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 章城破城
“等一下!”张孝武举起手来,指向官差说道:“我和大人单独交谈,可否?”说着做出了一个数钱的动作,那人心知肚明,立即屏退左右,带着张孝武来到一处门房,随后说道:“汝请讲吧。”
张孝武道:“在下乃中原雍州商人,五年前前往沙加王国做生意,如今小有所得希望回国侍奉老母,这才途径贵地,非是什么叛军。我看大人手下人丁衣着寒酸,定然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不如由我资助大人如何?唉,说起来也是倒霉,在下夫人乃海外人,在海外时身体健壮,不知怎么了来到圣汉却病倒了。在下入城不过是寻找大夫给夫人看病,还望大人能够帮助。”言罢,塞给了他两锭银子。
这两锭银子足足一百两了,那官差才笑了起来,问道:“你叫甚名谁?可有官府牒文?”
张孝武道:“在下姓易名光,牒文自然是没有的,外国人来我国才需要碟文,如何自己国人也需要这些了?”
那人道:“这你就不懂了,吴越叛乱之后,为了防止流民四处游走,朝廷便出了这个碟文的要求。出了军中人士,任何人想要离开本地都需要碟文,包括官差也不得随意去外地,更何况你们这些商人。”
张孝武道:“商人也需要碟文?是否只有一张便足够?”
那人道:“一张碟文是足够了,但每到一处需在县衙里盖章,这盖章嘛自然是麻烦别人,需要加钱。”
张孝武点头表示明白了,便又拿出五十两银子向他购买碟文,这人倒也有趣,直接拿出加盖好章城的过关文牒,甚至还帮他写好了名字,收礼能办事,倒也是个人物。此人自我介绍叫做姜镇,是本地衙门里的捕快,章城县衙有一个捕头和六个捕快外加四十多个帮闲,这姜镇便是捕快之一。按照后世的标准,捕头和捕快便相当于派出所所长和民警,而帮闲则是辅警和城管,而他们的收入大多数来自于其他方面,这也暗暗助长了**。
这个姜镇是捕头的外甥,在章城里地位很高,简直相当于副捕头了,手下也有二十几个帮闲。而且姜镇此人口碑不错,拿钱就办事,事后也不拖泥带水的勒索。对于救命的医生,姜镇却帮不上什么忙了,因为大家都被关在县衙里了。
“县令夫人得了什么病?”
“不知道,只是知道脸色拉簧,眼睛红肿,腹中剧痛。”
张孝武顿时忍不住惊呼:“我夫人病状同样如此。”
“哦?”姜镇道,“如此说来你们是同病相怜,想必倒是可以理解,既然收了你的钱,我就好人做到底,亲自送你去县衙找大夫问问病情,但你可千万不要透露消息,只说是我随从。”
“好咧。”
张孝武随后乔装打扮了一番,换了一个帮闲的服装进了县衙,径直来到一座偏厅,所有大夫都被“请”在这里。说是请,其实就是关押,县令让所有大夫联合会诊,治不好小妾的病便不能离开,大夫们也禅精竭虑,奈何医术有限头痛不已。
姜镇说这是新来的帮闲,你们这些大夫有什么吩咐可以和他说,有什么情况可以第一时间和他汇报。
大夫们倒是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从阴阳五行到草药毒性,从古代医书谈到如今北方的医学院等等,可偏偏就对这个病束手无策。张孝武听说大夫们给县令小妾开了许多药材,但她吃了并不管用,反倒是病情越加严重。听到这里,他也明白了,估计在章城是没有大夫能够治好阿吉的病了。
傍晚的时候,张孝武原本要准备等姜镇带他出县衙,万没想到城里突然乱了起来,即便是在县衙也能听到外面有人呼喊,大夫们面面相窥不知何意,便派张孝武出去看看。张孝武也心中焦急,便冲出了偏厅向县衙内其他帮闲询问,有个焦急的帮闲大喊道:“留大王攻破县城了,留大王攻破县城了,现在杀向县衙了,快跑吧,再不跑来不及了。”
张孝武虽然不知道这留大王是谁,可想而知此人必然是一伙儿土匪了,于是连忙回到偏厅告知大夫们。大夫们一听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了,张孝武便带着他们直接跑向后门。哪想到到了后门却看到几个身穿红色衣服的人手持砍刀冲了进来,见到县衙里的人便砍杀,也不管面前是谁。
有下人大喊:“留大王的红小鬼!是留大王的红小鬼!”
那红衣服的土匪狞笑着冲了上来,一刀砍翻了一个家丁之后看到张孝武和这群大夫,怪叫一声杀了过来。
张孝武心中苦笑不已,怎么什么破事儿都能赶得上,他无奈只能还击。那红衣土匪一刀砍来,在张孝武眼中看来是又慢又蠢,他只是一脚踹过去,那红衣土匪便倒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哇地吐了一口血,死了。
其他红衣土匪呆住了一下,随后暴怒不已,举刀杀来。张孝武看了看身边,将一个大夫的手杖夺了过来,随即反杀过去。他以手杖当剑,三两下将红衣土匪的眼睛给刺瞎了,几个人躺在地上捂着眼睛嚎啕大喊。张孝武趁机占领了后门,带着大夫们逃了出去,而随后县令居然也带着家人从后门逃出来。张孝武正要离开,县令喊道:“那个帮闲,还不过来保护我。”
张孝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大难临头各自飞,大人,保重了。”
那县令叫道:“一千两银子!能保护我出城,我给你一千两银子!”
张孝武撇了撇嘴,正要离去,却看到姜镇被一群红衣土匪追杀,也朝这边跑了过来。这姜镇虽然不是好人,但毕竟因为钱帮了他,张孝武也不忍心看到他被杀,于是捡起地上一把砍刀冲了过去,杀退了红衣土匪。姜镇万万没想到张孝武武艺如此高强,很是感激,那县令也嚷嚷着让他们保护自己,姜镇无奈只好同去,张孝武也不知从何处逃出县城,便也一同前往。
众人穿过了几条街巷,杀散了几伙儿红衣土匪,最终来到一座老宅旁边。县令带着大家进了老宅,在老宅的柜子后面是一条密道,众人穿过密道终于出了县城。留大王的红衣土匪占领了县城,大家只能向其他县城逃走,张孝武随他们走了一段路之后天已经黑了下来,大家看到一座破败的土地面,便挤了进去。
不一会儿,天空下起了大雨,张孝武原本准备回到船上,也因为这场大雨被迫耽搁了下来。大家在破庙里席地而坐,几个人挤在一起,县令也吓得脸色惨白,身边不过**个人了,又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害自己,只能守在小妾身边。
张孝武坐在门口看着门外的大雨,防备着红衣土匪,姜镇走了过去,无奈道:“万没想到他们会攻破县城。”
张孝武问:“是有人勾结土匪?”
姜镇摇头道:“那倒不是,是留大王的人太多,章城县城只有八十个守军和三十个捕快帮闲,留大王的人得有七八百人了,哪能防得住。以前留大王没有这么多人,吾估计是加入了其他叛军,或者最近从哪里抓了一群流民。唉……完喽!完喽!吾的万贯家财全都没喽!”
张孝武道:“这留大王是谁?是很大的土匪吗?”
姜镇说道:“这留大王从前是吴国的一个将军,后吴灭国,便躲在山林里做了山大王,那李存霸着急带着大军南下攻打越国,这留大王才侥幸留得一条命,没想到反倒留下祸根了。”
“朝廷如何没有派人剿灭留大王?”
“说起来倒也和朝廷有关,听说朝廷将相不和,丞相和大将军有了矛盾。”
“丞相是谁,将军是谁?”
“丞相便是顾雍,将军则是李存义。”姜镇摇头道,“都是往来的旅客和官员胡说八道的,谁也不知道真假。”
“官府邸报呢?”
“什么邸报?”
“就是官府的文件通告,难道章城县没有吗?”
此时县令倒是走过来接话了,道:“官府邸报早早不发了,上一次邸报还是六年前陛下登基。唉,这国家是一日不如一日!”他盯着张孝武问道:“汝到底是何人?”
张孝武道:“在下雍州易光,是海外做生意的汉人,乘船渡海只为回乡。万没想到几日之前家妻患病,其症状与大人妾氏一模一样,这才大胆恳请姜兄弟帮忙入县衙,求问大夫问药方治病。”
县令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断定道:“你不是生意人,你是军人,本官看得出来。”
张孝武淡淡一笑:“从前在塞北边军,还跟进入中原的胡虏打过仗,趁着国乱脱离了军队。从军者,九死一生,迟早没命。倒不如做个生意人,虽然不能荣华富贵,倒也能平平安安。”
姜镇赞道:“易兄弟好武艺,凭你的身手,在军中至少是个校尉。”
张孝武摇摇头,叹了口气。
第七百五十三章 留大王杀来
庙外暴雨连连,庙内也是四处漏水,张孝武脱掉了满是鲜血的皂衣,跟一个小厮要了一件褂子,换上去更像是一个游侠。姜镇叹息道:“不知吾家人如何了,唉,这该死的留大王。”张孝武也苦恼道:“是我,也此时也惦念家人,尤其是在下妻子身患重病,看到夫人的疾病,我更是手足无措了。可怜我一身武艺,却救不了妻子,当真无用。”
姜镇道:“至少兄弟你的妻子只是患病,而吾妻身陷土匪之中,不知……”说到这里,眼圈也红了起来。
此时县令小妾不停咳嗽起来,大家望过去,见她一张美丽的俏脸因咳嗽而憋得通红。
随他们一起逃走的一个老大夫此时也束手无策,只能在一旁胡乱地说着什么医书上的典故,气得县令大喊:“你闭嘴吧,庸医!若是你能治得了,哪还会耽搁这么久?”
那大夫也知趣地闭了嘴,不敢再发表意见,县令正要安慰小妾,却见小妾双目暴凸,忽然之间张大嘴巴吐了起来,喷得县令大人一脸腌臜之物。
余人全都躲得远远的,张孝武也距离他们很远,却看到那大夫指着县令的脸大喊一声:“是了,是了,是生虫!是生虫!我终于明白了,夫人是体内有毒虫啊。”
县令连忙用雨水洗干净身上的腌臜,问道:“这是何意?”
大夫说道:“夫人一定是吃了生鱼生肉之类的冷食,这种冷食之中常有虫卵,吃下之后便在体内生活下来,长久之后便导致夫人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张孝武也明白过来,大夫的意思是她吃了带有寄生虫的肉,而寄生虫在她体内作祟导致她生病,如此看来阿吉也是吃了带寄生虫的鱼肉?他回忆一番,只因阿吉是东瀛人的原因,的确常常吃生鱼肉,而因在船上生活三月之久,大家都或多或少吃了生鱼肉,为何其他人没有生寄生虫,偏偏阿吉体内就生了寄生虫呢?
县令大惊失色道:“难道没有办法了吗?”
大夫说道:“这生虫之病初期可治,可后期便是绝症,我观夫人的病已然到了后期,恕老夫无能。不过天下间并非无医可治,在北方圣汉医学院或可一治,他们那里有专门研究生虫之病的大夫,老夫擅长跌打损伤,所以才对这生虫之病束手无策。”
县令道:“你说的是郝神医?他能治得了?”
大夫道:“郝神医手下有十八神医,其中便有一人专门治疗这生虫之病,若是来得及的话,或可能救。当然,老夫也只是猜测,毕竟不曾深入研究。”
张孝武忙问:“大夫,如果现在是初期,可用何种医药进行压制?”
大夫想了想苦笑道:“有两种医药或可一用,一种称之为断肠草,此乃一味毒药,传说中断肠草可杀生虫,使用时却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反被毒死。另一种也不是医药,而是酒,越是烈酒越好,用酒来灌穿肠胃导致生虫麻痹困觉。不过饮酒最多只能压制一阵罢了,完全不能治疗。据我所知岭南有些人偏偏喜欢生食鱼肉,这鱼肉之中便藏有虫卵,他们往往饮酒食生肉,便是因为醉酒而不知疼痛,等到发觉之时已然绝症。”
张孝武道:“去哪里能找到断肠草?”
大夫道:“大一些的药店或者药材商处定有,章城小县肯定是没有的。”
“多谢多谢。”
此时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张孝武等人立即紧张起来,他手持钢刀站在庙门口,等待来人。一道闪电划过,却看到一群百姓慌张地走来,老老幼幼皆有,看起来都是从城里逃出来的百姓。为首的一人看到姜镇,激动道:“小姜,小姜!”
姜镇定眼一看,惊喜道:“大表哥!管老大是你吗?”
