了。
但至少与张眩所率的这支千人队一起是不成问题。
同时沈兵还收获了一个麻烦。
是日下午又到饭点。
刚伐木回来的沈兵就听到一阵叫骂声。
起初沈兵还以为又是砲师不满意伙食。
上前一看才发现是苍在驱赶一个蓬头垢面的兵士。
见沈兵上来,苍就抱怨道:
“师兄!”
“这厮不知从哪钻出来的。”
“赖在这就不走了!”
沈兵不解的问:“是谁人制下?报与他领走便是!”
“问了!”苍摇了摇头:“他听不懂也说不清,是个高车人!”
沈兵一脸懵,他不知道这“高车人”是什么人。
后来他才知道所谓的“高车人”指的就是游牧民族。
漠北游牧民族部落众多,中原各国很难分得清。
同时这些游牧民族又是“车轮高大,辐数至多”。
于是就有了“高车人”这个称谓。
而那高车人似乎认得沈兵,一看到沈兵就抢了上来“叽哩咕噜”的乱说一通。
沈兵正感奇怪,却见高车人撇开乱发露出左脸一片黑墨,隐隐还有些血迹。
于是沈兵就明白了,他就是被自己救下的那十余名秦军兵士之一。
这脸上的刺青还是新鲜的。
苍“哦”了一声。
“师兄!”
“他莫不是被你救了,知恩图报想要留下?”
沈兵看了看正对着自己频频作揖的高车人,暗道苍说的是**不离十了。
“可我们是砲师。”沈兵说:“大多都是身有技艺的工匠……”
循打量了一下那高车人,就说道:
“这倒不是问题。”
“高车人擅长骑马赶车,我们正需要一个驭手。”
“只是,这编制可不是我等说改就改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名秦军兵士朝这边叫道:
“这蛮子却在这里,让我等好找!”
“我还道他逃了,没想到竟来砲师寻乐!”
“快快随我回去!”
说着那兵士就走上前来,途中还不忘客气的朝循和沈兵拱了拱手。
循有些受庞若惊,赶忙回礼。
这在之前是无法想像的,兵士居然会向砲师操士行礼。
但现在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那兵士朝高车人招了招手喊了一声,但那高车人却恍若未闻巍然不动。
兵士看了看高车人,又看看沈兵,似乎明白了什么。
接着他眼睛一亮,再次向循拱手道:
“工师大人。”
“这高车人乃我制下甲士。”
“恰为沈操士所救,这厮似有心留下报恩。”
“不若将他编入砲师!”
“不知工师大人可有意收留?”
第二十六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兵看着那兵士急切的眼神就意识到这不会是什么好事。
然而循似乎是被这兵士一会儿作揖一会儿“大人”给整晕了。
还没等沈兵来得及阻止,他就回礼道:
“多谢上造。”
“砲师正需要驭手一名。”
“只是这编制……”
兵士拍了拍胸膛:“编制包在我身上!”
循不由大喜:“如此便有劳上造了。”
兵士兴奋得两眼发光,似乎生怕循反悔,当下就回道:
“一言为定!”
“我这便去请示。”
“你等在此候着便了……”
兵士一边说着一边飞奔而去,第三句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没影了。
沈兵和苍愣愣的望着循。
他们没想到平日里看着如此精明的师傅此时居然这么容易上当。
循勿自没有醒觉,他望着兵士离去的背影,一时感动得老泪纵横:
“唉,不想我砲师也有今日。”
“曾几何时,砲师讨个人手哪次不是要三叩四求的?”
“现如今,只需为师一句话,就有兵士打点一切。”
说到这循顿了下,他朝身边的苍和沈兵点着头,同时轻抚下巴上的三羊须,语重心长的说道:
“为师甚感欣慰,甚感欣慰啊!”
“有朝一日,砲师在我等努力之下,必能日益壮大威震全军。”
“我等光前裕后显亲扬名,为时不远矣!”
……
沈兵和苍差点一口鲜血喷到天花板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任谁都知道这其中有诈。
然而循已经陶醉在他的梦想中,想劝也劝不了。
何况军中无戏言,这时反悔只怕也没用了。
苍看了看那高车人,小声问:“师兄,这该如何是好?”
