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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全文阅读

作者:桑家静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txt下载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主公,血祭(二)

    陈白起像是一缕飘忽不定的袅袅佛香欺近他,相伯先生呼吸微滞,他的眼神像胶着般贴在她脸上,他感觉眼前这一切荒唐又诡异,如同梦境之中如影随形的魔魅,危险之中又透着股子别样奇特的诱惑。

    她的面容正一点一点地变化着,杏眸娇俏,翘鼻菱唇,五官不过一番细微调整,却最终变成了他记忆中的“陈娇娘”。

    这是在陈白起的域境之内,她自然可以任意改变成相伯先生所希冀的容貌。

    相伯先生在看清她的容貌时,如遭雷殛,难以置信般喃声道。

    “——娇、娇娘?!”

    她双手撑于他肩膀,却不带一丝力道,轻飘飘地,像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她凑近附于他耳畔喁喁私语,将要交待重要的事情印刻在他脑中,便移开了些距离,她看着他:“先生,支撑了这么久,你已经很累了,不妨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吧。”

    相伯先生本满腹疑惑想法,想宣诸于口,但却随着她温声细语低哄的声音缓缓落下,眼皮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重,直至脑袋一片空白。

    他挣扎着,朝前伸手,试探抓住她,喉中勉强挤出几个字:“别、别走……”

    但他的手却扑了个空,他虚虚朦朦地看着她,意识越来越薄弱,最终……无力垂下。

    为什么抓不到呢,所以说……这一切终究不过是他的一场妄想罢了,对吗?

    回到现实,陈白起睫毛翼动,睁开了双眸,而相伯先生却一下软倒靠在她的身上。

    血祭已经成功了,她破了“清光”,撑着他,垂下视线静静地注视他良久。

    远处冬雾弥漫,雪松挂冰,山川被笼罩在茫茫白雪之中,天地看起来如此纯净,仿佛进入一片宁静洁白的神话仙境。

    浅色的衣物被血彻底染红,纤质窈窕的少女如着一袭烈焰般的红袍,肤如雪,墨发如瀑垂于腰间,环抱着睡美人般薄衣轻带的男子,两人立于雪中相依相偎,入画般相衬。

    许多人方才被那道光刺花了眼,掩目遮避了许久,再次睁开眼,却目瞪口呆了许久,回过神,一时心神受震,相继喊出。

    “先生——”

    “相伯先生——”

    随着相伯先生不醒人事倒下,原本稳住观望的气氛一下便变得紧张起来,察觉到朝他们这边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陈白起轻飘飘睨过去一眼:“别过来。”

    她的话就像一道不容违背的命令植入脑海之中,准备动作的人一下便滞停住了,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如此真实,令他们都变了脸色。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妖术吗?!

    陈白起用邪巫之力暂困住他们,再看了一眼相伯先生,又看向秦军中一道十分瞩目的英挺身影——赢稷。

    其实赢稷收到消息赶过来了也有一会儿了,他看着她,眼底暗涌潮伏,却久久挪不开视线。

    他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是谁,她背对着他,身形被宽大的斗篷遮掩,只有那听起来有几分熟悉岑软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几句。

    相伯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甚至他数次探望都被隔绝于帐外,可如今他却像急了般衣衫不整便出来与这人相见,其态度与神色不似对待寻常相识之人,他猜此人对相伯先生而言定是十分重要。

    见相伯先生与她相识,两人似也有私事在商谈,氛围如膜围绕在周围不容人插入,便没有立即靠近,但后来发生的一切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是的,那血腥又震撼,像饱满漂亮的花朵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这毁坏又浓重的冶艳美感,一般都是令人触目惊心的。

    见她看过来,赢稷看似风轻云淡,但骨子里透出的凌厉霸气却仍旧逼人太甚:“你对先生做了什么?”

    其它人在一旁也担忧地喊着:“先生如何,为何忽然倒下了?”

    他们并不认识陈白起,在他们眼中,这个浑身流了那么多血还能站着的少女简直不像是个人,却像是一个山精妖物,从发丝尖儿上都透着古怪诡异。

    “你是何人?你对先生做了什么?”

    稽婴便亦一脸沉默地站在赢稷身旁,但与其它人的关注对象不同,他于相伯荀惑的生死心中淡漠,他目光幽深地盯着那一身血衣斗篷的少女。

    他见她仿佛是完成了一件必须要达成的事情,之后整个人就像被挖空了似的,他见她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空气之中,而原本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在他的视野内一寸一寸地变白,像油枯的灯,腐朽的木。

    他眼神变了变,不止是他,其它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她。

    她方才所作所为,所讲的话,都给他一种猜测,那就是她是特地为了相伯先生而来,而如今变成这样也是因为相伯先生。

    “陈蓉,你做了什么?”赢稷隼般黑眸紧攥着陈白起,呼吸终于乱了节奏。

    陈蓉!

    他记得她,并且一直未曾忘过。

    他知道她是齐国的人,知道她忠心倾慕的人并非是他,他知道她与他曾经的相遇不过是一场别有用心的安排,她的心机与伪装全用在欺骗与利用他身上。

    她践踏了他的尊严与为王的高傲,他内心对她只余残酷与报复欲念,可说到底,他却仍旧忘不了她。

    她偏过头,看了他半晌,那银灰苍白的发,乌黑淡然的眸,令她一身清媚的少女气息转变成了另一种摄魂夺魄的妖异感。

    她扯下身上染血的斗篷披在了相伯先生的身上,再将人慢慢放在雪地上,她长发在矮身期间逶迤落地,丝丝如缕,缕缕分明,半掩的侧脸却比冰晶更剔透。

    她道:“他已经没事了,可之前身体的损耗却需要时间慢慢弥补回来,所以他可能会这样睡上很长一段时间,等他醒过来……或许记忆会产生一些障碍,倘若他醒来,忘了关于我的一切,还烦请秦王莫要在先生面前提起关于我的一切。”

    赢稷一时看她看入了神,许久,才勉强自己挪开眼神投向相伯先生面上。

    听声辨别,他知道相伯先生没事,且听他呼吸均匀安稳,不见往日睡梦中时不时的喘息撕咳,他便知他的状态已是好转,他也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先生睡得如此沉稳。

    确定完先生的身体状况,他又看向“陈蓉”,他很想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为何头发变白,可最终他问出口的却是一句辨别不出情绪的话:“你不想活了?”

    陈白起闻言,勾了下嘴角,没有回答。

    这是事实,她如今的模样在别人眼中着实惨烈了些,流了那么多的血,发枯如雪,面色苍白,跟个鬼魅妖物似的,怎么瞧都不像是个活物了。

    “倘若他真的忘了你,我们又不与他提,那你做这一切有什么意义?”稽婴忽然出声道。

    稽婴是敏锐且洞察力极强的一个人,她今日的道来虽不曾讲明原由,但本该命不久矣的人却被她笃定的声称已无大碍,她自己却落了一身惨痛,这其中因果关联怎么猜测都与她有关。

    陈白起听了这话,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她垂眸道:“这本就不需要有何意义,想做,便做了。”

    她的确没有过多考虑,她只是想着,这具身体已经被折腾得用不了了,那何不将它当成一件馈赠拿来物尽其用?

    于是,她用了系统的任务奖励物品“回溯丹”,它能让她的身体状态在一定时间内恢复到最佳的时期,于是她进行了“血祭”,以血换血挽回了相伯先生的油尽灯枯。

    她的话令赢稷与稽婴都难以言喻地盯着她。

    这时,一只黑色影子“咻”地一下飞向陈白起,她若有所感,抬头瞥了它一眼,只见它盘旋于她头顶,亲密又尖锐地扑扇着翅膀朝她鸣叫着,那一声声啾啾的叫声十分悲鸣,仿佛知道自己主人将要离它而去。

    “小白啊。”陈白起似讶了一下。

    她已许久不曾与它联系了,自从她将它留在了寿族,便不曾将它召回,如今它却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是有人将它带了过来。

    一般人它是不会听从,可她临走前却给它下了一道命令……

    忽然,她想起什么忽地脸色一变,看向了赢稷他们后方,只见有一队人正小跑着赶了过来。

    其中便有她十分熟悉的两人——

    那一身青袍月葭长袍的清瘦男子与一道身形默然高大魁梧的,分明便是沛南山长与莫荆。

    那一刻,陈白起淡不上是什么样的心情。

    有释然、有愧疚、有颀然亦有……伤感。

    沛南山长与莫荆也是得到消息赶过来的,他们身后跟随着几名带刀护卫,气喘着上前,只见前方围拢着一群僵硬不动的士兵,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越接近便感受到气氛不对劲,清新的空气中夹着血腥味道,他举目望去,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相伯先生,同时亦是一眼看到独自一人站在红梅树旁,那一身血衣醒目刺目的少女。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主公,血祭(三)

    莫荆见“小白”一直痴缠着那个血衣少女盘旋鸣叫,像陀螺打转,似泣似哀,那不离不弃的模样,顿叫人诧目疑惑。

    “小白”是只古怪稀罕的羽兽,但它却十分通人性,与它相处过一段时日的莫荆是知晓的。

    或许是因为特殊,它一向是个高傲孤冷的性子,自从被“陈焕仙”留在寿人族后,若非必要,它一向都隐匿于野林不与外人接触,也就是子期(沛南山长)估计知道是它家主子的师长,倒还能使唤得动它。

    前些日子寿人已被墨家安置妥当了,所以子期便想着将小白归还于“陈焕仙”,因为他们都看得出来,离了主人的“小白”常常孑然孤独地望着天空,那模样便像被抛弃后无家可归的野犬般落寞。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机会将它带回它主人身边,所以子期去哪里都会一直带着它,而平日里“小白”一向很安静,栖于角落一隅仿若石塑,但今日它却十分不对劲。

    刚出使没多久,在路上它便开始躁动不安,被子期强行安抚下来,但返回进入营地之后,它猛然一下腾空而起,完全不受控制了,它直接脱离他们的队伍,直接奔向这边,他们觉得不对劲,便一路追赶过来,这才发现它躁动的原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一个伤重疲惫、纤弱像枝桠摇曳的红梅花蕊一般,看似脆弱得一触即散,但仍旧摇立不坠的少女。

    而沛南山长仰目看了一眼小白,又看向那位……浓重画墨涂就的少女。

    她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素衣,边橼边衔了一圈绒边,厚衣下却是片片晕染的血迹,可想而知她的伤势有多重,一般人流了这么多的血只怕没有晕倒,也是极为虚弱的,可她除了脸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之外,却还稳稳地站着。

    他看她偏着头,毛圈下露出的半截脸,如雪一般白皙的皮肤,小巧而精致的下巴,无色无温的唇瓣,不笑却似翘起的嘴角……一时却像看入了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小白,过来!”这时莫荆大声叫道。

    然而“小白”却没有理他,莫荆便看向沛南山长:“小白是怎么回事,它一向听你的话,你喊喊它。”

    沛南山长动了一下唇:“小白。”

    他声量不大,但“小白”耳力一向极佳,能捕捉到细微的声音,因此他相信它是听得到的。

    可是一向听他话的“小白”这次却充耳不闻,它矮空敛翅落在陈白起的肩上,拿毛绒绒的圆脑袋一直拱着她的面颊,只因它的主人不肯像往常一样伸手接住它,它只能自己偎依过去。

    由于他们有主仆契约,因此它能感觉到主人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逝去,它十分焦急与悲伤,却无可耐何,只能陪在她身边。

    陈白起听到了沛南山长的声音,心中百般滋味混杂,稍避了避,便对小白道:“过去。”

    她可以在死前切断了与它的主仆契约,这样它就可以自主选择其它人为主,既然山长喜爱它,她“死”后,它倒是可以留下来与山长作个伴。

    “小白”能懂人语,亦懂情势,它激动地“啾啾”地叫着,却见陈白起依旧无动于衷,于是扑翅一跃而起,直接朝着雪中一块尖锐的石头上狠撞去。

    陈白起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立即一挥手,化巫力为雾绳将它缠扯了回来:“小白!”

    沛南山长这边也是一惊:“小白!“

    莫荆瞪大眼睛,一脸“见鬼了”似的黑沉,语气荒谬道:“就因为我们要让它回来,它便要以死殉志?”

    这姑子究竟是何人,“小白”竟会对她如此执着?

    滴——滴——滴——

    耳边听着倒计时间一点一滴地在流逝着,“回溯丹”的效力也在逐渐消失,陈白起感觉到了从四肢百骸冒出的难以抵御的寒意,她知道偷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捧起“小白”恹恹的身子,点了一下它的脑袋,终于转身望向沛南山长,风吹起她衣带飘动,愈发显得她纤纤细腰不足盈盈一握。

    “小白它……不愿离开我,所以我要将它带走了。“

    她这一抬脸,沛南山长终是看清她的容貌了,怔愣了半晌,才道:“你、你是陈蓉?“

    “陈焕仙”曾提过他有一胞妹,叫陈蓉,只是小时外出不慎与家人走散,从此不知踪影,所以其它人只知他有一幼弟陈牧,却不知她的存在。

    “陈焕仙”曾随意提过,他的小妹与他长相有着七、八分相似,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是。“她朝他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那笑,让沛南山长感到强烈的不适感,或许是因为这两兄妹着实长得太像,除了脸之外,连气质与神色都像。

    所以给他造成一种仿佛看见了“陈焕仙”在他面前的错觉。

    他禁不住提步上前,却见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他停下,迟疑道:“你受伤了?“

    他并没有看见她方才放血的一幕,只以为她是在哪里受了重伤。

    莫荆闻言,也多看了她几眼:“你是陈蓉,陈焕仙的妹妹?”

    难怪“小白”对她如此在意。

    而其它人听了沛南山长不明所以的问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件事情,表情一度变了又变。

    莫荆也察觉到了四周的沉默古怪,便看向赢稷他们:“秦王、丞相,这是怎么回事?”

    赢稷让人将雪地中的相伯先生搀扶回营帐后,便负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陈蓉”:“孤亦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白起知道所有人都等着她的解释,但她根本没这意思。

    她动了一下,感觉关节像老化的齿轮发出艰涩的声音,她垂眸抿唇笑了一下,感觉到一股痛意在骨缝间蔓延,她表情扭曲了一瞬。

    赢稷眼色一紧,欲踏步伸手,这时,絮絮如丝的黑雾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

    “哪来的雾?”

    “怎么越来越大了这雾?”

    突生异象,不免令人心生不安,莫荆立即护着沛南山长退后,却不想沛南山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阻下他的动作后,便从他身侧穿过。

    “又何必追根究底呢,陈蓉只不过是来还一个愿罢了,如今事毕,自当归去矣……”

    雾中飘来女子细软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赢稷与沛南山长两人几步跨入黑雾中,却伸手不见五指,直到黑雾消散,他们发现之前站在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赢稷绷紧了脸,挥起一掌便劈向石岩,顿时碎石尘灰四溅,众人一惊悚,只见他的神色阴沉得可怕。

    而沛南山长方才的表现也很奇怪,他几乎是与赢稷同时行动的,他似乎对那叫“陈蓉”的姑子十分在意。

    “发散人手去四周,搜!”赢稷道。

    “是!”士兵立即应声。

    稽婴看向赢稷,道:“她的伤势……只怕……”

    赢稷咬紧下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陈白起其实并没有离开多远,她撑着破败的身躯在雪地上缓慢地走着,一路上血滴融在雪上,像拖曳着一条红色地毯。

    她来到一处荒芜偏僻的空地,四周白雪茫茫,便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而一直维持的女身也开始慢慢转变成了男身。

    陈白起睁着眼睛望着天空:我的意识应该快要脱离这具躯体了吧。

    里系统:嗯。

    陈白起:下一次,我已经没有自主选择附身对象的资格了,对吗?

    里系统:你制霸战国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二次,做为惩罚,你的一切都将从头开始之外,由于你强行透支这具躯体,精神力与血脉力量无法正常恢复,下一次复生,你将会被封存记忆,失去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切回忆,并随机投入可匹配的身躯,待渡过一段时日的虚弱期,方可恢复。

    陈白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这么惨?

    里系统: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

    陈白起知道里系统不满她这一次做的事情,的确,她或许狠心一点,没心没肺一点,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但她这人向来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恩怨分明。她可以为了达成一件目的而不折手段,但正常情况下她还是想当一个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别最后混得像个畜牲一样。

    仿佛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里系统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口舌,只继续讲明:系统曾经的辅助“主公人选”提示功能也将关闭,你需得自行判断选择正确的主公进行择主契约,倘若选择错误,你将任务失败。

    陈白起:果然啊,这失败一次便加重一层难度,从一开始的入门级别,到最后就是地狱级别了。

    里系统:所以……别再失败了。

    陈白起一身血衣静静地躺在雪地上,她望着天空,感知到视野越来越不清晰,灰蒙蒙的一片,不知是因为天空是这个颜色,还是她的视力已经开始衰退。

    陈白起:这静静等死的感觉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啊……

    里系统:“回溯丹”的效力还有一刻钟。

    陈白起:当“回溯丹”的效力完全消失,我要不是被冷死的,就一定会被活活痛死的。

    里系统:有人来了。

    嗯?

    扑哧。

    这时,一双脚踩着雪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感知力下降了许多,若非里系统提醒,估计她还不知道,缓缓地挪动了一下眼珠。

    但却看不清晰,只隐约看到一截绣着竹叶的青衣下摆,还有一双厚底玄色鞋。

    是谁?

    这个时候,谁会在这里出现?

    估计只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罢了,看到有人躺在地上好奇地跑过来看一看吧。

    陈白起是这样想的。

    但这种想法,却在对方将她从雪地上扶起后,紧紧地拥入怀中后改变了。

    “焕、焕仙……”

    颤抖得几近泣血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陈白起顿时如遭雷殛,浑身僵硬。

    “当真是你啊……”

    接着,似乎有热热的液体滴在她面颊上,陈白起原先呆滞的脑子渐渐恢复了几分神智,她眸光复杂,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寻来了。

    还有他那一句“当真是你”,这表示他在找到她之前便怀疑她的身份了。

    可,他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先前她分明是女身的“陈蓉”,直到血脉力量维持不住,这才变回男身的”陈焕仙”。

    他挨在她面颊旁,心痛到哽咽道:“你可知寿人族天生对血味便十分敏感,而我与其它寿人又有些许不同,我能辨得每个人身上血的味道,我记得你的,先前见到陈蓉时便觉诧异,为何她身上血的味道与你一模一样,即便是亲生兄妹相近的气味我亦见过不少,但尽管如此,都是不尽相同,唯你们……”

    “为师知道你有许多超乎常人所知的鬼神手段,万一……我怕……虽知荒谬绝伦,可心中仍旧一直揣揣不安……于是,我便循着遗留的些许血腥味道寻了过来……或许是天意,竟真让我寻到你了。”

第二百三十章 主公,血祭(完)

    陈白起平静等死的表情终于龟裂了,她只觉脑袋一阵“嗡嗡”作响,浑浊视线内的一切忽暗忽明,她咬牙动了下僵硬如尸的手臂,凭本能一把挥开了百里沛南的手。

    “走,别碰我——”

    她挤出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因情绪涌汹得厉害,最终气竭而消音。

    呼呼——

    百里沛南却拉过她垂落的手腕,没怎么用力,虚虚一握,像带着温软伤感的纵容。

    他目光流连在她苍白的面上,如水一般,清润而通澈,层层蔓延而上浸透,他道:“寿人族,生来便是可悲的,但若是遇上一个他愿意舍弃一切为之奉献全部的人,却也是幸之……这些话,是那人曾说过的。”

    他带着一种缥缈的怀念与复杂:“他说,他自出生懂事以后,便对自己这一族感到卑昧而敏感,长大之后,不敢信人亦不敢被人信任,活得越久什么都没留下,只剩满腔的怨怼与愤懑。直到……他遇上了他的命,或许寿人的性命在这一刻便被赋予了一种特殊的意义,当重要的人生命垂危之际,别的人或许只能束手无策,唯吾一族,得天垂怜……这些话以往我听过,也只是一笑而过,从未放在心上过,也不认为我生命中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他顿了一下,低下头,才道:“但偏偏却是遇上了……”

    陈白起不想听这些,她额角青色的血管一跳一跳地,她睁大眼睛,喘着气音:“我不需要……呼呼——走开,否则……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她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可她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他捧起她半边脸,温热的掌心,冰冷的指尖,他挨在她面颊旁,面上漾着温软之意,但眸心却如顽石无法撼动:“你不会死的,山长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什么不会死在这里,她就要死在这里啊!