那人兴奋地跑了过来,激动得简直要哭了,任凭雨水拍在脸上笑道:“是我,是我啊,你也活着呢,太好了。”
姜镇连忙介绍此人姓管,是章城县的捕头,也是姜镇的表哥。管捕头也诉说自己的遭遇,这留大王攻击县城的时候,守门的官兵来不及阻止,县尉倒是在城门口抵挡了一阵,只留给百姓报信的时间,他得到消息之后立即组织人反击,却无奈留大王的红小鬼人多势众,只能且战且退。百姓们也慌乱不堪,有的留在家中,有的逃出城外,他和几个兄弟慌乱中藏进了青楼妓院躲过一劫,到了天黑时候,看留大王没有派人看守城门,便带人逃了出来。
“留大王手下有两千人马,至少两千。”管捕头郁闷地说道,“我们手下才二十几个人,怎能抵挡得住。”
“他怎么这么多人了?”县令焦急道。
管捕头道:“我在妓院躲避偷偷听进入妓院的几个匪徒说,说什么原本几个投降禁军的江南军头领被杀,余人担心遭到清算于是悍然叛变。李存霸再次引兵灭叛,叛军化整为零四散而逃,这才给了留大王扩充实力的机会。”
张孝武在一旁默不作声,李存义和李存霸这对兄弟打仗的确有一套,但治理国家就不行了。此前听闻将相失和,必然是以顾雍为首的文官不满以李存义为首的武官们的所作所为。
姜镇忙介绍了张孝武,说他护送县令及其他人逃出县城,管捕头怀疑张孝武也是留大王的人,张孝武摇头说我堂堂海商大贾何必掺和此事,又拿出身上的一颗夜明珠证明自己。
见到夜明珠,大家伙儿的眼睛都亮了,好家伙,这可夜明珠至少价值上万两银子,的确可以证明张孝武并非歹人,可是大家却是歹人啊。半夜时分,管捕头引着其他人忽然对张孝武出手,可却不料张孝武早有准备,三两刀杀死了管捕头以及他的手下,随后冷笑道:“见财起意,不知好歹。”索性那姜镇是知道张孝武的武功厉害,不敢参与劫掠,这才侥幸活得一命。
次日天亮,张孝武拎着刀与他们不告而别,看着他走远,姜镇才对县令说:“大人,此子非凡,日后定然一飞冲天啊。”
县令苦笑道:“可恨管捕头见财起意得罪了他,否则若是能收纳于我,将来也能搏个前程似锦,唉,糊涂!”
章城县距离海边十几里地,而张孝武如今距离县城又十几里地,且身在山林行路困难,他朝着大海的方向走了许久,才见到一座村庄。入村时却见村庄里两伙儿人正在对峙,张孝武走近了一看,是一群锦衣华服的人和一群乡民,双方说着本地土话。
张孝武原本打算绕开他们,两伙儿人全都转向了他,看到他手中的钢刀,忽然将他围了起来。
“误会!”张孝武道,“我是路过打听道路,请问到浦口村怎么走?”
听他讲官话,一个锦衣老者说道:“你可是留大王的人?”
“不是。”
“为何你手中握有钢刀?为何你一个人?”
张孝武眼睛一转道:“我乃中原游侠儿,游历此处杀散了土匪。”
“你姓甚名谁?”
张孝武道:“在下江湖人称血饮狂刀张守正是也。”他信口胡说,也不怪别人拆穿,毕竟这个年代信息闭塞,若是他报出自己是张孝武,只怕天下间又会大乱。余人不认得什么血饮狂刀,但听到他的绰号之后便觉得此人应该非常厉害,于是相互看了看,后退一步。
此时突然听那锦衣老者说:“既然你是外人,我倒有一个主意,由你来判断我们两伙人的对错。不知对面可否听取?”
对面村人看了看张孝武后点点头:“看他衣着似乎是个游侠,便听他判断。”
锦衣老者道:“张大侠,吾等有一事相求,恳请张大侠做个判断,此时谁对谁错。”
张孝武哭笑不得道:“我一个外人如何判断?”
锦衣老者道:“恰恰因为张大侠是外人,才能公平,否则我等谁都不服。”言罢,也不等张孝武答不答应,便直接说出了他们的矛盾。原来这个村子原本是章城县奚家大户的田地之一,那奚家五十年前举族搬迁到了县城里生活,而这村庄便荒芜下来。其后便有流民搬迁至此,因越聚越多重新聚成了村庄。等奚家想到时才发现田地被人占了,便要驱赶走这群人,由此产生了矛盾。后来双方达成协议,村庄的人每年给奚家十分之一的地租,双方总算解决了争端。
当下却因为留大王进了城,奚家人被迫逃出章城,便希望收回自家的土地,于是矛盾再一次产生。
“张大侠你说,吾家允许他们生活,难道还引狼入室不成?天下间哪有这种强占别人田地的道理。”奚家长者怒气冲天道。
张孝武又如何能判断人家的家务事,苦笑连连正要推辞,便听到有人喊道:“留大王杀来了,留大王又杀来了!”乡民们慌乱了起来,四处观望,张孝武眼尖却是看到远处一队红衣土匪举着旗子向此处跑来,乡民们也看到了,顿时四散而逃。两伙儿人也不再争执了,毕竟土匪杀来,要土地和房子也无用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陈九王
张孝武随着落荒而逃的百姓人群转身向后逃走,百姓们各家顾各家,也不再理会这个外乡人了,甚至有人跑着跑着本什么东西绊倒,又被身后的人踩在地上哀嚎不已。张孝武跑过去扶起了这年轻人,那人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感激,但随后还是撒腿便跑,只是嘴里喊着:“往东边跑,藏在海边,藏在海边岩石后面,他们就抓不到你了。”
一些人都向海边跑去,另一些人则向北面跑去,没有人反抗,也没有人保卫家园,心里都想着只要人活着就好,东西房子土地丢了就丢了吧。张孝武和几个百姓逃到了一座矮山之上,回身望去,村子里也燃起了大火,红衣人在四处纵火。身边的乡民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几个老妪则跳脚大骂留大王不是人云云。
“怎么不反抗呢?”张孝武问道。
那被踩的年轻人苦着脸,说:“留大王向来烧光、杀光、抢光,我等便是反抗了一次,又岂能反抗第二次。他们人多势众,死一两个不要命的不要紧,我们都有家有室,能活下来自然愿意活下来。”
张孝武道:“若是留大王昭告说,但凡不反抗他的人,他便留人活命,大概乡民都会投降吧。”
那年轻人想了想不住点头,随后叹了口气说:“可也不行,我们若是降了留大王,成了他的百姓,日后官府杀来,我们岂非反贼一路?官府也是要杀人的。”他扯了一下衣服上的荆棘,无奈道:“官府要钱,留大王要命,相比而言我们还是相信这个狗官府吧。”
张孝武也苦笑起来。
“阿强,去卞县吧。”有人建议道,“卞县有驻军,应是安全一些。”
年轻人阿强道:“张大侠,要不然你跟我们去卞县吧,一路之上大家也有照应。”
张孝武摇了摇头,道:“我要去浦口村,有要事去办,这边分别了吧,再会。”
众乡民与之告别,相互扶持着离开了矮山,张孝武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他随后长叹一声,十四年前,当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将此当做世间乐园,万没想到只过了十四年,圣汉帝国亦如此千疮百孔残破不堪。
他闻了闻海风的味道,继续向海边赶路。
刚刚翻过了几道山坎,终于听到了海浪的声音,他有一些欣喜,稍微休息了一下才继续赶路。刚刚穿过林子,却看到了让他愤怒的事,原来是一群红衣人站在海边,指挥着几艘小船向张孝武的海船发起进攻,海船见状无奈只能向更深处划去。红衣人得意洋洋,一个头领站在岸边大笑道:“务必捉拿!我要这艘船,船上的男人都杀光,女人留下!”
“喏!”红衣人兴奋不已,哇哇大叫。
张孝武冷冷地看着他们抢夺海船,并不作声,他悄悄潜伏下来,随后靠近了那红衣人指挥。红衣指挥的手下几乎全都登船进攻,而在他身边不过四五个护卫,张孝武露出了冷笑,随后靠了上去。也许是喊杀声和海风让红衣指挥完全放松了警惕,他们居然丝毫没有转头向后警惕,而是伸长了脖子揣测这艘船上有什么宝贝。
海船一方面想要接应张孝武,不愿离开,一方面又无法地方得住这群红衣人的进攻,进退两难。
红衣指挥大笑道:“留大王吃肉,我只能喝汤了。”其余人恭维起来,纷纷说:“陈九王威武,便是不去攻打县城,也能捞到大鱼!我看这艘海船必定价值连城,陈九王你可算是发大财了。”
陈九王哈哈大笑,将长枪插在沙滩上,插着腰豪迈地说道:“什么陈九王留大王,我跟你们说,能赚钱才是王道!才是正道!咱们多弄一些钱,然后去当富家翁去,一直当山大王有什么意思。”
“最可恶的就是吴二王,正是因为他们来了,留大王反倒将您从第三王降到了第九王!”一个喽啰抱怨道。
陈九王狠狠地向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刚想要大骂此人,但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只好无奈地摆摆手,不愿意提起吴二王这群人。他眺目远望,便看到小船越来越靠近海船,顿时大笑道:“海船到手了,咱们要发财了。”其他人更是叽叽喳喳地叫嚷起来。
可能这些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争夺海船上了,导致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后面,张孝武很轻松地潜伏到他们的身后,突然暴起一刀将陈九王的脑袋切下。其他人完全没反应,等看到漫天喷洒的鲜血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偷袭了,随后四个小厮被张孝武剁翻了仨。
唯一幸存的护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并非他想投降,而是脚软了,完全提不起反抗的意识,心中只想着:“一刀砍死我吧,砍死了我,我就解脱了,我就不害怕了,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不再做山大王了。”
张孝武冷笑一声,那人直接尿在了裤子里,但张孝武没有杀了他,反倒是一手捏着他的脖子,径直将他拎着回到树林里,那人竟然也不说话也不叫喊。
张孝武把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淡淡地笑了起来,轻声问道:“留大王的人,是吧?你们有多少人?老巢在哪里?你们是谁的手下?给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若是不老实,他们四个就是你的下场。”
那人半晌才恢复说话的能力,结结巴巴地说:“我们领头的被你给杀了。”
张孝武问:“你们多少人?”
“我们有五千多人。”
“放你娘的屁,你们怎能有五千多人?”
“额……我们赤衣军有五千多人,但我们九大王只有九十多人,都去攻打商船了。”
“你们老大是不是留大王吗,陈九王是什么东西?”
“对!不对,我们的大王是留大王,但我的老大是陈九王,对了,就是刚刚被你一刀砍掉脑袋的。”
“你们老巢在哪?”
“以前在尘伏山,现在么应该在县城,章城县县城,我们留大王亲自带领四千五百赤衣军攻打县城,哪有打不下来的道理。”
“你们怎么不在县城?”
“我们陈九王奉命在外抓捕百姓,咱们留大王以后是要当皇帝的,可不是土匪,对!我们可不是土匪。”
“如何能让他们回来?不再攻打商船?”
那人可能是以为自己安全了,贼眉鼠眼一转道:“大侠,我若是做了,你得保证我的安全?”
张孝武稍稍考虑了一下,故作为难地说道:“可以,你需答应我如实以报。”
“好。”那人道。
第七百五十五章 清江府
张孝武收了刀,说道:“你且说吧。”
那人才笑说:“陈九王身上有一只号角,吹响号角就是撤退。”
“嗯。”张孝武点点头,将刀插入刀鞘之后刚刚转头,便感觉到此人在做动作,一个猛转身,却见此人掏出匕首,瞪大眼睛谄笑道:“这个……大侠,我有一把刀送给你,你看……这刀怎么样?”
张孝武笑了起来,走过去接过来匕首,赞叹道:“这把匕首真不错,我要了。”那人谄笑道:“正所谓宝刀赠英雄——”
“嘎巴!”
张孝武径直扭断了他的脖子,那人似乎不能相信,瞪着眼睛看着他,张孝武道:“就算你是曹操,我也不是董卓。”
待此人死后,张孝武百年换上了这小子的红色衣服,由于此人身材比较小,红衣穿在身上还有一点紧。
张孝武回到岸边,将尸体一个一个拉回到林子里,又用沙子将地上的血迹隐藏了起来。索性船上的人全称都没有注意岸边发生的一切,这些人都兴奋地准备跳船进攻,争取得到商船上的宝物。
随后才张孝武掏出了号角吹了起来,赤衣军惊讶地回头,看到岸边只站着一个人,一边吹号角一边拼命地挥手,急切地指着后方,似乎告诉大家立即撤退。
众人不明所以,但不得不遵从军令,只好舍了眼前的好处回到岸上来。他们沿着赤衣军消失的小路奔跑了过去,追了许久也不见人,大家忽然意识到可能上当了,随后忙跑回到海边,却见刚刚的“赤衣军”划着小船驶向了商船。
“上当了,他是假的。”
“陈九王的尸体,陈九王的尸体在林子里,兄弟们,有人杀了陈九王!”
“一定是他!”
“给陈九王报仇啊!”
虽然喽啰们报仇心切,但依旧没有追上张孝武,等商船扬帆远航时,喽啰们只能郁闷地骂娘,不知如何这般倒霉,居然丢了九大王的性命,以后真不知该如何向留大王交代。留大王手下的赤衣军原本只是流寇,如今吸收了不少前江南军残兵,裹挟了乡民,又兼并了几股流寇,居然打起了占领城池称王称霸的痴心妄想。这陈九王原本打算跟随留大王建功立业,只可惜命短遇到了张孝武,命丧海边。
张孝武登船之后,众人连忙上前,刘忙后怕地拍着脑袋说:“主人,你要是晚一些回来,恐怕都见不到我们了。”张孝武淡淡一笑,说:“大家辛苦了。”
众人忙说不辛苦,但张孝武知道他们等待自己直到最后一刻,心中满是感激,便让刘忙入仓取了银子给大家分,说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以示感谢。”便是刘忙也得到了一份大礼,他嬉笑道:“主人,如今我也算是一个富家翁了,我身上的钱,比我阿爷一辈子见到的都多。”
张孝武道:“人才财死鸟为食亡,今日我若是不厚待大家,日后又有谁能够给我卖命。以前我最看不起的,便是单位里那些只会忽悠年轻人干活却不发工资奖金的王八蛋领导,说什么是为了锻炼年轻人,艹他姥姥的,都是王八蛋!”