沈兵无奈的回答:“先搞清楚这高车人有何麻烦再说。”
苍点头应了声:
“师兄所言甚是。”
“我这就去安排。”
说着就将胖子屯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
苍和胖子屯虽然都是沈兵制下的工臣,两者平级,谁也不需听谁使唤。
但苍古灵精怪加上又是循的徒弟沈兵的师弟,很快就争取了主动权。
于是平时什么脏活累活大多是胖子屯一伍干。
苍一伍就监工、打杂,再呼来喝去几声。
这会儿胖子屯又被苍使唤着去打探消息。
那胖子屯倒也不负重望,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回来了。
他看了一眼正蹲在一旁喝粥的高车人,说道:
“工丞大人。”
“小人已经探明,这高车人原是随官大夫一同从军侍行的奴隶。”
“随后官大夫战死,他便被编入陷阵队。”
……
所谓的陷阵队也称死士队,就是冲在军队前方送死的那种。
有句话叫“陷阵之士,有死无生”,说的就是这个。
不过这陷阵虽然危险但晋爵也快,不管是否杀敌只需活下来便晋爵一级。
所以也有许多亡命之徒争相加入。
苍不耐烦的打断了胖子屯:“说重点。”
胖子屯回了声“诺”,但开口却依旧接着前文:
“这厮也是了得,编入陷阵后打了几场仗。”
“竟让他活了下来,不但赎了自由身还晋爵上造。”
“这一回因为临阵退缩……”
苍皱了皱眉头。
胖子屯的缺点就是啰嗦,而且说话总是不着调。
无奈之下苍只能直问:“这厮有何麻烦?”
胖子屯愣了下,然后回答:
“麻烦?”
“无甚麻烦。”
“就是无法管教,四处乱跑。”
然后苍和沈兵就明白了,这所谓的“无甚麻烦”其实是个大麻烦。
当兵的又怎能“无法管教”?
那在战场上会害死战友。
喜好“四处乱跑”……哪一天走丢了不就成了逃兵了?
与他同伍的兵士不就要受“连坐”之责了?
也难怪那秦军兵士会急着把这个包袱甩掉。
苍小声问:“师兄,这该如何是好?”
“走一步算一步吧。”沈兵回答:“先教会他说话再说。”
不想那高车人却站了起来,将手中木碗一丢,生硬的说道:
“我会说话!”
这一幕只惊得沈兵一干人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
愣了好一会儿,沈兵才明白这家伙之前听不懂、说不清都是装的。
这样才能“无法管教”、“到处乱跑”。
特么的是个聪明人啊,所有人都被他耍了。
就在这时,柳絮快步跑到沈兵跟前,说道:“公士,校尉有事相商!”
这一回众人有些习惯了,少了许多奇怪的眼神。
只是沈兵刚走几步就发现那高车人在后头跟了上来。
沈兵皱了皱眉:“你呆在砲师便可,勿要乱跑!”
高车人拱手应道“诺”,态度十分恭谨,没有半点“无法管教”的样子。
这让沈兵有些意外。
苍看着也大跌眼镜。
而循又开始轻抚山羊须,面带微笑,缓慢而有力的点着头。
校尉营。
沈兵刚踏进帐门就听杨婷说道:
“正如你所料,赵军分兵了!”
“他们分出一队人马往东。”
“目标似是安阳。”
沈兵暗道这赵军反应倒快,才只两日就意识到秦军布防有诈。
不过这似乎也不奇怪。
之前秦军就与赵军交战数月之久,秦军有多少兵力赵军是一清二楚。
此时只需要大致一算:
杨端和所领的主力有七万人。
磁县又有大批秦军。
其它地方哪里还会有多少兵力。
杨婷引沈兵来到案前,那里正摊着一张羊皮制成的地图。
“据探子来报,赵军或分出五千人前往安阳!”
