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曲城乡侯
马腾的麾下自然是个个欣喜,既然朝廷善加安抚了马腾,那对他们这些人想必也不会太过苛刻,只要好好向朝廷表忠心,将来统御关中和凉州,还是离不开他们的。
而士孙瑞等三辅高层则颇有些五味杂陈,关东没有遭受过凉州带来的兵祸,他们却不同。自中平六年王国兵败势衰,韩遂马腾一起火并了王国开始,马腾就是三辅大敌。
盖勋与皇甫嵩两大名臣,加上五万大军,才堪堪镇压住骚动的马腾和韩遂。而当皇甫嵩领军进雒勤王,盖勋不得已兵退函谷关开始,三辅与凉州的势力平衡便宣告打破。
马韩二人行动愈发出格,不断派兵试探,及至盖勋病重垂危,马腾和韩遂基本侵占了大半三辅,只留下收缩兵力防御的长安地区。
而这,也是两人各怀鬼胎的结果,毕竟长安尚有精兵万余,若是出兵,谁主谁次是个大问题,打下长安后,作为主力的一方必然会遭受惨重的损失,没人敢赌另一人的“高尚”品格。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马腾就是压在三辅高层心头的一块巨石,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然而如今王师入关,第一件事却是封赏马腾,即便知道这是为了稳定局面,为之后夺回凉州做准备,士孙瑞等人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怨气。
毕竟尽忠职守的官吏没有得到安抚和赏赐,招安的反贼倒是被厚加优渥,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李澈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士孙瑞等人的心思,勉励了一番马腾及其部属后,李澈脸色蓦的沉了下来,喟然道:“昨夜得荡虏中郎将急报,盖府君已卒?”
马腾瞬间换上一副哀切的神情,叹道:“就在王师入城之时。”
“盖府君在先灵帝时便誉满天下,尽忠直言,不畏权贵。三辅动荡,临危受命,逆臣篡废,乃兴义兵。可谓忠、勇、义、仁,本侯临行前,天子与魏王便殷殷叮嘱,关切盖府君之安危,却不料天不假年啊。本侯回京时,该如何去面对天子与魏王?”
李澈仰天长叹,马腾连忙安慰道:“卫将军不必自责,盖府君遭病痛折磨久矣,只是放不下三辅万民。许是得知王师入城,再无牵挂,故而归去。”
“且带本侯去灵前拜祭,天子亦有旨意。”
……
盖勋的灵堂设置的并不宏大,只是在京兆尹府内辟了一间偏房,当李澈等人到来时,里面还有不少长安官吏正在拜祭。
观其言其行,大多是发自肺腑的哀伤,可见盖勋在长安颇有人望。
李澈先是在“汉故京兆尹盖公之灵”的牌位前深深一礼,旋即从袖中摸出一卷圣旨,大声道:“京兆尹盖勋接旨!夫国之大,必有忠良为任,乃得繁盛。卿起自凉州边鄙之地,心怀匡世济民之心。凉州贼乱,卿浩然正气,斥贼退兵,铮铮铁骨不折分毫;国事纷乱,卿受命入朝,天子驾前直言不讳,拳拳忠心天地可表;三辅有危,卿临危受命,使先帝陵寝得安、大汉根脉不绝。
此功此德,朕深感慰,权依旧典,赐卿乡侯,以东莱曲城为卿食邑,邑千户,以彰功勋。”
这是一道封侯旨意,爵仅乡侯,也是因为盖勋确实没有太拿得出手的功劳,甚至在任上险些丢了三辅,若依照朝堂上那帮公卿的判断标准,盖勋有过无功。
但在李澈看来,大汉应该给盖勋这个爵位,不管是表彰他的忠心,还是表彰他的犯言直谏,这个榜样应该树起来。
毕竟满朝文武大多只敢在背后谋划宦官的时候,盖勋进京就当着灵帝的面直言天下纷扰的原因:“幸臣子弟扰之。”
以前不是没人这么向灵帝说过,然而只要十常侍等人跪着哭一哭,遭殃的就成了进言的人,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这么头铁。
可这个从凉州入雒的小小校尉,却当着上军校尉蹇硕这个雒阳禁军头子的面直言,逼得蹇硕无言以对,既惧且怨。
限于时代见识,盖勋没有发现天下纷乱的其他原因乃至根本原因,但他能不惧生死的提出自己的谏言,这就是华夏的风骨,国士之风。
飓风过岗,有人选择做伏草,暂避锋芒;有人却挺直了脊梁去面对,前者或许是明智之举,是智者所为。但若没有后者,这个天下也就真的没了希望,伏草做多了的人,有时候很难站起来。
而除了这些榜样上的意义,给盖勋封侯,也是拉拢三辅人心的一大举措。毕竟都这般优渥马腾了,若是冷待了朝廷官员,无疑是大失人心的做法。
单看士孙瑞等人现在的表情,就知道对于这些半文不武的官员来说,封侯是多大的诱惑了。
说起来也有趣,文人最重身后名,谥号之类的哀荣大多也是文人来议定,偏偏大汉封侯的倾向是武将军功第一等,次为外戚,到了王朝末期,就是阉人也能轻松封侯,而文官却只能眼巴巴的望着。
汉制,只有封侯,才有资格被官方追谥,哪怕是一个没食邑的空头关内侯,都是非武将类文臣所垂涎的。
盖勋有了这个乡侯的爵位,再加上朝廷要安抚三辅人心,可以肯定的是,消息传到雒阳的那一刻,朝堂上必然要开始为盖勋议谥,这便是所谓的盖棺定论,也是朝廷对他一生功过的肯定。
士孙瑞猛的扑到盖勋灵前,痛哭道:“盖公!天子没有忘了您!朝廷还记得您!天理昭昭,大汉不会薄待功臣!”
杨儒等人也纷纷以袖掩面啜泣,马腾都挤了两滴泪,拉着李澈道:“下官往昔不得已与盖公为敌,但也深敬盖公之品行,凉州诸羌亦多颂盖公美名,愚以为以盖公之功绩,朝廷可以议谥,下官愿上书恳求!”
李澈叹道:“有新息侯此言,盖公九泉之下也可宽慰了,但请放心,天子与魏王必不会薄待功臣,想必此时朝堂上已然开始为盖公议谥,忠勇之臣,便当得厚待,新息侯以为然否?”
马腾连连点头:“下官必效盖公之行,忠于天子,忠于魏王,请卫将军勿虑!”
第五百五十九章 蜀地
在灵前封赏了盖勋后,李澈又挨个问候了马腾麾下的将校与三辅的高层,并或多或少的有所赏赐,以显汉家恩典。
马腾的麾下暂时还难以收心,但士孙瑞等人却很满意,他们能在危难之时应盖勋之邀出山扛鼎,本就是为了三辅之安定并建功立业,如今朝廷肯定了他们的功绩,还加以擢拔,例如士孙瑞五人都从都尉升为中郎将,算是小小的晋升。
大部分人心里都踏实了不少,本来对于朝廷的强势介入还有些许不满,如今都烟消云散,安心做起了大汉忠臣。
然而吕布的心却是越发忐忑,李澈并没有刻意避开他,但也没有特意待他不同,就如同对庞德等普通将校一般勉励了一番,稍稍提及了一下雒阳往事,便不再多言,这般境况让本就不怎么有耐心的吕布越发焦躁。
然而如今朝廷大军在外,李澈刚接管了士孙瑞等人的部属,马腾也表了忠心,纵然心中躁动,吕布也不敢有丝毫异动。至少他知道马腾不太喜欢他最近的小动作,如果有机会,这位新息侯不会介意对他落井下石。
想到这里,吕布情绪愈发躁动,他忽然发觉,自己引以为傲的成就实际上什么都不是。三年前在黄河边,他是董卓的跟班,借董卓之势来要人,李澈还需要刘备等人撑腰才能挡住董卓的威势。
而如今,他所依附的马腾也要在李澈面前唯唯诺诺,他与李澈的差距不但没有缩小,反而在这三年中扩大到近乎无法追及的地步。
原本构思的“互助互利”,如今看来仿佛是笑话,李澈似乎并不需要他来稳固三辅和凉州。仅仅一个新息侯的爵位,就让马腾由不情不愿变成心甘情愿的交出权力,那是一个暂时连食邑都没有的爵位!
而相比起马腾对三辅乃至整个函谷关以西的影响力,他这个外来的并州人无疑是个笑话。
……
京兆尹府暂时用来存放盖勋的遗体,以及举行后事,自然不宜让李澈居住。但长安毕竟是旧都,达官贵戚富商大贾不计其数,早早便有人寻到马腾与士孙瑞等人,希望能腾出自家府邸,请卫将军暂住。
居住于此的达官贵戚大多远离政治中心,关中又封闭了数年,如今一朝与外界联通,他们心中也是彷徨无比,不知该何去何从。李澈这样一条金大腿摆在那,自然是趋之若鹜的想要攀附上去。
在与张辽商议后,李澈的住处最终被安排在士孙瑞的府中,一是为了安全起见,毕竟难保那些人里面没有心怀鬼胎之人,防贼太难;其二也是因为士孙瑞非是长安人士,在此没有太多亲眷,搬家也容易。
“看来卫将军是当真不怎么待见您这位岳丈,这般自然的冷待,应该是发自内心。吕府君此时内心应该是煎熬无比,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在应付完一众官僚后,李澈回到府中等待着鱼儿上钩,扮作卫士随同的贾诩有些感慨,他当初在董卓身边时便提醒过,吕布非是善类。
然而董卓一心想要借用吕布在并州军中的影响力来拉拢人马,自认足以驾驭此辈,最终却挨了反噬。
若非吕布与何太后两人都不是能长久谋划的主,吕布说不准真的能给董卓狠狠插上一刀。
贾诩是很不喜欢吕布的,他此前在李澈面前的豪言,事实上也并非尽是真心。和吕布这种近乎没有下限的人共事,再是智者,也会感到分外棘手。
毕竟智者也难以理解人渣的脑回路。与吕布一起去西域,无疑是与虎谋皮。
但他也不得不这样做,一是西域在域外,确实有很多未知风险,大汉境内都山贼流寇遍地,西域那诸国并立之地,匪寇只会更多。贾诩只会几手粗浅的剑法,域外匪寇也不知道段熲的威名,比起这一危险,带上吕布的副作用反倒是可以忽略不计。
二是为了与李澈交好,贾诩很明白,吕布对于李澈是个棘手的麻烦。如果是敌人,砍了便是。但偏偏对他既不能下毒手,也不能重用,还得防着这志大才疏德浅之人搞事。但若是贾诩能把吕布带去西域几年,等到天下一统时再归来,届时内无战事,吕布想要搞事就难了。
这个人情李澈得认下,日常照拂贾氏一二,便可让族人受用不尽。贾诩并非冷血无情之人,他也不想自己几年后回来看到家族衰败不堪,只能以身犯险做此交易。
李澈呵呵道:“若是没有贾先生,本侯是准备把他打发去辽东的,幽州精骑南下后,三郡乌桓颇有些异动。再加上前段时间丘力居死了,其子楼班年幼,摄权的蹋顿那厮为了树立威望,频频挑衅。刘幽州与蓟侯都有意给乌桓一个教训,战事将起,自有功业,也不算薄待了他。”
“蓟侯莽而无谋,刘幽州却是老谋深算之辈,东部鲜卑纷乱不堪,若二人能精诚合作,乌桓不足为虑。可以贾某所闻,此二人本就势同水火,纵然因为魏王而勉强合作,但要想勠力同心,却是难了。”
“魏王要亲征。”
“……好气魄,放下南边大敌不管,去征伐异族?”