刘忙懵了,说:“主人,你也被骗过?”
张孝武大笑道:“对啊,我被骗多了。”
“对了主人,岸上是什么情况?”刘忙又问,“这些穿红衣服的人是什么人?”
张孝武与众人告知此处情况,大家原本以为岭南足够乱了,万没想到江南更乱,岭南的官兵勒索百姓,而江南竟然山头林立遍地是大王。他和刘忙无奈地看着彼此,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中原大地这是怎么了?怎么短短数年时间竟然落败如此?究竟是谁的错?谁能够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
海船继续航行,当船只航行到杭州下清江府时,恰巧台风来临,船只必须寻一处码头避风,全员也须下船避险。清江府是杭州第二大府城,且此处在官兵掌控之下,尚且安全。张孝武判断此地应有断肠草以及药物,便准备带着大家先躲进府城内度过这次台风。
不过路过一处道观,张孝武便改变了主意,他将财宝藏匿在此处空旷道观内,船员们换做修行之人装束暂时在此修养。随后,张孝武便带阿吉和两个船夫,抬着阿吉入城治病。
这些日子为了缓解疼痛,阿吉只能日日饮酒,这会儿也喝了许多酒,沉沉睡去。
张孝武等人沿官路走向清江府城,一路上见到许多百姓乞讨,却有许多土地荒芜搁置无人耕种,心中甚是好奇。行走到靠近清江府城不远的一处茶水店,他招呼大家暂时休息一下,茶水店生意不太好,店小二热情上前询问道:“客官要点什么?”
“你这都有什么?”
“粗茶点心和乡野青菜。”店小二不好意思地说:“咱这儿吃饭的都是粗人,没见过你们这般精贵的,怠慢了怠慢了。”
张孝武淡淡一笑,说:“你这小二倒也老实,算了,无妨,给你些银子照着来吧。”言罢便拿出一两银子,那店小二脸都笑开花了,接过银子便说道:“客官您稍等,对了客官可要饮酒,小店还有两户本地老酒。”
张孝武道:“也好,有多少来多少。”
“好咧您等着。”
小二手脚麻利,很快送上了六样菜两壶酒,一旁路过的乞丐们见状,顿时留了口水,不过摄于店家不敢靠近。张孝武吃了两口,味道还不错,招呼店小二过来,询问道:“你家的手艺可以开酒店,为何却在这儿开一个茶水摊?”
那店小二苦着脸叹气道:“还不都是税赋太重了,我家本在城内开了一家酒肆,哪成想房租飞涨,吃饭的人越来越少,我阿爷一寻思,便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在路边开了一家茶水店,每个月只需缴一些商银便可。大老爷别看咱们这茶水摊简陋,那可是我们父子四人一点一点盖起来的。”
“你们一家人开店,倒也兄弟和睦。”张孝武夸奖道。
店小二笑道:“我阿爷做饭,我大哥寻粮食,我做茶博士,我小弟在水边猎鱼,大老爷桌子上的鱼,便是我弟弟打到的。”
张孝武吃了一口这蒸鱼,味道鲜美,果然是新鲜的,随后又询问到为何富庶的江南居然无人耕种粮食,且沿路上百姓乞讨不事农业。
第七百五十六章 我已经死了?
那店小二听到询问,本是笑容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左右看了看,茶水店内别无他人,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问道:“客官是从海外归来?”
张孝武道:“你听我的口音也知道不是本地人,我数年前出海通商,你也知道海路风险,九死一生,这一去一回竟然过去了三年,未想到帝国发生如此变化。出海之前我只知道江南陷于战乱,但很快被平定了,按理来说江南乃鱼米之乡,只要和平下来百姓必定安居乐业,只是这一路之上居然看到百姓流离失所,实乃千古怪现象。便是我老家雍州也不止于此。”
店小二笑了:“听说雍州更乱。”
“什么?”张孝武惊诧道,“雍州如何乱了?”
店小二道:“几个月前我见到过一群雍州逃难百姓,才得知雍州民变,雍州八府各自都乱了起来,大王林立皇帝遍地,朝廷已经派李存元将军前去剿灭。不过这李存元打仗么,远不如他的哥哥李存义和弟弟李存霸。”
“如何?”
“屡战屡败,折损了数万大军。”店小二蔑笑,“皇上赏了他一个殿前将军的官儿,给皇帝看大门,他要是再做不好,那就真是废物了。”
张孝武大笑:“你这店小二倒是消息灵通。”
店小二道:“咱们歇脚的店,消息自然是灵通,只是这消息是真是假,咱也不知道,就当听了一个乐呵。”
张孝武又问起杭州的赋税,店小二叹了口气道:“如今官府粮税沉重,百姓留下两成做种子,留下三成做口粮,五成却要交各种税赋。到了年底一折算,种一亩地反倒欠下官府五十斤粮食,你说谁敢重粮?唉……这世道,不比从前了。”
张孝武皱眉:“如何江南富庶之地如此税负沉重?”
那店小二见左右无人,才小声说道:“江南经历数年战乱,哪还有富庶的说法,咱们头顶上的大人走马观灯一般换来换去,每换一个府尹,便搜刮一地金银税赋。每换一个州牧,又增加一个税赋,百姓哪有活头?”
张孝武道:“这州牧是什么官职,我三年之前出海刚刚回来,怎没听过州牧一职?我只记得一州之长乃知州,知州之下便是布政使和守将。”
那店小二道:“这州牧是朝廷在三年前新设的官职,主管一州的军政民权,杭州牧主管杭州五府军政大权,而今杭州牧乃李宇李大人。”
张孝武总觉得听过这个名字,但时间久远有些印象模糊了,便算了茶水钱准备就此告辞。忽然一队皂衣手持水火棍而来,路边的乞丐们顿时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这群皂衣到了茶水摊前一伸手,店小二无奈地拿出刚刚结算的几文钱,正在细数的时候,被一个皂衣一把抢去所有,随后给了他一个大嘴巴,骂骂咧咧道:“侬个瘪三!瞎了侬的双眼,没看到阿拉兄弟几个热得够呛?”
哗啦啦——
正说着,大雨倾盆而至,那店小二一边赔笑,一边揉着脸蛋说:“伐好意思,伐好意思,陈大爷休息一下吧。”
几个皂衣相互看了看,无奈地找了一个最好的桌子坐了下来,这一桌恰好便在张孝武身边。几个人咋咋呼呼,让他很是恼火,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并未理会。然而意外还是来了,阿吉睡醒了发出嗯了一声,张孝武走过去用低声问道:“你醒了?”
阿吉用扶桑话低声说:“身体好多了,没那么疼了,是下雨了吗?还是在船上?怎么不晃了?”
张孝武笑道:“咱们如今已经到陆地上了,我准备给你找一个大夫,让他彻底治好你的病。”
几个皂衣听到阿吉的声音已经浑身酥了,伸长了脖子看去,随后便一个个张大嘴巴,万没想到看到了一个绝美的少女病恹恹地半躺在轿子里,顿时内心纷纷躁动不已。江南虽然出美女,但那些美女多半被豢养在富贵人家,他们却少见如此美人,于是眼睛立即瞄了过来,彼此眼神交流,顿时明白了彼此的心思,于是纷纷起身围了过来。
张孝武自然是一眼看出这些皂衣的心思,他拔出朴刀,径直走过去坐在皂衣们身边。他不说话,但高大的身影以及杀气腾腾的双目,便吓得皂衣们噤若寒蝉。
须知朴刀可是朝廷军制武器,这天底下只有两种人用朴刀,或者官军精锐,或者反贼。
再看看此人带着一群家丁,众皂衣们心都凉了,心说今日如何这般倒霉,欺负小民,却遇到真反贼了——就装作不知道,就不承认对方是反贼!
“哼哼。”张孝武大咧咧地故意道。
一个皂衣小心翼翼说:“这位壮士,从何而来?”
张孝武道:“北方。”
“那真是路途遥远。”那人尴尬一笑,“壮士定在被北方高就,只不知为何壮士不在北方富庶之地,偏来我们江南破落之乡,莫不是也来买小娘子的?”此时江南因为战乱,经常有北方人贩子跑到江南买女孩回去,众人倒也见怪不怪。
张孝武摇头,道:“而今江南总督是何人?”
那人忙道:“刘吉刘大人,乃衡阳侯刘毅刘大帅胞弟。”
“刘毅的胞弟。”张孝武想了想,笑道:“我知道此人,大德年间,此人在雍州做知州,因为包庇了同乡学子,后被弹劾。”
皂衣们一听,顿时问道:“壮士了解刘大人?”
张孝武道:“刘毅不是朱雀军团统帅,镇南大将军吗?他还在吗?”
几个皂衣惊诧,相互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壮士莫非不知,圣汉禁军四大军团在一年前已然取缔番号,便是北方最强青龙军,也被拆成了五支乡军了。”
张孝武蹭一下站起来,瞪大眼睛叫道:“青龙军没了?”
一个早已害怕这反贼杀人,忙回答说:“壮士,莫非你连河间郡王命丧大海一事也不知吗?一年半前,河间郡王溺死于扶桑,青龙军群龙无首,眼看北方战乱将起,河间郡王妃不愿见青龙军内斗,天下生灵涂炭,便将军权上交龙都。朝廷这才重新统一天下兵权,大将军这才有能力平定岭南与江南之乱。”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纷纷握紧了水火棍,看来此人非但不是来自北方,甚至不是来自圣汉帝国,难道是犬夷小民?若是犬夷的探子,他们几个虽然贪生怕死,却也要让他知道圣汉再如何没落,也容不得犬夷染指。
“我已经死了?”张孝武自言自语,“我死了?”他继而哈哈大笑,“我居然死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我已经死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 为苍生而假死
几个皂衣忽然跳了起来,用水火棍指着张孝武,大声叱问道:“你这大胡子到底是谁?说明白些!你到底是谁?是否犬夷!到我圣汉,所为何来?”
“拼了!”
“跟他拼了!”
几个人想冲山来,却都不敢第一个上来,看得张孝武大笑不已,起身招呼道:“外面淋雨,回来吧,你们与我动手只会自寻死路。至于我是谁的问题,我是一心为圣汉帝国和百姓苍生的人,我于塞北杀鞑塔人,拒乌桓军,灭叛党,除奸臣,率军斩杀祸乱中原之罗刹,夺回龙门与两狼关。我若心存歹意,只怕你们早就尸首分离了。坐下,再与我说生活中原之事,尤其是北方的事情。”
几个皂衣相互看了看,忙恭敬道:“原来是当年驱逐犬夷的老兵,是吾等不敬了,请公原谅。”几人这才坐下,不过却不敢坐在张孝武身边,只坐在了他的对面。
张孝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君等切勿担忧,若你们只是污吏混账,我倒也杀了干净,替百姓除魔卫道了。但是刚刚你们倒是打动了我,起初你们几个应该猜测我是反贼,吓得战战兢兢,但你们后来又认为我是犬夷探子,反而奋起反抗,就冲你们这种为国赤城之心,我也得敬一下你们。放心好了,吾乃堂堂汉人,非是犬夷小民,更非什么刺探鹰狗。”
皂衣们似乎第一次被人夸奖,纷纷不好意思起来,那首领扭捏道:“我等搜刮百姓钱财实属无奈,谁不想做好人?壮士,我们若是月俸十两,不!月俸五两银子就行,我们肯定比任何都都愿意做好人!比那官差好一百倍!可我们皂衣只是衙门帮忙,我们不发饷银,若是不搜刮一些,吾等饿死也就罢了,可我们还有家人啊。诚如壮士所言,若是犬夷再来中原,吾等便是拼了命也要挡一挡。”
张孝武大笑道:“好汉子,还有可救之处。”他大口地喝了一碗,没有比听到自己的死讯更加让人无奈的事了,三年前,他扬船出海寻找神女果无果,历经九死一生,从沙加王国离开后,他们更是在海上漂泊了一年才返回中原,沉声问道:“那河间郡王溺死之后,青龙军如何了?”
皂衣首领道:“壮士如此关心青龙军,看来昔日不少袍泽皆在。我只听说河间郡王死后,手下被分封了五个侯爵与三十几个夫爵以及上百个士族,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五侯分别是晋阳侯萧开、淝水侯曹礼、向阴侯李沅、学桐侯金盛以及直阳后胡立。此五人也分别被朝廷委任为徐州牧,青州牧,珲州牧,代州牧和沧州牧。原本朝廷还打算册封夏铭为龙洋侯,但夏将军拒不接受,只做了幽州牧,说是世代守护河间郡王府家人。朝廷倒也并未为难与他,还让他镇守龙门关北拒北夷和靺鞨。”
张孝武点点头,道:“夏半面忠诚可嘉。”
皂衣首领心里嘀咕夏半面又是何人,说道:“朝廷只靠爵位便从北方取兵二十万,李存义凑足四十万大军后一举定吴越两国。”
张孝武道:“朝廷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人在统治之外。当初施勇本被大德帝下令诛灭九族,但他在死牢里买通了顾雍,顾雍苦求大德帝保下施勇,将其永世陈狱刑部大牢。当年我以为施家被灭门了,未想到大德帝驾崩之后,顾雍重启施勇。这施勇被委任统领岭南,却一改忠君报国心思拥兵自重,那顾雍被他所骗,险些被活活气死。”
皂衣首领张大嘴巴,结结巴巴说:“这都是朝廷秘闻,壮士……壮士怎知?”