“我军在安阳有一千兵力。”
“守上一时半会儿或许可以,但时日一长……”
沈兵明白杨婷这话的意思。
攻城战其实是一种消耗战。
赵军五千兵力经得起耗而秦军一千兵力只怕耗个几天就所剩无几了。
接着就会因为兵力太少而漏洞百出或者士气全无而崩溃。
这时旁边站出一名秦将,说道:
“我认为我等应该防守。”
“若是强行按计划反攻……”
“赵军有一万五千而我军却不到八千,胜算不大。”
“一旦反攻不成损兵折将,便无力再抵挡赵军进攻,此战就算败了。”
沈兵望向那秦将,却是一表人材英俊威武。
杨婷介绍道:
“这位是二五百主田被。”
“多年来一直跟随将军作战。”
“此番受将军之令前来助我等守长城!”
第二十七章 以逸待劳
虽然田被和张眩之前说的差不多,都是主张防御。
但沈兵却知道田被与张眩有本质的区别。
张眩只想着依长城天险坚守。
而田被则是因为赵军兵力两倍于秦,担心贸然反攻陷入被动。
沈兵问:
“那么,二五百主以为我等该如何防御?”
除非田被能解决防线过长兵力不足这个问题,否则任何防御方案都是耍流氓。
结果田被还真能解决这个问题,他指着地图回答:
“我等可以侍机而动。”
“简而言之,便是赵军攻向何处我军就增援何处。”
“当然,这要准确掌握赵军行踪。”
杨婷补充道:
“这点勿需担心,我等已在长城外布下大量探子。”
“赵军一有风吹草动,我等马上就会得到情报。”
冷兵器战场就有这个好处,很容易掌握敌人动向。
它不像现代那样,不是火车、汽车就是直升机、运输机。
这其中尤其是运输机,突然在千里外丢下大批伞兵,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面前了。
冷兵器时代全靠步行。
步行就有迹可寻。
所以只要在周围布下足够多的探子,就基本可以能掌握敌军动向。
因此才说田被要比张眩高明。
这战术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主动防御了。
见沈兵不说话,杨婷就继续说道:
“如此一来我军就不必冒出城反攻之险。”
“同时又能挡住赵军。”
“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然而,沈兵却不认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他朝田被拱了拱手。
“不知二五百主可曾想过。”
“此时赵军之所以进攻长城。”
“皆是赵军以为可以轻松拿下长城并借天险包围我军主力。”
“倘若赵军久攻不下且兵力消耗严重,你认为他们还会继续进攻?”
闻言田被不由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说……”
沈兵回答:
“小人之所以主张反攻并非全是担心赵军进攻长城。”
“而是担心赵军不攻长城。”
田被霎时就明白沈兵的意思。
他一脸意外加震惊的望着沈兵,似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小兵会如此深谋远虑。
杨婷则一脸迷糊:
“不攻长城?”
“若是不攻为何还需担心?”
田被回答:
“我军补给。”
“赵军只需分出一部份兵力封锁公路我军补给就会被切断。”
“到时,就不是赵军要攻长城。”
“而是我等不得不进攻赵军之局。”
杨婷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可偏在这时就有探子来报:
“校尉,赵军并非进攻安阳。”
“他们五千人马兵分三路,分取安丰、北花、东犁。”
“主力又分出两千人马,往西取伦掌、铜冶。”
“其主力已移师卧牛山,伐木建寨构筑防御。”
杨婷再次色变,因为这些地点都是咽喉要道。
沈兵也没想到赵军竟然如此高明,一个战略转变就轻轻松松的化被动为主动。
其实这并非许昌和王柏的功劳。
如果只是这二人,那早已深陷攻城战中去了。
所谓的“深陷”,就是一战不胜,不服气,再攻。
越攻损失便越大,损失越大就越是不服气。
于是周而复始,非得把长城拿下才甘心。
赵军之所以会改变战略,是因为李牧的命令在当晚恰好赶到长城。
什么命令就不用多说了……
一方面分兵封锁秦军补给线。
另一方面则占据地利构筑工事坐等秦军来攻。
这时秦军就尴尬了。
所谓的长城天险不过转眼间就灰飞烟灭。
赵军不需要进攻长城,那么这长城便是再坚固再险要也是徒劳。
于是,秦军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出城作战要么守着长城等死。
田被脸色十分难看,他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我等只能出城作战。”
“而且只许胜不许败。”
众人都知道为什么“只许胜不许败”。
因为一旦战败所有的一切就都完了。
别说长城,便是杨端和的七万主力也要被一锅端。
杨婷问了声:“河内是否还有援兵?”