李澈嗤笑道:“大敌?冢中枯骨,不足为虑,倒是贾先生看不起的这些异族,若不能早早打散入华夏,将来恐酿大祸。再说了,南征战事,倒也不用魏王亲征。”
贾诩紧紧蹙眉,心思转了几转,蓦然道:“卫将军准备入蜀?”
李澈脚步一顿,喟然道:“贾先生果真不凡。”
“以情?以理?以威?以利?”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示之以威,诱之以利。”李澈淡淡的道:“天府之国,高祖龙兴之地,但也不是高枕无忧之地。光武中兴已经证明了,在天下煌煌大势面前,天险不足为恃。
如今是魏王秉政,刘君郎若是早降,不失王爵。若负隅顽抗,公孙述便是榜样!本侯倒看看他是想做大汉的大王,还是给袁本初当狗。”
第五百六十章 诱之以利(上)
蜀地之事暂且还要放一放,刘焉放在汉中的忠犬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至少在李澈看来,他们那诡异的关系虽然最终导致了刘璋衰败乃至覆灭,但就此时来说,张鲁和刘焉难以分割。
要想给刘焉压力,汉中是必取之地,否则所谓的威慑不过空谈,刘君郎宦海几十年,也不是被吓大的。
贾诩倒是微微释然了一些,原本他也想过进谏先取蜀地,但却担心有悖朝廷中重臣的计划,故而明哲保身。毕竟先东进还是先西进,并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以刘备的势力,先拿下袁绍再取蜀地,会更轻松,只是会有不可测之风险。先取蜀地,则是稳中求胜之法。
二者择一皆可,贾诩不太想在这种时候去开罪朝中大员。
想了想,贾诩还是稍稍点了一句:“卫将军还是多拖些时日为好,刘君郎为天子气入蜀,在蜀地大肆逾制,可见其人心思不小,与刘幽州等人大有不同。纵然如今天下大势渐渐明朗,他也未必没有侥幸之心。但天长日久,他总会认清现实。”
李澈笑着点点头:“贾先生肺腑之言,本侯谨记。”
刘焉是有“雄天下”之心的人,且不论其才足不足以争天下,但就野心来说,他比刘表等人都来的大。
其三子在雒阳为质,刘焉不闻不问,命张鲁截断入蜀之路,以此来与外界隔绝,不奉诏令。更是大肆打造天子乘舆,其意昭然若揭。
似他这等迷信谶纬之言,志大才疏之辈,若是不能彻底熄灭其野心,那心中总会有侥幸心理。毕竟高祖亦有数十骑奔逃之经历,一时之强弱不算什么。
“君侯,汉阳太守吕布求见。”
太史慈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李澈与贾诩的交谈,二人对视一眼,李澈微微点头,贾诩笑着行了一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稍稍正了正神情及衣冠,李澈吩咐道:“带他去主堂。”
当吕布被太史慈带到时,主堂已经坐了几人,荡虏中郎将张辽、京兆尹钟繇、鹰鹞中郎将士孙瑞、京兆尹长史卫觊等均在其中。而让吕布忍不住面露异色的是,吕玲绮也在座,没戴她的面具,一身简易戎装坐在很前面的位置,仅次于京兆尹钟繇。
主座仍然空着,太史慈带着吕布坐在了靠后的位置上,仅比卫觊稍稍往前一些,满心忐忑的吕布一时也没有异议,就顺势坐了下来。
随即,李澈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以钟繇为首的官僚们“唰”的一下站起身,郑重行礼道:“参见卫将军!”
随着众人一并行礼后,吕布觉得自己的地位又矮了一头,本能的感觉到有些不对,但又想不到问题在哪。以他“朴素”的价值观,对于高位者就该敬服,直到有更高位者向他抛出橄榄枝为止。
“诸君不必多礼,今日在此的都是本次关中之役的大功臣,新息侯能够弃暗投明,离不开诸君的努力。本侯已具言上表朝廷为诸君表功,今日权且做个庆贺,同时也对三辅及凉州的未来做些规划。”
李澈笑着伸手虚按,待到众人都坐下,又道:“蒙天子与魏王信重,本侯忝为司隶校尉,主持京畿大小事务。由于关中情势紧张,在今后至少一年内,本侯会持节常驻长安,主持函谷关以西军政要务。
而盖府君新卒,本不应该提及此事,但京兆尹终究要有主官主持事务,此关乎京兆尹乃至三辅万民生计,相信盖府君九泉之下亦能理解。魏王主簿钟繇钟元常,自明日起为京兆尹,希望诸君能够多多配合钟府君。”
即便早有预料,吕布内心还是狠狠一抽,看着众人纷纷恭贺钟繇,他也只能附和着恭喜了几句。京兆尹,是他垂涎已久的位置,从长安城受降开始,他就在谋划如何成为京兆尹。
即便同样是“府君”,京兆尹和汉阳太守也有着云泥之别,相较于中原以及关中,汉阳太守可以说实际权力与一名县令没什么两样。
然而他知道自己争不过钟繇,魏王主簿,那是魏王的亲近属臣,颍川名士,出身高过他不知凡几。想来在进军关中前,朝廷便已经拟好了由钟繇任京兆尹的命令,只是一直瞒着关中方面。
“卫觊,字伯觎,河东人,原魏相掾,擢拔为京兆尹府长史。”
吕布认识这个年轻人,马腾就是在与他谈话后,萌生了投靠朝廷的想法,本想着与他沟通沟通,但马腾此前将他软禁,措施极其严密,吕布也难以接近。
京兆尹长史不在吕布的目标之中,毕竟堂堂汉阳太守去做一个近似于吏的长史,好面子的吕奉先并不乐意,是以恭喜卫觊的语气也真诚了不少。
在宣布完卫觊的任命后,李澈举杯邀饮,毕竟这两人的任命早已确定,其他人的封赏还要等朝廷的诏书。
吕布只觉得浑身坐立不安,他来见李澈,是想单独密谈,但却正好撞上了一场内部的庆功会。走也不是,留也难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确实是关中之役的功臣,至少马韩两人火并,离不开他吕奉先的挑唆。并且留在这里,倒也说明李澈把他当自己人,若是离开,难免有不识抬举之嫌。
而最让吕布切齿的是,他频频向那不孝女打眼色,然而吕玲绮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对身边的一切都毫无察觉,其他官员也知趣的少有找她攀谈,一人神游物外,根本没发现吕布的眼神。
如坐针毡的状态持续了许久,酒过三巡,李澈带着几分醉意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本侯也不避讳,若只是要平定关中,本侯是无需亲自来走一趟的。张荡虏是名将,钟府君是治世能臣,卫长史也非俗人,拿下关中易如反掌。
本侯来关中,其意是在凉州!或者说更进一步,是在那玉门关以西!大汉之盛,正在于威加异域,海内同尊!如今魏王秉政,大汉有中兴之相,但若不能恢复强汉在西域的影响,魏王又如何在太庙上禀大汉先帝,呈上中兴之功?”
第五百六十一章 诱之以利(下)
由于是发自内心的演讲,李澈的话非常有感染力,想让别人相信你的话,首先要自己去信。
张辽立时站了起来,抱拳道:“末将请命,只要五万人,明年此时,末将请卫将军饮马玉门关!”
太史慈也抱拳道:“班定远威扬西域,末将心向往之,愿承定远侯之遗志、报将军殊遇之恩,末将请命征讨西域,只需三万人马,西域诸国必遣使来贡!”
武将个个群情汹涌,纷纷请战,而钟繇等人却沉吟不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李澈见状面色似是有些不虞,看向钟繇,高声问道:“钟府君有何高见?”
张辽等人闻言也齐刷刷的看向钟繇,一道道锐利的目光刺来,钟繇无丝毫神情变化,拱手道:“诸位将军请战之心热烈,可以说军心可用。但愚以为不可操之过急。
首先是凉州,羌乱自前汉时便是大汉重大边患之一,先零、烧当、钟羌、当煎等部族本就生性好斗,常起冲突,朝廷稍有管辖,便造反作乱,极难处置。再加上桓帝时,凉州三明对作乱的羌人进行了残酷的镇压,使得朝廷与羌人的矛盾愈发严重,若卫将军不想耗费太多兵力物资,对羌人还是示柔安抚为上。不可操之过急。
至于西域,朝廷自从将北匈奴完全赶出西域后,近乎对其不闻不问,其间已有二三十载,加上近年来凉州动乱导致的丝绸之路断绝,对其中形势更是不甚了了。西域有国三十六,征伐不断,变化日新月异,若是贸然插手,也难以找到切入点,需长久谋划为上。
卫将军为魏王殚精竭虑,下官佩服万分,但还请卫将军冷静,《易》曰: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勿要太过乐观为好。”
钟繇侃侃而谈,可谓有理有据,李澈这边面色涨得通红,隐隐有些恼羞成怒之相,而钟繇并不畏惧,不避不闪的与李澈对视,坚持自己的看法。
卫觊连忙打圆场道:“卫将军只是有此想法,并未决定近期西征,府君还是勿要急躁,以免误解了卫将军之意。”
钟繇面色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略一迟疑道:“这……”
李澈也一脸愤懑,拂袖道:“本侯只是展望未来,汝便这般横加指责,若非看在魏王对你信重的份上,本侯今日定要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钟繇似是有些不信,但既然李澈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只好拱手赔罪道:“是下官有眼无珠,误会了卫将军,请卫将军海涵。”
张辽等人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赔罪道:“末将失言,使卫将军与钟府君失和,罪莫大焉,请将军降罪。”
李澈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没好气的道:“本是一场庆功之宴,顺带展望未来,结果搞成了这副样子,好心情全没了,若再治你们的罪,岂不更是败坏心情?罢了,都坐下吧。”
一场争执就这样化解开来,吕布瞅了瞅李澈的神情,再看看钟繇等人,心中若有所悟,原本有些死寂的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张辽等人的求战之心不似作假,只是被钟繇压了下去。
毕竟钟元常虽然秩级与张辽相仿,但其出身魏王嫡系,家世高贵,地位自然更高,张辽也不想贸然开罪他。
可吕布不怕这个,他一向信奉要抱最粗的大腿,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舍去。
但即使不怕,也没有必要当堂去触钟繇的霉头,看李澈的样子似乎还有些忌惮此人,或许是魏王的制衡之法?
自觉从士孙瑞那学了不少东西,吕布开始活学活用,将自己理解的官场套路往进套,思考到底哪根大腿更粗。
“钟府君,你能在这长安城当京兆尹,可离不开吕府君的功勋,还不敬上一杯酒,好好谢谢他?”
李澈带着酒意,说出了一番可谓极度无礼的话。以钟繇之城府心性,也难免动怒,但卫觊连忙凑到他耳边轻声劝谏了几句,压下了怒火。
深吸了几口气,钟繇对着吕布遥敬道:“关中之役,多赖吕府君之功,本府在此谢过。”
吕布陷入了巨大的惊喜之中,颍川名士,钟氏后人,魏王亲信,当朝重臣,竟然因为李澈酒后随意的一句吩咐便不得不向他这一介粗鄙武夫敬酒,这是何等的权势滔天?