张孝武道:“道听途说而已。”
皂衣首领这才觉得理所应当,笑道,“还是江东总督干阳干大人聪明,北方归顺朝廷后,主动交出兵权,朝廷不费一兵一卒收服江东,人家得了个伯爵回家养老去了,还得了个免死金牌。”
张孝武忽然问道:“你等怎知河间郡王命丧大海一事?”
皂衣们纷纷道:“青龙军出兵十万前往扶桑寻找河间郡王而不得,此事天下皆知,若非河间郡王丧命,青龙军群龙无首,这河间郡王府又岂能交出兵权。”
临行前,他认为天下需要休养生息,便勒令青龙军孤守北方,涉于战乱之外,未曾想到三年后返回,北方早已经不是他的北方了。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愤怒萧开、胡立等人背叛自己,愤怒如此庞大的北方军只因自己离开三年便交给朝廷,愤怒朝廷动手这么快。然而,他内心除了失落,还有一丝丝的轻松与自由,仿佛朝廷以这种方式统一了权力,是最让他接受的方式。
北方军虽然没了,但国家统一了,权力归还到中央,圣汉帝国在永定六年实现了大一统——莫非自己才是那个阻止国家一统的人?
他有些麻木地坐回到原处,心中只想着一件事,自己的家人此时又如何了呢?
此时一个骑着驴的道人优哉游哉地举着伞走了过来,那道人进了小店说道:“无量天尊,店家,可否布施一些酒肉给贫道?”
店小二哭笑不得:“我家没有此物,道长还是另寻他处吧。”
这邋遢的老道士又道:“店家莫要骗人,他们桌上为何偏偏就有酒肉,好生不讲道理。”
那皂衣们目光盯着邋遢老道的驴,顿时打起了坏主意,叫道:“那个叫花子老道,你从哪里来,莫不是反贼?”
邋遢老道揖手行万福,指着皂衣首领的脸便说道:“这位小哥,我这个老道算命很灵,本不愿意泄露天机,不过我看你头顶透着绿光,似有不祥之兆。敢问小哥可有小妾?”
“我们大哥刚娶一个月小妾。”一旁的皂衣忙说。
老道道:“那就是了,若我算的没错,你家小妾此时正在偷人,你若是早点回去便能人赃并获,若是去得晚了,只怕将来孩子都不知是谁的了。”
“啊?”那皂衣首领大叫一声,道:“快跟我走!娘老卵!敢动我的女人!不要活命了他!”便气呼呼地带着手下跑了。
老道嘿嘿一笑,转身走向张孝武,刘忙等下人正要阻拦,却听老道叫道:“我便觉得你还未死,中枢大人,许久未见了。”
张孝武猛地想记起此人,原来是老道士袁方,大感惊讶道:“袁道长,怎地如此之巧。”
袁方大刺刺坐在他旁边,抓起他桌上的酒菜便吃,刘忙等人正要阻拦,张孝武摆摆手,这才作罢。
袁方吃饱喝足,微微一笑,这才看起了张孝武,笑道:“六年未见,大人依旧神采奕奕,当真可喜可贺。我本以为在六年前大人便寿元尽殒,如今看到大人寿元却充沛,不知是何变故?”
张孝武淡淡一笑,反问道:“有何变故,难道道长不知吗?道长怕不是凑巧遇到我,而是早就等我了吧?”
袁方捋着胡子大笑:“逃不出中枢令大人的法眼,今天下因北方重归而一统,大人眼中此乃喜事,还是祸事?”
张孝武仔细一想,道:“于我而祸,于国而乐。”
袁方道:“老道士此番在此等候,是为了阻止天下劫难。”张孝武沉默不语,袁方苦笑道:“大人若是重新出现,一年半前认为你已身死的众人又该如何?大人是否想过,当初因你身死,他们交出兵权,享受荣华富贵。若你出现在他们面前,又让他们如何受得了这份羞愧?若我猜的没错,那五侯必定会因你而自戕谢罪,你北上却是在逼死他们啊。”
张孝武苦笑不已,又是叹了口气,将朴刀交给刘忙,说:“收起来吧。”刘忙连忙收起了朴刀,支棱着耳朵听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太明白。
张孝武长叹一口气,道:“吾之所愿,天下平安,而今天下未平啊。”
袁方道:“天下贼盗如疥疮小痛,而你才是朝廷心头大患。”
张孝武定了定神,道:“我知道了,道长。”
袁方忽然道:“老道此番也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为何?”
“我夜观天象,贪狼星北上银河大之相,为天下生灵,这才拼了命阻止大人北上。然我泄露天机,天不容我,只是不知何时收我回去。”袁方淡然一笑,满面红光,抢过来张孝武的酒一饮而尽,叹道:“好难喝的酒。”
张孝武沉默起来,袁方也不说话,许久之后,张孝武方道:“道长,我不回家去,又能去哪里?”
袁方道:“老道也不知大人未来,但大人如此热爱这神州大地,可否真正见过神州模样呢?”
张孝武一愣,半晌笑说:“我还还真未曾见过用我十四年保护的圣汉帝国全貌,道长一席话倒是点醒了我。”
袁方淡淡一笑,眯着眼睛缕了一下胡子。
张孝武问道:“道长,是否还有其他叮嘱?道长?道长?”再一看时,老道袁方已然仙去,忙起身作揖,反倒是店小二哭丧着脸说:“完了,完了,摊上官司了,这位大爷可得给我做主啊,他是自己死的,不是喝了我的酒死的。”
第七百五十七章 为苍生而假死
第七百五十八章 医德不佳医术好
袁道长之死让张孝武心头百般滋味,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为了劝阻自己北上,终泄露天机而亡,此事让他内心大受震撼。也许诚如他所言,自己背上出山,天下血流成河,百姓必然生灵涂炭。比起财大气粗但毫无军事实力的林家,以及虽有军事却被岭南人民反对的施家,张孝武的北方军一统天下,简直无可阻挡。
而他得到的是什么,权力而已,天下罢了。
张孝武自认并非利欲熏心之辈,他对权力的**不重,此前多是为了给兄弟们争取荣耀,让自己的伙伴不负拼搏。但凡他多一些野心,圣汉早就改天幻日了,当然,百姓也可能十不存一。
他能够成为王莽,却深知王莽的结局。
中原王朝更迭的先决条件便是天下大乱,朝廷**极深,兵火连理民不聊生,此时百姓对朝廷不再抱有希望,心中期待新的救世主。而今天下,百姓心中虽然对圣汉朝廷不满,但依旧认为轩辕家为中原正统皇朝,自己又岂能效仿那林家与施家逆天而行。
“罢了,罢了,为天下苍生,坏朝廷也好过没朝廷吧。”张孝武长叹一口气,想到此处,他便觉得北上并不重要了。但他唯一担心的便是家人,也不知家人当今如何,只能待日后打探消息。
大雨稍停之后,张孝武派人埋葬了袁道长,众人便返回道观里休息。一夜的思考之后,便叫来刘忙等手下众人,说道:“我北方的家如今不在了,而今我也别无去处,这里的钱财便分于尔等众人,你们每人去一千五百两银子,各自富贵去吧。”
众人顿时惊喜万分,拿了银子便跑了。
张孝武单独给刘忙一万两银子和海船,说:“我知道你一直想做一个海盗船长,这船和银子给你,足够你招纳足够多的手下了,你的卖身契我早就烧毁,日后你是自由人了。”
刘忙感动得嚎啕大哭起来,抱着张孝武的大腿道:“老爷,你永远是我的老爷,我永远是你的家奴。”
“你这么想,我内心甚为感动,但你他娘的再把鼻涕蹭到我腿上,我一脚踹死你,滚蛋!越远越好!”张孝武笑骂道。
众人散去,张孝武手头尚有二十万两银子,便放在马车上。他将阿吉安放在车厢里,随同银子放在一起,自己赶着车,一路匆匆来到清江府。
此前的路引有了用处,守门官兵收了五两银子后听说他给妻子治疗恶疾,甚至不敢检查车厢,更说城内医术最好的便是回春楼医馆,只是那大夫治病奇贵无比,去治病的人,多半倾家荡产,但人却能治好。
入城之后,二人便打听道路来到回春楼,那大夫得知阿吉身体中含有生虫,本要拒绝,但张孝武给了银子多,大夫咬咬牙说:“虽不能保证痊愈,但至少能够保得她一命不死。”张孝武大喜,将阿吉安排在回春楼医馆住下,他则在医馆旁边的客栈居住,便于时时探望。
次日,张孝武探望了阿吉一番,见她气色变好一些,大感大夫医术高明。这大夫虽然见钱眼开,医德不高,但医术果然很高。
随后的几日台风横扫杭州各府,张孝武在海上经历了数次台风,倒也见怪不怪了。只是台风过后,城外受灾百姓纷纷涌入城内乞讨。
张孝武见有灾民几乎饿死,便发了善心,买了一些粮食,在医馆门口设下粥铺救灾济民,并告知连开十天善粥救民。他让人将稀粥掺杂米糠和烂菜叶,故意将稀粥做的难以下咽却能救命,免得一些贪小便宜的百姓与灾民抢夺食物。
果然有人作恶,喝了一口之后气得将稀粥洒在地上,大骂:“这是给人吃的吗?这是给人吃的吗?猪都不吃!妈的!没钱做善人,就别装富贵人,没钱你装什么装?”
张孝武飞起一脚,将这恶人踹飞三尺高,几乎从街头滚到街角,冷冷地说:“我这稀粥是给人救命的,不是给你来享受的,若再有人在此喧闹,打死为止。”言罢,一拳砸在柳树上,碗口大的柳树居然被他砸断两截,看热闹的百姓们吓得目瞪口呆。
那看热闹的大夫也张大嘴巴,心说我的老天爷啊,还好自己只是贪钱,治病时并没有偷工减料,否则这一拳砸下来,自己肯定死的不能再死。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恶丐捣乱了。
回春楼在城北,城北最大的帮派便是铁拳门,当得知张孝武一拳打断柳树之后,铁拳门门主欧建忠登门拜访。见张孝武虬髯满面,身材高大挺拔,一双眸子锐利如星,心说此人定然了不得,便上前攀谈。
张孝武本不想再招惹麻烦,便一口回绝了他,但欧建忠越发觉得他高深莫测,便说道:“张大侠,你可曾杀过人?”
“为何言此?”
“你的眼睛,杀气太重。”欧建忠苦笑,“上一次见过这种眼神,还是我在中原追随大将军鬼将张孝武诛杀罗刹犬夷。”
“你去过代州?”
欧建忠挺起胸膛道:“那是自然,当年我也杀过犬夷。”
张孝武笑了,倒是对此人印象好了一些。此时忽然听到远处街边有人叫喊,一个铁拳门人跑过来说道:“掌门,掌门,有人闹事。”
欧建忠大怒:“谁来我城北闹事,不想活了吗?”言罢,便带着手下走了过去,张孝武也凑过去看看热闹,还没看到闹事的人,便听到一个少年大喊:“大家评评理,他们几个大男人拦着人家一个妇人,当真不要脸,大家评评理!”此时又听到人群里“啪”的一声,那少年似乎被一个大嘴巴打倒在地,随后惨叫不已,显然是挨了揍。
欧建忠大喊:“谁来我城北地盘闹事,不想活了吗?”百姓们纷纷让开,露出了闹事的几人,只见一个身穿红绿绸缎的青年,打扮的书生不书生,商人不商人,头上还戴着一只大红花,此人皮肤白皙,但偏偏长着一对阴鸷三角眼,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欧建忠见到此人,顿时尴尬不已,半晌才说:“原来是西门兄,我倒是谁,怎地来城北不找我,找个少年麻烦?”
第七百五十八章 医德不佳医术好
第七百五十九章 故人之难
张孝武听得出来,这欧建忠话越来越软,眼前这个三角眼应该背景颇深,他招惹不起。然而欧建忠在城北又颇有几分颜面,便想用面子化解此番冲突。眼前情景倒也简单,这个叫西门的大官人欺负良家妇女,少年仗义执言,反倒因实力不济被恶人欺辱。
姓西门的三角眼道:“原来是欧掌门,幸会幸会,小弟此番前来是做好事,未曾想有人侮辱于我,这我能忍吗?”
“哦?做何好事,不如说与我听听?”欧建忠问道。
三角眼硬生生拽过来身边的面带纱巾的绝美少妇,悻悻道:“这小娘子的男人要死了,便打算来回春楼请大夫治病,只可惜她那死鬼男人除了会写字画画,什么本事也没有,穷得喝西北风了。你也知道我一枝花西门盛古道热肠,最是看不得别人受苦受难,于是我一路护送朱夫人来此医馆,好心被人诬陷,意难平也。”
“呸!胡说八道!”拥有绝美双眸的朱夫人怒道,“你放开我,放开我!”她的手腕被西门盛紧握,始终无法挣脱,而那西门盛像是戏弄老鼠一样,戏谑细看着少女与被殴打的少年。朱夫人又急又气道:“不要打人了,英哥儿快走!”
“走?他敢走?”西门盛冷笑,“坏我一枝花的名声,能跑的了吗?”