    陈白起呜咽一声,眼角通红一片,可恨她如今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看着这一切朝着她最不愿意发生的结果走下去。

    “山、山长……”

    直到久久得不到回应,她深吸一口气,怒道:“我无须你救——”

    “我并非陈焕仙,我谁也不是,你放开我……”

    她的声音就像老旧的收音机,传达的信迅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她费力地抗拒着,却显然是无用功的,到最后她甚至自暴自弃地口不择言。

    “你们寿人的命当真便如此不值钱吗?!我费尽心力方让你一族终不再漂泊无依,有一地可扎地生存,你身为族长之子……咳咳……不汲汲营生,让族人繁衍安稳,岂能随便为一人便如此轻易舍弃掉自己的性命!”

    她终于鼓足了一口气将话讲完,力道虽弱气,但却咬牙切齿。

    百里沛南抱起了她,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哪怕陈白起再轻也有几十斤,他抱着人后却是步履沉重地踩在雪上,他一步一脚印地朝前走去,直到来到一个藤蔓半覆的幽暗山洞前。

    这期间无论陈白起怎么地讲,怎么地挣扎、拒绝、痛斥,百里沛南始终无动于衷,他抱着她矮腰走了进去,洞内昏暗一片,四壁漆黑阴冷,却是比洞外冰天雪地更令人浑身发冷。

    百里沛南将人放在石壁上靠着,然后站了起来,陈白起如今视力已大不如前,她身体内的血脉力量已尽数拿来温养相伯先生的身体,五官衰弱,濒临死亡的她不过是一介普通人类。

    当她听到黑暗中传来衣物摩擦窸窣的声音,她看不到他在做什么,直到他靠过来,带着一种淡淡体温馨暖气息烘偎过来,他伸手欲脱下她衣物时,她才半惊半疑地猜出他方才应是在脱衣服,如今身上只着一件薄软的亵衣。

    喂喂,这、这是在干什么?!

    她面皮僵硬着,而他的手已放在她的腰间,他明显迟疑了一下,有些难为情道:“焕仙,你……是男是女?”

    陈白起:“……”不是,为什么要脱衣服,还有这个问题怎么答,她时男时女,亦男亦女。

    她一急,脑袋也就乱了。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必须要阻止他才行。

    见她久久不肯回答,他终是下了决心,歉意道:“陈蓉是女子,可却焕仙却是男子,我尚且分不清你们是一人,抑或者是两人,但无论你是谁,只要是你即可,为师不知此法可是冒犯亵渎了你,可死人的冒犯,总归能够谅解几分。。”

    说完,他沉默着不熟捻地解开了她身上的衣物,其间陈白起只觉面上一阵白一阵红,两人皆衣着单薄,根本抵御不了这洞中无孔不入的寒冷。

    而听了他的话,陈白起自是又气又急,可她除了眦眼哼哧,还能拿他怎么办?

    “不必害怕,很快便会好了……“

    知道她会冷,便将她抱入怀中,但此时两人都仅着一件薄衣,触碰时难勉有种水乳相融的亲密异样感,他肌肉不经意地痉挛了一下,又缓缓放松下来。

    他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动作轻柔而怜惜,但取出的一柄尖锐的薄刃,却干脆利落地划破了手腕,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刹时血薄喷而出。

    “可能会有些痛,你忍一忍……”

    他轻哄着她,也一并割破了她的手腕,然后将两人的伤口相抵在了一起。

    两人的血液相融之时,陈白起顿时便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流蹿入冰冷僵硬的全身,像是一下冲破了淤塞禁锢,难以言喻的暖流开始温润着她每一顿经脉,她冰冷的身躯逐渐有了温度,且越来越热,像泡入滚烫的温泉之中,热汽熏烫着面颊。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他强加于她的,她疲惫又嘶哑、极慢地道:“百里沛南,谁允许你救了,你以为你这样是为我好,你可知道这些于我而言却只有无边的痛苦与折辱。”百里沛南闻言一怔。

    半晌,他才失神道:往日,总是你令为师心惊胆颤,这一次,倒是让你也体会一下不顾他人任性妄为的感受……

    陈白起一怔,泪一下便滚了下去,她已经知道他是不会听她的了,无论她说什么,她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她动不了,也说不服他,只能沙哑地重复喊着:“我不会死的……”

    “嗯,你不会死的。”他也重复了一句,双眸轻敛,翎羽般的睫毛覆下,轻喃道:“你怎么会死呢?”

    陈白起一听就知道他没有懂她的意思。

    她狠狠地闭上眼睛,身上流蹿的热度已经开始有种灼痛的感觉,像溶岩喷射流淌,她强忍着低低喘息,积攒着力气。

    他将两人的手绑在了一起,这样便不会轻易松开了。

    见她好像已经平静了下来,百里沛南用手轻抚过她湿辘辘的额发,他低声:“焕仙,其实我已偷得不少时日了,若非有你出现在我的身边,或许我早就拖着寿人一族一同毁灭了,所以,你不必对我感到愧疚或者觉得难过,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这是报应吗?

    陈白起想着。

    不久前她便是不顾相伯先生的意愿强行“血祭”救了他,并删了他相关记忆,如今换成她,她才真切的明白被施受者所要承受的东西。

    “够了……”她哑着嗓子道。

    “这才只是刚开始罢了。”百里沛南再次将自己与陈白起的掌心划破一条长长的口子,两掌相对,他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

    “呃啊……”

    陈白起浑身的血脉瞬间便沸腾了起来,不止是他,百里沛南亦然,甚至更加难受,两人很快便汗流浃背,亵衣紧贴在肌肤之上,带着粘腻冰冷的感觉。

    寿人族以命换命是以换血的形式进行,这过程中但凡换血者有一丝勉强后悔,都不会成功达成,所以必须是寿人心甘情愿奉献出一切,方能救活对方。

    陈白起感觉她就像被掏空的陶俑,正将别人身上的一切尽数填充于自己体内,这种感觉就像强盗在掠夺一般,蛮横霸道,再这样下去,山长会怎么样?

    他会……死。

    不,她不能让他就这样白白地死了,她“死”了并未结束,可他若死了,这世上便再无百里沛南,再无那个她所认识的沛南山长了。

    无计可施之下,陈白起最终只能救助里系统:系统,帮帮我……

    里系统没有回应。

    她不住在心中默念着一遍又一遍,最后几近狰狞:系统,阻止他,帮我拦下他,否则便不再去接什么狗屁制霸任务,与他一道毁灭——

    砰——

    换血至一半的时候,百里沛南昏倒在了地上,陈白起长长呼了一口气,悬吊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她感觉经过方才一番折腾,终于积攒了些许力气,她颤抖着手指解开了两人捆绑在一起的手腕,看着他那两道血肉模糊的口子,勉强取出金疮伤替他包扎,而自己的伤口却随便它了。

    陈白起对里系统道:谢谢。

    里系统不解地问道:为何要阻止他?他可以救你。

    陈白起没有回答这个,因为跟系统解释这种事情它不一定懂,它毕竟不是人,从它提问便可知它的思考方式是理智而追求最大效益化,或许人类复杂的情感于它而言,不过是组难解的乱码。

    她问:他怎么样?

    里系统:换血只进行了一半,他自然还活着,不过……

    陈白起:不过什么?

    里系统:寿人族的精血十分特殊,他可以让你复活,可你却拒绝。如今你身上已有他一半的血缘羁绊,于你而言,却这并非一件好事。

    陈白起道:什么意思?

    里系统没有与她详细讲解,只道: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陈白起头一晕,便重新倒在了地上,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对里系统请求道:摧毁掉这具躯体吧,我不想他醒来后,看见我死在他和身旁。

    里系统:如你所愿。

第一章 主公,双生子(一)

    哀牢山脉

    一队身穿统一制式白色披风、蒙脸遮头的人冒着茫茫风雪朝着深山陡壁而行,他们脚底是一望无垠的圣山镜湖,放眼望去,四下一片空旷,水平面与地平线连成一片,从高处探目,映入眼帘的只有的雪山、蔚蓝天空的倒影。

    风一程雪一程,一路遗留下的漫漫脚印蜿蜒远长,他们登山入境,穿越三十三重窟、四十四面碑,最后攀登到一处高山之巅的万年冰窟前停下。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了啊……“激动到沙哑变形的声音从一位老者口中吐出。

    这一行人中有年迈古稀者,亦有壮少青年,他们身着的服饰一致,唯有细微的区别,如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十位严肃风霜的年迈者,他们披风的直领对襟处绣纹着古老的图腾,分别是十二干支对应的神徽纹,后面的人却没有,唯二长袖边绣着一路“青字“,”青字“各异,分身份尊卑而繁长简短,此字迹非文非图,是一种意形字,普通人即便仔细看了也根本不解其意。

    “起势,整冠洗礼,晋见吾族圣三叩!“

    他等一路风雪紧赶而至,面尘风霜,先整肃衣饰,郑重其事,方朝着万年洞窟之中伏地跪拜,三叩首方起身。

    这一番举动下来,很明显这洞窟之中有他们敬畏到必须不容一丝亵垢的模样方可安心进入。

    这时冰窟落匝的厚重石门朝上隆隆地打开了,洞内幽寒的白雾铺喷而出,他们怀惴着既激动又紧张的心情,踏着白雾由十位老者引领而入。

    只见窟洞内一片冰蓝,冰层如帘,层层叠进呈沙丘状,像一个冰晶所铸的天外世界,纯净而透明,内空宽大高阔,顶部中央位置有一个如茧冰锥悬尖朝下,惊奇的是那晶透的冰内封印着两道身影绰绰,她们稚白的身躯靠背而依,一左一右,双臂环抱双腿,臻首低低地垂下,像在母胎的姿势,如墨华藻艳的发丝散婉泼开半掩如雪身姿,如一株洁净双生莲花,玉雪窃玲珑。

    竟是一对豆蔻的双生子!

    这时洞窟外的一众人也进入了,他们仰头一见冰锥中“沉眠“的双生子,便再度跪地伏首,他们的行礼方式十分特殊,接着恭谨地喊道:“圣巫王在上,十二干支携族人特此拜见!”

    冰中的双子自然是不会给他们有任何回应的,依旧如同沉睡了一般双眸阖闭,不知世间事。

    “族老,为何巫妖王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有人心生不安地问道。

    “出了些许意外……不过亦无妨,仪式已完成大半,剩下的唯靠吾等来弥补了,只是……”乾族老一双灰黯的眼睛眯出一丝深沉的雾霾。

    若过程中遇上什么意外,只怕便是颠覆性的毁灭了。

    “为唤醒巫妖王,复兴吾等巫族,吾等虽九死而其尤未悔!”族人振声众志发下誓言。

    “有一事一直不确定,乾族老,这两位……究竟哪一位才是圣巫大人?”族人一时拿不准情况。

    巫妖王并非凡人,他/她若应巫族所愿神临人世,受层面规则所限,必要附身于人类,经十二干支族老花费三年时间闭关苦研推衍所卜,最适合的躯壳容器他们已寻觅到了,却不想会是一对双生子。

    并且这一对双生子一出生,便拥有了相同的命格与容貌,但巫妖王大人只有一人,最终不知会莅临在哪一人身上,因此他们只能将两人一同带走。

    如今十三年过去了,双生子因被巫族秘法封印的缘故一直在沉眠之中不曾醒过,等她们真正醒来之际,便是巫妖王降临之际。

    乾族老那张沟壑枯黄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诡秘,他低声道:“两人中必有一人是,到时候神临,便会知晓答案了。”

    “可以布阵了。”

    族人从兜中取出巫族圣物——十四件金器,这十四件金器分别为祭祀所需的阳、阴、风、水、雷、电……将其古朴祭礼的器物摆在画好的阵位,众人盘腿而坐,从高处望下,赫然是一个包含千罗万象的上古大阵。

    其中十四人,择其纯阴、纯阳之身的人,割腕放血,将鲜血滴入十四件器皿当中,待血将器皿铭刻的鬼神纹路填满后,一众人便齐天呐喊。

    “%……—¥%#%#%%(**¥#?……”

    晦涩又低鸣的语言从他们口中念出,像倾巢而出的蜜蜂震动着空气,形空一股奇特的漩流,安静的洞窟内,像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天地感召,圣巫山脉倏地一道紫暗光芒直射入苍穹,顿时雪山山峰厚重的云层遽散,哀牢山山脉下平静无垠的镜湖泛起了涟漪,像激荡呻吟的痛鸣,亦像不安躁动的怒吼。

    天地改色,却不想,正在关键的时刻一队鲜衣怒马的人赶随而至,他们约百来人,却全副武装,没有穿臃肿的厚衣御寒,只是一身利落贴身的铜衣胃甲,兽皮软靴,刀剑锋寒,这明显是一支正规精锐之军,而非私扈散兵集结。

    领头者是一个皮肤黝黑、高大威武的男子,摸约二十岁左右,他面容粗狂,半张脸凹凸瘢痕,像是被火烧后愈合的伤口,剩下半张脸却是英俊的,浓眉大眼,鼻梁高挺。

    他一招手,数十个从崖上吊绳一跃而下的弩手聚集在后,他扯了下嘴角,因那狰狞的半张脸而笑意扭曲,活像个地狱阎罗王似的可怖。

    “围起来,杀!”

    另一头听见冰窟外动静的巫族立即跑出几名巫武,他们在巫族乃专修武技,负责保卫巫族上层。

    “是你!”

    其中一名巫武罗烈一眼便认出领头者,表情怔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流露出浓烈的厌恶与杀意。

    “南诏国的爪牙,你怎会来此?”

    “为何来此?哈哈哈……尔等叛族可知,吾王等这一刻,究竟等了多久了?”他哧开一口白牙,幽暗的眸子全是起起灭灭的烈焰。

    “那个傀儡王?呵!”罗烈冷笑一声,心头虽对此境况有些惊疑不定,但面上却是不屑不信的。

    方才还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李信,却在罗烈提到傀儡王三个字时,控制不住情绪,勃然大怒:“放肆!区区叛族竟敢口污吾王,我看你是真的嫌活得太长了!”

    “不是吗?不过是一个披着白马子啻的假王,讲他是傀儡倒还是抬举了,亏得你们还忠心伺这样一个假冒货为王,简直可笑至极!”罗烈讥讽道。

    “你——”

    “李信,又何必为此等子虚乌有的话而大动肝火呢。”

    一道淳澈如山涧清风般嗓音压盖住了李信的怒音,李信一震,连忙与一众弩手分开一条道,躬身行礼,张扬嚣张的眉目收敛如石,只见一道行走如风,款款如溪流般身影缓缓从中走了过来。

    此人穿了一件十分低调玉绸长袍,玉身长立,矜贵斯文,外披黑羽凤蛏裘衣,颈间一圈毛绒围脖,却又是另一种华丽宣扬的模样。

    他一出场,双方关注的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罗烈视线一扫至他面容,瞳仁一紧。

    被李信等人弓奉而出的是一个面容精致到漂亮的少年,但他的漂亮却是不染世俗的晶莹剔透,纤修的身影,眉目如画,一双琥珀流莹浅色般的眸子,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得天独厚。

    这便是南诏国的王——白马子啻。

    罗烈看到白马子啻时,身体下意识绷紧,这是全面戒备本能反应,但下一瞬不知想到什么,又放松了下来。

    “谁都知道,你不过是假的,你以为凭你能够破解吾等巫术?”罗烈像听见一件笑话一样不屑一顾。

    “假的?“白马子啻闻言轻笑了一声,简单两字被他含捻得婉转百回,那张无害而漂亮的面容上却是高深莫测。

    一个虚龙假凤还敢来他们面前耍威风,罗烈身后的北虎双眸转闇,一张口虎啸而去:“吼——“

    他身量极高,上身只穿了一件虎皮,大冬天露出粗壮的胳膊也不嫌冷,梳着一条冲天鞭,端像哪里来的恶犬狂兽。

    庞大的气流急转飓风朝军队刮去,将他们扫得东倒西歪,最前方所站的人直接撞飞砸到石壁上,吐血倒地。

    “来了百人又如何,凭尔等凡夫俗子,休想再入内踏前一步!”北虎倒三角眼瞪圆,气势如虹。

    “奸臣逆子!休得嚣张!”李信取出半长高的大剑,疾冲拖着剑尖刺刺火花,朝着北虎而去。

    北虎双臂抡圆,交叉抵于胸前,只闻噹一声,李信的长剑砍在了他的手腕所缠的金圈手环上。

    “吼啊啊啊——”

    北虎仰脖狂吼,金圈收缩至极限,又重重撞出数米,李信翻身落地,剑舞动如龙游动,风雪肆虐,两人打斗的位置一片雪雾朦胧。

    淡淡地瞥了一眼打斗的两人,罗烈双手结印,口吐一字:“盾——结。”

    南诏国的弩手在李信动手时,也冲蹲下来,手中短弩瞄准巫武身体要守便是毫不迟疑地射出,但还没靠近其同身,最终都被无形之物撞飞,结界生成,冰窟前一层淡蓝色薄膜阻挡了他们的窥探与迈进。

    弩手面露讶然站起,满目震愣,这便是巫族的术法?

    罗烈是巫武,他不懂巫术,这个盾结是十二干支的霖族老先前为以防万一所布,而他只是持器张开结界。

    他盯着一群无计可施的南诏士兵,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道:“假的终究是假的,就凭你们……能耐得吾巫族何?”