田被摇了摇头:
“将军凑足这十万大军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河内就算还能抽调出兵力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何况他们还要保粮草不失。”
杨婷咬了咬牙,说:
“如此便只有出城一战了。”
“此战宜早不宜迟。”
“若再缓上几日,粮草补给越发紧缺不说,赵军那城寨只怕也修好了。”
“到时要攻就是难上加难。”
田被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杨婷的说法。
这的确有几分道理。
因为就算秦军兵力不足胜算很小。
就算秦军援军还在不断从长城各段赶来。
但秦军已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的结果,就是赵军工事日渐完善越来越难攻。
可沈兵却不这么看。
在杨婷刚要下令集结兵马的时候,沈兵就阻止道:
“且慢,刚才探子说……”
“赵军扎营卧牛山伐木建寨?”
杨婷疑惑的问:“是又如何?”
沈兵不答反问:“那城寨又是如何搭建的?”
杨婷一脸懵,身为一名砲师操士居然不知道城寨如何搭建?
沈兵马上就认识到这个失误,赶忙解释道:
“小人只是……”
“想确认下赵军城寨是否与我军相类。”
田被回答:
“无甚差别。”
“皆是前方以尖木为路障,后方以圆木造墙。”
“木墙上再设女墙、箭楼。”
“若是时间充足,还会加上砲楼装上投石机!”
沈兵接着问:“这些城墙、箭楼等,皆是木制?”
“当然!”田被回答:“依山建寨就地取材,木制既快速又方便。”
沈兵又问:“伐木造墙又是砍劈又是手锯,想必城墙附近有许多木屑。”
“确是如此!”田被点了点头。
然后田被像是意识到什么,说:
“你莫不是要火攻吧?”
“赵军可不会将木屑与城墙堆在一起。”
“何况火箭射程有限火头也小,连日下雨……”
沈兵打断了田被的话:“如果用的不是火箭呢?”
田被和杨婷不约而同的朝沈兵投来疑惑的目光:
“不用火箭又能用什么?”
第二十八章 能人
许昌与王柏在城寨的凉亭内一边看着忙于建寨的兵士一边互相斟酒谈笑风声。
“李牧将军真乃神人。”
“不过一道命令便改变了战局让我军反客为主。”
“此时秦军只怕已在为其折损的粮食及补给心痛不已吧!”
说着就与王柏一起哈哈大笑。
也难怪许昌会如此得意。
昨晚赵军改变战略后,一夜之间就连下两地截下了三批粮草。
这不仅断了秦军的补给还充实了赵军的粮仓。
现在这局面,赵军就只需呆在卧牛山等着秦军前来送死就可以了。
王柏赔许昌笑了一阵,就略带担忧的拱手说道:
“大人,属下以为我等不可轻敌。”
“若是寻常秦军,我军早该在首日进攻便拿下了。”
“而秦军却以石弹数次击退我军。”
“我军不仅毫无寸进还死伤惨重……”
这王柏是对前几天的战斗有了阴影。
不过这也不奇怪。
看着一个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
一队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老兵。
就这样被敌人轻轻松松的用石弹砸倒,甚至死了连敌人的面都没看到。
怎么能不让他这个校尉心惊。
许昌倒是不以为意,他打断了王柏的话:
“诶,那不过是秦军奇技淫巧罢了,不足挂齿。”
“若真是摆开阵势捉对厮杀。”
“那秦军又怎会是我等对手?”
王柏嘴里虽没说,心下却不以为然。
首先这秦军若真是“不足挂齿”的“奇技淫巧”,那这长城又是怎么在庞煖和许昌手里丢掉的?