“你放开他,此事与他无关。”朱夫人道。
“小美人儿,想让我放过这小子容易呀,你做我的女人,我一切都听你的,我一切都依你,哈哈哈……”
西门盛的手下顿时闹将起来,其他百姓又气又怕,却不敢如那少年一般仗义执言。
欧建忠见状,上前道:“西门贤弟,有话好说,在我城北就不要打人了,出了人命官司,你也麻烦不小。”
西门盛想了想,道:“这倒是,少说得配上点银子,算了,停手,别真打死,给欧掌门一个面子。”他手下喽啰这才罢了手,被打的少年躺在地上双手护着头,吐了一口血,死死地盯着西门盛。
欧建忠道:“我倒是不明白了,为何你帮助人却被人冤枉?”
西门盛叹道:“也怪我太过热心,这小娘子的男人病入膏肓无钱医治,她想要去回春楼请大夫治病,整个清江府谁不知道我江南一枝花西门盛侠骨柔情,我便好人做到底么,陪她看看,到底是哪个大夫分文不收还能替人看病,他是真好人,还是贪图小娘子的美色?”
欧建忠点头道:“若是如此,那西门贤弟倒也真是好人做到底了。”
“你看看,我就说我是好人。”
“无耻之徒!”朱夫人怒道,“分明是你阻拦我求医,还说什么死了他最好,我不从你,你便拦着我纠缠。”
西门盛摇头道:“冤枉,冤枉,当真冤枉啊!朱夫人,你说你一个卖字画的妇人,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我纠缠你什么,分明是你纠缠与我。我帮你一番却被你如此冤枉,非要拉你见官不可,否则谁都能说我是坏人了,这天下还有黑白吗?这世间还有公道吗?”
众百姓听了后气得咬牙切齿,偏偏不敢多言,不敢多管,只能眼巴巴望着欧建忠,希望这个城北“扛把子”站出来。
欧建忠忙道:“这位朱夫人,我怎么没见过?可是城北的人?”
西门盛笑道:“自然不是这儿的人,小娘子夫家是城东洗笔巷,朱家字画馆的穷酸,不过么快要病死了,唉,也是个可怜人。”
“你才要死了,我夫君不会死!”朱夫人嗔怒道。
张孝武仔细看着朱夫人的双眸,越看越觉得熟悉,又觉得她的声音也很熟悉,猛然记起此人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六年前自己跟别人私奔的“夫人”顾清兮,顾大小姐。
当年顾清兮钟情书生朱子涵,自己为了成全她二人,便假传她病死幽州,帮助他们来到杭州朱家生活。只是她们此时不在杭州府,怎跑到了清江府,须知清江府在杭州最南侧,也是杭州八府最穷的府所。
也许六年时间太久,他一时没认出顾清兮,而顾清兮更是没认出他,甚至被西门盛拿捏着手腕,几次三番无法挣脱,脸都气红了。张孝武勃然大怒,走上前推开欧建忠,径直看着顾清兮,问道:“这位朱夫人,可是杭州朱家的表少爷夫人?你们为何不在杭州府生活,来此清江府?”
“你是何人,认识我家官人吗?”朱夫人顾清兮疑惑地看着张孝武,愣是没看出来这个身材高大虬髯满面的人是谁。
西门盛忙拦在顾清兮前面,打量着眼前的汉子,见他一双狭长的双眼仿佛锋利无比,自己居然不敢直视,忙转过脸问:“欧掌门,这人是你的朋友?”
欧建忠忙道:“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血饮狂刀张守正。”
西门盛道:“听这江湖绰号,倒也……”还没等话说完,便被张孝武一把拿住了手腕,随后只听嘎巴一声,西门盛忍不住一声尖叫,捏着顾清兮的手腕被硬生生掰脱臼了。
“疼死我也!”西门盛大呼道。
顾清兮乘机挣脱了西门盛,后退连连,又跑去看望英哥儿伤势。
几个狗腿子居然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西门盛气得大叫:“你们还愣着作甚?给我揍他!”
狗腿子们连忙冲过来,却见张孝武忽然单手举起西门盛,另一只手拎着他的脚,居然将西门盛当做棍棒一般挥舞起来。几个狗腿子哪见过这种大力士,吓得四散而逃,百姓们哈哈大笑起来。
等张孝武将西门盛轮了几圈之后,再放下此人,见他早已吓晕过去。周遭百姓笑得前仰后合直叫好,倒是欧建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上前说道:“好汉,好汉,卖我个面子,别闹出人命,此人是水龙帮的少掌门。”
“我不管什么水龙帮,此人作恶,便是不行。”张孝武将西门盛扔在地上,淡淡地说。
欧建忠哭笑连连,忙将西门盛扛了起来,说道:“这个水龙帮,乃清江府第一大帮派,你惹不起他们。若是你肯听我一句劝,尽早离开清江府,去杭州府去吧。”
顾清兮扶起少年英哥儿,对张孝武说:“感谢张大侠救命之恩,民女没齿难忘,他日若有力所能及,定当结草报恩。”
张孝武见她没认出自己,笑着摆摆手,对周遭百姓喊道:“都散了吧。”
百姓们感慨道:“真侠士也。”
第七百五十九章 故人之难
第七百六十章 朱夫人顾清兮
先不说大姨子的身份和假死妻子的故事,当年张孝武一路护送她和顾若兮前往塞北,也是一番共同经历,而今顾清兮如此窘迫,张孝武自然想了解一二,若有能力也会帮助与她。然而今日善粥还有一些杂事,处理一番后,张孝武才走入医馆,却见顾清兮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那大夫救救她的丈夫。
大夫摇头,严词拒绝:“在下行医做馆是依本事吃饭,如同你家朱先生卖字画一般。朱夫人,我且问你,朱先生为人写字画时,何时不收费用过?”
顾清兮强颜道:“家夫写字作画乃生活所迫,若有富余,依他品性定然分文不取。”
大夫撇嘴蔑笑:“朱夫人,你倒是说说,何为生活富余?在下生活不过勉强度日,又岂会富余?朱夫人,别说我今日可怜于你,普天之下可怜人不知凡几。你看我医馆门口,那饥民遍地,你夫君只是病邪入体,而门外之人不吃那善粥便会饿死,他们是否更加可怜?我早就说过,你夫君病入膏肓,然而门外百姓只要度过这几日难关便能活下去。若是你是我,你会救一个将死之人,还是救百个饥饿之人?”
“这……”
张孝武此时走了过来,嘲讽道:“郑大夫,可我记得门口的善粥,你一文钱也没出过?”
郑大夫尴尬一笑,梗着脖子反驳:“于我门口便有我善举,我虽然没出钱,但是出地方了,若是我开门撵人,官府都得支持我。”
张孝武道:“你若赶走饥民,只怕日后名臭万年,清江府上下无不唾弃。郑大夫,朱先生的疾病,如何,你且详细说来,或许我能帮助。”
郑大夫贼眼一转,先是打量张孝武一番,又看了一眼顾清兮,眼睛一眯想到了什么,笑嘻嘻说:“既然张大侠愿意慷慨解囊,我倒也不做坏人,且说与你听来。朱夫人与夫君朱先生本非清江府本地人,他们祖家乃杭州府朱家,三年前定居在洗笔巷朱家字铺卖画写字,且朱先生还做了几个大户人家的西席,于清江府也算是有名的书生。只是两年前,朱先生得了肺痨,先是咳喘不停,被富户辞退了西席教员,后来病重到整日咳血。朱夫人也是苦人,朱先生病重之后,她苦心操持家业。然而肺痨乃绝症也,别说是我,便是北方鼎鼎大名的赫神医也救不了,我这些年用药帮他延长寿命罢了,可你知道,身患绝症,终有一天会先走的。”
听到朱子涵身患绝症,张孝武心中大吃一惊,当年赫赫有名的龙都十大才子,而今居然身患绝症,这才不过八年时间而已,当真是沧海桑田。想到此处,他叹了口气,不知从何安慰,所谓肺痨或者是传染病肺结核,或者是肺癌。顾清兮没有被感染,应该是得了肺癌了。别说以如今的医疗水平治疗癌症,便是现代科技也治不了癌症,尤其是肺癌。顾大小姐还真是命苦,好不容易冲破重重阻碍与朱公子喜结连理,幸福生活几年,丈夫竟然得了癌症。
于是,他看向顾清兮的眼神更是怜悯,分外让顾清兮感觉受到刺痛。
顾清兮本是个性格骄傲的人,如今为了祈求大夫给丈夫治病下跪他人,又被人如此同情,悲从中来,只是在外人面前,她倔强地收住了眼泪。
张孝武上前扶起顾清兮,劝说道:“朱夫人请起身,这郑大夫本事不济偏生爱钱如命,而且不做人事,你也不要求他。”
郑大夫气道:“张大侠,你说我爱钱如命我承认,但你说我本事不济我可不服,整个杭州八府,谁不知道我郑妙手?而且你说我不做人事,那可就太冤枉人了,我不给朱先生治病,其实是在帮助他家。”
张孝武气笑了:“我第一听说大夫拒绝治病反倒是帮人的。”
郑大夫摇头晃脑说:“张大侠,治病是救人,但因救一人而杀一人,此等救人还有何意义?张大侠,既然你我都知道这肺痨乃绝症,朱夫人自然早就知道,朱夫人救治下去,最终将如何?无非一年后朱先生病逝,而朱夫人倾家荡产且人财两空,朱夫人因欠下巨额外债,下场如何?朱夫人娘家和夫家均不在清江府,一个欠下巨额外债的妇人,无非两条路可选,一是自尽解脱,另外便是卖身于红尘。我今天给朱先生看病,却也将朱夫人一步一步推入深渊,这便是为何我说,此举乃救一人杀一人。”
众人皆沉默不语,甚至连顾清兮也无从反驳,她很想争辩,但她的确动过借高利贷的想法,只是家里能够卖的都卖了,剩下洗笔巷的房子却是朱家族产,朱家只允许他们居住,决不允许他们变卖。
郑大夫得意洋洋地看着顾清兮,心说看你如何反驳。
顾清兮道:“夫君定能痊愈,介时我们回朱家讨钱,再还给医馆……”
郑夫冷笑道:“朱夫人,你觉得你是我,会接受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承诺吗?说明白些,你们夫妻二人乃外地人,我如何相信一个外地人空口白牙的承诺?”
“这……”顾清兮很是为难,将心比心,别人不帮才是正常。
张孝武见状上前道:“大夫,你只管治病救人,金钱一事交给我吧。”
顾清兮向张孝武盈盈一拜,道:“多谢侠士相助,民妇替夫家感激不尽。”她此时才细看张孝武相貌,似乎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却忘记在何处见过,不由得问道:“侠士可是民妇故人?”
张孝武道:“先治病要紧,其他再说吧。”
郑大夫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人,既然张孝武付钱,他立即让徒儿给朱夫人抓了药。顾清兮悄然站在一旁,此时又偷偷看了一眼张孝武,见张孝武望向她,忙低下头去,局促地抓着手中提篮。
忽然,又女眷从医馆后跑了出来,见了郑大夫和张孝武,忙说:“张大侠,令夫人疯了,她发疯了!”
“阿吉怎么了?”张孝武大惊失色,连忙与郑大夫冲到后院,顾清兮想了想,也拎着裙角跟随众人而去,想着自己能否帮助什么来偿还情谊。走到后院,众人便看到几个健妇按着阿吉,而阿吉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惨白的脸上露出骇人扭曲的表情,眼睛睁得几乎冒出,野兽一般向众人发出嘶吼。
顾清兮吓得后退一步,靠在门上。
第七百六十章 朱夫人顾清兮
第七百六十一章 阿吉之死
张孝武心痛万分,他想要叫众人轻些手脚,郑大夫立即拦住了他,道:“这些妇人比你懂得如何救人。”随后郑大夫将一块软木抵在阿吉的牙间,防止她咬舌自残,又让健妇们以麻布捆绑住阿吉,随后找来一瓶烈酒灌进了阿吉嘴里。
喝了酒之后,阿吉的疼痛这才缓解,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她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如此了?”张孝武问。
郑大夫这才满头大汗回身与张孝武解释:“张大侠还请见谅,非是我医术问题,而是令夫人的疾病比那朱先生还要严重难治了,我本以为她只是生虫入体,伤及肺脏,而今看来那生虫已然入脑,无药可救也。”
“啊?”张孝武大惊,也就是说这寄生虫从身体钻进了大脑了?一想到这里,他悲从中来,看着阿吉痛苦的表情,无助地握紧了拳头。
郑大夫捋着胡子说道:“我观令夫人乃扶桑人,这扶桑人么,孤悬于海外,许多生活习惯与我等大不相同。张大侠,我且问你,许多扶桑人有食生肉习惯,尤其是他们吃鱼只吃生鱼, 令夫人是否喜食生肉?”
张孝武回想一下,阿吉的确非常喜欢吃生鱼肉, 而自己喜欢吃烤鱼肉也就是熟肉, 导致阿吉每次做饭都分开两份做。现在想来, 必然是因为这吃生肉的习惯,导致她感染了寄生虫, 最终落得如此疾病。
郑大夫遗憾道:“我中原千年文明,为何要烹饪而食,便是古人担忧生肉生虫害人, 这是千年的教训。你扶桑妻子因吃生肉习惯导致感染生虫,便是她不学我中原文化的结果,而今这生虫长到了她的脑子里,莫说我无力回天,便是任何神医也救不回来。张大侠, 你要做好准备了, 帮她一程。”
张孝武点了点头, 后悔道:“我明白了, 我不会为难与你的,是我没教好她, 我应该早早劝阻,或许我太宠溺了。”
郑大夫摇头说:“你误会了,我告知你做好准备, 是做好……”他附耳说道:“帮她早早脱离人间苦海。”他做了一个刀割的动作。
“你说甚?岂有此理!”张孝武恼怒不已, 这医生的意思是让自己杀了阿吉?