钟繇能与李澈针锋相对,想必也是来自魏王的撑腰,但魏王也不会无条件帮他,非原则问题上,钟繇自然就露了怯。
想到这里,吕布双手举杯回敬道:“不敢当钟府君致谢,关中之役,全赖卫将军指挥得力,调度有方,本府只是略做协助,不敢言功。”
眼角余光看见主座上的李澈微笑颔首,吕布心下大定,钟繇似是不喜这武夫谄媚之举,闷声掩面饮下酒水,便再也不往这边看上一眼。
李澈遥遥举杯道:“吕府君客气了,若无诸君奋力拼杀、认真谋划,焉有今日之功,谨以此酒为诸君贺!”
“为大汉贺!为卫将军贺!”
一直不发一言的吕玲绮瞥到父亲那激动地发红的脸,心下暗叹,或许送去西域也是不错的选择,就这头脑,再配上野心,留在中原也是被人玩弄。
李澈自然不会把谋划瞒着她,本想着父亲经历过在凉州的苦日子,或许会有所悔过,但从这几日来看,吕布还是那个吕布,或者说他的权力欲比起以前要更大了。
这样一个反复之人,没人敢重用,尤其他还是一个很容易看不清形势的人。若把他放到中原战场上,极有可能被袁本初三言两语便忽悠的找不到北,行差踏错,犯下难恕之罪。
届时恐怕牵连甚广,反倒是害了他,也害了李澈。
而西域小国远在域外,即便吕布有什么小心思,对于中原王朝得影响也微乎其微。以李澈的能为,足以为他抹平后果。
而且吕布的武勇确实无可置疑,若他能好好配合贾诩,文武合力,在西域立下奇功,朝廷必有封赏,倒也算是全了他毕生之愿。
念及此处,吕玲绮也不去看陷入自我狂喜状态的吕布,自斟自饮,不见不烦。
第五百六十二章 月下倾诉
宴会一直持续到丑时,酩酊大醉的众人才各自散去,李澈在吕玲绮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转入后堂,吕玲绮依然不发一言,屏退随从,也不掌灯,两人就这般静默的往后院走去。
沉寂的夜色之中,醉醺醺的李澈忽的道:“今日这般处置,你怨我吗?”
脚步微顿,吕玲绮低声道:“有何可怨之处?他是我父亲,比起你,我更了解他。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待到中原一切尘埃落定,届时他也会死了乱心,于人于己都是好事。
倒是你,可曾后悔当年一时兴起选了我?未曾给你的事业带来半分帮助,反倒是让你在此事上束手束脚。若没有我,恐怕你会毫不犹豫的诛杀了他。”
李澈一时无言,此事二人心知肚明,他也不需要假惺惺的说什么看重吕布武勇。这天下武勇之人多了去了,吕布虽然堪比关张,但也并非无可取代,刘备不缺这么一个定时炸弹。
两人相识三年,结为夫妻也有两年了,近乎形影不离,吕玲绮可以说是如今全天下最了解他的人。她知道,若没有这份关系在,李澈绝不会留下吕布。
“既是夫妻,便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当年娶你,你认为我没想到这一点?”
“那你为何会选我?”
这是夜深人静之时,吕玲绮常常自我诘问的问题,当初月下共誓时年岁还小,如今渐渐成长,倒是愈发不理解此事。李澈并非是一个为情而抛弃一切的人,或者说他也有着功利的一面,怜悯她、照顾她是正常的,娶为正妻则实在难以理解。
寂静的夜色中只余蝉鸣,一阵夜风吹来,李澈忽的感觉头疼难耐,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吕玲绮连忙扶着他快步走到一旁的屋檐下,解下身上的披风垫在地上,扶着李澈坐下,二人就这般并肩坐在地上,出神的望着天边。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李澈忽的喃喃了一句诗,伸手向月,仿佛要把九天之上的明月握在手里,收回手掌一看,却是空空如也。
怅然一叹,李澈双手环膝,喟然道:“我……一开始只是想有一个真正的家。”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无论是吕玲绮还是刘备,都对此一无所知。自后世来到东汉末年,跨越了一千八百多年,堪称沧海桑田。
娇生惯养的死宅做了几个月的樵夫,出山就差点丢了性命,在彼时的李澈眼中,东汉末年带给他的并非金戈铁马的豪情壮志、不是才女柔情的比翼双飞,而是天下纷扰、朝不保夕、人民如草芥的大乱之世。
但没有人可以让他诉苦,没人能跟他谈ps和ns,没人能跟他辩键政聊懂王,也没有人能让他依靠。
刘备是枭雄,这是本质,仁厚的枭雄也是枭雄,他不是圣母,不会好吃好喝的供着一个素不相识、没有能力的人。
而刘备的未来是不确定的,李澈也不可能在几年前就肯定刘备能够笑到最后。再加上古代那低的可怜的平均寿命以及差到极致的卫生条件,李澈那副从容智者的外表下,是每时每刻担忧未来的心。
一俟安顿下来后,他想有个家,想有一个能够倾诉许多的人,那么联姻是不可能的,比起吕玲绮这边的小麻烦,一个需要“互惠互利”的大家族,才是天大的麻烦。
而吕玲绮在离开吕布后,她就和李澈紧紧捆在了一起,两人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澈可以毫无顾忌的将穿越之外的事与吕玲绮分享,讨论他心中的目标。
“当然,这只是一开始。”伸手轻抚黑发,李澈笑道:“爱情是刻骨铭心的,但也是极易消弭的。你我三年相处,早与亲人无二,如果说当年是不想利益的结合,如今则是不需要。”
李澈蓦的变得神采飞扬,借着酒意畅快笑道:“走到这一步,我还需要和谁联姻?那些士族高门,如今都打起了将旁系送与我为妾侍的念头,我一人便是一族,何须他人帮衬?”
“你想要纳妾?”
敏锐的察觉到了话语中的关键,下意识的询问让两人面面相觑,李澈挠了挠头,有些沉默。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权势快到极点,自然是动过其他心思的,但动心思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一回事。
良久,吕玲绮嫣然一笑,辅以身上的戎装,又有三分英气,她学着李澈的习惯,无所谓的耸耸肩道:“你又是这般,别说风流的简府君,就是关将军他们都很自然的纳了几房妾侍,魏王也接纳了雒阳豪族进献的两名侧室,每每提及此事,我尚未说什么,你倒是一副心生愧疚的模样,当真是奇哉怪也。”
“我又不是时间管理大师。”李澈放松的吐槽道:“窈窕淑女,谁人不喜?但纳一房妾侍,就又是一样责任,真让我把她们当做下人,又难过心中原则。弄回来既是给自己添麻烦,也是给你找麻烦,整天和那些老阴人勾心斗角已经够累了,回家还要面对家庭矛盾,日子还过不过了?”
简单来说,李澈怕麻烦。
吕玲绮轻轻侧靠在李澈肩上,叹道:“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些,我知你心意,纳进门来,我多让着些也就是了。你说你一人即是一族,但若不繁衍子嗣,百年之后又当如何?况且妾侍的数量也是地位的象征,你是朝堂第二人,却无一妾侍,难免惹人笑话。”
“我又不是种马!”李澈扯了扯嘴角:“开枝散叶,我作为树干只能繁衍出这么多树枝,若他们想要枝叶繁茂,那自己努力去。将来有了臭小子,他想纳几房妾侍,尽由得他们,只要他们能撑得住。而且,你真不是故意的?”
李澈有些狐疑的看向吕玲绮,受他的熏陶,吕玲绮已经不是几年前那老实孩子了,怪话一箩筐,有些话真的得反着听。
吕玲绮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道:“夫君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啊?”
“罢了。”李澈伸手点了点吕玲绮的额头,没好气的道:“我又岂能真的让你受了委屈?宠妾灭妻可不是人能做的事。你也不用这般矛盾,我若真有纳妾之心,自不会瞒着你。
但我也不需要用妾侍的数量来证明自己的地位,为了这种理由纳妾,才是太过可笑!”
“嗯。”吕玲绮顺从的点了点头,又将身子靠拢了些,轻声道:“我是相信你的,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心生芥蒂,送他去西域吧,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第五百六十三章 忽悠(上)
“朕闻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方逢乱世,**为害,山河不宁,祖宗社稷浩浩成墟,朕心实哀。
三秦故地,前汉所都,太祖高皇帝奠汉基于此,乃有汉祚三百余年。子孙不肖,险丧宗庙,幸有忠良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荀子曰:赏行罚威,则贤者可得而进也。朕焉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
卫将军、司隶校尉、灵寿侯李澈,克复关陇、全汉宗庙、性义行良、允文允武、宜褒宜赏、以彰潜德,兹拜为车骑将军,增邑千二百户,使持节董督关陇诸事,赏金一百、银千斤、钱千万、锦五百匹。
荡虏中郎将、都乡侯张辽,身先士卒、战功彪炳、勇扬汉威,着拜为荡虏将军,领凉州刺史,增邑五百户,赏金一百、银五百斤、钱五百万、锦五百匹。
凉州牧、征西将军、新息侯马腾,勋臣后裔、国之干城,拜卫尉,荫一子为羽林郎,赏金一百、银千斤、钱千万、锦千匹,着令明春前入京述职。
卫将军校尉吕氏,果决多智、阵斩逆贼,着使持节领护羌校尉、赏金五十、银百斤、钱百万、锦百匹。
京兆尹钟繇……以太仆领京兆尹,赏金五十、银五百斤、钱五百万、锦百匹。”
七月二十八,朝廷的封赏姗姗来迟,抛开官爵不论,新息侯马腾所获赏赐与李澈一般无二,这又是一颗大大的定心丸,便是让他安安心心的将凉州权力交回来。
而以张辽这个武将领凉州刺史,既是废牧置史的必须,也是对李澈扩张西域谋划的支持。
至于吕玲绮的护羌校尉自不必提,虽然都是校尉,但护羌校尉与度辽将军、护乌桓校尉、护匈奴中郎将并为大汉边疆重臣,使持节都督凉州羌人事务,可谓是与凉州刺史共治。
前任护羌校尉泠征惨死在中平元年的北宫伯玉叛乱中,之后大汉便丧失了凉州控制权,自然就没了这一官职。
如今重置,也象征着大汉重新开始治理凉州,以吕玲绮为护羌校尉,则是把对羌人的处置权全部交给了李澈。
比起这些,李澈的封赏反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卫将军进车骑将军,成为武将序列第三位,而食邑所增的一千二百户,则是把此前兖州战事削去的二百户食邑给补了回来。
封赏一到,长安城中九成九的人都欣喜万分,就连庞德也捞了一个羽林中郎将的位置,届时随马腾一起进京,既是为了避免他串联旧部,也是刘备听闻了他的忠义和武勇,想要重用。
一片喜气中,角落里的吕布显得很不起眼,但他的怨气却是肉眼可见。
自认关中之役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最终却仍然没有脱离汉阳太守的位置,只是赏了些金银财帛,让吕布如何能够甘心?
恍恍惚惚的行走在长安大街上,来往行人看见他的装束纷纷避让开来,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直到迎面撞上了一名书生才惊醒过来。
吕布是何等武力,纵然是无意识的撞上,也将对面书生撞了个七荤八素。吕府君本就心气不顺,正待借机发作,猛的愣住,揉揉眼定睛一看,更是大惊失色,旋即又喜出望外。
一把揪住书生的领子,把他拖到了一处小巷里,狞笑道:“这不是谋划天下的贾诩贾文和先生吗?千里之外得逢故人,当真是令本官喜不自胜啊!”
贾诩揉了揉眼睛,茫然道:“原来是奉先啊,他乡遇故知,此乃佳事。”
吕布轻轻颔首,冷笑道:“既是故知,想必贾先生也不会吝于借给本官一些东西吧?”