不过这话王柏当然没说,他只在心里惦量着:
若说正面厮杀赵军的确不怕秦军。
这一方面是因为赵军皆是精锐,尤其北地精兵更是挡着披靡。
另一方面则是赵军占据地利又建了营寨,且赵军还有兵力优势。
也就是说赵军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他王柏又哪里会怕那还有女兵掺杂其中的秦军。
然而,细想之下王柏又觉得不对。
秦军中似乎有个能人。
就像这次进攻长城缺口,王柏所率的北地精兵损失上千……
这在往常是无法想像的,北地兵便算对上匈奴也是以一当十。
此战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更可怕的还是……
“属下以为。”
“秦军或是有意引我军进攻磁县。”
许昌不解的问:“此话怎讲?”
王柏回答:
“按说长城在秦军手中已有数日之久,缺口便是未补全也应相差不多。”
“可秦军却放任这段缺口不补不填。”
“且秦军在磁县又兵力充足。”
“是以……属下以为秦军是早有准备,于是才有我军日前之败。”
“秦军能设下此计,必有能人相助。我等切不可轻敌。”
王柏虽是一员猛将,但长年跟随李牧东征西讨不谙官场。
否则这些话就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
因为很明显,如果秦军早有准备并有意引赵军来磁县……
那是不是说许昌中计了?
是不是说许昌要为这场败仗及损失负责了?
是不是说许昌不配率领并指挥这支部队了?
果然,许昌脸上立时就有点挂不住。
如果是平时,他只怕早就跟王柏这不懂规矩、不知大小的莽夫翻脸。
然而现在是非常时期,许昌还需要王柏制下的精兵。
这其中尤其是王柏带来的两千精骑。
那可是在漠北征战多年与马背上长大的匈奴对阵都不输半分的北地精骑!
此番这些精骑用于截杀秦军粮草补给却是恰到好处,何况后续还有许多用得着的地方。
所以这王柏是万万得罪不起。
于是许昌强压下怒火,说道:
“校尉多虑了。”
“据本将军查探,秦军主力已跟随那杨端和北上。”
“此时已被李牧将军团团围住。”
“驻守长城的是杨端和之女杨婷。”
“女流之辈且大多是未经战事的中军,又哪有什么能人?”
王柏还想说什么,却被许昌举杯打断了。
“来来,我敬校尉一杯。”
“祝我等大破秦军,收复长城!”
王柏赶忙回敬,心下却依旧隐隐不安。
这或许是王柏长年与匈奴作战培养出的第六感。
要知道那匈奴骑兵总是来去如风,北地兵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时日一久,有敌来袭或是大事将致,王柏便会有些先觉。
但王柏又无从确定问题出处,主将许昌又对此不屑一顾,于是也只能作罢。
时间越是往后,王柏心里就越是燥动不安。
他不只一次向许昌建言道:
“将军。”
“我军连日来封锁交通截杀秦军补给。”
“被秦军断了补给该早日出战才对,可是……”
这时许昌总会回答:
“校尉勿需多虑。”
“秦军便是知道补给被断又能如何?”
“出城作战还不是死路一条?”
“反倒固守长城还能多活几日。”
“我等安心等待便了。”
于是只命王柏催促兵士加紧伐木建寨。
殊不知……秦军等的就是赵军伐木建寨。
沈兵说:
“我军应迟些时候再攻那卧牛山。”
“这一来是我等还需做些准备。”
“二来,若赵军城寨还未建好,我等又怎能火攻?”