郑大夫苦劝道:“张大侠冷静一下,我知你听后必然愤怒, 然而我作为大夫却要对你实话实说。这生虫入脑之后令夫人生不如死, 整日疼痛难忍且疯癫不自知。对她来说, 活着才是痛苦, 死了反倒解脱。若你真为她好,便早日帮她解脱,你若恨她, 便让她活得久一些,因为只要她活着,便仿佛日日夜夜被折磨于地狱之中啊。”
张孝武双目赤红,恨不能替她受了这份折磨, 他现在后悔非常, 若是当初自己执意不允许阿吉吃生鱼肉, 她又岂能寄生虫入脑。
想到二人的交往,张孝武更是心情难过,最初阿吉欺骗自己,甚至害得自己坠入大海,与她一起在海上漂流近一个月才抵达陆地。但他二人在海上和沙加王国,再到后面出海返回中原,又到在海上漂泊一年才抵达中原,在这两年的时间内,他和阿吉朝夕相处,用情颇深。
没有一个女人如此长时间的陪伴过他,也没有一个女人如此朝夕相处地跟在他身旁。今阿吉的恶疾居然如此痛苦残忍,他内心如同刀绞,只觉得自己最终还是败给了命运。
如此刚强的汉子,也难过的低下头来,坐在阿吉身边,大手按着她的脑袋,柔声道:“好了,好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顾清兮伤心得留下眼泪,恩人也有如此难过一面,人世间为何如此痛苦?医馆学徒将煎服好的药送给顾清兮,她询问张大侠的情况。学徒说与她听,得知张大侠的遭遇,顾清兮更是难过,却不知自己能如何帮助。
“不是好人有好报吗?为何做了好人,反而如此痛苦?”顾清兮只能问苍天,但苍天不作答。
郑大夫长叹一口气, 让下人离去, 给张孝武与阿吉独处时间,待众人走后,郑大夫说:“作为大夫, 此事我算是遇到的多了,有时候死人反倒比活人更容易。或许,活着才是十八层地狱。让她有尊严的死去,还是痛苦的活着,你来选择吧。”
顾清兮尚未离开,她走上前来,向张孝武盈盈一拜,道:“恩公。”
张孝武摆摆手,道:“你们都走吧,让我冷静一下。”他握着阿吉的瘦小苍白的手,心中悲怆万分。
几日之后,趁人不备,阿吉自杀身亡。
那天阿吉居然清醒过来,还多吃了一些美食,甚至喝了一些酒,对张孝武说:“我希望你能记住我最美的样子,而不是如今要死的鬼样子,这样以后你遇到别的女人,心里至少还会说,我从前的老婆更漂亮,是不是?”晚上,她悄悄将瓷碗砸碎,又用瓷片割破了手腕,次日人们发现时,阿吉已经死了。
张孝武让郑大夫找当地人办了丧事,郑大夫尽心尽力,事后张孝武给了他不少银钱感谢。阿吉的坟墓修的庄重,既没有寒酸害眼,也没有夸张富贵得引起盗墓贼觊觎。张孝武坐在坟前,盯着墓碑上阿吉的名字,神情些许恍惚,似乎在回忆,也似乎在反思。
郑大夫安慰道:“张大侠,钱我不收了,当初我以为能帮她延长几个月寿命,没想到自己的确是医术不精,你不找我麻烦,我已经感激万分了。”
“不是你的错。”张孝武爱憎分明,“郑大夫,你能帮我,我已然十分感激,这次阿吉的丧事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尤其是需要武力解决的,只需要通知我一声,我定竭尽全力。”
郑大夫哑然:“我一个大夫,能惹什么麻烦,谁不知道我贪财如命,谁会跟一个贪财如命的人拼命?”
张孝武愕然地看着他,笑道:“原来你拼命扮演一个贪财鬼,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郑大夫淡淡一笑,道:“生在一个好时代,人人都想做好人,可生在一个坏时候,人不做坏人,便只能做鬼了。对了,朱先生吃了药,病好了一些,那朱夫人向我打听起你来……”见张孝武呆呆地望着墓碑,郑大夫不再多言了,带着手下离去。
第七百六十一章 阿吉之死
第七百六十二章 冤枉人
阿吉的死,让张孝武伤心难过地躲在客栈里几日不外出,他整日饮酒贪杯,不想理会外面的一切。水龙帮找他报仇居然找不到人,后水龙帮得知张大侠妻子病逝,本打算报仇的心思也淡了不少,因当地有不打扰祭事的习惯,此恩怨暂且搁置下来。
半月之后,又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下午,眼看着晚上便要兴起一场暴雨,张孝武便要了几斤米酒准备一醉方休。忽然店小二敲门说有人拜访,他有些好奇,在清江府,他除了郑大夫似乎不认识别人。
来者是个少年,自称英哥儿,张孝武略有印象,是那个仗义少年。英哥儿自我介绍是朱夫人的邻居,也是朱先生的学生之一,他苦着脸哀求道:“张大侠,朱夫人有大麻烦了,有人要抢走她送到窑子里去。虽然她不想再麻烦你了,可你要是不帮她,她真的要被那群王八蛋给逼死了。”
张孝武听出来了,原来是英哥儿自己偷着找到他寻求帮助,顾清兮反倒不愿意再麻烦他, 便放下米酒,问道:“是水龙帮的人又来纠缠?”
“不是水龙帮的人, 那个西门大贱人虽然纠缠朱夫人, 可也没有下作到抢人去窑子。这次是奚员外那个老王八蛋, 他偏说家里的贵重东西被朱先生偷走了,现在带人来朱家闹事, 还要拉着朱夫人抵债。”英哥儿气得直跺脚,“朱先生肯定不会偷人东西,他教我识字都不收钱, 又岂能占别人便宜?”
“你来带路。”张孝武凝重道。
来到洗笔巷,见最里面的一户人家门口站了许多看热闹的邻居,如此风雨天也阻挡不了老百姓的八卦好奇心。
英哥儿立即冲了进去,还不停地大喊道:“不要脸的玩意, 欺负人家外地人,奚老狗,你生孩子没屁眼!”毫不意外,这少年又被人揍了,一个打手揪着他的衣领, 随后两个大嘴巴子将他打趴在地。
张孝武走进朱家字铺的时候,便看到两个小厮将英哥儿按在地上, 英哥儿嘴里依旧不服道:“有本事单挑!两个打一个,算什么好汉?嘿!你看你们两个长得囫囵吞枣似的,就不配跟我动手!”
张孝武笑道:“英哥儿你这大碎嘴子,就活该挨揍。”说着, 将那两个小厮拎着脖子扔了出去。只听得砰砰两声, 两个小厮不知缘由地飞了起来砸在地上, 疼得莫名其妙,莫不是见鬼了?
奚员外没想到来了一个壮汉,转眼之间便将他两个家丁给扔了出去, 立即大喊道:“赵护院!”
众人只见一个身高近两米的精壮汉子狞笑着走了出来, 看起来就是一个厉害的角色,他身穿黑色劲装满身精肉,脸上还有一道害人的伤疤,别说小孩看了不敢哭泣, 便是大人看了也脚软腿麻。此人不屑地看了一眼张孝武, 大步迈了过来,嘴里说着:“是我把你打趴下跪在地上求饶,还是你主动跪下来求饶?”
张孝武直接一个近身之后, 左手一挥,一拳砸在赵护院的脸上,随后,赵护院巨大的身影噗通一声倒在院子里,昏了过去。
“……”
好嘛,这战斗力,的确够骗人的。
众四邻张大嘴巴,心说今天要不是看在这大个子的威慑,大家或许还会出言劝阻一番,人人都害怕这瘦高汉子是个武林高手,可没想到啊,见了眼前这大胡子便倒地上了。
“他是被打的,还是被吓的?”
“被打的吧?”
“你们看到大胡子如何出拳了吗?”
“没有啊。”
“那就是被吓的。”
“真他娘的是个软蛋!”
四邻纷纷议论起来。
“我这准备的大招,到底用还是不用啊?”他硬生生收回了自己的右手重拳,踩着这位银样镴枪头的身体走向奚员外。张孝武也惊讶于这么个大高子,怎么挡都不挡自己的一个虚招,他还没用出后招呢。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呀!”奚员外算是看清楚了,眼前这位身高七尺多的汉子,满身的筋肉,满脸的胡子,一双眼睛仿佛地狱的勾魂使者,他这是来杀人的。被张孝武的眼睛死死地锁住,奚员外两股战战,居然被吓得尿了裤子。
奚员外身边的家丁看了张孝武之后,也立即四散而逃,好么,这大个子是来杀人的啊,咱们可别把命搭在这里。家丁不是奴才,家丁是雇工, 欺负老实人可以, 可大家还没傻到给老爷拼命的程度。
英哥儿此时跳起来,嚣张地喊道:“奚员外!你个老王八蛋,你也有今天,小爷我今天替天行道,揍你个五颜六色,七荤八素,九平八稳!”见张孝武瞪了他一眼,这才恢复了一些正常,道:“老王八蛋,你冤枉朱先生偷你家字画,可有什么证据?”
奚员外被张孝武吓得颤颤巍巍道:“虽……虽……虽无证据,但他这两日看病的钱是如何来的?若不是偷了我的字画卖掉,又岂能有钱治病?”
英哥儿喊道:“治病的钱是张大侠出的,你单凭人家有钱治病便冤枉别人偷盗,你是不是看别人拉屎就他娘的想舔一口?你是不是放屁藏被窝里,宁可自己吞也不让别人占便宜?”
“得得得,你可住嘴吧,这嘴砸这么碎呢。”张孝武哭笑不得,难怪这小子总是挨揍了,他转身问道:“奚员外是吧,你说说你的字画何时丢的?”
奚员外小声说:“我前几天发现那副字画不见了。”
“前几天发现不见了?朱先生在病床上躺了一年了,你前几天不见了字画,居然要找他索要?岂有此理,你怎么不去你家祖坟,把你阿爷,你家公挖出来索要?朱先生这一年无法下地行动,又岂能偷你字画?”英哥儿又叫道。
奚员外道:“谁整日盯着家里的字画啊,可不是前几天才发现,可我家书房,除了朱先生和我两个儿子外,便没有人再去过。”
英哥儿道:“你怎么不怀疑你儿子偷的,偏偏怀疑朱先生,难道你不知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的道理?你不知道你那两个儿子每日都去赌坊吗?你不怀疑烂赌鬼,偏偏怀疑一个卧病在床多年的老教习,你还是人吗?”
周遭四邻顿时议论起来,有的已经开始破口大骂了,奚员外手下打手全跑了,顿时没了胆子,红着脸嚷嚷:“我……我这不是在怀疑嘛,我只是来询问罢了,询问而已。”
“放你阿娘的屁!”英哥儿跳脚起来,“你都要拉人走了,还是询问,询问你个腚沟!”
第七百六十三章 暴雨来临
奚员外被骂却不敢还嘴,心中琢磨着以后怎么收拾这群穷棒子,张孝武说道:“我听人说,你在得知朱先生生病后,便第一时间辞退了他,甚至拖欠了人家几个月的薪俸。你欠钱不还,还有脸来此?今日是来还债的?”
“我不是怕疫病传染嘛,谁家不是如此, 又非是我一人。”奚员外强行狡辩,但声音压得很低,只怕惹得他暴怒。张孝武抬头冷笑一声,奚员外顿时吓得后退一步,岂料到此时脚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又巧了,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扎在他的屁股上,疼得他跳了起来,捂着屁股嚎叫不已,还不忘威胁众人道:“你们若是敢伤我,我便报官了,我二舅姥爷可是县丞大人。”
张孝武云淡风轻地说:“奚员外,可知死人是不会报官的。我本江湖浪荡子,今日若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虽再次游荡江湖,却也博得美名四方。奚员外,你能成全我吗?”
“不能!”奚员外忙换了一副嘴脸道,“我错了,是我冤枉朱先生了,我不是人,我错了!您就把我当一个屁给放了吧。”
张孝武道:“赔钱!滚蛋!”
奚员外忙问道:“敢问张大侠名讳?”
张孝武道:“血饮狂刀张守正是也。”
奚员外谄笑:“果然是江湖豪侠,我听你的话便是,听你便是。”他深深记住这个名字,准备择日报仇,同时掏出银子扔进屋里。他也不管掏出多少银子了, 忙连滚带爬地逃走,看得乡邻们哄堂大笑,万没想到片刻前嚣张跋扈的奚员外此刻如此狼狈。
“轰隆隆——”
“哗啦啦——”
倾盆暴雨忽然瓢泼而至,看热闹的百姓顿时一哄而散,连英哥儿见了也跑回家去,喊道:“多谢张大侠,多谢张大侠,今儿我总算见识到做侠客如何潇洒自如,改日我娘死了,我也做侠客去!”