“奉先想借何物?”
“自然是贾先生的首级!”吕布呵呵道:“贾先生是辅佐逆贼、霍乱朝纲的乱臣贼子,天下通缉,若能拿你的人头作为进身之阶,想必天子与魏王也会接见本官,届时封侯拜将不在话下。今后每逢贾先生忌日,本官也会送上酒菜,聊作祭奠!”
“如此恐有杀身之祸啊。”吕布刚刚把腰间长剑拔出一半,便听见贾诩幽幽而言,顿时僵住,有些不自然的问道:“贾先生此话何意?”
对于贾诩的智计,吕布还是信服的,虽然他不知道此前董卓军中杀阵就是贾诩留下针对他的,但从当初在董卓麾下的接触来看,他颇为佩服贾诩的能力。
此时本就是满心彷徨之时,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下意识的想先听贾诩说完。
贾诩喟然道:“在下已经在为一位大人物做事了,而那位大人物与魏王关系匪浅,若是知道奉先杀了在下,坏了他大事,恐怕不会轻饶奉先。”
吕布心里一突,这里是长安,贾诩投靠的大人物……
瞅了瞅吕布的神情,贾诩慢条斯理的道:“正如奉先所想,在下如今正在为车骑将军做事。”
纵然已有心理准备,吕布还是勃然色变,函谷关以西,说话最管用的就是车骑将军,若贾诩所言不假,他拿着贾诩的人头,恐怕连函谷关都过不去。
手上的力气微微小了些,吕布盯着贾诩,冷声道:“车骑将军收留你这乱臣贼子作甚?难道……”
“奉先这话忒也难听,若说乱臣贼子,奉先当初也做过董公之臣,如今不也是大汉忠良?在下也只是弃暗投明罢了,车骑将军有大志向,贾某也想借此洗脱罪名,自然一拍即合。”
“大志向……”吕布顿时一惊,贾诩瞧见吕布脸色变化,又笑道:“并非奉先所想的那般,在下受命于车骑将军,魏王也是知晓的。车骑将军的大志向,在西不在东。”
“西域?”吕布顿时想起了大半个月前的那场酒宴,李澈畅言自己的目标,却被钟繇给顶了回去。
他也想过投李澈所好,征伐西域,但李澈与他见面的几次却总是将此事一带而过,让他无话可说,以为李澈暂时搁置了目标,加之心绪并不坚定,也就拖延了下来。
今日看贾诩这般说法,原来李澈是由明转暗,启用不在明面的人物做事?
第五百六十四章 忽悠(下)
见吕布犹疑,贾诩嘴角微微勾起,瞬间又恢复平静,劝道:“若是旁人,在下是断然不会告知此事的。只是奉先并非外人,与车骑将军关系匪浅,还请奉先务必保密,勿要让他人知晓。”
“仅凭你一面之词,凭什么让本官相信你?”
嘴上这般质疑,吕布心中实际上已经信了七八分,毕竟若没有大人物罩着,贾诩又凭什么敢在长安大街上晃荡?
“奉先若是不信,大可带着在下去见车骑将军。只是在下身份敏感,还要麻烦奉先捡一下方才被撞掉的帽子,略作遮掩为好。”
吕布略一迟疑,放开贾诩,厉声道:“若是让本官发现你意图逃跑,必杀之!”
“在下素来贪生,奉先勇冠当世,在下又岂会不知死活的逃跑?”
……
“此人身份特殊,本官要带他面见车骑将军,尔等速速通禀!”
似乎是因为有吕布担保,车骑将军府上之人也没有为难,径直放这二人过去,吕布顿觉自己在贾诩面前涨足了面子,走路都虎虎生风。
府中侍卫在前引路,却是径直来到了后院小池塘边上,李澈盘膝坐在池塘边正在钓鱼,而吕玲绮跪坐在他身边紧盯着水面上的浮标。
“君侯,汉阳太守吕布带人求见。”
即便刻意放轻了声音,还是惊动了池塘里的鱼,李澈有些惋惜的看了看池中四窜的鱼儿,转身道:“请吕府君进来吧,你们都退下。”
“下官贸然来访,惊扰了君侯雅兴,还请君侯恕罪。”
吕布姿态放的很低,李澈哑然道:“虽然你我如今有上下级关系,不宜常论亲缘。但你终究是长辈,不必这般拘谨小心,非公众场合,称字便是。”
在凉州打磨两年,吕布在官场上的能力倒是愈发强了。事实上此人确实是能屈能伸之辈,逢迎能力也非同小可,只是由于本性难移,脑袋不够用,常常言语无常惹人不快,这却是个人天赋,非后天所能矫正。
见李澈这般拉近关系,吕布心花怒放,连声道:“都依明远之言,都依明远之言。”
李澈微微颔首,看向带着兜帽遮脸的贾诩,明知故问的蹙眉道:“这是何人?”
“这……”
吕布略一迟疑,贾诩掀开兜帽,苦笑道:“贾某参见车骑将军,参见护羌校尉。”
李澈顿时惊道:“贾先生如何会在这里?”
“在下奉君侯之命,在长安暗访可以出使西域的人才,不慎撞见了吕府君,府君以为贾某仍是通缉要犯,欲取贾某性命。贾某死不足惜,但却不能误了君侯大事,再念及吕府君与护羌校尉是父女至亲,与君侯也是至亲,非是外人,故而和盘托出,请君侯恕罪。”
贾诩跪地请罪,让站在身边的吕布浑身发麻,不知该说什么。
李澈神情渐渐严厉起来,冷声道:“这可真是自家人撞到自家人手里了,贾先生,本侯早已劝过你,安安生生呆在府里为好,有事多遣下人去做,也亏得是奉先撞见了你,若是他人,本侯是断然不会承认你我之间关系的!”
“诩知罪。”
吕布也连忙请罪道:“布一时心急,误伤了贾先生,误了大事,请君侯降罪。”
“非你之过,你也是一心抓捕要犯,不必如此。”先安抚了吕布,李澈转而对贾诩道:“本以为贾先生是足智多谋、沉稳老练之人,故而本侯亲自向魏王担保,启用贾先生出使西域。却不料还未出师,便出此纰漏,贾先生让本侯如何相信你能完成收集西域信息的任务?”
贾诩连忙道:“诩也是想尽早为君侯寻到人才,一时失了分寸。请君侯放心,今后断不会再出现这种失误。”
“……你且起来”沉默了半晌,李澈唤贾诩起身,揉了揉眉头,道:“并非本侯不信任贾先生,而是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贾先生折在了西域,那大汉重返西域的大计便不得不推迟。贾先生应该知道魏王和本侯是何等重视此事,赦免了你的罪行,还将‘定远侯’虚位以待,是断然容不得差错的!”
听到“定远侯”三个字,吕布的眼睛亮了。大汉的列侯大多是以食邑为名,但有几个特殊的爵位,其名并非来自食邑,而来自受封功臣的功绩。
霍去病,功冠全军故名冠军,是以获封冠军侯,汉武帝还特地割出穰县和宛县的一部分另设冠军县。定远侯也是如此,平定远域,故曰定远,于汉中成固县为其食邑,析“定远域”以封。
这种爵位,姑且不论食邑多少,其代表的意义便是大为与众不同,尤其是绑定了第一任得主的丰功伟绩,后来者虽然多不及其功,但也都是一时俊杰。
如大汉三位冠军侯,第一位霍去病自不用说,其后的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贾复,以及那位勒石燕然的窦宪,都是辉耀一时的人物。后两位虽然因冠军县已设,不及霍去病特殊,但功绩却也被千古传唱,尤其是窦宪,功勋与霍去病相比也不遑多让,勒石燕然是能与封狼居胥并称的丰功伟绩。
班超不及霍去病,定远侯爵位也不及冠军侯分量,但也足以让吕布眼热无比。若真能成功,千秋之下,他吕布也能被人称一声“吕定远”。
吕布脑袋发热的时候,贾诩正诚惶诚恐的请罪:“罪人能蒙大赦已是天幸,不敢妄求定远尊位。罪人愿指天立誓,绝不会耽误我大汉重返西域之良机。若君侯不信,自可再派亲信随同,罪人愿将功劳尽数让出,助其封侯。”
李澈有些不耐烦的道:“西域远在玉门关外,隔绝中土,环境恶劣,除了你,还有谁愿意贸然前往?”
“若君侯不弃,布愿为君侯分忧!”吕布慷慨激昂,指向西域的方向立誓道:“布必效傅介子、班定远之功,为我大汉荡平西域!”
“父亲!”一直缄默不言的吕玲绮忍不住唤了一声,却见吕布大笑道:“不必多言,此行上为君王解忧、下为大汉扬威,正是豪杰所当为之事,愿君侯信布一次,布必不失信!”
第五百六十五章 汉土
武威郡姑臧县,大汉武功的象征,曾为匈奴人所筑“卧龙城”,当匈奴被赶出河西走廊后,此地便成为了大汉的姑臧县,在新朝王莽篡位期间,甚至一度成为新朝所设雍州的州治所在。
但即便是有过这样不一般的历史,姑臧仍然是一座人烟稀少的小城,整个武威十四座县城,人口不过三万余,姑臧县城内也仅仅只有数千人,是名副其实的弹丸之地。
而这座弹丸之地在初平三年八月二十,迎来了一支特殊的队伍。
队伍的领头人,是当朝车骑将军、司隶校尉、灵寿侯李澈,队伍里还有汉阳太守吕布、护羌校尉吕玲绮,以及用兜帽遮掩,回到故土也不敢露面的贾诩贾文和。
李澈是以都督清剿凉州乱匪的名义来到了姑臧,当韩遂败亡、马腾投降后,凉州东部的抵抗力量事实上已经被瓦解,侥幸逃回凉州的军阀及韩遂旧部中一部分人选择了向朝廷投诚,另一部分人却顽抗到底,沿着武威——张掖的方向边打边逃,试图借助河西走廊的羌人势力来做掩护。
李澈似乎也无意将他们一鼓作气斩草除根,汉军犹如玩弄耗子的猫一般走走停停,将叛军追的疲于奔命又有一线生机。
但也到此为止了,如果继续往西,势必要与张掖、酒泉等地的羌人发生剧烈冲突,对于这些地方的羌人,即便是马腾的面子也不怎么好使。
与金城、陇西等地的羌人不同,武威以西的羌人大多是桀骜不驯、深深抵触汉人的部族,如汉朝早年击破的沈氐羌,以及与汉廷鏖战数十年才被击退的烧当羌等部。
贸然入内,显然是要和这些羌人发生剧烈冲突,虽然不惧,但李澈认为暂时没有必要,这些入关中的士卒本就是临时被调派过来的,他们可不是后世的铁军,没有钢铁一般的意志,此时的战意显然不足。
倒不如让他们在关中先行屯田,加以备战为好。
“父亲大人、文和,吾也只能把你们送到这里了,以此往西,大汉此时可谓是鞭长莫及,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送别之际,李澈身上似乎也满是离别的愁绪,竟然破天荒的叫了吕布一声父亲,相当于是认下了这份关系,让吕布也为之一愣,继而想到自己将要远离中土大地,心中也泛起了难言的愁绪。
贾诩感叹道:“此生能再见姑臧复为汉土,余愿已足。请君侯放心,诩残生只为君侯宏愿而活,必使西域都护府的大旗再次飘扬!”