第二章 主公,双生子(二)

    罗烈的话并非单纯的狂妄自大,而是他清楚知道若没有南诏国皇族白马氏纯正血脉,凭这些普通南诏国民众,哪怕是身怀绝世武技也根本破了不他们巫族的术法。

    正因为知道眼前这个“王”是假的,是老南诏王找回来代替真正白马子啻的傀儡,他身上没有半分白马氏的血脉,所以他们才没有半分担忧。

    真正的“白马子啻”被老南诏王藏在哪里他们至今都还没有找到准确位置,但是等他们将人找到时,绝对会第一时间将他杀了。

    只要这世间再无白马氏的纯正血脉,他们巫族的人才能彻底摆脱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

    “白马子啻”微眯起眸,冰雪双眸光榍雾褪,仿似有种在阳光中璀璨生辉的感觉。

    少年的面容无疑是精致漂亮的,有种不曾受过尘世间磨难的干净纯洁,他粉唇轻勾:“这些年来你们巫族就像阴沟的鼠蚁黾虫存在于南诏与中原,说实话,孤对你们已忍耐得烦了,你说为何呢……活得如此痛苦,为何不在当年的封魔山死绝呢?”

    一提起“封魔山”,罗烈、北虎等人只觉热血瞬间涌上头,面红耳赤,像被激怒的雄狮,怒发狂张。

    “吾巫族,与尔白马氏一族不死不休!”

    当年“封魔山“的事对于巫族而言便是一个禁忌话题,一个不能触碰的陈年伤疤,一个恨之入骨、却又痛彻心扉的过往。

    北虎跨步冲上前,他步力沉重,像象腿砸地,陷雪三尺。

    他张嘴,口中如同黑洞漩涡,狮吼一声,音圈扩张,平地掀起一层喧嚣的雪浪朝着白马子啻、李信等人覆去。

    李信等人心惊胆颤,支力不住朝着后方退着,唯白马子啻拂袖朝前一步,崖边冷冽的风刮着他的墨发与白衣,他走上前,却似没有受到压力,身影如鬼魅消失,又骤然来到北虎身侧,他线条优美的嘴角似天真无邪地勾勒着,修长白皙的手曲张按压在了北虎的头猛砸向一旁的岩石。

    砰!

    石头应声破碎,而北虎像轰然倒塌的大山倒在地上,手脚不住地抽搐,口中“哇”地喷吐着鲜血。

    “就凭这么点本事就敢拦着孤啊。”他轻笑了一声,羚鹿般纯真的双眸弯了弯,然后从身方之人取来一块素帕擦了擦指尖:“脏了。”

    擦完手的帕子随意扔在了北虎血肉模糊的脸上,他目不斜视地挪步,冰冷高洁的衣摆拂过他僵硬渐冷的手臂,朝着冰窟而去。

    而罗烈与其它几位巫武都目瞪口呆了,这时一阵霜风吹来,冰枝枯朽,从脚底蹿上来的寒意,令他们都禁不住冷得一哆嗦。

    “不、不可能!”

    罗烈半张修罗般的脸因情绪变化而扭曲如树虬,他难以置信,这分明是一个假的南诏王,从哪习得这一身高深莫测的武技,又如何能够破得了巫族的结界?!

    这是不可能的!

    除非……除非……他是——

    一想到那个猜测,罗烈呼吸一窒,像遽然被人掐住脖子一样,脸色苍白怔忡。

    “罗烈!”

    身后一声苍老沉稳的喊声令他震了一下,这是霖族老的声音,他听出族老的意思了。

    他看北虎躺在地上的尸体,咬了一下牙,便没与白马子啻继续对抗,而是返身回冰窟,其余几名巫武愣了一下,虽不知原因,亦跟着一道走了。

    由于罗烈没再维持“盾”界,所以李信与其军部便可以肆无忌惮地闯入。

    听着大规模的脚步声冲进来,冰窟内的人都知道有人进来了,阵中十族老朝着洞窟外看去,在看到领队在前、漫不经心步入进来的人时,神色冷沉。

    “白马子啻?!”

    “诸位好似很意外?”白马子啻眨巴了一下眼睛,长长睫毛如婴幼儿那般柔软,微带着翘起,他唇红齿白,笑得纯良:“这不是巫族的十二族老吗?今日一下便见到了神踪诡秘的十位族老,倒还真是难得啊,既是如此难得,我们不妨一起先叙叙旧?”

    他视线一一扫视过阵中稳而不动的十二人,这其中有十位族老,有二位没在,他们这十二人乃巫族中存活最长、知识最渊博的存在,他们代表着巫族的十二干支的兴衰成败与运卜吉凶走势,由于身份特殊倚重,早年间他们便遁世隐居、一度销声匿迹,如今却为了巫族的未来而现身此处。

    他让人搬来一张座椅,朝后慵懒一躺,支颐,像王座上的戴着皇冠的少年国王,肆意尊华:“放你们在外多年了,你们便真以为南诏王室当真一蹶不振了?这些年来,你们借助各方力量屠杀了吾白马氏三百四十六位王族,终于积攒了力量可以复活你们的巫妖王,想一举摆脱巫氏与生俱来的血脉臣服、反噬,是不是觉得很亢奋、很激动,觉得夙愿即将得偿的高兴呢?”

    他表情很淡漠,噙着愉悦的浅笑,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天真残忍,甚至是提到白马氏那被杀了的三百四六十位与他有血脉关系的族亲时,亦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你们说,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狠狠地摧毁掉你们的希望,是不是才更好叫你们体会一下什么叫绝望?”他好像很好奇一般扇着翩长睫毛,面上一派有趣地问道。

    没有恶意的面容音色,却包含着这世上最恶毒的心思,这便是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白马子啻。

    “你——你便是真正的白马子啻吧!“霖族老目光深长地盯着他道:“想不到,本以为是一出李代桃僵,却不想你竟选择这个时期回来了。被送走了十几年,即便你如今回来了又如何,你觉得南诏国还是你父王当初的国家吗?”

    方才外面发生的事情即便他们没有亲眼所见,却也能知道,与罗烈、北虎不同,族老几乎没用多少时间便认出眼前这个南诏王便是真正的白马子啻。

    一个消失了十几年的人忽然以这种强横的姿势出现,先前不露一丝蛛丝马迹被他们知晓,可想而知,他的心计与筹谋必不简单。

    巫族的人一面惊疑他的存在,一面又将警惕性提到最高,如今十族老他们正陷于阵中,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巫妖王临世便可能造成功亏一篑。

    但即便是真正的白马氏血脉来了又如何,事到如今,谁也休想阻止他们一族!

    巫族在场的人都沉冷下脸,目光不善地盯着这群闯入者。

    白马子啻自然留意到巫族的强硬的变化,他身边的人亦围拢过来,与巫族形成一种势均力敌的对峙。

    他没有回答霖族老的问题,忽尔有兴趣提起另一个话题:“你们知道傀儡术吗?“

    傀儡术?

    乾族老等人紧紧地盯着他,神色却没有过多起伏。

    但很快便联想到一件事上,之前一直疑惑不解的事情好像有了脉络。

    “你是说,那个假的白马子啻其实并非人,而是一具代替你行事的傀儡?“乾族老幽幽道。

    倘若真是如此,看来今日他能如此准确地找到这里,便是有备而来了。

    白马子啻伸出一根手指抵于唇边,修剪干净洁白的指尖,透着迷人的粉,若雪中桃滟:“你们以为巫族已经完全掌控住了南诏国?却不知晓,它亦我,我亦它,孤虽只身在外,却操纵着傀儡陪你们演一出戏,朝中一切尽数知悉,你说……你们蠢不蠢?“

    正在祭阵的十族老脸色都黑了下来,的确,十几年来他们一直以为老南诏王只是为了掩护真正的白马子啻找来的一个替身,却不知他留下的是一具可以以假乱真的傀儡。

    傀儡是没有思想与记忆的,唯有操纵者方能赋予它同感肢体动作,它才能够动。

    但傀儡并不是人,它并不能成长,可这些年来那具傀儡却能够不断变化,这只能说明,南诏国中存在一个能迷惑他们所有人、却不被怀疑的内奸,他/她一直在替白马子啻掩饰着一切,方才迷惑住他们的眼睛这么多年。

    乾长老闻言却不信,只觉他在危言耸听:“你当初被送走不过才几岁的孩童,如何能够千里之外操纵得了一具傀儡?“

    傀儡术是南疆的一种高级秘术,非一般人能够窥视习得的秘技,他们根本不相信年幼的白马子啻便能够做到连许多成人都办不到的事情。

    并且傀儡一旦制成,与施术者产生关联,施术者便不可中途换人,若那具假的“白马子啻”一开始并不是由他操控,后面他自也是干涉不了的。

    白马子啻自然也看出他们的想法,但他却觉得没必要与他们解释,因为没有人能明白这十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当初不过刚知晓人事时,为保他平安长大,便被父王送走了,他独自一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湖底,无人作伴,无人讲话,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日复一日过着单调而枯燥的生活,陪着他的除了一片孤寂安静便是无边的寒冷。

    一开始的他还小,自是不习惯这种日子,除了长年不变的水潺声,四周空洞得令他害怕。

    他尝试着想逃出去,但每一次都被守在外面的人发现,但他并没有死心,直到有一日,暗卫送来了一样东西摆放在他的面前,示意他打开。

    这是一个四方的盒子,表面漆着黑色颜料,勾勒着金色的夜藤花,这是南诏国皇室御用的花纹之一,亦是他父王器具最爱用的花案。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心乱得不像话,有些恐惧地盯着那个盒子。

    暗卫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等着他决定。

    最终他还是听话地将它打开,当看着静静躺在盒子里面的一颗头颅时,那一刻,他觉得他或许就已经开始不正常了。

    那是他父王的头,被乱糟糟的头发遮掩着,下颈齐齐砍断粘着些许肉碎,血已滴干,尸白的脸上沾着早已干透的血滴,他睁着一双空洞麻木的眼睛,仿佛在对他讲——子啻,吾的孩儿,你一定要完成为父的遗命,否则为父便是死了亦不会瞑目的!

    他当时吓得呆了许久,从此便再也没有要逃的**了。

    他还不能出去,他跟父王约好了的,不到能够绝地反击的时机便绝不会踏出湖底一步!

    在这之后,他便像被抽了喜怒哀乐的木偶一般待在湖底,而暗卫又陆陆续续地送来其它的盒子,里面装着的自然是其它人的头颅,一颗一颗,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全是属于他们白马氏一族的。

    一开始面对这些死掉被割下来的头颅,他还会惊惧尖叫,抱头痛哭,但到最后,他已经可以做到麻木不仁、甚至是无动于衷地看待这一切了。

    这些送来的人全是先被巫族害死,死后无坟无碑,被暗卫找到再一个一个地割下来送到他面前的,这种类似亵渎南诏王室的行为自然不是暗卫无缘无故去做的,而是先王在临死前下令让暗卫做的。

    目的便是为了激发白马子啻内心的仇恨,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冷静的疯子,让他将南诏皇室的屈辱与愤恨刻进骨子里。

    一个人待的时间久了,他便也不再觉得湖底寒冷了,因为他的内心已坚硬如冰,他也不再害怕孤独,因为他已经自成一个世界,他曾经怕自己忍受不了这一切,便用锁链将自己牢牢地锁在湖底,靠着冰瀑来锻炼心性,他怕独自一人待久会疯掉,便封锁掉的感情,用一具空壳去驱动千里之外的另一具傀儡躯壳。

    一魂两体,有时候他都忘记了,他是一个人,而非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

第三章 主公,双生子(三)

    请输入正文。“不必浪费时间了,你们以为孤不知你们是在拖延时间?”他站了起来,抿唇笑了一下,徒染了些许邪意,少年细致的眉眼像坠落的天使,纯洁中带着绯丽的糜离。

    他仰首,纤长的脖颈拖长一道优美的弧度,纤长如敛翼的睫毛掀扬,嘴角的笑带着玩味盯着那半空中的一对被冰封住的双生子。

    这便是巫族心心念念想要复活的巫妖王?

    这便是他们拿来对抗天命、妄图挣脱束缚,实现野心的……伟大又可怜的载体?

    他那双稚纯的眸子越深思便越混沌,像弥漫的雾汽遮掩了晴明,在浓雾幽深之中,内里有一头模糊不清的野兽正潜伏在黑暗之中等待,等待着扑杀而出的最佳时期。

    只要彻底毁了她们,便等同于彻底将巫族摧毁,今日将是最好的时机。

    见白马子啻阴晴不定的眼神一直盯着上方的双生子,在场所有巫族的人都紧绷住了身躯,众志成城像仙侠世界中不世宝物的伴生兽一般,凶狠、且执着不屈地守护在旁,绝不允许任何外来者踏前一步。

    十族老虽一面全力催阵,但亦分了部分心思在外界,他们自是感受到了白马子啻暗藏着那一张不谙世事的绝美面容下的扭曲与毁灭。

    白马子啻,如今世上唯一一个白马氏纯血种了,前十几年他失踪于南诏,他们也曾设想过真正的白马子啻是怎样一个人。

    这十几年来,他流落在外,不曾在南诏皇室受过精心优良培育,也没有享受过上层贵族的奢靡生活,他们大多数人认为他该是成长为一个隐忍、落魄、仇恨尖锐之人,总归是一个满身阴郁翳黯之人,亦有人认为或许他早就夭折在外头,毕竟这十几年来他当真是杳无音信。

    可所有的猜想与轻蔑在见到他真人那一刻,却被打破了想象。

    他以强势的身姿、不见丝毫落魄与迥境,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情况下出现了,哪怕他如今并没有正式开启血契,哪怕他如今还年幼“无知“,可没有一个人能否认,此时的他的存在于巫族已形成了一种很深刻的威胁。

    他们如今正在祭阵的关键时刻,哪怕明知对方来者不善,亦万不可擅自行动,唯有靠阵外的族人守好阵,直到他们召唤出巫妖王。

    “不可让他等靠近十族老!“

    巫族人历来便是十分团结的,这些年来在白马族氏的追杀迫害之中更是将几股绳拧紧成一股,共同进退,如今哪怕是用他们的身躯铸成一道血墙,亦誓要将他等挡下。

    于是一部分巫者取出随身巫器准备作战,巫武汇列成盾在前,另一部分则守站在阵前形成第二道防线。

    “白马氏历来便阴险卑鄙,却不料你白马子啻更甚,老夫知你所想,你隐忍下这么多年来按兵不动,便是想在我族最关键、最松懈的时候一举覆灭,你能寻到此处,又知我巫族计划,且知今日之事,看来并非巧合啊。”一位老者幽叹苍桑的声音响起。

    这人便是十族老之一的旦族老,他是十二族老中心思最敏锐的,亦是最擅长精算推衍,他如今虽已年迈过百,但身体尤显健壮,面容不过六、七十岁左右。

    哪怕是在这种时刻,攥刻在他骨子里的从容不迫与岁月历练仍旧令他冷静着,哪怕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哪怕是知道族人中有人离叛,哪怕是知道如今十族老与另外两个族中精英无法参战,他们的胜算一下降落不足五成,他仍旧不曾慌乱过。

    白马子啻鹿眼眨巴,一脸惊讶:“看来旦族老猜到了啊,不过你说讽刺不讽刺,你巫族不是向来自诩高人一等,使命神授,乃上天庇佑与偏爱的种族,你们瞧不起别的族氏,可如今你们的族人……却宁可投靠我白马氏,亦不愿与你们一道生死与共,你说……你们巫族的人到底比其它人更高贵自傲在哪里呢?”

    他天真烂漫,疑似好奇地吐出字字毒语,似一点没察觉巫族的人听见这番言语面上表露出的仇视与愤怒。

    “不、不可能,我巫族岂有贪生怕死之辈?”有族人恼怒地反驳道,他狠狠地瞪着白马子啻,似要在他身上射穿两个孔。

    “白马氏,你休得在此挑拨离间,话从你口中所出,我等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从知道这个白马子啻是真正的白马氏血脉起,他们便一直暗中打量观察着他,明明是一样的面容,但这个却绝不会令人将他错认为那个木讷又胆小,平日里做什么事情都唯唯诺诺的南诏王。

    因为从他身上,巫族的人感受到了久违的压制感,这种感觉很玄妙,就像君王对下臣民,师长对于学生,父母对于儿女,哪怕无需虚张声势、故作威严,便可令其俯首听令。

    这便是白马氏的纯种血脉,百年来,令巫族人既可恨又无可奈何的存在。

    “挑拨离间?可讲你们巫族有叛徒的人,可不是孤,而是你们的旦族老,不是吗?”白马子啻一脸无辜地回道。

    他讲完目光便幽幽地转到那人身上,像是一道无形气流压制在他身上,那个巫族顿感血液逆流,脸色顿时一白,双唇紧抿,险些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白马氏是你唤的吗?别忘了,孤始终是你们的君,而你们……妄想以奴称大,欺主瞒上,不惜行逆天之举,看来着实不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啊。“

    最后一句,讽刺意味十足,只差没明讲,你们全都是在自寻死路。

    此话一落,巫族人像是被苍蝇噎住一了般,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脸色如土,青白相间。

    他们看向旦族老,欲言又止,似在询问又似在辩证真假,而乾族老却没有给任何人回避侥幸的机会,直接冷酷道:“人无完人,事已至此,又何必自欺欺人。吾巫族管教不严,既出现了叛族之肖小之辈,便亦敢承受其后果,我巫族虽一身傲骨不假,却不傲慢软弱,吾族信念,永世不朽!”

    他声音不重,却震人聩耳,令巫族的人一下便重振了精神,不再迷茫失落。

    不错,即便是他们巫族中亦不免会出现一些害群之马,人心叵测,若真是叛了心,即便是族人又如何,只要他们信念不变,如铁一般坚持如一,便不畏惧任何背叛与阴谋诡计。

    白马子啻拍掌,他看着如顽石一般冷硬的乾族老,字字温柔:“不愧是乾族老啊,半分不见动摇,哪怕被身边信任的族人背叛,甚好、甚好!”

    他变脸却是一瞬的,他仍旧是笑得纯洁无暇,但眼底的认真与森然却半分不曾褪减:“孤瞧着此处风水倒是甚好,不遑于当年的封魔山,不如,今日便请巫族的诸位在此……永世休眠,可否?”

    白马子啻慵懒地举起一只手,朝后招了招,早已等待多时的李信便抡起胳膊扭了扭上前,那半面修罗半面俊枭的面容噙着杀意的狞笑,他松着筋骨,像是在正式大战之前蓄备足够的力量。

    “忍耐了这么久,在民间,在朝堂,在皇室,乃至整个南诏国,尔等本该匍匐在主人脚边的家奴却当了奸臣贼子,如今也该是时候拨乱反正了,虽然还差些人,没能将你们巫族在此一网打尽,可光是让你们巫族一下损失了十位族老,便已经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了,哈哈哈哈——”

    “口气倒是猖狂,只是不知你手上功夫是否与口气相匹配。”这时一位模样俊朗的男子越众而出,与李信对擂。

    他神色冷淡如月,长袍顺地,干净如雪山暮境。

    “巫长庭?”看到他,李信长剑矗地,支撑着身子,他看他的眼神是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熟悉的,不带半分缓和之意,全是敌对的凶恶之气,他讽刺道:“前些日子你接了你老子的位,如今在南诏国翻云覆雨,可惜好景不长了,事到如今,你倒是直接挺身而出,不再掩饰你巫族人的身份了。”

    巫长庭温和道:“我本就没打算隐瞒,我以巫族为荣,即便是待在南诏国的朝堂,亦是不改姓名光明正大,不显半分畏缩自惭,倒是李信你,假意投靠吾巫族,忍辱负重多年,可还能记起你宋氏忠君家风与谦逊清廉?”