这话说的是,如果城寨才刚起个头没几根木头,想烧也没东西烧。
赵军当然不知道这一点。
依旧锯木、伐树,然后将一根根原木从山上运下来。
甚至赵军为了更快、更方便的运送原木还开了一条“滑道”。
所谓的“滑道”,就是依山势稍作修整成的陡面。
比如清除一些石头、铲去沿途一些凸起和障碍。
这样一来,在山上砍倒的树木先砍掉边枝修平。
接着用一根麻绳连着拖到“滑道”前往下一送……树木便会沿着光滑的陡坡滑行而下。
这显然能为赵军省下不少工夫。
于是不过几日时间,一座由原木修成的城寨便拔地而起。
城寨后方则遍地是赵军营帐以及伐木后留下的枝条、碎屑等物。
许昌也想过秦军会用火攻。
所以命人将这些枝条、碎屑往后搬运。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
只是往后搬运还远远不够。
第二十九章 儿女私情
其实许昌用这么潦草的方式。
也就是将易燃物往后清一段就算处理完成是情有可原的。
原因是这时代想要火攻很困难。
秦时没有什么汽油、煤油之类的东西。
寻常百姓照明基本是用松树油脂。
有钱人家就用被称作“膏”的动物油脂。
树脂燃烧有很重的黑烟及异味,相比之下动物油脂就要好得多。
如果更有钱,就会往动物油脂里加香料。
点起来带出一点香味,那便是莫大的享受了。
这就是楚辞里说的“兰膏明烛”。
然而不管是松脂还是膏,亦或是加了香料的膏。
要靠它们来放火点燃敌人城寨却是难上加难。
其中膏还十分有限。
秦时百姓生活困苦少有肉食,动物脂肪当然也不多。
因此,这时代的火攻更多是使用松脂。
在箭簇前端绑上一团加了松脂的麻绳或麻布。
点燃后万箭齐发……于是一团团火焰就直奔敌营。
这种火攻用于点燃帐蓬、茅草或是房屋还有可能。
想要点燃城寨却是万万不能。
因为用于建造城寨的是整根原木,即便火箭牢牢钉在其上烧成灰烬,只怕对其也没有半点影响。
何况赵军也不是傻子,随便倒下一盆水或是一桶沙土就能将其浇灭。
至于用投石机……
在沈兵改良投石机前其射程不过百余步。
用投石机火攻?
还要不要命了?
若是敌人适时一片箭雨下来使火弹无法发射,那岂不是烧了自己?
这也是杨婷和田被在听闻沈兵说火攻时,会异口同声问:
“不用火箭又能用什么?”
“用投石机啊!”沈兵想也不想就回答。
“投石机?”杨婷和田被初时都觉得不可能。
但回头一想,杨婷就兴奋的拍掌说道:
“着啊!”
“投石机经数次改良射程已是旧式投石机的两倍有余。”
“为何不用投石机抛射火弹呢?”
“那可不是火箭那点火头可比的!”
田被还是有些担心:
“计虽是好计。”
“可赵军身处高处,且他们的投石机也经过改良。”
“若是赵军也造上许多投石机,只怕……”
这担心倒不是完全没道理。
赵军是立于卧牛山上,其高度甚至比起长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秦赵两军的投石机在沈兵的影响下依旧存在代差,但射程差距已不大。
而这点差距完全可以由高度差来弥补。
于是只要赵军投石机够多,秦军投石机只怕在弹雨中很难近身。
就算近了身,可能也发射不了几枚火球就会被摧毁了。
于是,就会像之前一样火攻不成反而烧了自己。
但这个问题却很好解决,至少对于沈兵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沈兵扬了扬头,说:“我等乘着夜色进攻不就成了?”
田被呆愣当场。
着啊!
夜色中敌人无法阻止秦军投石机近身。
甚至在秦军点燃火球之前,赵军只怕都无法确定秦军投石机的位置。
即便确定了位置,赵军发射石弹后因为看不到落点也无从校正。
反之秦军却可以从容调整。
想到这,田被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会想不到?”
“却让这小兵给点了出来。”
“我这二五百主的脸面还往哪里摆?”
如果沈兵知道田被心里所想的话,只怕会被他吓一跳。
这田被居然知道投石机校正的道理?
杨婷勿自不明所以,她面带茫然的问:
“夜袭为何对我军有利?”
沈兵解释道:
“只因我军投石机打的是火弹。”
“火弹意味着我军可以清楚的看着它射向敌人。”
“且火弹距目标是近是远也一清二楚,于是我军便可凋整距离或配重校正。”
“而赵军……”
闻言杨婷不由大喜,她接着沈兵的话道:
“而赵军打的却是石弹。”
“他们在黑夜中无从得知石弹距目标是近是远。”
“于是也就无从调整无法校正,只能乱打一气。”
沈兵拱手回答:“校尉英明,正是如此。”
杨婷一时愣了。
人才,妥妥的人才!