这个时代没有火车飞机,没有电视电脑,对于世居汉土的人来说,西域太过遥远。纵然听说过傅子介、班定远等人的威名,知晓他们的功绩,也很难想象到那远在中原万里之外的西域是什么模样。
他们将要踏上一条未知的路,前往一处与汉土隔绝数十年的地域。队伍中有来自西域的向导,但他们也是十几二十年前迁入玉门关,对于数十个国度林立的西域,二十年的时间恐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甚至贾诩等人还在猜测,北匈奴是否又趁机重返了西域,此行会不会还要跟这些大汉朝的“老朋友”打交道。
前路未知,前途未卜,这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将要重走丝绸之路,为大汉开疆扩土,而这也是李澈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将手伸到了大汉以外。
三兴大汉并不能保证未来的中国会更强,但李澈相信,如果能在这个时代握住西域,中华民族一代又一代的英杰必将会扩大这一对外优势,这是真正的在奠定万世之基。
从侍从托举的托盘上取下一杯酒,李澈郑重举杯行礼道:“此去西域,山高路远,异国他乡,谨以此酒预祝诸君大胜而归!”
不少人鼻头微微一酸,吕布也忍不住看向吕玲绮,眼眶微红,贾诩强提精神,领着众人回礼道:“必不负天子之望、魏王之望、将军之望!”
饮毕,再举:“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终于,队伍中数人忍不住潸然泪下,吕布眼角湿润,情绪险些失控,贾诩的铁石心性也不免生出几分酸楚,举杯回礼的速度都慢了半拍。
饮毕,三举杯:“博望、定远,虚位以待,候诸君凯旋,届时自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众人尽皆泪下,掩面而泣,贾诩纵声高歌: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汉远?跂予望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汉远?曾不崇朝。”
《诗·卫风·河广》,被贾诩稍作修改,倒是正好切合此时,几名情绪失控的随行者已是趴在地上,双手捧起黄土,细细轻嗅。
这是大汉此时能够掌控的最西边了,过了此地,便非汉土。
李澈眼睑微垂,蓦的大声道:“汉土何曾远过?三百年前,在冠军侯封狼居胥之前,此地是匈奴人的‘卧龙城’,亦非汉土!而在一百年前,玉门关以东尽是汉土!依吾所见,凡我大汉子民脚踏之地,何处不是汉土?
君等所为之事,便是使百年之后的人们来到此地,泛起的再不会是思乡之情!届时即便再往西边,依然是大汉天子圣德庇佑之地!”
吕布猛的拔剑指天,怒喝道:“誓将天子圣德播于异域!誓为我大汉重夺西域!”
吕玲绮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幼时所见的那位顶天立地的父亲,她此时发自内心的感激李澈的决定,如果不是将要踏上异域,她可能一辈子都再难见到这样的父亲。
取下腰间宝剑,略有不舍的吕玲绮咬了咬牙,大步向着吕布走了过去,双手递上,郑重道:“七星龙渊,绝世之剑,愿父亲能以此剑为大汉开疆扩土,光耀门楣!”
吕布却是咧嘴一笑,并不接剑,摇头道:“纵是绝世之剑,未有磨合,也不如为父手中之剑来的顺手。更何况此去异域,若将中土宝剑遗落他乡,为父也无颜再回大汉。
你既然想要建功立业,那就记住,你手中的剑绝不可以给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行!因为只有剑,是你可以永远相信的。”
临别之际,吕布倒是说出了一番肺腑之言,也是他毕生所尊奉的信条。吕玲绮并不认同,但也不做争辩,只是收回宝剑,轻声道:“女儿已经有了真正可以永远相信的人,请父亲放心。此去西域,父亲或许也可以试着去信任贾先生。”
“呵!”吕布摇摇头,翻身上马,怒喝道:“若还是有种的男儿,就随吾往西,拜将封侯之功,千秋传唱之名,吾与诸君共取!”
贾诩对李澈深深一礼,肃然道:“君侯,诩且去了,愿今生还能再见。临行唯有一语以赠,君侯功盖当世,尚需韬光养晦为好。成都,君侯还是不要去了。”
言罢,贾诩也矫健的翻身上马,百余骑纵马向西,卷起滚滚烟尘,李澈与吕玲绮站在道左的小土包上,眺望天际,直到视野中再无踪影,唯余一声长叹。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中原烽烟
在刘备插手关中的同时,中原大地上的战火不仅没有停止燃烧,反倒愈发的旺盛。
在刘备初入雒阳之时,袁绍本是心有忌惮,在豫州正面战场上的攻势都略略的放缓了些,加强了两翼的防御,防止被刘备包抄。
然而过了两个月,雒阳朝廷只是很官方的进行了“调停”,由天子下诏命令刘宠、刘繇与袁绍各自罢兵,朝廷会派遣人员来调查先帝死因。
刘宠自然是很想罢兵的,豫州固然强大,但汝南在袁绍手中,犹如断去了一条臂膀,再打下去,最终的失败者必然是他,而非袁绍。
而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刘宠很清楚自己没有下令刺杀天子,自然不惧调查,如果朝廷能够证明是袁绍弑君,刘宠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至于逾矩违制之事,刘宠自恃血脉高贵,只要低头服软,不失封王之位,在这一点上,袁绍是不及他的。毕竟以袁绍的所作所为以及袁家的罪行,夷三族都是轻的。
刘繇也很想止战,本以为联合刘宠就能与袁绍打成平手,届时其余诸侯必然会介入。结果袁绍以一敌二,还连战连胜,刘宠如今尚还有退路,准备“中心开花”的刘繇已经濒临绝境,随时都有败亡的可能。
但袁绍不可能同意朝廷的调停,且不说他心知肚明天子是因何而死,这事虽然是许攸擅自所为,但他袁本初说不清楚,也摆不脱干系,弑君的罪名没人担得起。
单说袁本初此前的种种权臣行径,便已是不见容于朝廷,他已经走上了一条不进则亡之路,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他唯一的机会,便是在刘备整顿完毕、吞并兖州之前将豫州纳入掌控,借荆扬豫三州,他还有一丝翻盘的机会。
毕竟据他所知,刘备在北方可谓是大动干戈,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在冀州一次性处理掉上百名官员就是例证。
普通人只知道称赞魏王执法严明、赏罚分明,他却能看出来刘备势力的内部矛盾不小。
再加上刘备本就是依仗荀攸、荀彧等新生代士人,以及李澈、关羽、张飞这种没什么背景的寒门、庶民、豪强起家,这些人要在朝廷掌权,必然会和老一辈的官员产生冲突,奉天子以讨不臣,可是一柄双刃剑。
强秦都能因为内部矛盾而崩溃,袁绍也抱着这样的希望,希望在长期的僵持中,北方的反对派会慢慢靠向他,以此达成强弱逆转。
“所以什么调查?通通都是废话!”许攸一脸不屑,大声道:“陈王弑君,众所周知,朝廷还要调查什么?准备偏袒刘姓宗亲,借此打压太尉?可笑至极!”
一众幕僚纷纷附和许攸,许子远的神情没有丝毫异样,继续大声斥责陈王的“逆行”,以及鼓吹袁绍的“忠心”。
逄纪有些不耐,这种没营养的废话听多了有什么用?旁人不知,他们这些袁绍的心腹亲信多少能猜出一二内情,刘辩的死,许攸脱不了干系,这厮倒是面皮极厚,不愧是两度谋划大逆之举的阴人。
“好了,朝廷的使者已经回去了,许君也不必这般一直抓着不放。当务之急,一是想办法如何尽快拿下豫州,时间不等人啊。
其二嘛……雒阳来的消息很有意思,魏王竟然准备更易官制,这可是天下未定之时!有此事羁绊,魏王短时间内恐怕无暇南顾,正是明公之良机啊。”
逄纪甚觉匪夷所思,他是见过刘备的,是以更加无法理解刘备为何会做出这种决定。对于各大诸侯来说,尽快吞并更多的地盘,抢占先发优势才是根本,而这位魏王却似乎总是不紧不慢,此前受制于卢植,如今又开始变易官制,仿佛根本不想要争霸天下。
郭图笑道:“想来魏王自觉坐拥五州一域,已是席卷天下之势,故而以此彰显存在,以图后事。只是未免太过心急,失之稳重啊。”
众人一哄而笑,唯袁绍、荀谌、逄纪、许攸等寥寥数人面色肃然,笑声渐息,袁绍沉声道:“并非他心急,而是他所图甚大,不得不此时来做。”
荀谌点头道:“明公所言不差,想来魏王也知道,变易官制,最大的反对力量来自于坐在高位上的人。正如此时,他要面对朝堂上三公九卿的反对,乃至整个三公府掾吏以及他们背后家族的反对。
可这并非无法应付,魏王起家不是倚靠这些人,他完全可以依仗元从的权力、兵力达成目标。但假如魏王能够平定天下,那时候再变易官制,遭遇的反对力量可就非同小可了。”
一些脑筋转的快的人顿时恍然大悟,四海承平之时,高位者必然已经全部替换为从龙的元勋功臣,那时候这些曾经忠心耿耿的勋臣们便会成为刘备最大的对手。
而如今他们却是刘备最锋利的利刃,变易官制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甚至会有所增益。
郭图面色涨得通红,四大谋臣,唯他一人自作聪明的嘲笑,此时顿觉颜面全失,不敢怨怼袁绍,却将帐记在了荀谌的头上。
逄纪沉吟道:“友若所言有理,魏王此时是不得不为。但纵然此时面对的压力相对较小,但也绝对非同小可。魏王势必会被牵扯大量的精力,谋划关中已经是极限了,要参与到中原大战来,恐怕是力有未逮。
许攸悠悠道:“三公九卿是泥塑木雕,不足为虑。三府的掾吏才是大麻烦,这些人是朝廷真正做事的人,上传下达离不开他们。三公九卿若去,这些操持天下事务的掾吏又该何去何从?
魏王若心狠些,可以将三公九卿尽数下狱诛杀,但他决计不可能将那数百上千的掾吏诛杀,这些人没什么大背景,却也不是可以被随意诛杀的小人物。”
袁绍漠然道:“刘玄德既然做了,那必然是有准备的,只是他未免小看了吾。既然他认为已经胜券在握,那就让吾打醒他的梦,一个月内,扬州战事必须平定,明春之前,吾要看到刘宠的首级!”