    巫长庭的话便像是一柄软刀子,一点一寸地割着李信的肉,想当初朝堂派系争锋,巫族独横霸道,若忠于白马皇室便会被斩尽杀绝,他为了能够留下,只能选择同流合污。

    这些年来,他所做所行之事便如同走狗般可耻,陷害忠良、残杀皇室、结党营私,甚至这半张脸亦是为了取得巫族党派信任而特地使下的苦肉计,这些事或许等他在白马子啻面前杀光了所有巫族人,将功赎罪后还算一件功绩,可如今被巫族人当众提起,那便妥妥的就是在羞辱他。

    “巫长庭,你可知,我有多少次想将你杀死?”李信低沉着嗓音,像地狱恶犬的呼噜低鸣威胁着扑杀前的威胁,透着浓浓的杀意。

    巫长庭没看他,从一开始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白马子啻身上,因为不了解,因为有所忌惮,但对于李信的话他还是做出了回应。

    “能杀,你早就动手了,迟迟到今日才敢当面讲出来……”他悠悠的目光终于放在他身上,但那一刻,却重愈千金,仿似能令李信浑身骨头都痛了起来。

    “李信啊,到现在……你依旧不过是在狗仗人势罢了。”

    “狗仗人势”四字就像尖锐的针倏地刺入李信的耳膜,将他的脑神经一下刺激得爆炸了,他双眼轰地一下赤红,像吃人一样。

    “巫、长、庭!你找死!”

    他长剑刺溜地划过冰面,激起冰榍键飞,彪悍的身影却有着无与伦比的敏捷速度,如雏燕般轻盈落在了巫长庭头顶……

    与他的速度与身形相反是他挥剑的力度,嘶嘶破风斩浪,“刷“的一声,剑尖已及其喉,周边乍起惊呼,长剑已不容迟疑地抹过巫长庭的咽喉……

    但本该出现的血溅当场的画面却没有如期发生,只因李信的剑下一秒却突然挥了空,他本来捕杀的猎物化成了虚影消失了。

    他瞳仁一窒,落地一瞬,常年游走于生死的警觉性令他感觉背后藏有巨大的危机,他手腕一转动,剑身透着淡淡的寒光,只觉呲地一声听见衣料被长剑切割的声音,但却没有贴肉,反而更强烈的危机感袭上李信的心头。

    这是什么?!

    “李信,跃。”淡淡的提醒从后方传来,由于是来自于他信任与熟悉的声音,李信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便先一步听令,一跃而起。

    而下一秒,在他低头时却惊呆了。

    只见他上一秒所在位置从冰底伸出数十条冰棘腾升至半空,再缠裹成网朝中央位置刺射而去,“轰“地一声地面戳穿了个大洞,倘若他方才稍慢一步,只怕现下已被刺成一个血刺猬了。

    那一刻,后知后觉自己可能的下场,李信背脊密密麻麻地浮起了一层冷汗。

    “倒是幸运,可下一次,你还能避得开?”

    巫长庭文雅的嗓音平淡地响起。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李信身后不远处,姿态娴雅镇定,好似一直便是站在那里慢慢地颀赏着李信的丑态与诧异,可明明不久之前,李信看见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出现在那处。

第四章 双生子(完)

    是幻觉,还是他武功高深莫测,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转换所处位置?

    李信一时惊疑不定,半张脸的疤痕跳动抽搐。

    他以往也曾秘密打听过巫族的事迹,所云风里雾里,有波谲云诡的残暴冷酷,亦有神乎其神的超人手段,他不曾亲眼见过,却一度听得半信半疑。

    这十几年来巫族如同无声无息的毒素侵噬庞大树木的根系,日经月累,很轻松地便掌控住了整个南诏国,他们摧毁着白马氏一族百年来积累下的坚固力量,亦瓦解着各派系的紧密联系,整个朝上朝下,最终无不以巫族马首是瞻。

    而他成长得太慢了,待时机逝去已无力回头,唯有“助纣为虐“方可得以留存一线生机。

    因此他很少有机会与他们正面对抗过,更可况是与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巫术高手对战。

    “巫族果然是得天独厚啊……“白马子啻赞叹的声音在李信身后传来,众人视线一下转移到他身上。

    少年君王貌如梨花落院溶溶月,新鲜洁净世间稀,他唇瓣勾唇一笑,仿似世间最美好的那一抹风景。

    但他的眼底无人所察的深处,却是淡漠厌世的,仿佛没有把周围任何事情放在心上。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得了超越一般人的力量,那必然也是要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来弥补的,不是吗?”

    他疑语中有话,李信等人听不懂,但巫族的人却是一清二楚,这是白马氏与巫族秘而不宣的事,而外界只看懂了曾经他们表面的关系,以为好时是君圣臣贤,翻脸时是乱臣贼子。

    实则,他们的关系远比这要复杂得多,是恩、是仇、在怨、是恨全都乱成了一团麻难以分扯清楚了。

    巫长庭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是巫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因此在其它人还在暗处孜孜修炼时,他已可代表巫族独当一面了。

    巫族与白马氏的恩怨过往,族老们从不曾瞒过他,他自是明白巫族的人受誓咒影响万不可伤害白马氏一族,否则将会遭到反噬。

    白马子啻漫不经心地偏了下头,道:“想摆脱血脉带来的诅咒?只怕是不可能的了。在巫族借刀杀了那么多的白马氏一族,哪怕不曾亲自动手,但那积累的血债却是摆脱不了的,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在这剩下的日子该欠的也会一点一点地反噬在你们自己身上,巫族的每一个人最终都会不得好死,所以……孤好奇,你们如今还能施展多少的巫术呢?“

    数十年的布局,十数年的屠杀,巫族将承受的怨仇都发泄在了白马氏后辈身上,但同时,誓咒的反噬也是极其凶猛的。

    白马子啻的话令李信震了一下,眼底疑惑一闪而过,亦令巫长庭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像僵住了一般,但眼底盛郁的黑暗却一点一点地蔓延成黑莲。

    “你可以试试。“他唇齿如碾,字沉如磨。

    没错,巫族正在一点一点衰败,这一点,巫长庭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可哪又如何,他们巫族永远都会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只要巫妖王复活了,他们巫族将会从此摆脱一切束缚。

    “那便试试?“白马子啻笑着颔首,天真无邪,甚至还眨了眨眼睛,臻色眼眸渡了一层亮光:“想依靠巫妖王来替你们解开誓咒?你们以为孤会如你们所愿?”

    他一招手,身后的人便统一戴上一张面罩,气势亦一下变了,汹涌的煞气成罡,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对于幻术、毒术都有一定抵抗力,这支队伍是从白马子啻父辈便开始筹谋,是特地用来对付巫族的人。

    而巫族的人亦不甘示弱,他们哪怕不靠巫术,亦有一身武艺傍身,孰胜孰负尤未知,只要拖到召唤阵成,只要拖到巫妖王临世……他们虽死不悔!

    双方一交战,便已预示着这将会是一场激烈的生死之战。

    周边的打斗并没有影响到白马子啻,巫族的人担心施展威力过大的术法会导致冰窟坍塌,倒是有几分畏首畏尾,而白马子啻的“屠巫”部队则更擅长突袭与隐匿。

    更何况“屠巫”人数乃巫族的数倍,双方缠斗上后,除了全力以赴捕杀对方,也无精力顾暇其它。

    周围的打斗将平静的空气搅乱,冰窟内冰霜成雾飘散,风如刃,白马子啻踏着雾,迎着风,穿过了人群,走近了阵法边。

    他垂眸,看向阵中放血祭阵的那十二人,他们明显着急了,脸色逐渐苍白,口中念念有词,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感觉到白马子啻不怀好意的靠近,但此刻周围的巫族都分身乏术。

    他们的咒术能够对付得了所有人,他们的巫阵能够阻挡得了所有人……除了白马氏一族,所以他们才会那样忌惮白马氏,欲除之而后快,但千算万算,却终究是百密一疏。

    “白马子啻——”

    乾长老怒发冲冠,喝止着他。

    他一出声,血便从口鼻口中涌出,因太过心急火燎,气血上涌,他死死地盯着上空,盯着那还在沉眠不醒的双生子,口中念词越来越快,放血的速度也越来越急促,他在心底疯狂地呐喊着——

    吾王,快醒来——快醒来——圣主,快点,快一点,快一点回应吾巫召唤——

    白马子啻的发与衣都被凛冽的风吹起,他看着阵法冲天的光,目光像吸食饱了黑暗的海绵,沉澱澱地,他尝试着伸出手,慢慢地摸向阵法,如他所料,他的手很顺利地穿过了。

    这时,他抿唇笑了一下,睫毛弯弯,唇红齿白,像不谙世事的天使。

    “原来如此轻而易举啊……”

    含着笑,古怪而幽扬,却如同恶魔的低喃。

    他迈步而入,如无人之境,阵中十二人见此如被针蛰般,瞳仁一窒,满脸恐慌。

    他扬起一只漂亮如玉雕的手,朝后一抓,便从地面吸过一柄短剑,他动作干净利落,就像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亦或者这一幕早就在他脑海之中演练过千百回了,他仅凭身体的本能驱使,一跃而起朝着上方被金色秘咒包围的冰锥刺去。

    “住手!“

    阵中十二人终是放弃了维持阵法,一同跳跃而起想要阻止白马子啻。

    但是他们的动作仍旧慢了一步,只见他重剑狠力一刺,然而冰锥上的咒纹却如同金铜罩一样保护着冰锥与内里的双生子,冰面纹丝不动,甚至连一点边角都没有敲下来。

    白马子啻一掌附于冰面,凑近眯眼,眼中思绪千转百回:“看来这不是普通的冰啊。“

    当然,若是普通的冰如何能够封存活人?

    白马子啻眸光一闪,眼见那十二人已逼近眼前,不再迟疑,拿起短剑朝着手心一划,如断掌一样的口子贯穿,鲜血一下便溢了出来,可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凝聚全部力量一掌劈向冰面。

    这一掌没有留力,只见他的血仿佛能融解那围绕着冰锥所附著的咒术,尽数分崩离析,而那本坚不可破的冰面则一点一点地开始碎开。

    白马子啻一喜,立即收掌撤离,只闻后方传来震怒的一声。

    “不可——“

    巫族族老们神情扭曲地大喊。

    白马子啻早有提防,落地时避其锋芒,可见那十二人半分没将关注点放在他身上,反而如同世界崩溃了一样呆滞地看着从冰中解封,掉落的那对双生子。

    白马子啻自不打算留情,他攥紧杀意,便直袭那对双生子,可这一次,却被早一步洞察他意图的旦族老给挡下,他双目生煞,眼角青筋如树虬横生,对白马子啻的恨意令他顾不上折损的身躯,与他对掌相抗。

    昼时,两大高手的真气如同巨浪涛天喷涌开去,冰窟动摇,如天神震威灵怒,那掉落的冰块瞬间被席卷碾压成粉榍,冰晶散落如尘如雪。

    噗——

    白马子啻抑不住喷了一口血,他余光看见掉落的双生子被气流给撞开,分散东西,他眸光暗了暗,下意识地伸手抢走掉落最近的那一个。

    这两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巫妖王寄体?

    疑问在他心头一闪而过,但最终他无所谓地一笑。

    是谁都不打紧,反正两个……都活不了。

    揽过最近的那一个,他想都没想,便直接一刀刺入其胸口处,当即血染红了她那白皙幼嫩的胸脯,他静静地盯着,面上噙着天真到残忍的笑容,好似在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而半点没察觉到他这是在残害一条生命。

    却不想,在这极度痛苦,极度危险之际,却意外将人唤醒。

    倏地一下,本该沉眠不醒,召唤失败陷入永久黑暗的双生子之一蓦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清粼粼如佛井古溪的眼眸,没有多余感情、也没有动容,如同雪裹琼苞,内里一片一望无际的雪白荒芜,她看着他的眼睛,又像是没有看见,内里没有贯注任何神彩,却依旧仿佛能将人吸了进去。

    他怔了一下,却很快便又回过神来了,甚至还调整了一下神情,将一切的汹涌尽数压了进去,不露半分。

    这时双生子的另一个,则被巫族那边的人给带走了,他们饮恨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够完成召唤,如今双生子之一被白马子啻抢走,还被他当场举刀杀了,召唤阵已破,十族老受阵法反噬内伤不浅,再继续留在这里也毫无意义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方才不经意发现他们抢救下来的双生子之一竟呼吸顺畅平稳,似隐隐有转醒的迹象,这可让他们大为惊喜若狂。

    难不成巫妖王在最后一刻感应召唤复活在这具少女躯体当中了?!

    此事绝不可泄露出去,于是知情的部分巫族按耐住满腔的激动与兴奋,急急便带着人撤离。

    好在,巫族人行事历来谨慎先机,以防万一早有准备,只见冰窟深处的冰面敞开了一条隧道,隧道下面挖了一条逃离山巅的通道,他们如今也不再有任何顾及,直接施展了大型破坏力的术咒,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冰窟内冰面磁磁破裂,冰笋锥落,趁着白马子啻的人马为保命躲避砸落的冰块之际,迅速钻入隧道。

    而在他们匆匆离去中,根本没有人注意过那被白马子啻抢走并刺伤了一刀的少女……竟先一步醒了过来。

第五章 主公,花样寻死(一)

    “遭了,冰窟快要塌了!”

    李信惊声抬头一看,上方不断落下冰块与滚石,一道臂宽的裂缝沿着四周疵裂延伸,且范围越来越大,扩张的裂纹越来越密集如网,仿佛下一瞬便会碾碎成粉塌垮下来。

    “跟上!”他神色紧了紧,唤了几名将士,快速躲闪着掉落的尖锐冰锥,一面掩头矮身蹿到了白马子啻的身旁。

    他见白马子啻玉容精致怔然,浑然不察四周动荡,如入定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下意识皱拢紧了眉,一扬臂,身后的青皮吊睛虎披风便扯飞起挡在了白马子啻头顶。

    四名将士分站四角,一人拽着一块衣角抻臂朝上,撑成一方替他遮挡着上方掉落的大大小小的冰块。

    “主公,请速与末将离……”

    他视线下移,便看到了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少女。

    他表情霎时有一瞬的呆滞,错愕之间隐约还有些许……惊艳。

    先前被封印在冰锥之中的双生子模样与身形都如同雾中赏花,他自然也一度好奇地扫过几眼,却始终是朦胧而虚幻,而掂记着她是巫妖王的附体,他对她的感官一下便扩展到另一种深沉仇敌的方面,哪还会仔细观察她们的模样。

    如今其中一人便就近倒在眼前,就像有一双手刹那间揭开了那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但随即而来的却是另一种切肤轻寒刺面的风,如雪梅正红,若静若何,松生空谷。

    她看起来年纪还小,十三、四岁的稚幼娇嫩模样,因胸口处的伤口失血过多,本就赛雪有皮肤更添一种病态的白。

    她虽年稚,但五官却已显绝色,半阖着的眸,浓邃而乌黑,雾意迷茫,血色映白,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这分明是一个妖且丽的少女。

    有那么一刻,李信觉得这样一个韶颜稚齿的少女却被巫族的人恭奉成一圣之主来敬仰膜拜,着实荒谬绝伦,也十分不真实。

    “这是……主公,她、她便是巫妖王?!”他寒凌的眸子微沉,讶道。

    这、这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柔弱到他几乎一根手指都能捏死的少女,除了样貌称得上难得一绝,其它地方看起来都弱不禁风,这样的人,当真能被巫族奉为全族希望?

    白马子啻静静地注视她半顷,没出声,他蹲下身,将那个不知是刚从沉睡中醒来、还是失血过多而造成的神智尤不清晰的少女抱了起来。

    触手间,那盈盈一足一握的纤纤细腰,柔桡轻曼,妩媚纤弱。

    他顿了一下,面色无异。

    将人抱在怀中时,他第一感觉是很轻,像柔绵飘飘的云,第二感受便是软,带着一种干净如新雪般沁新的气息,如她的模样一般……娇娆柔嫩的雏菊,在风中不甚欺寒,令人一面暴戾丛生想狠狠凌辱折磨,一面又舍不得将她给揉碎碾入泥底。

    李信见南诏王竟将那胸口插了柄短刃的少女抱起,有些反应不过来:“主公……你要带她走?”

    他的口气明显是不赞成的,他扫了一眼少女的伤口,这一刀令她受伤不轻,就这样放着她过不了多久也会死,又何必多此一举。

    白马子啻身上的杀意在少女醒来之初便已消弥了,抑或者全部被他压入腹中,他并非仁慈不忍,只是心底有了别的想法,他道:“不急,先将人带回去……“

    虽说要将人带走,可却不曾替她止血疗伤,态度如临时起意那般漫不经心,仿佛她的生死全凭她自己的韧性来熬,捱得过去便带个人回去,撑不下去便带权当带具尸体回去当花肥。

    宋信下意识想阻止,这少女不管如今看着再无害,可她仍旧是巫妖王的寄体,倘若巫妖王的意志当真在她身上苏醒,那便意味着她将是他们南诏国最大的祸害,国之异端。

    越想越觉得此子非除不可,他还想劝,但刚抬眼便见白马子啻神色冷淡如霜,无一丝笑意,他心头莫名一怵,想起一些并不美好的画面,便咽下话,转口生硬道:“那、那巫族的人,可是要加派人手追击?”