不仅会改良投石机还知道巧用。
不仅知道巧用还知道扬长避短……
敌人同样有投石机,同样是改良的,并且占尽地利。
原本是个大麻烦,但在他手里却只是举手投足便灰飞烟灭。
就算孙武再生、吴起转世也不过如此吧!
……
田被见杨婷两眼放光死盯着沈兵不放,心下甚是不快,于是“嗯哼”了一声。
杨婷猛然醒觉,尴尬的看了看周围,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下令道:
“妙计,果然是妙计!”
“我等便依此计行事。”
“二五百主,你务必全力配合砲师赶制投石机和石弹。”
“两日后夜袭卧牛山,来个火烧赵营!”
田被和沈兵两人同声回答:“诺”。
沈兵是没啥感觉,因为像这种程度的重用对他来说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然而田被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因为他知道,刚才杨婷所谓的“全力配合砲师”只是给他面子。
其真实意思应该是“全力配合沈兵”。
特么的让一个二五百主配合一个操士?
让一名官大夫配合一名公士?
田被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更让田被气愤不过的是杨婷看沈兵那眼神。
想我田被一表人才、英明神武、潇洒倜傥……唉!
田被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其实田被已仰慕杨婷多年,只因身份卑微一直不敢开口。
是以田被这些年来一直尽力争功,只希望有朝一日能抱得美人归。
没想到……对方只是一名公士,一名公士!公士!
“二五百主?”杨婷见田被神色有异,就问了声:“还有异议吗?”
“并无异议。”田被赶忙回答:“属下告退!”
临走时还不忘瞪了沈兵一眼。
沈兵没有察觉到这些。
开玩笑,他满脑子都是这场仗。
这动不动就是要马革裹尸的,生死关头谁还会去关心那吃醋的事,脑子进水了差不多。
然而,沈兵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也会这么想。
锋芒太露总会遭人嫉恨。
尤其是儿女私情,身处弱势处在自卑状态的儿女私情……很容易让人钻牛角尖从而做出傻事。
而沈兵的眼里却只有敌人。
他丝毫没有察觉危险正悄悄朝他走来。
第三十章 禁民二业
回到砲师后,沈兵就开始着手制作火弹。
火弹没想像那么难,沈兵将火弹分成三种并进行试射。
毕竟这是要投入到战场的。
一拍脑袋做下决定等到实战时才发现不对,那时就太迟了。
第一种火弹用松明制。
沈兵一度以为“松明”是现代的叫法,问了才知道古代就有。
山松多油脂,劈成细条燃以照明,是谓“松明”。
也就是有些松树树干松脂含量特高,因此都成了橙色或红色。
于是就很容易点着,沈兵小时候常用它生火做饭。
古人常用松明做火把,烧得又旺又久。
做火弹就是将其劈成细条然后捆成一捆,点燃之后用投石机一飞……
一捆火球就冲天而去。
第二种是用麻布做。
麻布一圈圈包裹着松脂,绑成球形,点燃后就是一个绝好的火球。
第三种则是石弹火球。
它就是在石弹外缠着几圈用麻布和松脂拧成的布条。
胖子屯好奇心重,在别人忙活时他就靠近沈兵问:
“工丞大人。”
“若是火攻敌营只需做一种火弹便了。”
“来去就是烧营,做三种岂不多此一举?”
苍马上就回了一句:
“你少来贫嘴。”
“师兄的主意又怎会是多此一举?”
“不知自己多少斤两却来教训师兄!”