第五百六十七章 荒唐一梦(一)
袁绍心急如焚,豫州战事的另一方更是煎熬。
陈国是刘宠的大本营,由于黄巾之乱后天下纷扰,刘宠武名扬于周边各郡县,故而在陈国聚集了大量的百姓,按照刘宠所宣扬的数据来说,在他夺下豫州前,仅陈国就拥兵十余万,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
纵然其中有不少水分,但也能体现出陈国的势力究竟有多么雄厚。而在吞并豫州之后,依靠这座天下第一州,刘宠是真正做到了拥众十万。
但也仅此而已了,供给这十万人,已经快掏空了刘宠的家底,如果用量化的数据来表示,豫州各郡的秩序值每天都在下降,刘宠的收入也是入不敷出,经济濒临崩溃。
六万人,这是刘宠与幕僚们度量了豫州的人力物力后,所计算出的最佳兵力,维持这一兵力,豫州还可以慢慢恢复生机,百姓也能喘一口气,不至于被逼造反。
可刘宠也知道,现在如果削减兵力,袁绍的大军会在短时间内席卷而来,届时百姓造不造反,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和曹操颇有共情,他面对袁绍,正如曹操面对刘备,唯有穷兵黩武,才能觅求一线生机。哪怕是竭泽而渔,也比当场暴毙来得好。
曹操是幸运的,刘备战线太长,问题太多,四方都有战事,又要安定朝堂、休养生息,因此给了曹操喘息的机会,可以慢慢养民。
而刘宠是不幸的,势力弱于刘备的袁绍没有休息的机会,他也在争分夺秒,哪怕让荆扬动荡,袁绍对豫州也势在必得。
事实上袁绍也做到了,即便一只手按着刘繇打,袁绍在正面战场也对刘宠有着相当大的优势,若非刘宠一咬牙抽调了其他三边的大半防御,此时早已被袁绍攻破。
即便如此,颍川、沛国的泰半已经被袁绍所攻陷,虽然正面的项县战场仍然在拉锯中,但胜利的天平向哪边倾斜已是再明确不过之事。
一向以英明神武之姿出现在民众面前的陈王已经渐渐不堪重负,尤其是在得知雒阳方面并不准备插手的消息后,刘宠原本还算稳定的情绪已经变得有些癫狂,令身边之人都颇为畏惧。
一日血战过后,刘宠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大营,他已经看不到前路了,曾经的野心与梦想似乎都成了泡影,听闻灵帝驾崩时的欣喜、自命辅汉大将军的豪情万丈、与袁绍共分宛城权柄的洋洋自得,都成了过眼烟云,只余此时的惶惶不安。
已经有不少人劝他向雒阳称臣,请朝廷派人接任豫州牧,以此转移矛盾。当然,那些人的话说的很好听,“暂避锋芒”“能屈能伸”“隔岸观火”等等,但刘宠自己心里门儿清,他们就是认为陈国已经没前途了,还不如早早认输,不失名爵。
但执念了十几年的谋划,掩藏了十几年的野心,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当求生欲与个人的毕生追求发生了冲突,鱼和熊掌的究极选择出现,刘宠心中的矛盾实在难以对外人言说,堆积而无法发泄的负面情绪进一步导致了他的癫狂。
“大王,国相派人前来,言称有紧急情况。”
外间的通禀打断了刘宠的思绪,陈相许旸坐镇于陈县大本营,负责调度粮草后勤进行支援,也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他所说的紧急情况恐怕不是小事。
“带人进来。”
强压下心中烦闷,刘宠摆出一副英武不凡的样子,既是给自己提气,也是给下属提气。如果他也崩溃了,士卒势必不能再战。
“大王,雒阳急报,卫将军李澈带兵六万突袭关中,天子诏书将镇西将军韩遂定为叛逆,韩遂兵败被诛,凉州牧、征西将军马腾投降,受封新息侯,函谷关以西复为汉土。”
刘宠一愣,第一反应是勃然大怒:“刘玄德尚有如此大军,何以不救中原?”其声如雷鸣,加之一身血腥气,骇的士卒与传信者瑟瑟发抖,不敢言语,直到刘宠情绪略略稳定了些,传信者才小声道:“相君请大王早做准备,袁本初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刘宠陷入沉默,袁绍不会放过这个空当期,这是必然的。
对于各家的军事实力,所有诸侯大抵都能推断个**不离十。军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需要有经济基础和人口基础的支撑。
就像凉州,如果马腾韩遂合众号曰百万,只会被人骂蠢货,毕竟凉州算上老弱病残,都不到一百万人,更别说拉出百万大军。
对于北方五州一域,按照刘宠的估计,刘备在保持内部稳定的前提下,大约可以拉出二十万人到三十万人南下。
这已经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了,毕竟刘备同时还要防御边疆异族,又要保证不会导致穷兵黩武。
而李澈往关中带去了六万人,中原这边的兵力便会出现吃紧的情况,也说明了刘备暂时无意中原。袁绍在收到这一消息后,必然会冒险收缩南阳方面的防御,加大在豫州战场的投入。
“许旸到底在做什么?六万人的动向,竟然这时候才探明?”
恐慌之下,刘宠径直将锅扔给了许旸,指责他探查情报不力。传信者连忙道:“非是相君不用心,实在是局势突变。那六万人本是调往河南尹屯田,却转而西进,事出仓促,相君也难以反应。”
细细阅览完许旸的信件,刘宠忍不住怒骂一声“疯子”。关中并非败于军事,马腾也是因为消息不通,被六万大军唬住了。
那六万人仓促之下调度西进,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后勤压力极大,全靠雒阳方面支撑。若马腾韩遂联手挡上十余日,李澈便不得不退兵,夺回函谷关毫无问题。
结果二人先起内讧,又畏汉军势大,倒是让李澈渔翁得利,这种战事,打赢了可称兵贵神速,若是打输了,便是轻敌冒进的反面教材。也亏得那位卫将军敢这般激进。
但事情没有如果,李澈打赢了,在其他势力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夺下了关中,并给刘宠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第五百六十八章 荒唐一梦(二)
刘宠只觉手脚冰凉,恍如坠入冰渊一般,甚至不自觉地产生了幻听,仿佛袁绍已经大举攻来,外间尽是袁军的喊杀声。
有那么一瞬间,刘宠想下令撤军,撤回陈县,据城而守。
但理智压过了惊恐的情绪,陈县并非什么天下坚城,虽然牢固,却也不足以影响战局。但若是失了项县这枚嵌入汝南的楔子,袁绍大军势必会全线压上,届时恐怕会兵败如山倒。
陈县与项县互为犄角,才能遏制住袁绍大军的推进。
“速速再向雒阳遣使!魏王难道就真的想让豫州尽数落入袁贼之手?届时袁贼势必会与曹操合流,他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必胜?若是失了汉家基业,他就是千古罪人!”
刘宠额角青筋直跳,此时也唯有寄希望于外援,如果刘备再不帮他,那就真的完了。
传信者却哭丧着脸禀报道:“豫州恐怕不会尽数归于袁本初,前日消息,颍川阳翟、阳城、轮氏、长社、鄢陵五县,沛国北部五县,已经……已经尽数换上魏王旗帜了。”
这消息仿佛惊雷霹雳一般吓傻了刘宠,他在前线鏖战之时,后院起火竟到了这种程度。
虽然他掌控豫州时间不长,掌控力不够,可在他败亡之前,这些县令竟然敢擅自易帜,背后必然是有朝廷的压力和诱惑。
而刘备敢做到这种程度,也是笃定了要看着他败亡,准备与袁绍瓜分了豫州。
张了张口,想要痛骂主持政务的国相许旸,却又不知该骂什么。渎职?可若非他在战场上处于劣势,颍川和沛国战场连连失利,这些县令也不会萌生另投别处的想法。
平心而论,许旸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大军的粮草辎重一直没有出现问题,袁绍的数次奇袭也被许旸挡住,这已经堪称大功。
更何况许旸如今地位仅在他之下,正值大战,若是一二把手出现矛盾,军心势必会乱。
强按下暴怒的情绪,刘宠深吸一口气,冷冷的道:“这些地方变了旗帜,袁军又是如何对待的?”
传信者略一迟疑,苦笑道:“袁军避而不战。”
刘宠险些咬碎了自己的钢牙,袁绍显然也清楚此时不是和刘备开战的时机,也不想把刘备拉进中原战局,故而默认了刘备侵吞豫州的事实。
可这两家这般默契,倒是让他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刘宠再也顾不得形象,怔怔出神了许久,用沙哑的嗓音、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让国相再往雒阳遣使,孤王愿意放弃辅汉大将军之位,槛车入京,接受天子处罚!”
刘宠讨厌刘备,故而此前一直态度暧昧,只想让朝廷出兵救援,不想放弃自己的地位,届时便可在朝堂上凭借身份和底蕴,再与刘备斗一斗。
但厌恶是个人情绪,有些事却是高于个人情绪的,如果袁绍姓刘,刘宠宁愿投降袁绍,也不会向刘备低头。
可现实是袁绍不姓刘,他是要篡夺刘氏基业的逆臣。
身为汉宗室,刘宠很清楚就算投降了,也别想在袁绍手下获得重用。前朝宗室,历来都是新朝防范的重点。
而刘备若想继承大统,团结宗室是必要的,刘宠这种不安分的藩王失去权力是必然之事,却不至于失了身份地位。
百年之后去见列祖列宗,也能说一句自己顾全大局,为延续汉祚贡献了一份力量。
辅汉大将军之职,刘宠很清楚这是根本问题所在。汉制,大将军是大汉最高军事首领,统领天下兵马,乃是重臣中的重臣。
这等重臣,依照旧例是只有外戚能够担任,既是为了稳固皇权,也是为了平衡士人。
毕竟东汉外戚往往来自于勋功贵戚家族,与士族并不同路。
士族想要染指大将军,都是严重的政治问题。刘宠是藩王,是朝廷希望像猪一样生活的藩王,竟然敢在朝廷动乱之时自命为辅汉大将军,这野心简直暴露无遗。
“辅汉”二字怕是连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刘宠一日不放弃辅汉大将军之位,就代表他的野心一日没有消退。本以为刘备会为了遏制袁绍,暂时忽略这一小问题,没想到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袁绍扩张一般,这一点是大大出乎了刘宠的预料。
如今已是生死存亡关头,丢掉了十座县城,再加上正面战场的压力,可谓雪上加霜。如果不想全家一起上路,刘宠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传信者和亲兵都大惊失色,亲兵更是单膝跪地泣声道:“属下愿为大王效死!唯大王可救汉室!”
刘宠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亲兵,露出一抹微笑道:“孤记得你,中平三年,你背着重病的母亲自宜禄来到陈国,中平五年受征召入伍,中平六年由于剿贼战事中得力而成为孤的亲兵,对否?”
亲兵已是震惊的难以言语,他从没想过自己视若天神的大王竟然会这么了解他,还记得他这小小兵卒的来历。
震惊过后,便是难以言喻的感动,颤声回道:“大王所言……分毫不差!属下……属下……”
刘宠撑着地站起来,走到近前拍了拍亲兵的肩膀,叹道:“你们追随孤王,是认为孤王能够平定乱世,孤王让你们失望了。”
此言一出,就连传信之人也猛的单膝跪下,泣道:“大王何出此言?天下皆乱,唯陈得安,皆赖大王武功。这天下诸侯,又有几人如大王一般,自黄巾乱起便庇护一方?满朝公卿指责大王拥兵自重,可大王不拥兵剿匪,谁来护陈国安宁?
陈国本是小国,颍川文华之地、汝南诗书之乡、沛国更是高祖故里,迈陈国多矣。然其民多逃亡于陈,这难道不足以说明大王之功,大王之德?
陈国上下,愿为大王效死,为平定天下、匡扶汉室而战!愿大王勿要自弃!”
刘宠眼睛圆睁,瞪得如同铜铃,喃喃道:“陈国之民,当真如此信重孤王?”
亲兵痛哭道:“天下纷乱,属下不得已携母流亡。若非大王于陈国开辟一片净土,属下母子二人早已成为道中枯骨!不管旁人如何,属下这条命早已献于大王,愿为大王效死!”