“混小子,你在咒谁死?你给我站那,别跑,我今儿要大义灭亲,打死你这个诅咒老娘子的小王八蛋!”一个膀大腰圆的壮硕妇人拎着竹板子冲了出来,英哥儿见了老娘吓得家都不敢回了,不知跑哪去了。
张孝武笑了笑,随即皱起眉来,他怎么回客栈去,来的匆忙,他忘记带伞——
顾清兮见状忙回后屋箱子里寻了一把旧伞走来,盈盈一拜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必定日日为张大侠祈祷祝福。”
“客气了,夫人照顾好朱先生便是。”张孝武望着暴雨淡淡地说,他记忆中的顾清兮是一个清高聪慧的少女,是顾家的顶梁柱,是顾家年轻一代的翘楚。初次见她时,自己才十八岁,而顾清兮也才十七岁,如今自己三十多岁了,而顾清兮也成了妇人,两人彼此只不过两步距离,便已经不认识彼此了。
时间唏嘘,造化弄人。
张孝武叹了一口气,接过雨伞说:“朱夫人,虽然奚员外暂时不会找你們麻烦,不过我迟早要离开清江府,若是你们有其他亲友,可以前去投靠,免得在此地遭受屈辱。”
顾清兮感激不已,这么多年来遭受白眼和欺负,而此时一个陌生人的帮助和关心又何其宝贵也,她心中暗暗垂泪,声音有些哽咽道:“多谢张大侠的恩情,不知张大侠与家夫有何关系,能得此帮助?”
张孝武回忆起昔日今科十公子在诚心坊玉磨斋的斗诗,嘴角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说:“龙都第一狂生,谁不认识,尤其是在玉磨斋斗诗,更是名扬天下。”
顾清兮捂着嘴吃惊道:“恩公竟然知道此事?”
张孝武道:“自然知道。”他撑开伞,赫然见到这破伞居然大洞连着小洞,几乎与伞骨没什么区别了。
“这……”顾清兮很是尴尬,几日之前这伞还好好的,这两天应该是老鼠咬破了,羞愧得手足无措。
张孝武反倒安慰说:“我便在房檐下等雨小些。”顾清兮又岂能让人站在房檐下,忙让他进正屋,张孝武看看风雨,便站在门口说:“这里也好。”顾清兮又是道歉连连,张孝武问:“朱先生的病好转一些了吧?我方便看看朱先生吗?”
顾清兮担忧为难道:“家夫病患在床,唯恐传染给大侠。”
张孝武道:“无妨。”
顾清兮道:“还请恩公随来。”
张孝武跟在顾清兮身后来到内屋,远远地看了一眼朱子涵,却见床铺之上躺着一个干枯的男人,身上盖着一层薄被,披头散发地靠在枕头上,他脸色蜡黄双眼外突,脸上几乎没有肉,仿佛像是皮包骨,骇人恐怖,与记忆里的朱子涵全然不同。若非知道朱子涵此刻在睡觉,张孝武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这副模样与死人又有何区别。
“实在是吓着恩公了。”顾清兮见状忙合上门,便又带着张孝武退回到前屋。
暴雨更急了,仿佛没有减小的趋势,此时别说是破伞,便是一把好伞也挡不住暴雨。好在朱家的院子地势较高,却没有雨水倒灌到屋子里。
顾清兮内心为难起来,毕竟自己丈夫重病在床,而一个陌生男人晚上却在她的家中,她又如何能留宿。可此人前后两次救了自己,又资助金钱与夫君,又是如此暴雨,她又如何能驱人离去。
张孝武道:“朱夫人,劳烦搬一个凳子过来,我坐在门口等着雨小一些。”顾清兮忙搬过来一条凳子,张孝武摆在门后,坐在凳子上望着暴雨。虽然那雨丝毫不见小,但在他看来,与海上的暴雨想必又何其弱小,见惯了海浪风暴的人,又岂能将暴雨放在眼中。
顾清兮站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饶是聪明如她,如今也不知如何与陌生人开口。好在张孝武开了话题,问朱先生是否写过什么文章,顾清兮便将朱子涵平日里写的文字拿来,张孝武仔细拜读起来。
这朱子涵的确是狂生,骨子里镌刻着张狂,只可惜他生不逢时,帝国正是陌路,而非盛世。
顾清兮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远处,坐在椅子上看着暴雨,一只手死死地捂着怀里,那是一把剪刀,若是张大侠要做什么坏事,自己便一死了之。但许久之后,眼前的张大侠却没有对她做什么非礼之事,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他专心致志地读着夫君的文章,读罢之后便将文章放在桌几之上,走回到门口后呆呆地看着暴雨。
顾清兮虽然有些困倦,却也不敢松懈,两人便如此同处一室却沉默不语,只待雨停。
第七百六十四章 你不是张守正
“轰隆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残旧的清江城,俄而巨雷声炸起,彷佛响彻在耳。
只见张大侠坐在门口望向天空,整个人岿然不动,闪电与雷声对他毫无影响。顾清兮看着他的坚定的背影,越看越发觉得他的背影像一个人。她不禁心生疑惑, 仔细回忆他的声音,却越加熟悉。
但是那人,不是死了吗?
父亲广传天下,河间郡王遭遇海难,
顾清兮不敢求证,若他真是那人,那天下苍生将迎来何其巨变?可若他不是那人, 自己主动说话是否会过于轻薄一些。
“轰隆隆——”
后屋传来一丝丝叫喊声, 顾清兮连忙回到后屋察看, 原来是朱子涵尿在了床上。她苦笑一声,便忙着更换了被褥,又将脏了的被褥泡在水盆内,看着外面下着的大雨倾盆,心有所动,便将水盆放在了雨中,任由大雨捶打被屎尿浸泡的被褥。
顾大小姐在嫁给朱子涵之前,双手从未沾染过洗涤,可自从选择了这条路,她便只能咬牙坚持下去。若说后悔,顾清兮自然后悔于一时的冲动,她不解自己为何当初如此冲动,自诩比妹妹还要冷静沉着的她,为了男人而放弃了家人与一切。
但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成亲这些年来,顾清兮始终担任着妻子的职责,甚至家境贫寒之下, 她辞退了佣人与家丁,亲自做起了主妇,操起了生计。
“唉……”
她叹了口气,先是回到后屋清扫了一下,便又去厨房准备给那人一些热茶。但家中哪里还有茶叶,便只好煮了一些热水送到前屋。
她见到那人依旧坐在门口,呆呆地望着雨水宛如凋塑,对天地一切丝毫不在意。然而越是这份骄傲,却越发让人觉得此人内心孤独,似乎无人能够靠近。
想到了那个人,顾清兮记得最后一次见他已然是七年之前,而他身死已经是三年前的消息了。三年前,他出海寻仙药救妻,却亡命于海浪暴雨之中,导致北方军群龙无首,丞相顾雍随后大肆分封北方军各部统领,不费一兵一卒便瓦解了北方军,尽收天下精锐,继而一统天下。
作为顾雍的女儿, 顾清兮远比朱子涵懂得政治,张孝武才是阻碍皇权最大的障碍, 也才是天下兵戈动乱的源头,皇上为了防备他的北方军而大肆扩张禁军,增加赋税,从而引起百姓流离失所匪盗横行,甚至江南与岭南之乱,也是因为朝廷无法抽出手来平乱。张孝武一死,朝廷只用了一年时间便灭了施林两家叛军,由此可见张孝武存在的威胁。
但愿他不是张孝武,但愿圣汉再无战事。
“张大侠,喝一些热水暖暖吧。”顾清兮捧着一碗热水道。
张孝武接过来热水,也看到她手上的茧子,昔日那柔弱无骨的媃夷如今化为了村妇健手,当真造化无常。他心里想着自己离开之前如何帮助他们,听闻朱家在数年因与江南林家有关而遭到处罚,朱子涵回到老家之后虽然享受过一段时间的少爷日子,但随着父亲被下狱,全家被罚没,朱少爷也成了朱家被人嫌弃的亲戚。若不是老家主善心,让他们来到清江府生活,这夫妻二人只怕无落脚之地。
“如何能帮助他们,又不伤及他们的颜面呢?”张孝武心中冥思苦想起来。
顾清兮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忽然验证问说:“你找到仙药了吗?”
“没有。”张孝武随口一答,随后勐地怔住了,他愕然转身看着顾清兮。
“果然是你!你不是张守正,你不是。”顾清兮惊呼,“你是张孝武。”
张孝武苦笑连连,叹了口气说:“好久不见,顾大小姐,我是张孝武,字守正。”
顾清兮捂住了嘴,呆呆地看着他,他是张孝武,是名闻天下的鬼将,是前任天下兵马大元帅,是执掌北方的神。葬身于大海三年之后,他居然出现在清江府,他还活着?这三年他去了哪里?
一声顾大小姐,将她的记忆拉回到十几年前的塞北荒原,也让她坚强倔强的内心忽然碎裂开来,顾清兮声音颤抖道:“你不是葬身于海上了吗?你居然活着,你居然活着!你还活着,还活着!”说着,她哭了起来,不知为何而哭,眼泪便止不住的流。
见身份暴露,张孝武无奈地道:“苍天怜我,侥幸活命,漂亮至荒岛,而后几经辗转才回到中原。只可惜如是人非,中原还是中原,但却不是我的中原了。”
“你可知你这一走,我妹妹终日以泪洗面?”顾清兮愤怒地质问。
张孝武内疚道:“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她们,我不该如此固执张狂,我以为人定胜天,却不想挑战苍天的下场便是如此。”
顾清兮想要大声责备与他,却不知从何引起,许久之后平静下来,道:“所以你才会帮我?”
张孝武说:“我没有想到朱先生如此病重,也未想到朱家后来的遭遇。”说起来朱家的遭遇与张孝武有着一定的因果关系,如果张孝武不出海失踪,朝廷不敢分心对施林两家出手,而朝廷不铲除施林两家,与林家关系密切的朱家也不会遭到清算。
但朝廷清算朱家,与张孝武在不在无关,只与时间有关。
“你有若兮的消息吗?”张孝武道,“三年了,不知她过得可好?”
“我姐妹二人断了几年联系,尤其是你出海出事之后,更是无从联系了。”顾清兮难过说,“但我父亲绝不会苛待河间郡王府,更因为天下名将皆出身于河间郡王麾下。”
张孝武道:“所以,河间郡王府便是军将们的图腾,河间郡王的家人当永世享用厚禄。”顾清兮点头,张孝武又问:“你还知道哪些消息?”
顾清兮道:“其他不知了。”
张孝武道:“多谢。”
顾清兮道:“该我谢你。”随后小心地追问:“张大人今后作何打算?是否返回北方,重振北方军?”
张孝武毫不犹豫说:“时过境迁,且今虽官府不堪民生凋敝,却一无外患袭扰,二无内战叛乱,中原百姓正是休养生息之际。我不返回北方是怕引起天下纷争,若国家有难,我便重整旗鼓,若非国难,世上便再无张孝武此人。”
顾清兮盈盈一拜道:“君为天下安,真乃圣人君子也。”又道:“今后张大人有何打算?”
张孝武澹然一笑,看透生死与天下:“做个闲散游侠儿,打抱不平除暴安良,自在心安,唯此而已。”
“那你能住在清江府吗?”顾清兮忽然说,脸颊刹那红了起来,慌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清江府偏僻,别人也不会知道你在这儿,你不要误会其他,我不是非要你留在这里,只是……只是……”
“无妨,我住下便是。”张孝武说,“依山傍海逍遥自在,倒也不错。”
半夜时分,雨渐渐地停了,张孝武见状便向顾清兮告辞,连夜回到了客栈。哪想到刚睡了没多久,天刚刚亮没多久,英哥儿居然跑过来非要拜师学艺。张孝武认为英哥儿虽然年纪小,但古道热肠很有侠义之心,便打着哈欠说我的武艺是杀人杀出来的,你若学习之后,只怕出手伤人,英哥儿说自己就是因为不会伤人才屡屡被欺负,他不想一辈子被人欺负,也想将来保护别人。
“你被欺负,不是因为弱小,而是因为嘴贱偏偏又没本事。”张孝武打趣道,“英哥儿,你要记得,人没本事的时候就要善于隐藏自己,学好了本领或者赚足了资本再报仇雪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学好本事才能嚣张,否则就是找死,知道吗?”
第七百六十五章 照顾朱夫人
英哥儿机灵得很,见他没有拒绝,便厚着脸皮跪在地上,足足地磕了三个头叫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徒弟姓王名英,外人唤我英哥儿, 师傅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其实我娘以前叫我小杂种,师父您老人家要是不乐意,也可以叫我小杂种。”
“你叫王英?”
“自是。”
“矮脚虎王英,你可认得?”
“徒儿不认识啊,他也叫王英吗?有我英俊吗?有我相貌堂堂吗?武艺有我高吗?”
“除了武艺,万般皆不如你。”张孝武道,“包括脸皮之厚。”随后他让英哥儿站起来, 看他的身高大概一米七左右, 在江南算是高个儿了, 可比水浒传里的矮脚虎王英高上许多,便笑道:“去找两根二尺棍子,用布条厚厚绑好,越厚越好。”
“为何越厚越好?师父你这是要叫我舞棍吗?长棍还是短棍,二尺就是短棍了,咱们打谁?”英哥儿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哈了一口气,搓搓双手道:“师父我跟你说,我的武艺在武林中虽然排不上号,但比一般人强得多,寻常三五个……三五个孩子都打不过我。”
张孝武黑着脸说:“我不打谁,我先打你!我要教你如何挨揍。”
英哥儿一脸黑,心说坏菜了,怎么学打人先挨打了?
从英哥儿的嘴里,张孝武进一步得知了朱子涵夫妻的一切,他们结婚数年却没有儿女,还得知城里有不少人只等着朱子涵一死, 便动用各种办法强娶顾清兮。当年在龙都时顾清兮便是倾城美人, 如今虽然她三十几岁,却是女人最美的状态,因她常带着面纱少被人看到容颜,却有人从她明媚动人的双眸看到了美,朱夫人因此也被人私传为清江第一美妇人。
而今因有张孝武保护,人们也心底揣测着用蠢办法的下场,惹着一个杀人越货的游侠,到底值不值?