    “追击?”他唇边浮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古怪微笑,粉嫩的舌尖伸出舔了舔唇瓣,好似才想起一般道:“哦,孤本就没打算今日拿巫族怎么样,孤要让他们至今日起,慢慢尝尽居无定所、朝不保夕,在惶惶不可终日中,眼见着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辉煌与荣耀一点一点成为过去,在丧失尊严的岁月中慢慢消磨殆尽。“

    况且,他们巫族唯一的“希望“在他手中,这相当于他手中还拽着他们的命线,他们只能自投罗网。

    李信盯着已经黑透了的白马子啻,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

    时间倒退一年,楚灵王四年一月,秦为五国纵约长,进行全面协调行动,秦越过雪岭抵达安陆,攻城半月而破入。

    系统:……叮,人物已死亡,检测到人物精神体遭受到了损伤,损伤不可逆转,将随机投放角色进行魂体修复,修复期间人物将因魂体的缺失而造成智力、记忆与性情等改变,并且“系统包裹”与“职业技能”将暂时关闭使用,谨防加深一步损耗精神体,请人物靠自身力量生存直至精神体与魂体恢复正常方可开启使用,与此同时,为确保人物存活效率,特调升体力值与力量值,最高人物基础值的50%。

    ……叮,请选择职业。

    ……叮,选择时限已过,人物自动放弃选择,将由系统随机进行分配。

    ……叮,新的人物角色正在进行匹配……

    只有火与硝烟的战场之上,尸横遍野,在一堆被坑埋的尸体中有一具压在最上的尸体竟动了一下。

    “他“像诈尸般激烈地弹跳了几下,方僵硬着身躯从坑中沙土中爬了出来。

    “他“满脸的血与灰,两眼茫然地看着四周,“他”的周围没有一个活人,黄沙肆虐,夹着雪的沙土刺骨刮肤,“他”干涸着起皮的苍白嘴唇,隐约可见看着不远处有一座灰黑色的古老城池模糊的轮廓起伏。

    “他”迟顿地想着,“他”不该再继续留在这死人堆中,他该找个地方躲躲这风沙寒雪。

    可“他”发现,无论“他”多努力都再也爬不起来了,“他”低头一看,像个傻子似的怔怔地望着下身。

    那里……两条腿扭曲成一种诡异的角度,膝盖处皮料撕扯开来,血肉模糊,像被什么东西给反复砸碎了,或者是什么东西给践踏踢烂了。

    总而言之……“他”是个残废了。

    就如今这医疗水平,看来走是不可能走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他”傻傻地看了两眼,没有多伤心,也没有多失落,就好像受伤的是别人,而不是“他”自己似的。

    的确,不知是官感迟钝还是痛觉麻木了,“他”基本上没有多少痛苦的感受。

    “他”表情木讷而呆滞地想了一会儿,哦,眼下“他”脑容量太小,不能依靠系统,着实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便只能这样呆坐在那里……直到“他”听到不远处传来如雄浑的马蹄声,听规模来的人还不少。

    “他”本能地抬起头,不时便看到一队骑马兵团策马而过,他们雄浑的马蹄声在大地奏出鼓点,洪亮肆扬的笑声,震耳欲聋,尘土飞扬,身后却是另一种与之相反的悲怆苍劲的嘶鸣、叫喊。

    这是在做什么?……溜人?

    “他”发现他视力还算不错,就算隔着一段不算清晰的距离,还是将那一幕看进了眼底。

    骑马兵团在前肆意欢快地策马奔腾,身后却拿绳索捆着一群人的脖子,他们以脚力奔跑撵赶着,稍迟一步,便会被奔驰的快马给拖一踉跄倒地,接下来便是再也爬不起来,被拽拖着在地面摩擦甩撞,头破血流,气窒痛苦。

    这已算是一种酷刑与虐杀了。

    “他”的记忆有缺失,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但“他”看到这一幕却是不舒服的。

    有句话讲得好,杀人不过头点地,若是战场厮杀,各凭本领,可明显虐杀一方是士兵,而被俘虏的一方却只是一群普通民众,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小。

    不等“他”多想,“他”已经爬在地上摸了一把砍瘸的刀,看了一下,“他”觉得他眼下再蠢也知道这刀拿着也砍不着人。

    但“他“没将刀放下,又撑肘爬了几米,在战场与尸体上摸索了一下,最后在一具尸体身上拔出一支箭矢。

    可是没找着弓……

    “他“眨了一下眼睛,握着箭,试着比了一下,聆听着马蹄声越来越靠近了,“他”抬眼,直接做出一个投掷的动作,盯着某一处,聚精会神,眸似电,箭矢脱手,势如破竹。

    是意外,又不出所料,“他”的手臂力量惊人。

    但这一下,却将“他”的手折了,那道力量本不属于这具躯体所用,“他”强行使用,所以手臂便脱臼了。

    噗——那支木箭如雷霆万钧般刺中一人笑着张大的喉中,他整个人呆滞当场,合不拢嘴,血噗噗地直喷,直挺挺地便仰后倒了下去。

    这一变故惊呆了所有人,骑兵吁吁地相继勒马而下,纷纷奔向倒地生亡的人身边,一看他死得突然,双眼瞪得快脱眶的模样,都一阵心惊意外。

    在他们停马查看死的骑兵时,“他”又将一柄刀扔给了马后的那群人,这期中有人懂得审时度势,半点不浪费“他”给制造的机会,他们瞧着被前方事故引走了注意力的骑兵,颤眼咽了一口唾沫,哆嗦着手便迅速捡起刀三下两下砍断了绳索,便分散易地而跑,如此一来,就算他们追上来也不会轻而易举被一网打尽。

    听到身后动静,骑兵面上得意肆虐的笑意不再,反而是猖獗的杀意,可却被前方传来有气无力的一句“若再动,下一个中箭的便是你”给生生拖住了脚步,他们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划过方才口中中箭死去骑兵的惨样,动作一滞。

    是谁?是哪个杂种暗箭伤人?!

    顺着声音一抬头望去,他们毫无意外地发现了坐在尸体堆上、没有半分想要遮掩行踪的人。

    血污肮脏的士卒,穿着楚兵的衣服,“他“的脸已看不清了,但神色举止却镇静安稳,就像被抽走了人类情绪的木偶一样,静静地坐在原处看着他们,无惧无怒,无喜无悲。

    但“他“这副模样却惹来骑士兵团的怒不可遏。

    区区一个楚国残兵,侥幸存活了下来,却多管闲事,还自妄狂大地在他们秦骑面前大放厥词,简直是嫌自己活腻了!

    “楚狗,受死吧!“

    数柄大刀锋芒毕现地砍向“他“,“他”没有反抗,下一秒,”他“便双目灰黯地倒在血泊之中。

    死是早料到了,“他“觉得仅靠这样一副断手断腿的残躯待在这死人堆中,迟早也是一个”死“,还不如早死早超生,赶紧投身下一具躯体吧。

    ……叮,人物已死亡,由于寄身时间过短,精神体与魂体修复为零。

    ……叮,检测到人物身处落魄困境,却不吝善心,以死成功解救下无辜楚国城民,特奖励功德值+10。

    ……叮,由于新建人物已死亡,功德值自动转换为精神体成功恢复2%,魂体成功恢复5%。

    ……叮,选择时限已过,人物自动放弃选择职业。

    ……叮,新的人物角色正在匹配……

第六章 花样寻死(二)

    来者乃古稀之年的楚国老贵权臣敖司马,一身厚沉压身的暗红朝服,衬得他皮肤发皱瞿黑,头苍灰白,一双眼睛白仁内瞳孔较小,令人一对上这样一双眼睛便觉得其为人残暴凶狠,无仁义。

    也的确,相由心生,他这人一生强悍冷硬,行事端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楚幽王在位初期他曾担任令尹,并一度君弱臣强,将军政大权牢牢掌握在敖氏家族手中形成一言堂之势,尔后随着楚沧月的军事才能一度声名鹊起风头无二,两人在朝堂针锋相对数年,最终因犯下一桩大错被抓住了马脚方被卸任降为司马,削了军权与“半壁江山”。

    而随着时过境迁,楚沧月成为了楚灵王,而他权斗了半生,再强悍的身体也经不住摧残,近日更是大不如前,迫于无奈唯渐渐有退居二线、暗中扶持家中晚辈上一线“战场”再征辉煌的趋势。

    而前些日子不少人听闻府上常起夜啼哀鸣,疑是哭丧,众人猜测只怕敖司马是天命已近,然第二日谣言却是不攻自破了,只见卧病数日的敖司马竟精神奕奕地来上朝了。

    怪哉!

    他那一番焕然一新的面貌着实令人惊啧,明明不久前门户内医夫来来进进不知多少回,眼下却是平复如旧的模样,这莫不是瞒着众人偷偷用食了灵丹妙药来续命了?

    “敖司马。”

    两人迅速敛下心思,忙上前问好,低眉顺眼的样子。

    虽敖司马近来年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建树,但长年来在国中的积威却是不容小觑的。

    敖司马刻板黑沉的面容有着刀锋般的锐利,不怒而威,他盯着两人半晌,在对方颤巍巍的等待中,方开口道:“两位方才可是在聊……齐国?”

    话一出口,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一脸隐忍的模样。

    这把子苍老粗重的声音从“他“口中飘出真令人感到窒息啊。

    那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心道,敖司马问这话是何意?

    其中一人胆大稍大些,他干笑一声,悄声咽下一口唾沫,率先应话,谨慎地问道:“不过是私下闲聊尔,令司马扰耳笑话了,司马今日神色焕发一新,当真是精神矍铄……”他找不着敖司马的态度,只能胡乱吹捧一气借此扯开话题。

    只是没等他讲完,便被打断。

    “如今六国联盟已分崩离析,边境战事也已接近尾声,然六国这一次虽功败垂成,但我楚国经此一役亦是损失惨重,尔等不为战后善事建设,却在此沾沾自喜,着实目光浅短,不知所谓!“敖司马严厉地盯着两人训斥。

    两人被吓得一哆嗦,满头是冷汗,忙鞠躬道:“是、是吾等狂妄了。“

    虽不知他们俩私下议论国情哪儿得罪了敖司马,可嘴上认错总归不错。

    见两人被自己唬得死死的,敖司马方缓和下面色,道:“既是知错,便回府好生将六国与吾楚国的各场捷报与败役细著于册交于司马府,若有不详焉,便自行领罚于司!“

    两人大惊:“可、可吾等并非在外作战将领,这战中细报来往却是难以详尽报述啊!“

    “不懂不知问?不知情部分便自行私下打听,如此也好让你们长长记性,知道楚国是何等艰幸方能够屹立至此!“

    这两人乃内吏下大夫,平日里倒惯与酒馆私孰内人混迹辩论,虽谈不上什么大有作为之人,却也是有些人脉关系,他刚刚复生,本就对时事与政局一头雾水,尤其听到有人提起齐国,他便莫名存了些在意,想知道更多那边的消息。

    可若想知道些事情,他不好拿捏如今这身份吩咐身边的人去办,他虽借尸还魂,但从原主身上继承下来的记忆却并不完整,他担心一个不小心便会露馅,唯有辗转迂回让人去办。

    而这两人……嗯,只能讲特意不如碰巧了,方才瞧见这两人他便有了主意。

    “喏、喏。“

    他们两人只能无奈应下,一脸晦气哀乎,见敖司马没有其它吩咐,便讪讪地请辞离开。

    盯着那两人离开后,一向被人认作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的敖司马却垮下端着的姿态,长叹了一口气。

    “想死……“

    系统:警告,人物若自杀,或主动寻死,则会受到极重的惩罚。

    陈白起木着表情道:呵呵,变成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不用寻死,迟早药丸。

    她控制不住再度仰天长叹,刚走没几步,就觉身体传来疲惫了,左腿因旧疾风湿站久了便会有些酸痛,腰也僵硬挺不太直。

    她垂下眼,看着伸出来的那一双手,血管突起,指甲微黄,皮肤松驰满是摺皱,一双老人沧桑的手。

    她泪目,她难不成以后都要拖着这具垂垂老矣的身体战斗在政权第一线?这也太tm励志了吧?

    不,不能想了,一想就更绝望了。

    她垂头丧气刚没走几步,便察觉前方好像有人走了过来,她下意识抬头,远处重檐飞阁下,只见风起岸堤绿柳万条垂下,几人尊卑有序从莺飞草长中走来,其中最令人瞩目的便是走在最前头的那人。

    开廊出胜,四达霞散,带天澄碧,一览无余,他穿着一身夏日薄懒春袍,江风习习,熠日常临,波光不惊,白皙如玉的皮肤尤胜冰雪,眉目清泠,然眉心一处朱砂红缀,冶艳而冷魅,而眉宇间常存一抹浓经不化怅幽寒的哀愁,其衣袖轻扬,送清风以扶摇,似在暗示他所不能言明的一切情绪……

    这个人……陈白起不禁看得久了些,从敖司马的记忆中,她认出这人便是他一直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楚王。

    可与敖司马对楚王深切厌恶中又带着些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态度不同,陈白起盯着他看久了,心底竟升起一些难以描述的滋味。

    这种不舒服不是单纯的因为敖司马影响的恨屋及巫,亦或者是对他皮相的惊艳,而是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道不明对一个陌生人会产生的情绪……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别太胡思乱想。

    很快,那一行人便走近了,除了楚王外,他身后带着几位近臣干将,既在同一条路上遇上,且也瞧见她了,避是避不开的了,依她目前的身份唯有硬着头皮上前。

    “主公。”

    随着她的道来,周围和谐春暖花开的气氛好像一下便坠入了冰点,可想而知,敌我界限是如何清晰明白。

    “敖司马啊,孤听闻你近来身体不适,既是如此,何不好好卧床修养,珍惜剩下的残余岁月?”清清泠泠的嗓音像冰雪流过心涧,给人留下一串凉意。

    这声音好听是真好听,就是……话的内容让人渗得慌。

    果然,这两人的关系,那就是面上笑呵呵,内心妈卖匹。

    她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见到她的顶头上司,系统让她辅助一贤明主公制霸战国,又告知她因为精神体与魂体受创的缘故,失了大部分记忆,甚至人也变得迟钝麻木了,所以尽量先苟着,待精神体与魂体逐渐修复成功,才对主任务徐徐图之。

    她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可事与愿违,还没等她想好怎样扭转情势,便先一步得面对来自于上司的刁难与搓磨。

    “臣……”

    她刚要开口,便感觉到背后莫名有种危险的气息靠近,下意识避了一下,却不想老寒腿拖累了她的灵活,脚背一侧扭,便扑倒向了楚沧月身上,正好一支淬着绿汁的青铜箭从她左心房穿过。

    她看向楚沧月与其亲信一众惊讶怔愣的目光,一口老血喷出。

    “你……”楚沧月有些古怪又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想要说什么,但面对这样一张吐血惨绿的老脸,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说我不是想救你的,你信吗?

    这真是天降横祸,躺着都中箭啊。

    “抓刺客!快去抓刺客!”

    其它人立即冲散前去抓拿刺客,走廊外一下冲过来许多卫兵,将走廊围得水泄不通,那暗中狙杀的刺客自是再没了机会。

    “敖司马如何了?”有人口吻有些不甘愿地问了一句。

    只听楚沧月道了一句:“胸口中箭,箭中有毒,你觉他还能活?”

    肯定活不了了,陈白起心塞悲愤地接下他的话。

    她才活了几日,便又要挂了,这已经是她从混沌意识中清醒过来后挂掉的第17次了!她觉得她都快死成一本教课书了她!

    在临死之前,她好像听见楚沧月对她讲:“虽说你是自作自受,但孤念在你甘愿赴死的份上,便承诺你安排刺客刺杀王侯的重罪由你一人承担,不会牵连你敖氏家族,你……且去吧。”

    噗——

    听到这话,陈白起简直狠不得起身再喷一口老血。

    她说这刺客如何瞒过层层宫卫,胆大包天跑进楚宫来刺杀楚王的,敢情全是敖老头事先安排的啊。

    她说他怎么就这么轴,临死还想拉个垫背的不成?临了,自己死了,仇人没害死,只多害了一个无辜的她!

    听楚沧月这口气,人家早就知道这回事了,之所以隐而不发,便是等着将证据搜刮在手,最后将整个敖氏家族连根拔起,不留一丝余地。

    若非她此番阴差阳错,拿命相抵,只怕敖氏从此便会在楚国内将不复存在。

    ……叮,人物已死亡,精神体修复1%,魂体修复为1%。

    ……叮,检测到人物舍身救主,善感动天,特奖励声名值+10。

    ……叮,由于新建人物已死亡,声名值自动转换为魂体值1,目前精神体修复4%,魂体修复为5%。

    ……叮,选择时限已过,人物自动放弃选择职业。

    ……叮,新的人物角色正在匹配……

第七章 主公,小哥哥(一)

    南诏国。

    大寒,腊月二十六,陈旧蓝墙的街市异常冷清,鹅毛大雪连续下了几日将南诏国红砖都城都染成了白色,朝野上下仿佛受了这冬日冰封的影响,整个城池都呈现一种萧瑟冷寒的寂静氛围。

    ……叮,请选择职业!

    ……叮,选择时限已过,人物自动放弃选择,将由系统随机进行分配。

    ……叮,人物获得“鬼爪“武器,职业为“刺客”。

    ……叮,新的人物角色正在进行匹配……

    【人物数据已加载成功,loding进入倒计时……三、二、一。】

    “还不准备醒过来吗?”

    在迷迷糊糊、意识游离间,耳边似总有人在对着她讲话,只是这字句就像谱曲的音符,她全都是飘着听的,品不出什么深刻的意味。

    她认识他吗?

    他……在等她吗?

    这个人每日都会这样过来唠叨几句,随着她感知越来越清晰,接受外界的信息也越来越多时,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她又重新活过来了。

    哦,想换种讲话,她又死了也成。

    这段时日以来,她像一抹游魂似的四处游荡,系统为了令她通过寄体修复破碎的魂体与损伤的精神体,于是将她投魂于死亡的寄体当中不断复活,而她就像一个敬业的劳模一样换了接近几十个不同国籍、不同职业、不同性别的人附身,可最终都没有一个人能够长久地存活下来。

    其中有她求生意志不强随缘活着……最终作死,其中也有她想将就还能凑和着活下去……却莫名其妙被人搞死了。

    好在她脑子钝,许多事情没多想,倒也没觉得多难捱。

    只是她有时就搞不明白了,什么时候路人甲、边缘人想活着都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了?

    她曾变成了一个土匪,几十年没出事的山寨忽然被官兵剿了,而她也因脑子笨没逃得掉被干净利落地砍了;

    变成一个饱读诗经的老寒士,因意外得了一份老贵族临死的馈赠,便被邻居的贪婪给害死了;

    也曾变成一个黑黝的中年农夫,刚想下地学着种田,就霉催的被毒蛇给咬死了;

    最后变成一名普通兵卒,因嘴笨不被上司喜欢,安排在前线冲锋,别的人好歹还挣扎了一下,可她一上战场便被飞箭给射死了……

    就在这短短一年之中,她经历了各种死法,各种死因,她虽不至于死多了就变态了,可心中也难勉郁结了。

    常言道,入土为安,人若活着时太折腾,死了才能够心灵平静,可是……若死不了呢?

    埃,那也就只能继续折腾了。

    她曾对系统发出了来自于灵魂的拷问——芸芸众生,她又不是待在悬崖绝壁之上,为何受伤的总是她?

    系统估计也怕她挂多了容易心态失衡,便也给她解释了一下——由于她魂体不稳,导致周围磁场紊乱,造成了死神体质(倒霉体质),若她精神体强些,或许还能够挣扎得久些,可惜运气不佳就罢了,可脑子也是不够用的,所以寄身于死人身上便得不到界面庇佑,死气萦绕,自然便死得早。

    (魂体代表着体质,包括生命力、武力、体力,精神体则代表智力。)

    这话部分过于深奥,目前精神体低下的陈白起只有理解二成,那就是她很倒霉,一个不注意就容易挂掉!