第五百六十九章 荒唐一梦(三)
黄巾的烽烟燃遍了大汉的大江南北,大贤良师振臂一呼,三十六方渠帅云集影从,四方牧守望风而逃,大有倾覆江山之势。
然而在豫州腹地,黄巾军势力极盛的颍川之侧,却有一地独得安宁,无人敢从黄巾起事。
中平中,黄巾贼起,郡县皆弃城走,宠有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国人素闻王善射,不敢反叛,故陈独得完,百姓归之者众十余万人。
乱世之时,百姓是用脚投票的,再不会受其他因素的影响,只会本能的去寻找最安全、能活下去的地方。
而陈国本处四战之地,却能吸引来十余万百姓迁移,刘宠之功绩彰显无遗。
然而此时的刘宠却是一片茫然,他加强武备、强健体魄、肃清贼寇,本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做准备。扬威于四方,亦是为了彰显存在,以获取支持。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些措施没能帮他实现野心,却助他收拢了陈国周边之民心。
他能在豫州压过名正言顺的豫州牧黄琬,还能在黄琬死后轻松接管豫州,中平年间所收拢的民心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顺风之时,这二人的表态算不得什么,陈王说不定只会傲然一笑,认为天下吏民本就该臣服于他。
可如今大势倾颓,已无回天之力,刘宠心中正是颓丧无言之时,亲兵与传信者的表态让刘宠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全身涌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
他心中本已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败掉了基业,若是学那些同族藩王一般享乐,也不至于面临国破之险境。
然而这两人的表态,却让他明白自己所做并非无用功,若无他炫耀武功、积攒势力,黄巾在豫州必然肆虐的更为严重,死伤之士民亦会大增。
这时候,刘宠开始正视曾经被他忽视的民心,那强弩千张终究也要有人来用,人才是一切的根本。
“得天下有道,得其民。得其民有道,得其心。孟子诚不我欺,孤王却悔之晚矣!”一瞬间,仿佛福至心灵一般,刘宠也想明白了刘邦为什么要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最终又凭什么以区区蜀地成就帝业。
一地之大,便是倾尽全力积攒兵马器械又能如何?面对天下之力,终究是螳臂当车。但若是得己之民,自能感他方民心,再得他方之民,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便是如此。
但他懂得太晚了,如今大势已去,即便陈国民心尚在,也不足以挡住袁绍大军。毕竟袁本初在荆扬之地打击宗贼,革新吏治,亦是大有成效,民心多附。尤其是借着刘繇反叛的机会,袁绍几乎将两江周边的大家族尽数打压了一遍,比起他这无意中得来的民心,袁本初的苦心经营无疑更为强大。
终究是输在了起跑线上,刘宠一时有些怅然,若非朝廷的养猪策略,他这堂堂藩王,幼时又岂会不学治国之道?
《商君书》《六韬》《司马法》等等,对于藩王来说是绝对的**,学习这些著作,便是将野心暴露无遗。
刘宠也是在掌控陈国权力后,才在暗中偷偷学习,终究比不得这些自幼习读的士族后裔。
“既然你愿意为孤王效死命,那就由你带人,护送他回陈县,待孤写完这封信,连夜就走!今夜之后,袁本初恐怕会无所不用其极,切断陈县与项县之间的联系,是他必然要做的一件事。”
“大王!”亲兵猛的抬头,这显然是要保他一命,让他回去后方。
“此乃王令!”刘宠猛的一挥手,回到案几前,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也是关乎全局的大事,若不能尽快求来朝廷援军,袁本初必然不吝于斩下孤的首级。你们若能回来快些,还能救下孤的性命。”
“我是大王亲兵!岂能擅离!”
“从现在起不是了!”刘宠头也不抬,跪坐在案几前开始写信,一边冷冷的道:“孤认为你不适合再做亲兵,回去好好读几年书,去找许相,就说是孤的命令,让你从王府带几卷书,孤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刘宠的手在抖,信上的字也失了他往日那充满锐气锋芒的特点,变得迟钝,变得犹疑。但他还是思索着写了下去。
亲兵不敢再言语,只是无言的啜泣,传信者也眼眶红肿,欲言又止。
沉寂降临,继而被刘宠打破:“将此信交给许相,让他火速送往京城。另外……转告许相,事不可为之时……便降了吧。
如果刘玄德当真不在乎这大汉基业,孤又何必让陈国百姓为此陪葬?”
开始尚还有些迟疑、犹豫,但越说越顺畅,刘宠只觉得仿佛脱去了数道枷锁一般,分外快意。
心中甚至冒出了一个堪称“大逆不道”的念头:“孤是藩王,又非皇统直系,大汉不准孤参政,那大汉基业与孤何干?”
但这番话却把面前二人惊得险些魂飞魄散,二人泣声道:“大王何出此言?自中平年间开始,天下谁人不知,陈国绝无逆民。如今袁本初弑君夺权,野心勃勃,我陈国为天下先,与袁军作战,自当做天下之榜样。
陈国上下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会向袁贼低头!”
刘宠哑然,他还有最后一点身为高祖后裔的骄傲,不容许他向袁绍低头,他是必须死战到底的。用尽各种办法才在内心说服自己,劝子民不要顽抗,结果这些人倒是比他还要激进,一副与袁绍势不两立的样子。
不得不说,汉统近四百年,即便天下烽烟,群雄四起,依然有着可怕的影响力。
汉臣为荣,汉贼为耻。
此时也没了争执的心思,也无意用强权逼迫他们去改变想法,或者说刘宠心中亦有淡淡的欣慰和自豪,只是幽幽叹道:“罢了,就让国相自决吧,孤也不想干涉太多。
孤王一脉治陈一百零四载,有尔等为民,是孤王之幸,是大汉之幸。”
陈王一脉始祖陈敬王刘羡乃是汉明帝刘庄次子,初封广平王,迁西平王,汉章帝驾崩后,遗诏封其为陈王,至今恰好一百零四年,
提及此事,刘宠不由得潸然泪下,祖宗基业,一朝破败,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第五百七十章 荒唐一梦(四)
东边的第一缕阳光刺穿云层,照射在大地上。两军营地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备战。
已经重复了几个月,每天都是这般,列阵、叫阵、冲阵、守阵、回营、休息,偶尔会有夜袭、包抄作为“调剂”,近十万人如同机器一般麻木,毫无表情,随时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或敌方的死亡。
每个月微薄的粮饷,家中分屯的几亩薄田,就是他们为之拼命的动力。
一夜未眠,再看看忙碌的军营,刘宠又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他能记得自己亲兵的姓名来历,却不可能将数万大军尽数记住。他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是如那亲兵一般,愿意为他效死;又有多少人只是因为不想做安安饿殍而来。
前者会为他死战到底,后者恐怕已经在准备另投下家了。
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脖颈,刘宠自嘲的笑了笑:“大好头颅,将入贼手啊。”
由于昨天战场上损失过大,加之自己也受了些伤,刘宠一方今日是处于守势,相比于袁绍方面的兵多将广,刘宠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很多时候,他这位主帅担负起了先锋大将的职责,如果没有他的王旗指引向前,陈军的士气就会低落不少。
右肩隐隐作痛的伤口一直在提醒刘宠今日不能出战,但看到在阵前耀武扬威的颜良和文丑,刘宠感觉心中一阵无名火乱窜。
这两人从很久之前就归于袁绍麾下,在袁绍担任中军校尉时受征辟入西园,成为袁绍的铁杆。刘宠一直很忌惮这二人之武勇,每次阵前交锋,总会在他们手上吃瘪。右肩上的伤口也是文丑在昨日留下的。
面对叫阵却不回应,这将极大的损耗士气。但刘宠别无他法,鏖战数月,陈军虽然还能保证粮草供给,但箭矢等物资已经大大不足。
积攒了十几年的强弩也在高强度的鏖战中损失过半,为了保存力量造成有效杀伤,在刘宠严令之下,陈军甚至不能放箭驱离袁军,只能看着他们在一箭之地附近耀武扬威。
“弑君逆贼!陈王一脉世受天恩,陈敬王是何等人物?竟有你这种不肖后人!天子不追究你僭越之罪,厚加恩赏,你却大逆不道,罔顾人伦,行弑君逆举!速速开营投降,否则破营之日,尔等从贼之人当尽为齑粉!”
“刘宠狗贼!都说你勇武过人,昨日却仓皇而逃,今日又闭营不出,是何道理?天下皆言陈王武勇,依吾之见,也不过如此!”
依然是泼脏水一样的谩骂,听到这里,刘宠反倒是不气了,毕竟这么长时间听着基本重复的谩骂,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闲暇时候他甚至在想,袁绍有没有将自己做的烂事告诉颜良文丑。
一口一个“大逆不道”“弑君逆贼”“罔顾人伦”,刘宠很好奇袁绍此时是什么感受。
……
许攸偷偷斜眼瞥了一下站在前方的袁绍,颜良文丑的声音隐约能传到此处,普通士卒自然不觉有异,许攸却下意识的想知道袁绍的反应。他是不久前才从后方来到前线,还没见过这般骂战。
荀谌回宛城坐镇,郭图去了沛国,逄纪去了颍川,四大谋士只剩他一人留在袁绍身侧,许攸反倒是小心谨慎了不少。
高台上,袁绍负手眺望,虽未回头,但好像能感觉到许攸的目光。袁绍呵呵笑道:“子远何必看我,陛下遭弑,我事前可是丝毫不知啊。”
许攸一愣,瞬间反应过来问题所在。弑君本是他临机应对所为,是因为刘辩出乎意料的准备在祭祀时和袁绍撕破脸,才不得已为之,袁绍确实不知情。
只是自从袁绍将他庇护下来后,许攸心底里似乎下意识的把这件事的责任也扣到了袁绍头上。但若是严格来论,袁绍至多有一个包庇之罪,并非主谋,颜良文丑所骂之人自然也不是他。
想到这里,许攸脸色一阵变幻,他本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几乎是瞬间便把颜良文丑二人记上了小本本,再想到这二人应该已经骂了几个月了,更是如同吃苍蝇一般难受。
许久不见许攸回应,袁绍转过身,肃然道:“何必在意这些呢?子远当年就敢谋废先灵帝,弑君之时又是何等的果断,为何还放不下?”
许攸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袁绍是在阴阳怪气,没好气的道:“这哪是一回事?两位将军不知内情,难道刘宠还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做的?恐怕这几个月都快笑岔气了,想想都让人心气不顺。”
袁绍轻轻摇头道:“子远此言差矣,将死之人,让他笑笑又有何妨?他知内情又如何?天下人不知内情,只要能破灭陈国,再击败刘玄德,横扫寰宇,天下人也都会认为是刘宠弑君。子远此时的心境,倒是颇显心虚,此非好事。
依我之见,子远应当从心底里坚信陈王弑君,言谈举止都要体现这一点。颜良和文丑做的很好,这种谩骂或许骗不过一些聪明人,但这天下还是普通人居多。我们骂的越狠,他们对刘宠的怀疑就会越深。”
许攸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认识袁绍一般,如此厚颜无耻之语,袁绍竟然说的这般云淡风轻。虽然官场沉浮,少不了睁眼说瞎话。
但像袁绍这样把说瞎话的理由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不带丝毫异色的人,当真是天下少见。
“我知道子远素来心里藏不住话,能将这等大事闭口不言年余,已是破天荒之事。但今日并非君臣谈话,而是作为挚友的劝诫,子远的城府若不能再深一些,未来恐有祸患。”
这番劝诫之语听得许攸浑身发寒,袁绍虽然神情无异样,但许攸仿佛能感觉到杀气。弑君是一个莫大的污点,袁绍没有把他灭口,既是念旧情,也是担心许攸有后手。
可若是许攸这边有泄密的风险,袁本初想必也不会手下留情。
略一迟疑,许攸拱手道:“请明公放心,攸今日便写一篇讨逆檄文以便二位将军在阵前宣读!”