胖子屯赶忙回答:
“大……大……人见谅。”
“小人不……不,是这个意思。”
沈兵当然不会怪责胖子屯,事实上他认为胖子屯这样挺好的。
有好奇心、多问多学是学习的第一要素。
不过秦时可不提倡这个。
秦甚至禁民二业,也就是打渔的不能打猎,务工的不能经商。
否则又会是一个罪名……特么的这时代罪名多了去了。
究其原因,沈兵认为一方面是生产力低下。
另一方面则是统治者更好管理。
更好管理就不用多说了,百姓是什么籍就做什么事,社会就如此简单。
生产力低下就决定了大多数百姓只做一个职业往往已身心俱疲。
比如种田,比如打渔。
但往往还是会有些胃口大的百姓想兼做其它行业抢别人饭碗。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
这些兼业者往往丢了自己的行当却又抢不着别人的好处,两头都不是。
这样的例子多了就对全国生产有影响当然也影响到税收。
于是干脆就用法律的形势规定“禁民二业”。
这法律甚至一直延续到汉朝。
所以那些穿越到秦汉的小说又是种田又是经商的……
没死过是吧!
嫌命长是吧!
多穿越几回就明白了啊!
胖子屯是商人籍,如果不是在秦军中服役,他也不能涉猎工匠行业。
沈兵一边包裹着麻衣球一边回答道:
“自是不会多此一举。”
“松明扎成一捆不易滚动,照想射程不远,可以用来烧城墙。”
“麻衣球弹性好易滚动,射程最远,可以打到城内烧营帐。”
“若它因山坡陡势倒滚了回来,那就烧城墙内侧了。”
“至于这火石弹嘛……”
“那便砸碎城墙之后再烧,效果照想不差。”
胖子屯听得一愣一愣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咽了下口水:
“大人,你何以知道这松明弹射程不远。”
“这麻衣球射程就最远?”
“它们的重量可是不相上下。”
……
沈兵懒得跟胖子屯解释。
古人的确很难理解这个。
为什么同一具投石机发射同样重量的东西却会有不同的射程?
形状嘛……
射程不只跟受力有关,还跟形状、质量及受到的空气阻力有关。
所以呈球状又最轻的麻衣球肯定能打得最远。
不规则的松明弹以及质量较大的火石弹则不相上下,用于烧城墙刚好。
沈兵掂了掂手里的麻衣球,起身说:
“试试便知。”
于是几人七手八脚的为几具投石机装上各种不同的火弹。
发射后果然如此,次次都是麻衣球打得最远,而且远了至少五十步。
同时也正像沈兵估计的那样,麻衣弹还会沿着陡坡反滚回来。
于是乎,这玩意就会一路往回烧。
这火球要是被营帐或木屑堆给挡着,那就更好看了。
这只让胖子屯惊为天人。
嘴里不断的嚷嚷自语:
“奇了,奇了!”
“大人居然在试前便知如此结果!”
“真乃神人。”
……
说着还时不时望了望沈兵,眼里尽是不可思议。
沈兵有些意外。
因为相比其它人,这胖子屯看起来对抛体运动特别有兴趣。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不懂个中厉害的人甚至便是循也只是举个拇指赞几句也就完了。
他们对此已习以为常,能打得远些还是近些一试便知,研究它做甚?
也只有牛顿才会想苹果为什么是往地下掉而不是往天上飞。
所以大多工匠都是见怪不怪。
这胖子屯却满脸写的全是问号和震惊。
这似乎表示他看出点门道。
沈兵心想,改天有空或许可以教教这个胖子。
不过现在却没这闲工夫……
沈兵随手将一个麻衣球抛给胖子屯,下令道:
“就按这样式制作。”
“重量、大小皆须一致。”
胖子屯应了声“诺”,转身要走却被沈兵拦下了。
沈兵拍了拍胖子屯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年轻人,好好干。”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总有一天,你会学全我一身本领走上人生颠峰。”
……
等等,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这要是在现代听到,第一感觉该是被忽悠了吧!
但在战国时期的胖子屯又哪里会知道这些。
他立马激动得难以自已:
“诺,多……多谢大人教诲!”
“小人定……定当全力而为,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大,大……人还有何吩咐?”
沈兵重重的点了点头:
“去忙吧!”
“我看好你哦!”
“加油!”
胖子屯又是重重一揖,然后才屁颠屁颠的张罗去了。
看着胖子屯一副打鸡血的样子,沈兵暗想:
“可以啊!”
“古人这么好骗来着?”
“这要是在这时代开个公司招一批人。用现代那一套哄哄。”
“那数钱是不是要数到手抽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