    目前来讲,她若想要活着完成终极任务,就先先积极地修复之前作死留下的后遗症。

    想前不久她终于将精神体给刷高了点,感觉自己那“感人”的智力好像有所增长,若说以前是两三岁孩童的智力,眼下也该是六七岁的小学生了。

    于是,她动脑了,不再一味着随波逐流。

    她重生在了一个边陲小乡的姑子身上,她芳龄十八,黑俏健康,生活环境还算过得去,贫民中的小康水平,只是她出身不好,干的也不是一个什么正经职业,而是一个靠躺平来“干活”的职业,在村中艳名远播,风评极差。

    虽则如此,但她还是挺满意这具身体的,毕竟比起垂垂老矣、缺胳膊断腿,或者垂髫小儿嗷嗷待哺来讲,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她如今双商低下的这条件,她想她还是不能苛求太多了。

    只是她这般费尽心思,最终……还是死了。

    她这般运气差,出门常常会被天外飞石砸中脑袋,回家途中遇上歹徒,低头走路也会掉进大坑……

    于是她觉得她若想苟活着去修复受损的精神体与魂体,最好就是避免出门、见人、遇事。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都谨慎小心成这样了,还是没能躲过厄运。

    要说这人倒霉起来,那都是天降横祸的,她都硬憋着自己宅了一个月没有出门了,却被一个蹲守附近许久的盗匪误以为房中无人闯入时,一刀给毙命了。

    此次的苟活的计划明显是失败了,可她没有气馁,她又总结了一下失败的原因……嗯,下次死宅时记得要将门窗都封闭了才行!

    若再不行……呃,那还是该怎么死就怎么死吧。

    如今她又被安排进一具新的寄体了,只是不知这具身体在她醒来后又将面临怎么样一副惨绝人圜的死法。

    系统:精神体恢复36%,魂体恢复45%。

    咦?这一次成功存活一个月,她的精神体跟魂体竟然都有了可喜的涨幅,比起之前活的天天数,明显她稳定地存活着魂体与精神体才能相应地稳定增速地涨。

    经过不懈努力恢复到这种程度的陈白起已不再是当初的弱智了,而是……低龄孩童,并且还是一个身娇体弱型,只是寄身于成年身体时行事作风会下意识受其影响,堪堪应对,但时间久了,该暴露的还是得暴露。

    ——

    “若再不醒,便只能拖出去喂外头那些馋肉的畜牲了。”

    陈白起一惊:“!”。

    今日耳边的声音好像不太耐烦了,阴质如器的声线低了下去,那冰雪之气的声音令陈白起蓦然一醒神,像大冬天被浇了水透心凉,最终拼着顽强毅力提前冲破了沉重的黑暗,唰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彼时她发现……她果然没有被社会善待过。

    她很冷,毋庸置疑,因为她穿得很少,还在空旷的外面,这大冬天就算裹上棉袄都嫌单薄,更别说她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单衣窄裙,她不知发生何事,一醒来被人绑在一个铁笼子的上空,双臂悬吊,袖滑半臂,所以更是冷得直打哆嗦,两排牙不受控制地地咔哒咔哒作响,她脑袋都有些懵了。

    如今她离地约六尺,裙摆下没有穿鞋的小脚裸露在外,白白嫩嫩的一截,指尖透着粉底,因害怕或者是寒冷便像雪包子似的攥成褶皱蜷缩起来。

    嗷嗷——

    听到下方传来野兽嚎叫,她僵硬着脖子低下头,只见底下一群嗅到美食般疯狂的野兽正对着她的脚争先恐后地扑咬而上,一只叠一只,一只扑一只,越叠越高,又因承受不住重力崩塌跌倒。

    陈白起瞠大眼睛,倒吸一口气,一脸十足茫然。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干什么?

    而在离这巨大铁笼子不远处的一片雪林子内,修有一间绿瓦松柱的清风亭,只见亭檐角处绑有成串银铃,铃下滑落一片片青色幕纱,不知打哪处的风吹来,景怡铃吟。

    青纱后,隐约可见一位身着单薄、却华贵衣袍的少年赤脚坐在一张铺着狐绒的草垫之上,他好像根本不怕冷一样,衣襟间大开,露出大片泛着红晕的雪白肌肤,他一头墨色绸长的头发不束不扎,任它们似水般流泄在身上与地面。

    他仰着颈正喝着酒,不远处虽燃着火炉,可他却没有温,喝着冰水一般的冷酒也不怕寒了身,只是手腕处那阴白的皮肤呈青,是种病态的色泽。

    他半卧于雪亭之中,亭外细雪纷纷却盖不住这片天地的苍茫与飘渺,他本漠然空洞地盯着那被“诱饵”钩着的兽类争食,眼底无波无澜,像两丸空洞无机质的玻璃球,但这一切的平静幽凉却在看到“诱饵“睁开眼的时候,冰封中才裂了一条缝隙。

    他倏地坐了起来,欲将手中的酒放下,却动作到半空因脑中某个念头,又慢停了下来。

    “醒了?“

    他舔了下嘴角,又悠悠地躺了回去,但那双鹿羚般眸子却多了几分异样神彩。

    还以为会一直这样沉眠下去,还以为她之前在冰窟中醒过来只不过是他的一场幻觉,他将她带回,一直等了半个月,等到他终于耐心耗尽,打算拿她去喂食时,她却忽然醒了。

    并且醒来后的她并不如先前那般呆呆愣愣,没有反应,至少从她睁眼后看到自己所处环境时的神情上来看,她知道自己目前是个什么状况。

    虽然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为了探知更多的信息,白马子啻并不打算现在就将她这么轻易放下来,他想看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他想,身为巫妖王的她,遇上危险是否会使出与旁人不一般的手段来……

    叮——系统:检测到人物有危险,可调配体力值与力量值,最高可调至人物基础值的50%。

第八章 主公,小哥哥(二)

    话说另一头完全不知道自己重生在什么身体内的陈白起在听到系统提示后,便随即调开了“人物面板”。

    职业:刺客

    姓名:??(南昭国)

    等级:0(0/10)

    种族:人类(巫族血统开启90%,麒麟血脉开启1%)

    属性:生命力55(180);武力1(1);智力10(10);体力9(20)

    她看到数据小小地“呀”了一下,桃花瓣型的眼睛睁得大大地。从人物资料中怎么会看不到她的名字?那,那她叫什么?

    还有,她这具身体的原始生命力数据……好高哇?完全超越普通人类的平均值啊。

    叮——

    系统:检测到人物有危险,可调配体力值与力量值,最高可调至人物基础值的50%。

    系统机械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可等陈白起在看到那只有1的原始武力数值跟20上限的体力值,只觉得哪怕调至100%都是无济于事的。

    这种武力值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别人送她一把刀让她砍,她也砍不死人,而体力值更是连普通人的三分之一都没有,估计就是跑个一百米都能断气的那种。

    这种情况,她觉得靠她自救是行不通了,她脑子笨并不表示傻,于是她转了转乌溜的桃花眼,“呜咽”着嗓子,像小猫一样可怜地朝四周呼喊着:“救命啊……”

    “救命……”

    “可否有好心人士,救救我……”

    里系统:“……”

    见识过正常时期的陈白起,那样老派睿智之人,如今再变成这般软绵**的模样,简直令人一言难尽。

    而同时表示一言难尽的还有白马子啻。

    他伸着一条手臂支在膝上,懒歪着脑袋打量着被吊在笼子里的少女,墨泼长发洒落于背,眸黑肤白,霜染半池莲的洁净,竟有种群花烂漫开到荼糜的妖冶惊心之感。

    少女眼角泛红,似委屈、似难受地扭动着纤细软濡的身躯,双腿使劲朝上蜷缩着,口中发出“嘤嘤”的声音,像只刚出生还不懂得如何生存的幼猫。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被巫主敬奉为神的“巫妖王”竟是这样一副可怜可欺的模样。

    难不成,他夺来的这个,根本不是……

    可若然她不是,她又怎会清醒过来?

    “系统,我都喊好久了,都没有人过来,我、我感觉好冷……我是不是又要死了?”陈白起菱形小嘴被冻得发乌,她可怜巴巴地垂下翎尾睫毛,抽了抽鼻子。

    卧槽……鼻涕都快流出来了。

    里系统终于看不下去,出声了:有人在暗中看着你,若你能引起他的情绪,或许他会救你下去。

    陈可怜眼睛噌地一下亮了,道:什么情绪啊?

    里系统:怜悯、心疼、心动、有趣或者有利可图,总之能令他对你有了恻隐之心,你就能得救。

    陈白起愣了一下,小脸一片白惨惨的。

    她觉得自己刚才都辣么惨辣么可怜地求救了,可那个人都无动于衷,她还能怎么样让他对她产生恻隐之心呢?

    “我、我不会……”陈可怜垂下小脑袋戚戚道。

    里系统冷酷无情道:你只是失忆跟变笨,并不是没脑子。

    这意思就是让她自己想办法,莫挨老子。

    陈白起顿时愤慨了,心想,这人都失忆跟变笨了,有个脑子又能聪明到哪里去?

    她也意识到系统是不能随便干预现世的事情,除了发布系统任务外,她也费不着跟它发脾气了,自己收拾好心情,想了下办法,便酝酿起情绪。

    她苦着脸,嚎道:“可有人好好心,救救小女子,事后小女子愿奉上万金百奴以资答谢……”

    里系统:对象没有情绪波动。

    哦,看来利诱不行了。

    她又道:“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若有人能救我,我便日日礼佛汝素乞求上天佑恩人平安、福康、事事顺途……”

    里系统:对象没有情绪波动。

    看来也没什么信仰呢。

    陈白起悲声道:“虽常闻事有不如意七八,却不想今日竟枉死于这荒郊野外,受野兽啃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我不知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吗?上天为何要如此残忍待我……”

    里系统:对象没有情绪波动,你语气太平静了,没有感情。

    陈白起一噎:我情绪浅,要不让这具身体本能来发挥?

    新复生的躯体还“新鲜”着,部分情感与本能还没有完全丧失与她彻底同化,她估摸着还能用。

    她想了一下,又道:“她有没有什么亲人?”

    估计思感亲人,离痛悲伤,就能多蕴染上几分真切情意。

    里系统:有,她有一个双胞血亲……

    陈白起一听便来戏了,不等系统讲完,她便幻想着一个慈眉善目、兄妹情深的兄长,情真意切地喊道:“阿兄,救我……”

    里系统:……

    谁说的双胞胎就一定是龙凤胎,一兄一妹的?

    “阿兄,这是哪里?这里好冷,我好害怕,你在哪里……你为何不来救我?”她憋了许久终于憋红了眼角,可陈可怜始终没从这具身体内提取到什么有用的感情,看来这也是一对塑料兄妹啊。

    里系统本想阻止她继续犯蠢,但忽然察觉到什么,讶道:情绪有波动了。

    真的呀?

    陈可怜一听便振奋了,难道她的演技突飞猛进了!

    既是如此,她得再接再厉:“阿兄,你在哪儿?我好像快死了,可我还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便要就此天人永隔了……”

    这时一道身影来到她脚边,而那些凶残叫嚣扑咬的兽类却似遇到了天敌,呜呜地缩了缩脖子,竟一下安静了下来。

    他就这样站在兽群当中,仰头看着她,目光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穿透之色。

    陈白起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动静,她有些怔愣地看着来人。

    白裘长衣的少年,来时如夏夜繁星,带来满天璀璨,好似每一个少女都曾幻想过这样的一个少年,他迎风而来,宛如千树花开,寂静却梦幻了你的整个年少。

    两人对视了一下,她渐渐收起了那浮夸的“表演”,就在白马子啻以为她一开口就让他救她时,却见她面上浮起一抹小白花般苍白又坚强的微笑,认真地问道:“素昧平生的好心人,你能不能在旁边先等会儿?“

    白马子啻仰着头,像雪中结晶而成的精魄,眉眼干净,泉水般清澈美好的少年,似有些意外她的话,便也不吝啬心中好奇,开口问了:“为何?“

    “等我死了,能帮我收一下尸吗?”

    “为何?”

    “我不想被咬得面目全非……我怕我兄长以后找来,会认不出我的模样……”

    兄长?

    他怎么记得她除了一个同胞姊妹外,族中再无一亲人在世,那这个兄长又是何人?

    白马子啻更好奇了:“你兄长是谁?”

    陈白起一怔,想了一下,有些苦恼道:“……哦,我好似不记得了。”

    忽地,若有所思的白马子啻笑了,眉眼无邪,他跃了起来,一手割掉绑着她手腕的绳子,一只手揽腰抱住了她,两人落下时,一股暖馨的桂花酒气将她整个包围了起来,熏得她有几分晕陶陶的,他对她举止亲呢温柔,语气更是宠腻。

    “笨阿芮,你又忘了,我便是你的阿兄啊。”

    陈白起瞠大眼睛看他:“……”大兄弟,虽然我失忆了,可我跟你讲,我还是有脑子的哦,你休想骗我!

    “阿、阿兄?”

    她叫“阿芮”吗?哪个“芮”啊。

    里系统:你醒醒!你没有兄长。

    “嗯。”白马子啻将她拥入怀中,眼眸干净,笑得明亮:“我的乖阿芮,阿兄来接你了,而且你不用害怕,哪怕你被野兽啃食得面目全非,烧成了灰,兄长依旧会认出你的,毕竟……你是阿兄最疼爱的妹妹。”

    听到这话的陈白起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求生的本能一下占了上风。

    这个“兄长”她如果不认……绝对会被干掉的吧!

    ——

    虽然跟那个自称是她阿兄的少年相识不深,但陈白起已经深深地领略到他有病的事实。

    具体是怎样一种神经质的病态,她暂别时还没有完全摸清,唯一知道的就是,顺着他,顺着他毛摸,别轻易反抗,否则下场很可能就是被送去喂野兽,喂完剩下的残骸可能还会被烧成灰来泄愤的那种。

    他将她带走了,一路上待她态度“良好”,有问必唬弄,连哄带骗的那种,务必让她坚信不移,她是他妹子,他是她兄长,两人不是塑料兄妹情,而是纯铁的。

    这一路走来,她也才知道她并不是在荒郊野外,而是在一所人工圈造的园林内,这个园子是她那个病态阿兄打造圈来饲养他的那些“小宠物”的。

    哦,就是那些狼啊、豹啊、獠猪啊之类的“小、宠、物”!

    至于她为什么会被绑在那里,据她的阿兄讲,是她贪玩非要跟那些“小宠物”玩,他为了保护她别被那些畜牲伤着,只能将她绑高些,让那些畜牲瞧得着吃不着。

    他讲这话时,陈白起觉得他是真心的,他真心觉得将她绑来起吊着那些“小宠物”的胃口,让它们看得着吃不着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陈白起觉得虽然她目前的智商不高,但真不是个傻子,像这种哄小孩子的理由她能相信吗?

    别以为她瞧着天真就别人说什么都信,她也是有心计的,她懂得什么叫将计就计。

第九章 主公,傻妹妹(一)

    陈白起赤着一双通红的小脚,双手打着颤抱臂地走在古老森长的官道上,佝偻瘦小,官道用青石砖长长铺了一条通巷,墙角漆红瓦檐缀着一层夜雪,不深不浅,落至脚踝处,寒意渗骨,刺骨的寒风一个劲儿地往衣领里灌,缠着人皮肤蹭剐。

    她抬看,黑色睫毛湿辘辘地一圈,看着自家那个便宜阿兄双臂垂落地走在前方,墨发重新束封冠戴,裘袍暖襟,宽袖游曳于风,那白色衬着他修逸的背影,如看着一道流云线,可望而不可及。

    巷道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驻兵守卫,寒风凛冽中他们面目僵硬冷淡,但视野一触及了他,都都会下意识扭曲了面容、绷紧了身躯,刷刷地恭敬跪下磕头。

    明明长着一张天使般干净的脸,但骨子里的魔性却像扼在人喉的巨掌,令人害怕。

    而他的视线却是漠然空濛的,从不偏移于左右,他在长长的道上行走,高高的城墙上红色旗幡飘动,宽道由下至上逐渐形成局限视角,天空仿佛近得咫尺可探。

    “阿、阿兄?”

    少女沙哑轻呼的声音在身后几乎颤不可闻。

    但白马子啻却听进了耳,他停下来,转过身,线条柔波的鹿眼义隐山林,一派清黑。

    他看着她,背负着云隆天清、城重山樾,那样安静而风淡,似半分不察她眼下的窘境与痛楚。

    陈白起小白脸一下便没了表情,她垂下眼睫,不想看他的眼睛了,那里面太空了,好像怎么也填不满了。

    “……我冷。”她嚅嚅地开口。

    再这样冷下去的话,她怕她不久后又得换一具身体了。

    “冷?”白马子啻一手搭于腕间,指尖轻点,像在思索这个字的含义,片刻,他视线移向她的脚上,道:“我都忘了冷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陈白起将肩抱紧,及腰长发从肩旁滑落将她包围,她低着脑袋,身子收缩得更小了些,弱不禁风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单薄,像被人遗弃在雪中的孩子般无助、可怜。

    她内心冷漠地呵道:果然是假的吧,瞧这不走心的态度,捡来的都不值当被这般视若空气,怕不是仇人吧。

    里系统很想告诉她,没错,你们目前就身份而言就是仇人,隔着族与族之间血海深仇的那种。

    估计见她如今这形象着实有些凄婉了,白马子啻眨动了一下眼眸,方伸臂扯下身上的裘衣罩在她的肩上,见她讶然地抬起头时,对她道:“我的靴你怕是穿不上了,可需要阿兄抱着你走?”

    埃?

    什么情况?

    陈白起一把抓紧身上毛呼呼的裘衣裹紧自己,让寒冷的身躯稍微暖和一下,她抿起冻紫乌的嘴角笑了下,连忙受宠若惊地摇了下头:“阿、阿芮……”

    叮——

    系统:[生活]支线任务(一)兄妹情深(伪)——你的兄长邀请抱你,虽然你觉得眼前这个兄长很可疑,可是基于目前你身份情况未明,又需寄人篱下查探,所以主动出击培养兄妹感情是十分有必要的,所以你决定——

    (一):亲密度必须要刷起来,立刻答应,让兄长抱着走好加深兄妹亲密联系。

    (二):毅然决然地走坚强小白花路线,先不好意思地拒绝,但接下来却频频出事,让兄长看不过眼来主动抱。

    (三):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子抱着走太过羞耻,你接受不了,所以拒绝,换成牵手一道走。

    任务要求:三选一,任务奖励可在选择后查看。

    任务失败条件:放弃即失败,放弃将会发布惩罚类任务,而接受任务后未达成,不会有任务惩罚。

    系统忽然发布的[生活]类支线任务让陈白起的话被迫咽了下去,她呆了片刻没作出反应,实则她脑海中正在决定任务选项。

    虽然如今的陈白起因魂体与精神体不佳导致失忆,不记得自己的生前死后,脑子不太好使,但逝去的岁月历练与骨子里锤炼出来的坚韧却不会被磨灭掉,她的果断与择取从来不仅靠脑子,亦靠本能。

    陈白起:(三)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子抱着走太过羞耻,你接受不了,所以拒绝,换成牵手一道走——选择“接受”。

    查看(三)任务奖励。

    系统:

    任务完成奖励:经验值+12,获得“灵机一动”,获得“撒娇妹妹”称号。

    什么是“灵机一动”?