袁绍轻轻颔首道:“若如此,甚好。”
第五百七十一章 王府夜谈(上)
中原战场如火如荼之时,雒阳城中也是暗流涌动。随着官制改革的进程推进,哪怕是蕞尔小吏,也都知晓了这即将发生的大变动,对于关乎他们生计和前程的改革,自然万分关切。
再加上有人在暗地里进行煽动,整个雒阳城都呈现出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作为雒阳两大核心之一的魏王府自然是风暴的中心,但正如龙卷风的中心没有风,魏王府内似乎并没有被影响到,刘备依然是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各项公务,大半精力似乎都放在了关注幽州乌桓的异动上。
很多人都想知道刘备的想法,再根据这位当朝第一人的决定,来调整自己的计划和安排。这之中不乏一些久居高位的朝廷宿老、士林领袖,荀彧纵然官居尚书令,家世高隆,但面对这些人的联合请求,他也不得不登门拜访刘备,替这些人探探口风。
魏王府对于荀彧来说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且不说他本就是刘备一系的重臣,只说作为尚书令处理日常政务,荀彧就经常需要登门打搅。或许是为了避忌居宫中控制天子的流言蜚语,刘备很少前往尚书台与尚书们共论政务,荀彧只能经常将尚书台的决议以及一些重大难决事项带给刘备进行审批。
长久下来,守门的侍卫对这位尚书令也是极其眼熟,加上刘备的吩咐,荀彧有着不经通禀径直入内的权利,这也是朝中老臣们拜托他来探路的原因之一。
多次登门,荀彧也很了解刘备的习惯,此时刚到戌时,刘备应该还在处理政务,毕竟尚书们难以决定的事项,大多都是关系重大之事,刘备往往需要数日沉思才能做出决定,尤其是李澈、荀攸都不在身边的时候,刘备对自己的决定更加谨慎。
如今已经快入秋了,戌时的天色略显昏暗,荀彧远远看去,政事堂中已经点燃了灯火,走的近些,隐隐能看到两道人影,刘备似乎正在和人议事。
今日前来并非公事,荀彧也无意仗着自己的权势插入进去,当即准备让侍卫带他去来客等候的屋子里坐上一会儿。
话未出口,便看见两人起身往外走来,六目相对,荀彧不由得一愣。刘备身边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鹤发童颜,身材高大,面带微笑,与刘备交谈时虽然带有几分恭敬,却不至谄媚,仅此一点,在荀彧看来便胜过雒阳九成九的官僚。
“下官参见大王,见过前辈。”心中思绪百转,荀彧的礼数却没有落下,虽不认识此人,但看相貌想必也是前辈大儒,称一声前辈不为过。
“原来是文若登门,恰好认识一下高人,这位是北海的郑康成先生。”
哪怕猜到此人是前辈大儒,心里有所准备,荀彧还是不由得一惊。郑玄是当世儒学的丰碑,与一般的大儒不可同日而语,他年纪尚幼,未曾见过这位当世儒宗,但也久闻其名,不想能在今日见到。
“末学后进,颍川荀彧字文若,见过康成先生。”
郑玄也是郑重回礼:“北海郑玄,字康成,久闻荀令君大名,幸得一见。”
礼毕,郑玄恢复笑意,抚须道:“当年慈明公也算有几面之缘,更是久闻神君大名,能见荀氏有令君这般的人才后继,老朽也是不胜欣喜。”
荀彧谦逊道:“晚辈才疏学浅,尚有需精进之处,不敢当先生这般盛赞。”
“君子如玉,仅此一点,便不逊于慈明公。令君还是莫要过谦,老朽从明日开始便要与令君共事,若一直这般,未免拘谨。”
荀彧一怔,若非郑玄提起,他险些忘了面前这位其实也是尚书台的尚书之一。只是由于教化曹新设,泰半事务都是在冀州试点,郑玄也一直呆在冀州,未曾随刘备入雒。
今日在此见到,想必是为了选官制度的全面改革,刘备把他请回来坐镇,以此堵住一些冥顽不化之人。
“能与先生共事,是彧之荣幸。”
郑玄轻轻颔首道:“此亦是老朽之荣幸。令君来拜访大王,想必是有要事,老朽也不便再耽搁时间,明日尚书台再与令君叙话。”
……
在府门前看着郑玄的马车远去,刘备才与荀彧二人往回走,毕竟是当世儒宗,又与卢植是知交好友,刘备也不能端着架子。
由于荀彧始终守礼的退后半步,刘备也只能别着头道:“文若今日前来,又是有何要事需要孤拿意见?”
“今日之事非朝廷政务,但也属要事。满朝文武都想知道,大王的官制改革要做到哪一步。”
刘备笑着点头道:“这确实是要事,满朝文武的情绪若不能安抚好,恐怕都中有变啊。只是官制改革的范围,当日在殿中已经具陈,莫非公卿们未告知其余官吏?”
荀彧蹙眉道:“有人煽动,言称大王意图裁撤三府掾吏,掾吏们人心惶惶,还望大王早日辟谣。”
“此非谣言,何以辟谣?”
荀彧脚步一顿,思索一番后问道:“大王真的要裁撤三府掾吏?须知……”
“三府掾吏数以千计,牵扯甚广,甚至比三公九卿都要麻烦。一旦动乱,影响甚广啊。”刘备慨叹道:“孤又如何不知?但这三府掾吏却是不得不裁一部分。革新官制,为的是增强朝廷的行政能力、加强对地方的管控,但官制制定的再好,终究是人来执行。
若是将三府掾吏原封不动的移入三省六部两院,这官制革新又有何意义?无非是换了套名头,空耗人力物力罢了。”
荀彧眉头拧的更紧了:“臣知晓大王之意,但三府掾吏数量众多,关碍甚大,若行裁撤,一时又去何处寻找替代之人?”
“所以科举要与官制改革并行啊。”刘备呵呵道:“科举若是一开始便取高官,与察举又有什么区别?纵然六经通习,不会治国也是无用。
故而在明远的设计里,科举选拔出的人是需要从蕞尔小官做起的,恰好新生的三省六部两院需要大量低级官吏填充,也好借此看看科举选拔的人才与察举有何不同之处。”
第五百七十二章 王府夜谈(中)
“养望”一词,由来已久,而在隋唐之前,它尚有一层特殊的意义,即闲居在家悠游士林,与各方名士来往,通过他们抬高身价。
然后一朝察举,真正做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后世提起察举,常以孝廉为主论,毕竟孝廉是名额最多的常科,大量官员经此入仕,影响非同小可。那句有名的“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更是成了察举最大的罪名。
但除却孝廉中的猫腻,察举最大的问题是在于选官之道的不一性与弱制度性。
整个察举制,包括各种特科、常科在内,共计有十余种征辟方式,涵盖了包括经义、律法、道德、政绩、军事、谶纬等方方面面,察举对象从乡野村夫到朝廷官吏应有尽有,形形色色,理论上也要经过一番考察。然而在实际察举中,往往流于形式,所谓的考察只是辅助,并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是不行,行也不行。
早年并非没有有识之士发现其中弊端,如顺帝时尚书令左雄便深感孝廉之弊在于官员形成“传承”,因此上书改制,规定不满四十不得举孝廉。
虽然这一制度定了下来,但却有一补充条款,即有特殊才干者例外。左雄之后不过数年,一切又变回了原样,仿佛天下每一个举孝廉之人都有着特殊才干,规矩形同虚设。
刘备曾经与李澈探讨过这一问题,为何制度不能长久。李澈很干脆的告诉他,因为没有人从这个制度里得到利益,或者说受益人不足以捍卫这个制度。
制度是人定的,人也是可以更改制度的,一人寿命至多不过百年,依靠他来确立的制度,在他死后自然人亡政息。
须知左雄提出这一谏言时,包括尚书仆射胡广在内的重臣都表示了反对,是顺帝一力坚持,才得以确立制度。
那么顺帝驾崩、左雄身故后,又有谁来保证这一制度继续推行?
左雄的改革如此,科举也是如此。虽然刘备和李澈还年轻,但也必须为百年之后的事做准备。
要想科举能够延续下去,那就需要扩大科举的受益人群,即便刘备和李澈不在了,任何人想要废除科举,都需要面对天下人的反对。
要做到这一点,核心是知识的扩散化。黔首不会做当官的梦,豪强们与高门士族勾连,察举的利益根深蒂固。
但当寒门出身的士子越来越多,这些人会自发的寻求政治权利,而君王的需求恰恰与这些人产生联系,一个新的利益阶层诞生,科举自然稳如泰山。
除却知识扩散,另一当务之急,便是寻求盟友。虽然两人权势滔天,但孤军奋战也难免出现差错,在知识扩散化之前,亟需一批通过科举受益的人,这些人自科举起家,大多地位不高,没有家世,如果想要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够继续入仕,科举是唯一的出路。
虽然还不足以与庞大的士族—豪强体系抗衡,但也可缓解刘备与李澈的压力。
如今的三府掾吏,未来的三省六部两院官吏,他们是大汉中央的基石,当他们联合在一起的时候,高门士族也要重视他们的意见。
荀彧是聪明人,也下过功夫研究李澈的理论,自然反应过来这其中的道理,震惊之余不由得幽幽叹道:“太史公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言诚不我欺。而能将此言认知的如此透彻,李明远可谓当世第一人。若生于孝武之世,当为太史公知音。”
刘备颔首道:“理想、信念终究挡不住时间的侵蚀,某些时候孤也认为明远过于悲观,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以往的历史恰恰证实了他的理念是对的。国家大事,慎重一些终究是没错的。”
“所以臣今日是白跑了一趟,大王决心已定,他们与其在那空自悲切,倒不如好好利用自己的优势,老老实实准备科举为上。”
虽然是失望之语,但荀彧的神情却说明了这位尚书令并不难过,反而略带笑意。刘备当然知道原因所在,荀彧此行本就是却不过情面,不得不来。就荀彧本人而言,他也是赞成对雒阳官场进行一场清扫。
任职尚书令也有年余时光,荀彧个人是很不喜欢雒阳的氛围,在他看来,邺城的群臣远比这些暮气沉沉的官僚有朝气、有梦想。远离中枢权力的冀州士族也更加渴望一展政治抱负。
在这百年一遇的巨变中,若是不能抓住机会改变一些东西,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重蹈后汉覆辙。
“白跑一趟倒不至于,尚有一桩要事拿不定主意,还需要文若参谋一二,且先坐下说话。”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此前刘备与郑玄议事之处,待到坐定,刘备蹙眉道:“东北与中原,文若以为当以何为先?”
荀彧并未露出惊色,了然的点点头道:“看来大王也不愿意看到陈王彻底败北。”
“首先是陈王的坚持超出了孤的预计,按照计划,全面动兵应该是明春之事,此前孤一直认为陈王应该坚持不到明春,但看如今的局面,却又未必了。
最重要的是,不久前豫州有十座县城向朝廷表示了忠诚之意,孤……不想将大汉的子民推入袁绍手中。”
计划是赶不上变化的,尤其是这天下大势,任何一处微小的异常,都可能撬动整个天下。刘备并不了解刘宠,只是根据自己对袁绍的了解,认为刘宠不足以在袁绍手中撑过一年,然而现实却推翻了刘备的设想。
现实的发展脱离了预想的轨道,那么计划也应该进行调整。
荀彧沉吟道:“所以大王仍然犹豫的原因是不放心幽州?”
刘备揉了揉额头,蹙眉道:“伯圭兄与景升兄素来不和,虽然幽州乌桓的力量不足以与我军对抗,但他们二人的矛盾极有可能被利用。据传新上位的蹋顿性子颇为急躁,加之并非丘力居亲子,急需巩固自己的地位,那么幽州战火重燃的可能性便不得不考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