“朱先生是我启蒙老师,师父你也是我老师,要不然等朱先生过世,您就娶了朱夫人如何?”英哥儿眼珠子一转道,“如此一来也不会有人再敢欺负她,您老也总好过孤家寡人是不是?”
张孝武一脚踹去,英哥儿如同往日一样横飞出去。
既然决定暂时留在清江府,张孝武认为再住在客栈便不适合,而今城外时常有匪盗,城内空闲房子不好找,英哥儿建议说倒不如租下朱家的书铺店。朱家的房子前后四进, 最前排是字画店铺, 店铺后原是书房与仓房,书房后是主人家卧室与庭室,最后则是厨房、柴房和仆人卧房。尽管朱家中落了,但瘦死骆驼比马大,杭州府朱家依旧殷实,单在清江府置办的房子便如此庞大,只可惜朱子涵除了会写诗便只会画画,而今天下不太平,这两门手艺断然是养活不了一家人的。
张孝武还未决定是否足下书画店,倒是英哥儿跑过去先和顾清兮说了此事,出于信任,顾清兮立即决定租给他,只象征性地收了一两银子。
洗笔巷周遭都是卖笔墨纸砚,张孝武不会做生意,且又是个一个外乡人,便关了字画店。张孝武一般不去后院,免得有些人流言蜚语,多数时候都是委托英哥儿带花。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还有有些人私下里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语来。
顾清兮整日照顾着朱子涵,但朱公子日渐消瘦,眼看时日无多,各方纷纷打起了她的主意。好在张孝武在旁保护着他们,余人不敢用强。
这日傍晚,顾清兮来到前院,拜托道:“张大哥,大夫与我说,夫君可能时日无所,不知……不知张大哥能否帮衬奴家的夫君殡葬一事。”
“自然可以。”张孝武当下说,随后又问道:“大夫真的这么说?”
顾清兮眼圈顿时红了起来:“他说就是这个月的事,让我做好打算,我一时之间乱了方寸,头脑里一片空白,只能求到张大哥你这里来。”
张孝武道:“没有问题,我定然竭尽全力帮助你,只是朱子涵病逝之后,你该如何打算?”
顾清兮默然道:“我尚未做任何打算,我是朱家媳妇,总不会被赶走就是。”
张孝武摇头道:“你是高估了人性,低估了无耻。”见顾清兮不解,他又道:“当年我便知道,朱家一直以为是因为你而导致他无法取得功名,对你耿耿于怀。朱先生活着的时候他们尚且对你宽厚,一旦朱先生早逝,只怕他们会逼得你无处可去。”
顾清兮也是个聪明的女人,自然明白这一切,只是哀叹了一声。冥思片刻,她问道:“张大哥,你是想我去幽州投奔妹妹吧?”
张孝武明人不说暗话,点头道:“我有这个打算,除了回龙都外,你只有在河间郡王府才不会受到欺负,且这一路之上,我会护你前往幽州。”
“但许多人认识你,”顾清兮忙道,“一旦得知你还活着,会不会有人不想你活……再出现。张大哥刚刚还说我高估人性,难道你自己也不顾安危了吗?”
张孝武澹然说:“我们走水路即可,将危险降到最小,我知道杭州附近的海堤县有外族商人前往北方的商船驿站,海堤县近半百姓都是南岛人或者东瀛人,我们可以乔装混在其中,乘坐商船前往北方第一大港口吕城,再辗转抵达幽州城。”
顾清兮还是担心:“可你我就算再化妆,若是长时间抛头露面,也只怕躲不过探子。”
张孝武笑了起来:“所以我才收英哥儿做徒弟,一切外出活动全都靠他。”
顾清兮惊讶万分:“原来张大哥早就做好打算了。”她顿了顿,说道:“如此只等张大哥安排。”
一个月后,尽管顾清兮悉心照料,但朱公子终究还是病逝了,周遭人或好心或祸心前来探望,顾清兮强忍着泪水委托张孝武帮忙处理朱子涵后事。邻里们最初倒是没说太多,但不久街坊流言四起,说朱夫人早就和这位张大侠暗通私情云云。张孝武知道这是有人想要用流言逼走他,但他并未在意这些小手段,顾清兮却忍不住了,她希望尽早离开清江府。
“我想通了,于此在此低三下四赔小心,倒不如去妹妹处。”
见她着急了,张孝武稍作安抚后找到英哥儿,问道:“我与河间郡王府上有旧,今次打算去北方投奔河间郡王府,你有何打算?”
英哥儿错愕道:“河间郡王已遇海难身亡,师父若去也寻不到他?”
“这你不用管,我只是去混口饭吃吧,做个看家护院总也饿不着。”
英哥儿一跺脚道:“师父,你去哪我就去哪,一辈子困在这清江城,我不甘心。”
张孝武笑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小子,只是牵挂太多,胆子不够大,能力不够强……”
英哥儿顿时红着脸道:“师父,你好像是在骂我。”见张孝武笑得肩膀颤抖,又感慨说:“师父,我阿娘有三个儿子,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只是我需要告别她一番。日后我若混得好,给她盖三进三出,不,四进四出的大院子。”
张孝武扔给他一个钱袋:“我这有五十两银子,给你娘做赡养吧。”英哥儿哪会收,但张孝武不容他拒绝:“明天早上天一亮你便前往城北的利才客栈,城门一开我们便出城。此去路上艰辛,未来不知生死,你和你娘多待一会儿吧。但话不能乱说,知道吗?”
“师父放心,我定会守住秘密。”英哥儿眨眨眼睛,他高高兴兴地跑了出去。虽然壮志满怀,但想到从此之后离开阿娘和阿爷,英哥儿忍不住心头一酸,可又想到自己可以外出闯荡,从此之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心中愈发坚定与向往。
第七百六十六章 此间有江湖
英哥儿离开后,张孝武便来到后院,见顾清兮呆呆地望着书架上一排排书籍,心知她难舍居住多年的家园和与朱子涵生活的点点滴滴。
“你不想走了?”张孝武问。
顾清兮微微叹息,见他拿了一个包裹,问道:“我需要易容乔装吗?”
张孝武将包裹放在桌子上,道:“这里是一套夜行衣和和一套青色劲装, 另外你戴着斗笠与面纱,就像当年在塞北一般。还有,你会用刀剑吗?”
“我只学过弓射。”
张孝武倒是惊讶:“你居然会射箭?”
顾清兮道:“诗书礼乐射御,此乃君子六艺,身为世家子弟又如何不涉及。我力气小,悟性差, 所以剑法不好,便只学了射箭。”
张孝武笑道:“那若兮也会射箭?”
顾清兮道:“我二人半斤八两,都是老师头疼的学生。”
张孝武道:“你下面乔装一下,我在前院等你,不过我准备的衣服尺寸未必适合你,趁着这个时间你改一下衣服。现在人多眼杂,我们若离开朱家恐被人注意,等天黑我带你去城北的利才客栈,明日一早出城。”
待张孝武走后,顾清兮便修改了衣服,穿戴整齐。
天刚刚黑下来,两人便穿过整个清江城来到城北利才客栈。此处距离北城门不过十步距离,一早出城的客商们多在此暂住,张孝武早就在此租了两间房,还买了六匹马,存了兵刃在此。
那店掌柜见状也不啰嗦,将他们引进各自房间。
张孝武亲自端着晚饭来到顾清兮房间,见她用铜镜观看自己的装扮,知道她心情变好了许多,才笑道:“看来大小姐你入错行了,早就应该做游侠儿。”
顾清兮前些天的确沉浸在朱子涵去世的悲伤中, 但这会儿离开朱家,心情好了许多,柔声笑道:“我若是学施郡主那般胡闹,只怕我阿爷头疼得更厉害了。”提到了南阳郡主施仲秋,两人均是微微一笑,也不知她如今何处去了。
放下餐盒,张孝武便要告辞,顾清兮忽然道:“张大哥,未来我在若兮处,你又去往何处?”
张孝武道:“也许我会去塞北吧。”
顾清兮很是不解:“为什么?”
“不为什么。”张孝武嘴角澹澹地一笑,豁然道,“也许那是我的,也是我的归宿。”
次日天一亮,英哥儿便迫不及待地出城来到客栈,张孝武迁出了六匹马,英哥儿惊讶道:“师父,咱们两个去北方,用得着六匹马吗?”张孝武摇摇头, 又将顾清兮带了出来, 英哥儿见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侠, 忙敬畏地后退一步,疑惑不解道:“师父,这位是我师娘吗?师娘好,师娘好,在下王英,大家都叫我英哥儿,您叫我英哥儿就行。”
张孝武踢了他屁股一脚,道:“不是师娘。”
英哥儿道:“那我该如何称呼?师叔?师姑?还是师姐?”
顾清兮笑道:“再乱说话还打你。”英哥儿愕然地张大嘴巴,他自然听出来这是朱夫人,于是他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朱夫人顾清兮,心中佩服得不行,伸出大拇指表示还是师父本领还真是大,这才几天呀,就把朱先生的老婆给拐走了……
张孝武又见他眼睛贼熘熘转,又踢了他屁股一脚,道:“朱夫人与我妻子有旧,所以我才一直暗中帮助朱夫人。如今朱先生已经落葬,我受朱夫人所托带她投奔河间郡王府,免得在此遭到不三不四的腌臜之人骚扰。先前我和你说过,我与河间郡王府有旧,是因为朱夫人的妹妹便是河间郡王妃。”
英哥儿顿时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半晌才说:“原来朱夫人背景这么强,那些人真是有眼不识高人,还敢打扰你,活该他们困在这清江府做一辈子土王八。”他插着腰对着清江城大喊:“土王八们,小爷我要远走高飞了,等小爷我回来时候,你们都得跪着抱我大腿!”
张孝武与顾清兮见年少轻狂的英哥儿如此这般顽皮,相视一笑,随后三人骑上了马前往杭州府。
一人双马是塞北鞑塔人的习惯,可日夜不停前行,免得路上遭遇劫匪。为了更像江湖人,张孝武准备三柄长剑和一对铁锏,英哥儿手持双剑,顾清兮手持单剑,张孝武自然用铁锏。铁锏与剑不同,剑可刺可切,但铁锏只能硬砸,往往江湖人很少用此武器。但张孝武着实用不惯长剑,他总感觉长剑容易卡在盔甲中……
尽管一人双马快速前行,可马受得了人却受不了,英哥儿第一次骑马,顾清兮又是一个弱女子,慢慢骑行了一个时辰,两人大腿都开始疼了。
张孝武见状道:“此处荒郊野岭不能歇脚,看看前方是否有村庄吧。”又坚持了一个时辰,三人终于见到一个村镇。
村镇与村庄不同在于村镇有围墙,虽然土坯的围墙只有两人高,防不住匪盗,但至少镇子里不会因此窜进来野兽。
这个镇子叫做双镰镇,有南北两扇门,守门的乡勇是双镰镇唯一的门派双镰帮弟子。而镇子上的客栈旅店也是双镰帮开办,不用说便知道,这双镰镇正是依托双镰帮而存在,也难怪匪盗不敢前来招惹。
刚进客栈,张孝武便见到个老熟人,铁掌帮掌门欧建忠。欧掌门自从上次被水龙帮恐吓不敢出头后,便躲在家中几日,唯恐被牵连到水龙帮与张孝武的麻烦中。
“师父,这厮怎么也在这儿?”英哥儿嗤之以鼻。
“少废话。”张孝武低声道。
“张大侠,张大侠,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想念啊。这些时日清江府又刮起台风来,原本想要与张大侠一会,却被天气耽误了。”欧建忠见状惊喜不已,连忙跑了过来。
“欧掌门你怎么在此?”张孝武道。
欧建忠笑道:“我来此是为了替水龙帮送英雄帖,对了,我听说西门帮主也给你发英雄帖了,张大侠可否收到?”
张孝武摇头道:“我一个游侠儿,哪会收到。”
欧建忠顿时大怒:“这些办事的人,怎地如此怠慢张大侠。”
英哥儿忍不住插嘴问:“欧掌门,英雄帖是怎么回事儿?”
“这位是?”
“蠢徒弟英哥儿。”
“哦,令徒还真是伶俐。”欧建忠笑道,“说起来这英雄帖,便不得不提起天下武林大会了。三个月之后的十月初十,杭州府西南青阳山的青阳门中,将举行天下武林大会。诸位可知这天下武林大会每四年一次,今年好不容易轮到咱们杭州的武林门派举办,咱们杭州八府的各门各派可都在精心准备着呢。”
张孝武打趣道:“这江湖上的事儿,还挺有趣,像是奥运会跟世界杯似的四年一次,是不是还有比赛?”
欧建忠虽然不明白奥运会与世界杯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回答说:“武林人士自然离不开争斗,但向来武林大会有约定,期间各门各派需得给主办的青阳门一个面子,不得私斗决斗,一切恩怨等武林大会举办完毕,再各自寻仇。这天下武林大会有三评,一评天下十少侠,这天下十少侠只选各门各派二十岁以下弟子,当然若有游侠儿也允许参加;这二评天下十大高手,这便不限年龄门派了;这三评就是评选天下十大门派了,尤其是此次天下十大门派掌门将会前往龙都面圣,接受册封金匾,这又是何其的荣耀。”
张孝武打断他的话,问道:“接受册封?陛下会亲自册封十大门派?皇帝是什么意思?鼓励江湖人?侠以武犯禁,小皇帝这是在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