    “灵机一动”:被动触发,当人物为一件事情绞尽脑汁亦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时,“灵机一动”将为你提供数据分析后的最佳选择方案。

    “撒娇妹妹”又是个什么鬼?

    “撒娇妹妹”称号:当人物配戴上“撒娇妹妹”称号时,人物只需对着所有“兄长”类生物软软地撒娇,便可令对方对人物产生“兄妹”好感,这时候提出要求一定程度上达成度较高。

    嘿,陈白起看完眼睛都亮了,怎么感觉这个任务的奖励就目前而言都挺实用的。

    既然有用,那她得好生完成任务才行!

    而就在白马子啻以为她在沉默拒绝时,他垂落的手中被可怜巴巴地塞了一截柔软又润滑如玉的手,他指尖一颤,怔了一下,抬起视线射过去,却见对面那张白惨惨的小脸有些紧张、有些害怕、也有些孺慕地看着他,桃花眼角红了一尾。

    “牵、牵着手,就、就好,好、好不好?”她结结巴巴道。

    ……好不好?

    听着少女独有的轻软空灵的嗓音,白马子啻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但奇异的是心中对于她的刻意接近没有什么反感嫌恶的感觉,这于他而言实属不易,既是如此,他也没有挣开她,令她难堪。

    别拒绝,别拒绝……陈白起绷着小脸,内心默默地念着。

    只听,他声转如鎏金华章,带着印刻入木的深意道:“芮儿,既然牵了兄长的手,以后可不许随便放手,知道吗?”

    讲这番话时,他一如既往的平静口吻,但眼神深处却藏着让陈白起看不懂的幽深恐怖之意。

    陈白起虽演技一般,但对察觉别人的心思却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她在心底哆嗦了一下。

    他怕不是真的有病吧,她怎么觉得他这话的意思是在事先警告她,倘若她若敢对他放手,他就能千里追杀啊。

    “知、知道了。”

    后半段的路程,陈白起一直是被白马子啻给牵着走的,走到最后,她的身体都稍稍暖和了,但与她相牵的那只手依旧冰冷刺骨,像经久不化的冰块。

    叮——系统:[生活]支线任务(一)兄妹情深(伪)已完成,任务奖励发放成功。

    叮——系统:

    职业:刺客

    姓名:阿芮?(南昭国)

    等级:1(2/20)

    种族:人类(巫族血统开启90%,麒麟血脉开启1%)

    属性:生命力55(180);武力1(1);智力10(10);体力9(20)

    属性值:5

    称号:[撒娇妹妹]

    特殊天赋:灵机一动

    他领着她来到一个圜形白墙灰砖的府宅前,一进院便迎来几名梳着环髻的妙龄女子,她们向着门口处敛摆下跪行礼。

    “拜见主君,万福金安。”

    主君?

    哪国的称谓,听着挺有权有势的样子。

    没等她搞明白她这便宜哥哥究竟是何真实身份,便迷迷糊糊地被奴仆恭谨又不失强硬地带去房中沐浴更衣了。

    在婢仆帮她收拾好换了一套崭新干净暖和的贵女衣袍之后,她又重新被带到了白马子啻的面前。

    彼时,白马子啻也重新换了一身装束,足饰珠玑,腰金佩玉,衣裘冠履,甚是隆重华瑰,陈白起怔忡地看了他半晌,他这一打扮起来,威严而巍峨如山,令人不敢随性直视……

    在陈白起望着他时,白马子啻亦在打量她,如今的她换了一身白色兔裘濡裙,小脸上了妆,气色有了许多,细绒毛皮镶在袖口衣缘作出锋,还有半截式露指的薄质锦绣手套,桃花眼润润地,沁着水,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无辜感,看起来像只憨头憨脑在林间迷路的小白兔。

    再一次,白马子啻怀疑眼前这个少女,究竟是不是他从巫族那里抢来的那个人。

    看起来如此痴傻、懵懂……软绵的人,到底凭哪一点可以带领巫族覆灭他南昭国?

    白马子啻眸色如海色深晦,他拉着她登上一座铜鹿高台之上,拔地数十米,风扬万里,街道巷尾,路径纵横,可远观整座古老陈旧城池的布局。

    高处不胜寒,冷冽的风吹着他们的发与衣翻扬起来,他让她面朝前方,双臂环过她胸前,将她压制在怀中,迫使她顺着他的方向抬起头,他指着不远处一座广场上的雕塑问她:“我的好阿芮,告诉阿兄,那是什么?”

    陈白起动弹不得,她是个体力渣,自然是无法反抗他的,于是,她冷静下来,顺着他的手方向看去。

    那边有一个小型坊市,旁边修了一个呈月牙型的广场,广场从她这边看去十分宏伟,用三色砖砌的阶梯十六级,顶上楼台引流水环绕勾边呈弯月,与之交错的五条过道交错呈星芒,而月与星头尾互相呼应连接成平台渡水,而平台上什么都没有摆设,只矗立着一座石像。

    与周围年久灰淡的建筑群完全不同,这个广场一看便是近年斥重金建造完成的,而正中央那座石像雕像似人非人,有人的身形,但无脸无手脚,周身浮雕着许多繁琐的图样,虽然看起来怪异,但由于雕刻师的技艺高超,令石像有种超脱人类认知范畴的神秘、深奥玄妙之感。

    陈白起一时不由得看入神了,白马子啻便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你可认得它?”

    “我……”她想说认不得,可是脑中却莫名有印象,像是一种植进脑子里的种子,虽还没有发芽生长,却已深深地扎在土里,它叫——

    “圣巫!”

    她脱口而出。

    而白马子啻眼底急速地划过一道光,玉白面容覆上一笼阴影,然后道:“那你可知它代表着什么吗?”

    陈白起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是巫族的象征。”他直接告诉了她。

    “巫族?”

    陈白起忽然想起自己的人物资料。

    职业:刺客

    姓名:阿芮?(南昭国)

    等级:1(2/20)

    种族:人类(巫族血统开启90%,麒麟血脉开启1%)

    属性:生命力55(180);武力1(1);智力10(10);体力9(20)

    等等,之前没有特别在意,在种族一栏中,她的血脉有两种,其中巫族血统开启了90%?!

    如今想来,拥有如此高纯度的的巫族血脉,不出意外,她十有**就是巫族的人了。

    难道……这个便宜兄长也是巫族的人?他现在是特意给失忆的她科谱家族秘史的?

    她恍然大悟,正想开口,却看到那座石像忽然“轰”地一下便倒塌了,她不解地看过去,原来是一群士兵正用石弩朝着广场一顿猛烈射砸,巨大滚石像泄愤似的密集砸落,不一会儿,广场便被毁得一片狼藉。

    与之同时,她听到白马子啻在她耳边字字绵针道:“吾白马氏与巫族之仇,如同焰与冰、水与火,誓不可共存一,所以,阿芮,你要记住,往后只要是巫族的人……你都要杀之、恨之、毁之!”

    他的话令她的血液一下便冻住了。

    事情的真相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不、不是吧,这个上赶着认她为妹的便宜阿兄,原来不仅不是巫族的人,还是巫族的仇人!

    那她、她是不是一个不小心……就被迫成了无间道了?

第十章 主公,傻妹妹(二)

    冷静、冷静!陈白起,你赶紧想想该怎么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叮——

    “灵机一动”启动(可勾选忽略),情况分析中……

    ——分析完成,有以下两条选项供人物选择:(一)死死地按住马甲,绝不能让其它人发现自己的巫族血统。建议:最好与“阿兄”同仇敌忾,顺着他的话往下编。

    (二)演技不行便先稳住不慌,询问一下“阿兄”与巫族的情况,再行见机行事。建议:佩戴好“撒娇妹妹“,这样即便惹怒了他,好好撒娇一下兴许还能苟住一命。

    注:“灵机一动”所设选项,仅供参考,选择产生的后果将由人物自行承担。

    “阿、阿兄,我、我们跟巫族……有何深仇大恨?阿芮方才醒来,不知为何许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她默默地将“撒娇妹妹“佩戴上。

    白马子啻听说她失忆并没有什么诧异,他自然知道她为什么醒来后什么都记不得,试问一个在冰中被尘封了十几年的人,自然是不存在任何记忆的,也因此可以任他在白帛上任意涂抹画写。

    他松开了她,削白的指尖轻轻着拨弄了下她发间佩戴的兔圈绒毛,垂下的睫毛尾端呈翩绖似蝶的弧度,透着一种无暇至纯的无辜欺世感。

    “你我兄妹乃南昭国白马皇室,吾乃南诏王白马子啻,汝乃南诏国公主,白马子芮。”

    啥?南昭王?!

    公主?!

    陈白起听完惊呆了,呆若木鸡。

    继她当了一系统的贫民、老幼、反贼、士兵、伶人、农民等基层劳苦人民之后……系统终于良心发现,让她过上了顶层人民衣来伸手的奢华生活了!

    忽然她心升一股没由来的豪气。

    这样好条件的重生寄体若失去了,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够再遇上一次,因此她这一次说什么都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叮——

    系统:人物资料更新。

    职业:刺客

    姓名:白马子芮(南昭国)

    身份:南昭国公主

    等级:1(2/20)

    种族:人类(巫族血统开启90%,麒麟血脉开启1%)

    属性:生命力55(180);武力1(1);智力10(10);体力9(20)

    属性值:5

    称号:[撒娇妹妹](已佩戴)

    特殊天赋:灵机一动

    “阿芮可还有其它事想问?”见她一脸呆样出神,白马子啻发现他已经快习以为常了。

    陈白起回过神,她吸了吸被冷风吹得通红的鼻子,桃花眼水汪汪地看着他,道:“原来阿兄是南昭王啊,那阿兄,我们是同胞兄妹吗?可还有其它兄妹?”

    她问完便期待地看着他,却见白马子啻的表情沉寂了下来,不喜不怒地看着她,那眼神内藏着太多秘密跟暗晦,她完全读不懂,只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个触雷的问题。

    沉默流逝的时间带给她的压力是无形的,就在她感觉她天真无邪的表情都快僵住时,白马子啻翘了翘嘴角,眼底透着森然,他凑近她耳边:“整个白马氏族,没有其它,仅剩你我兄妹二人了。”

    陈白起感觉耳廓被凉气吹拂着,除了痒意,还有一种冰钩子在刮冷意。

    “这、这怎么可能……”

    整个皇室……就只剩她跟白马子啻两个皇室血统?他们的父亲、叔伯兄弟呢?总不能白马氏代代都单传吧?

    不对,她这血统还掺着假,她或许根本就不是白马子啻的亲妹妹,那岂不是就剩下他一个独苗苗,倘若他一挂,这南昭国还不知道会被哪一家族给改朝换代,那白马氏便彻底消失在南昭国了。

    “按常理而言的确不可能,那你可知,为何会变成如此?”白马子啻握住她削瘦的肩膀,拉近她。

    陈白起总觉得越是靠近他,便越是冷,是那种连骨头缝里都在钻冷风的感受,她总觉得……他对她有股很深的恶意,但同时,他却又没打算要伤害她。

    联系前后的对话,她心头其实有一个猜测,但却有些不敢深想。

    她想装糊涂,事实上她的确也挺糊涂的,可白马子啻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揭露谜底:“自然是因为巫族啊。”

    他伸出一只手,捧掐住她尤带婴儿肥的脸颊,指关节有些用力,指尖透着寒,十足冰冷。

    “是他们,背叛君主,挟持假王以命朝政,并在把控掌朝政的期间,将白马氏的族人一个、一个的杀光了,所以阿芮,你要记住,遇见巫族的人……”他顿了一下,抬起她的脸,让她直视他的目光,问道:“告诉阿兄,你会怎么做?”

    一个、一个杀光啊,这是要灭族的节奏啊,也不知道这巫族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对白马皇室如此痛恶仇绝?!

    对上他这看似平静,却带着病态的迫视目光让陈白起小心肝颤了颤。

    她张嘴,迟疑道:“我、我……”

    “说。”

    那徒然变色的语气令陈可怜脑袋直接当机,抽噎了一下,话直接不过脑便道:“我就告诉你嘛!”

    白马子啻闻言愣了一下,眼神中压抑的尖锐也因她那可怜撒娇的语气逐渐撤退了,他想了一下这句话,扯动了一下嘴角,然后掐了一把她的脸颊:“傻气。”

    看来“撒娇妹妹”果然有效啊,神经质的哥哥好像恢复正常了。

    “我的确没有阿兄聪明,所以阿芮、阿芮不敢自作主张,将一切交给阿兄处置便好。“她抿唇勉强一笑,眉眼弯下,透着一种质朴无华的蠢气。

    看着她那一双笑着的眼睛,他眸底泛起雾,那若有似无的迷惘似乎令人琢磨不透。

    说来也奇怪,这个瞧着不太聪明的“巫妖王”总能勾起他一丝念想,想起一些过烟往事。

    他的过往并不美好,常年的寒冷与单调如同黑白两色,而唯一一点鲜活却是遇上将他从洛阳湖底带出的那个人。

    可惜……终究缘堪一面,再无往后。

    “一个浅笑于尘世之巅,一个懵懂如初世之雏,一天一地的差距,但为何这双眼睛有时却总有那么几分诡异的重叠之感呢,明明不像啊。”

    他讲这句话时声音类似自喃低诉,陈白起只能捕捉到其中的支字片语。

    “阿兄在讲什么,什么差距,谁的眼睛?”她迷茫地问道。

    白马子啻却没有与她解释,他放开了她,望向代表着白马氏屈辱、而巫族辉煌时建筑的巫族信仰塔被彻底摧毁,他能够想象得到当巫族的人知道后会有怎样一副表情。

    “阿、阿兄,那巫族、巫族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他们与我白马氏可是有何恩怨?”

    本来她对系统任务发布以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自从猜测自己是巫族的人后,她觉得……她还是感一下兴趣比较好。

    白马子啻瞥向她:“孤尚有政事要务,你若想知,明日便自己去稷下学宫临渊,于藏书阁中自行寻找答案吧。”

    叮——

    系统:支线任务——[了解巫族],你对巫族与白马氏的仇怨一事颇为好奇,于是你打算接受白马子啻的建议,日明一早前往南门稷下学宫临渊藏书阁中寻找真相,接受/拒绝?

    任务完成条件:了解巫族的情况,了解白马皇室的情况。

    任务奖励:随心变零食*包,经验值*15,九州通用币*300。

    [随心变零食]:可根据人脑海中最想吃的零食而即刻变出的神奇零食包。

    ——

    翌日,陈白起醒来便由一群宫人伺候着梳妆打扮,用过一顿丰盛的早膳后,一名叫子妩的宫婢前来拜见,她取出腰牌,称是受主君昭令前来带陈白起去稷下学宫。

    想起昨日接下的任务,陈白起自然颀然随她前往。

    这一路上,陈白起表现得十分无知好奇,遇见什么稀奇事情都会向子妩询问一遍,而子妩亦是一个十分温柔健谈的女子,自然有问必答。

    陈白起发现南昭国人十分喜欢搭配颜色,所以无论服装与周边建筑都有着浓烈的色泽对比。

    她看到了白色的圆塔,但座基却是涂的绿颜色,还有比较典型的红墙绿瓦、白墙褐门。

    而她今日则穿了一套精美的花鸟衣裙,上衣候鸟翩飞为蓝,下摆花团锦簇为红,底为白蓝,配上一双盘凤靴,她觉得自己该是这条街上最炫彩的妞了!

    走在前往稷下的南门街上,两道树挂雪琼,皑皑白雪尚来不及清扫,来往行人很少,这时旁门的“恭逊门”来迎面走来了三五成群的少年郎们,他们穿着学子服,手捧书卷,模样年轻,正是青春焕发、风彩动人时,背景是灰蓝色天空下,他们相携迎风而来,说说笑笑,倒是一处别样惹眼的风景。

    子妩看了一眼,便立即低下头贴站在墙角,等他们走过去,路上有人瞧见,亦是如此行为。

    而陈白起却是不懂这些,她还站在原处,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如此一来,她的行为与位置便有些打眼了。

    陈白起起初没察觉出问题,可见那群原本说说笑笑的少年郎见到她挡在路边,停下了脚步也逐渐收了笑,古怪又不耐烦地打量她时,她才觉得情况好像哪里不对劲。

    这时子妩也察觉到空气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她抬起头,猛眼见到陈白起扎眼地站在路中间,一脸无辜又无知的模样,她心脏扑通地跳了一下。

    “女郎!”

    她拎着裙摆,忙上前拉扯住她的手腕。

    “您、您为何不避……”

    “子妩,他们是何人,我为何要避?”陈白起偏头不解。

    见周围注视的人越来越多了,子妩抿了下唇,没法当着众人面与她解释,于是她朝着陈白起笑了一下,温言轻语地哄道:“女郎乖,我们先避后,子妩一会儿再与你讲说可好?”

    经过这一路的相处,她大抵也了解到这个被君主带回的姑子脑子不太好使,不仅对南昭国内的一切事务陌生疑惑,甚至还缺乏各种生活常识。

    “哦。”她垂下眼,乖乖地任她拖着走。

    见她还算乖巧听话,子妩方才吊着的心稍落下来。

    这时,系统徒然响起了提示音。

    叮——

    系统:巫族血脉被动——“御”开启,检测到附近有巫族血脉存在,人物是否需要扫描确定目标?

    埃?

    有巫族的人出现了?!

    陈白起刷地一下抬起头,下意识朝少年堆里使劲瞧。

    模样嘛……呃,在她看来这些少年长得都跟普通的南昭国民一样啊,两只眼睛一张嘴,倒看不出谁有何特别。

    哪个人是巫族的人?不是说白马皇室与巫族有仇,那巫族的人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内城,难不成他不怕被人发现?

    “女、女郎!”

    子妩一脸快要晕过去似地用力扯了扯她,让她莫要这样直剌剌地看人。

    这群人是天之骄子,性格既骄纵又傲慢,若惹恼了这群人,她们可就麻烦大了!

第十一章 主公,我不是傻妞(一)

    “子妩,你怎么了?”陈白起捏着一块衣角悄生无辜地站在那儿,似乎很茫然不解。

    子妩看了她一眼,心情复杂,她压低声线道:“女郎,莫、莫要再抬头。”

    陈白起梭了她一眼,子妩看起来很紧张,寒冬腊月,她妆点精致的芙蓉面上却沁了层细汗,只顾着拉拽着她离开。

    可陈白起却不是一个别人能随意左右的人,难得在这禁庭遇上一个巫族的人,她再没脑也知道,如今巫族的人在南昭国只怕是如过街老鼠,明面里她只怕是根本打探不到任何巫族的消息。

    如今因缘际会碰着一个漏网之鱼,她不想就这样毫无收获的离开,至少让她先将“藤”给找出,之后再去摸“瓜”。

    陈白起:开启巫族血统——“御”力。

    叮——

    系统:“御”已开启,正在扫描……

    陈白起的“御”力一开启,她便感觉到无形之中她好像有了一种操控与掌握的之力量在手,这种感觉挺玄妙的,就像风在手中穿缝而过,本是不可捉摸,但偏偏却可由她定滞不前。

    而系统内则是一个圆型雷达似的扫描器正在她周围搜索,很快,便出现了一个正在闪烁的绿点。

    系统:目标已锁定,是否查看其资料。

    陈白起答:是。

    系统立即投影出一个4d人影画像,他像一个剪影,十分立体形象,转动间可将他每一个角度的模样尽收眼底。

    陈白起将他看仔细了,便再度将视线投向那群少年当中,一番找寻后,在一胖一瘦的中间位置看见了他。

    这一群少年的模样无疑还算是好看的,即便有几个人五官长得普通,但这一身看起来通体不凡的贵族装扮,站在褚红长墙下,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也是丑不到哪里去的。

    但其中还是有几个模样尤其拔尖的,一个身穿乌衣长袍的少年,五官端正颐和,他旁边站着一位同款蓝白样式衣袍的少年,他五官虽浅淡,但唇色偏红,映衬得如雪中梅,另有一番风味。

    而其中那个穿着蓝白式衣袍、气质瞧着冷淡的少年,便是陈白起要找的目标。

    他有一双很浅淡的眉眼,像霜染的洁白,他手持一卷简,指尖嫣红,在人群中扫了前方的陈白起一眼,他眼底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但心底却按捺着一种莫名的痴汉冲动。

    他活了十七年,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感情丰富、冲动热血之人,可眼下他却怀疑他对自己的评定是否是有误。

    他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坏掉了一样,为何忽然看着那个发髻圈着兔绒毛的小姑子会觉得她……好可爱!好想靠近!好想与她讲讲话!好想……

    谢郢衣忽地一个激灵醒来,心中崩溃——不,他不想!

    他好像……不认识她?

    陈白起与那一双淡漠避开的眼神对视了一下,见他没有对她的出现表现出任何的情绪,心底有些失落,但倒也没有觉得哪里奇怪,毕竟这巫族中也不是人人都互相认识的嘛。

    他不认识她,可是她可以通过他来找到认识她的人,到时候她就能解开这具身体的身世之谜了。

    这时,前头有人道:“哪里来的孟浪姑子拦路示爱啊,却不知这所求何人啊?”

    这轻佻又讥嘲的口气倒没引起陈白起多少反应,却令子妩脸皮一下便涨红了。

    街边缩成一团的路人有人听见动静,便哄笑看了过来,那如若实质的嘲笑视线犹如灼背之痛。

    她虽在庭中当差,可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别说前朝,在宫宛都是没有什么地位的,而这群从乌衣巷而来的少年则是在稷下学习的各世家门阀子弟,他们背后的家族在南昭国举足轻重,随便一人一根手指便能捏死她。

    她唇色抿白,“扑通”一下便跪在地上,不顾地面上的雪将她的裤管与膝盖浸湿。

    “并、并非如此,我、我等这便离开。”

    她的卑微姿态并没有让这群少年心软。

    “耽误了吾等午休的时辰,便想这般轻描淡写地就离开?”

    一位眉尾长痣,眼角细长的少年掏出一柄玉杆点按在子妩的肩窝处,边说边微微用力。

    他打量她,目光轻漫道:“瞧着也不像是外边不懂规矩之人,可是在宫里当差的?”

    子妩穿着内庭的奴婢常服倒是好认。

    “奴、奴叫子妩,在、在内务宛当差。”她头垂得更低了,忍痛着不敢隐瞒。

    “哦,内务宛?”一个长得稍有些圆润的少年走了过来,他皮肤白白嫩嫩,像个蒸熟的寿桃包子,长得虽然讨喜,可笑后微睁的眼神却是刁难的阴沉。

    不是谁都可以这样不讲规矩地直视功勋贵族、更遑这样挡路不避,完全是轻蔑权贵,以下犯上。

    “既是宫人,为何还如此不懂规矩!莫非是新想的什么攀龙附凤的把戏……”

    “可是拦路的是我啊,你们刁难她作甚?”

    这时一道软软地、略带疑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讲话。

    吴侬软语,流声悦耳,声音倒是意外好听的,却不合时宜。

    众人齐刷刷地一同望过去,却见惹事的小姑娘睁着一双漂亮纯媚的桃花眼,疑惑又不解地看着他们,好像真的对眼下所发现的事情没有察觉到半分危机感。

    收回抵在子妩肩窝处的玉杆,张子菖看向她,虽然这小姑子长着一张花容月貌,但他却如视树石,眼底厌烦:“别装疯卖傻了,若再不让开……”

    “我让开,我认错。”她立即接下他的话,并朝他们诚恳地深深鞠了一躬以示态度。

    张子菖:“……”

    其它人:“……”

    陈白起站直身子,见所有人都拿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盯着她,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心理素质如此强大,半分不觉怯场与紧张。

    她迈着小短腿识趣地退到边墙根下站着,站姿规矩立正,眼睛规矩地直视地面,像个小学生似的,一副我很乖,我不闹的模样。

    张子菖与白胖子吴述言瞪着她,只觉一只气堵在肺上,上不去,也下不来!

    “你……”

    “罢了,瞧着不过是个脑子不太好的傻姑子,别为此事耽误时辰了。”一个看起来要年长些的少年眉宇褶皱着,目光威严地招呼着张子菖与吴述言过来准备要走。

    张子菖一脸无语:“就、就这般算了?”

    年长少年孤独邶面无表情地觑着他:“杀一个傻妞,你倒是挺本事的啊。”

    张子菖脸色一下便黑了:“……”

    其它稷下学生本想瞧瞧热闹,但听了孤独邶的话,再回想一下这小姑子的举止行为,的确好像不太正常的样子,他们倒不在乎随手捏死一个冒犯贵族的平民,可读书的人都莫名有些清高的坚持,为难一个傻子这名声传出去也不太好,于是也兴致缺缺不欲逗留。

    陈白起听出了孤独邶是替她讲话,虽然内容不太友善,但他应该是个好人!

    默默给孤独邶发送好人卡的陈白起,对着孤独邶的面便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而孤独邶却似辣眼睛般避了开去,真是个傻妞!鬼知道方才他为何忽然要出声,以往他也没觉着自己这么有同情心去多管闲事啊。

    深藏功与名的“撒娇妹妹”在暗处发挥着光与热。

    跪在地上本无计可施的子妩,见事情忽然峰回路转,心底暗松了一口气,她看向陈白起,一时颇有些感叹不已。

    这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稷下学生步下有风,与旁人不同的金贵风度令黯淡的冬日都炫亮几分,在他们与那被判定为傻姑子的少女错身而过之际,只见她一开始的确目不斜视,安安静静地等待他们经过,直到一蓝白衣袍的冷淡少年经过时,一只白嫩纤瘦的小手一伸,准确地攥住他飘过的衣角一小块。

    没有人看见少年倏地一震,如同触电一般,全身战栗了起来,但很快他又崩住了,没让人觉察出来。

    他扭头看她,见她期待地凝视着他,像怕人听见似的小声问道:“你、你可认得我啊?”

    前头的人与后面的人见谢郢衣忽然停下,都好奇看去,却见那傻妞竟拽着他的衣角,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情况十分微妙奇特。

    这一下,本已恢复平静的水面再次又炸锅了。

    谢郢衣是谁啊?

    稷下官府最冷酷无情、还不讲道理的人!

    若说惹了阴险小心眼的张子菖还能有个侥幸,那惹了谢郢衣这个白皮黑馅那绝对是下死手的主。

    孤独邶回头一看,表情亦变了一下,心底怒骂——这傻妞真是嫌活得腻了吗?拦谁不好,偏去招惹那个活阎罗!

    张子菖则环臂坏笑盈盈地看着谢郢衣与那傻妞,他就算了,如今她又落到谢郢衣手里,看谁还敢替她讲话。

    就在其它人以为他会翻脸一掌将那傻姑子拍飞时,却见谢郢衣像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低下头直视着她,双拳捏紧,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那表情因用力过度而显得有些发狠。

    “手、手……”

    陈白起没听清,桃花眼眨得潋滟波光,偏头“嗯?”了一声。

    噗——

    谢郢衣仿佛听到自己喷鼻血的声音。

    稍微还算了解谢郢衣的同窗,见识过他各种冷淡的表情,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没有什么情绪外露,不高兴冷笑,高兴不笑,烦燥冷扫,平静孤僻,总之,这人高兴与不高兴从外表看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眼下却好似不正常啊。

    这、这莫不是……在盛怒啊!看来这个小傻妞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没见过谢郢衣感情如此丰盛的一众看得咂舌不已,子妩则全身寒毛竖立,咬紧下唇,撑着膝盖便要爬起来。

第十二章 主公,我不是傻妞(二)

    但出乎意料的是,平时连旁人路过衣角刮蹭都嫌弃的谢郢衣,这一次却没有一掌将人给直接拍飞。

    他眼皮耷拉一角,绷直身躯,呼吸浅短,隐忍、低哑地问道:“你是何人?”

    咦?

    稷下官学的一众学生眼睛霎时瞠大,皆一脸意外地看向谢郢衣。

    他们将他仔仔细细、里里外外都辨别了一遍之后,确定不是假的,而是真的本尊在此,只觉满心卧槽!

    要知谢郢衣这狗人嫌的性子,在官学是出了名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什么时候会对人如此“温和”有耐性了?!

    他们又将那傻姑子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观察了一遍之后,尔后脑中灵光一现,霍然愤怒了!

    难不成是因为性别歧视,这傻姑子长得确实好看,乖立于墙下,巧笑俏兮,像一朵洁白如玉的琼花,颤颤巍巍绽放于枝头时,璀璨垂珠飘飖馀雪,瞧着便有些稀罕。

    再对比他们这一群大老爷儿们,长得不够软绵可爱,便被嫌弃得一丝不能容忍,非暴力不可行径是吧!

    其实谁也猜不到,包括自己都觉得哪里坏掉了的谢郢衣,这全是因为陈白起身上巫族纯血脉之力——“御”。

    御——“御”始见于商代甲骨文,古字形像持策于道中,会驾驭之意。

    哪怕陈白起不曾真正运用过自身巫族血脉之力来“驾驭”族群,但无形之中仍对谢郢衣有着御下之力。

    “我叫阿芮。”

    她伸出手指,指着自己鼻子朝他介绍完,便机智地趁机交换讯息:“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谢郢衣听到她的问题,下意识便张嘴要回答,但在最紧要关头他徒然清醒过来,心道我为何要如此听她的话,便猛地一合嘴,但因太过扭曲险些将自己的舌头给咬掉。

    谢郢衣忽然觉得眼前这小姑子竟是如此可怖可怕,嗯,无形之中还带着一股奶凶,任他满心牢固铁笼亦难以抵挡其侵略,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离她远一些方好。

    他努力拾起自己原来的人设,语气不耐道:“你拦于此处可是有事?”

    陈白起但见他瞳仁漆黑幽静,面无表情,却有种抑冷的压力扑面而来,她小手关节滞了滞,指头不敢再攥紧,不解又失落地松开了他的衣角。

    “我、我就想问问,你、你认不认得与我长得相似的年长的人?就、就有些相像,鼻子……”她指向鼻子,眼睛,嘴巴:“这些地方,你看看……”

    像个小孩子似的想到哪儿便描述到哪儿的混乱表达方式,其它人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但谢郢衣却像天生与她心有灵犀似的,竟一下便听懂了。

    谢郢衣微颦眉头,心头异样升起,他问道:“为何这么多人偏生要问我?你觉得……我会认得与你相识之人?”

    她在找人,好像找的人还与他认识,可分明他并不曾见过她。

    方才哪怕他刻意忽略这傻妞的存在,但他的意识仍旧会凭本能捕捉她的动静,分明那么多人经过她身侧,可她都没有动作,唯有目标明确地拦下他一人。

    这表示,她不是在河底摸鱼,而是目标一开始或许便是他。

    陈白起愣了一下,心智不足的她一时也编不出什么好的借口,她眼珠左右转动,嘴里吞吞吐吐道:“因为……因为我一看见你,便觉得很熟悉,好像以后会有什么特殊关系一样。”

    她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讲真话,唯有这样含含糊糊地暗示他,自己跟他是族人关系。

    但这一次谢郢衣没意会到她的真正含义,他闻言一震,吃惊地看着她,跟看个怪物一样。

    什么特殊关系?难不成是他误会了,她根本便是借着打听人的理由,实则是来纠缠他的?

    她的话虽没有刻意宣扬,但毕竟周围人都支着耳朵在听,这种情况下,不仅谢郢衣听到了,他们也都听见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一脸“哦,终于让我看穿你这个小心机婊的真实目的”模样看着她。

    张子菖面上错愕一瞬,便哧笑了一声。

    他举着玉杆拍打着手掌心:“好、着实好啊!这条道乃稷下的官学道,亦是南昭国的圣学之道,出过多少圣贤学者踏足,而如此庄严的地方,却被汝等借口行花痴之举玷污!”

    语音余尾,他神色徒厉,恶狠狠地瞪着陈白起。

    “不——不是的!”子妩忙冲了过来,她朝张子菖摇头解释:“女、女郎只是来……”

    张子菖没理她,朝前边大声喊道:“卫兵,过来!”

    一队巡逻卫兵本在附近,听见后便小跑过来,一看到情况不对,立即上前向张子菖询问。

    得知是有人在稷下官学前闹事,当即沉下神色,二话不说便要开始动手抓人。

    “你、你们偏听一面之词,便要随便逮捕人吗?”子妩脸色难看地质问道。

    巡逻队的领头道:“官学前,不可高声喧哗,不可冲撞闹事,当初南门圣贤街道由君上下旨从官学私道开通可供南门居户共用时,便曾明令示下,尔等如今于圣贤街道处闹事是实,有何辩解之词?”

    子妩闻言一窒,一时百口莫辩。

    讲真的,她也感到头痛啊,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忽然变成这样的啊。

    她不过奉上峰命令带女郎去稷下查看资料,却不知这一路上本份乖巧的女郎,为何会性情大变,做出此等事来。

    这圣贤街可不比其它地方,下学的官学子弟也着实难缠得紧,她一时也无计可施,不知该不该搬出君上旨意。

    而陈白起见卫兵横眉竖眼地朝着她走过来,小脸怔怔,下意识地缩背躲在了谢郢衣的身后。

    他、他们想做什么?她不过就是想找巫族族人询问点事情,这些人为什么就要抓她了?

    她该怎么办?

    系统:叮——“灵机一动”启动。

    (一)眼下对方人多势众,跑是跑不掉了,那就勇敢面对承担,不要反抗,先跟随着城巡逻卫兵走,待事后发现你失踪不见了,你的“兄长”自会前来救你。

    (二)不想被抓走,就在现场之中随便找一个心软的人求救,让他帮你求情,免去这牢狱之灾。建议人选——谢郢衣,孤独邶。

    陈白起听了这两条选择,顿时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心中欲哭无泪,这“谢郢衣”跟“孤独邶”是谁啊,这些人的额头上都没有标注名讳,她哪里知道谁是她要求救之人?

    “女郎,眼下不如先随他们去,子妩立即去寻人,昼时便救你出来。”子妩看架势也阻拦不了了,只能无奈地安慰着她:“你放心,很快的。”

    见子妩都要放弃她了,陈白起心头一酸,桃花眼一下便泛红了。

    见她可怜无助的模样,孤独邶正准备开口,却听旁边白胖子吴述言笑呵呵地截语道:“这可是咱们的君上下的令,犯了规矩,若不惩治的话,那岂不是在藐视咱们君上的威严?”

    这么大一顶帽子叩下来,让想求情之人都一时犯了难。

    孤独邶冷冷扫了他一眼,然后看向谢郢衣:“人是为你而来的,你打算如何?”

    谢郢衣不打算如何。

    他神色淡淡。

    他并不想去管一介陌生人的闲事,尤其是在被这么多人关注的时候,因此他负手沉默,并没有开口。

    “谢郢衣!”孤独邶不赞成地看着他。

    可谢郢衣却无动于衷。

    “你、你叫谢郢衣?”怯怯略带惊喜的声音从谢郢衣身后传来。

    谢郢衣觉得她口气古怪,一回头,却见小姑娘红着一双兔子眼,却努力坚强勇敢地朝他咧嘴一笑,那样子……傻得可以。

    同时,亦漂亮得令人心头一悸。

    操!

    谢郢衣感觉心脏好像有点坏掉了!

    他板下脸,又忍不住搭她的腔了:“是又如何?”

    她不认识他?那她拦他作甚?是故意装的,还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我、我不想被抓走,你可以帮帮我吗?”陈白起睁大眼睛,仰头请求道。

    谢郢衣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面好像拥有了一片星空,他发现……该死的很难拒绝啊!

    “敢在圣贤路上这样大摇大摆走的人,我张子菖还是第一次见,我不管你是真傻亦好,装笨亦罢,在我这儿,那都得按规矩办事!”

    张子菖将玉杆掐紧,朝后一扬,杆中一条软鞭便咻地一下卷出,他挥臂一抻,鞭子像弹动的蛇头朝着陈白起缠去。

    谢郢衣感觉扫来的凌厉风气,他下意识想避身躲开,但又想到那叫阿芮的傻妞在他身后,他若躲了,她必受难。

    他不懂武,虽有其它手段可接下这一鞭,却不可在此处动用,在无法躲开的情况下,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鞭。

    “女郎!”

    这时,他听到旁边一声惊叫,刚偏过头,却被人推了开去,怔然间竟见之前还害怕地躲在他身后的娇小身影已张开双臂,一下跨至他身前,欲行保护他之举。

    “快躲开!”谢郢衣脸色一改,厉声喝道。

    可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陈白起也偏过头紧紧地闭上眼,准确迎接疼痛的到来。

    只是当鞭子打到陈白起身上之际,地面的雪花轰然炸起,起始如柳絮随风轻飘,随着风越吹越猛,越来越密,越来越大,像织成了一面白网,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空气中白雪的冰香带着窒息的冷度扑面而来。

    他们连连掩面而退,心中大惊——怎么回事?!

    待雪影稍霁,这沉重而深邃的天空下,只见一道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那里,他着玉寒长衫,腰束犀毗,袖领衣摆间,摆首为龙,边体鎏金鎏银,错金错银,构成了各种精美图案,雪舞芬飞,他踏着那一地的洁白,独有一份悠然独横。

    他挡在了那傻妞身前,一只手轻松拽着鞭子一截,一双冰魄玉晶般眸子斜挑朝前扫去,轻轻送气道:“我白马子啻的妹妹,也是尔等可以随意鞭笞的?”

    不过轻轻一句,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却如炸耳般响亮,震得众人一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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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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