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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桑家静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txt下载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主公,血债血偿(六)

    后卿看着被救下濒临死亡的三人,嘴角一晒,慈眉善目:“想不到这一次,会是你堂堂一门宗主亲自出马。”

    巫马重羽漫不经心地旋转着伞柄,半张伞面遮住他的大部分脸,细如瓷白的指尖轻打着节奏,他似斟酌了一下回答,方道:“你值得我亲自来这一趟。”

    后卿听了这话,嘴角笑意愈深,目光缓缓转向孙鞅的方向:“我以为以以巫马这个方外之氏,是不会替一个营营役役之人卖命,却不想是我想错了,自古道不流于俗便孤于众,莫不是阴阳家之人避世离野太久,也打算重归这纷争乱世割据一方来建功立业?”

    巫马重羽敲击的指尖一顿,他看向后卿,面上依旧是寡淡的神色:“这只是一场简单的交易。所以你也不必多费口舌了,我要的……你给不了。”

    他并不听令于孙鞅,只是他有一样极想要的东西,而这个东西恰好在孙鞅手中,所以孙鞅便与他做了一个交易。

    后卿闻言安静了下来。

    他的确是想试探一下巫马重羽可有被策反的可能性,毕竟多一个厉害的盟友总比多一个厉害的敌人要好。

    倘若对巫马重羽而言他与孙鞅合作的目的是为了权力地位、金银宝物,甚至是想裂主封侯拜相成为一方霸主,他都有信心能与他商榷将人拉拢到他的阵营当中。

    但如果他要的不多,只执着某一样在孙鞅手中之物,那的确如他所言,自己再讲下去也只是白费口舌了。

    所以,他也不必去问他到底要什么了,谈判正式破裂。

    “既然宗主心意已决,那卿也只有舍命奉陪了。”后卿拢袖望着他,面上的所有风起云涌已全部褪尽,只剩下见惯了生死的从容与破釜沉舟的坚定。

    “宗主……”

    就在巫马重羽与后卿两两对视之际,郸妲婆终于缓于气,她花白的头发散乱湿透爬满脸上,瘦小的身躯手脚并用地爬到巫马重羽的脚边,她双掌重叠放地,将头重重压下,颤声道:“宗主,妲婆办事不力,请求宗主责……”

    巫马重羽连眼梢都不曾施余她,仅淡淡出声打断了她的告罪。

    “你们先退下。”

    “喏。”

    郸妲婆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容置喙,便立即收声,然后又行了一个礼,便赶紧拉上还没有缓过神、趴在地上咳嗽喘息的二人,半拖半拽地朝孙鞅的方向走去。

    后卿也并没有阻止她们离开,如今巫马重羽就像一座大山挡在前方,任何的动作只怕都越不过他去,所以他也懒得费那心思去整治这些小虫子。

    “此阵甚为精妙,虽包含水龙阵,却又远胜于水龙阵。”

    巫马重羽踏前一步,阵中水汽汹涌像在无声震喝,水珠抖动得厉害,他将手中黑伞朝上一甩,反掌一震,一股推力以他身体为中铺开,那些悬浮在半空的水珠在片刻间便尽数湮灭。

    做完这一切之后,黑伞又重新乖顺地落回了巫马重羽手中,他静立而立,黑袍上的暗金凤翎也似张扬欲火之后慢慢平息下来,一切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十分安静。

    他这一手,不说震惊了孙鞅一等人,连后卿与陈白起都长长地沉默了。

    ……看起来,还是真真不好对啊。

    像是没察觉到四周因他而变得安静起来,他将伞面仰后,伞橼一点一点朝上,先是露出他浑然天成的下巴,淡白的双唇,挺拔的鼻梁,最后露出的是银灰似月、漆黑似夜的异色双瞳。

    这是一张该如何形容的容颜呢?

    之前他一直撑着黑伞,容貌若隐若现,偶然间翩鸿一眼只觉惊为天人,但如今就近再看……感受又不一样了。

    太过虚幻的精致容貌一看就不像人类,像某种玉石修炼而成的精怪,那双平波无纹、薄凉不惊的双瞳一看便知铁石心肠,无心而空洞,但那张颜却无可挑剔,不似世俗凡尘之物。

    尤其那一双异瞳。

    躲在老柳树后的陈白起这下也将巫马重羽给看清楚了,她失神了一瞬。

    提开脸不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有人生了这样一双异色双瞳,要说不好奇是假的,而且他还奇奇怪怪地打着一把黑伞,明明现在既没有下雨也没有出太阳。

    灰瞳……若说她的黄金瞳像太阳一样熠熠生辉,庇泽大地,那他的灰眸则好像是一汪月白的颜色,诡美而神秘,她盯着那双眼睛,不自觉就陷入其中,那里面好像自有玄妙,引人入胜,总让人想再深入,再深入,再深入去看看那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令人琢磨不透的存在……

    这时,巫马重羽似察觉到什么,蓦地转眸,准备无误地投向陈白起所在的老柳树方向。

    当真正被那双异瞳盯着那一刻,陈白起却像某股电从尾椎骨蹿上头顶,立刻惊醒,她眼睫一覆,一刻不缓地收回了视线。

    而后卿见巫马重羽神色有异,又忽地盯注着陈白起所在的位置,他心下一跳,立即道:“据闻阳阴家的历代继位宗主都会有一双异色瞳,而这双如神赐的异瞳能堪破这世间一切的伪装与欺瞒,不知可否是真的?”

    他这话一面是想将巫马重羽的注意力给拉回来,一面也是讲给陈白起听的。

    别再有任何异动了,阴阳家的巫马重羽并非一介寻常武夫高手,一点风吹草动的异象都会引起他的察觉。

    陈白起没想到巫马重羽的异瞳还不是长着好看,人家还特实用,这不是专门来克她的“雾界”?

    她想了想慢慢蹲下身来,尽量不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藏得更卖力了。

    巫马重羽听了后卿这话,果然收回了视线。

    这是一个阴阳家秘而不宣的事,外人一般鲜少知晓,如今却被他这样大剌剌地讲出来……

    巫马重羽毛不置可否,但心底却有一丝不喜,他轻轻一转伞柄,伞橼转动,橼尖上垂坠的串珠相互撞击,一股黑雾之气从中漫爬而出,紧接着嘎——一声尖锐叫声。

    众人惊悚望去,只见黑伞的伞面“扑椤”地争先恐后飞出黑色的乌鸦,一只、两只、三只……不一会儿,便有几十只乌鸦的数量,它们拖着长长的漆黑尾毛,直向周围天空刺啦一下飞去。

    触目可及的灰蓝天空一下被其乌压压给占据满了,天下霎时看起来一片漆黑阴冷。

    巫马重羽歪着黑伞,眉目仍淡,但眼底划过一丝趣味,吐词道:“我的白鸦最喜欢有水的地方了,便让它们陪你的水龙好好玩玩吧。”

    下一秒,天空的乌鸦全部展开翅膀,一俯,如箭般,快如黑色虚影射下,而这时那些被巫马重羽平息的水珠再次如死灰复燃般集汇在一起,但这次却没用了,这些乌鸦的速度与尖锐程度远甚一般箭矢,一下便将其戳得千疮百孔。

    后卿一扬臂,一条“水龙”在其身后重组了身躯,它高高仰起头颅,两须长长地飘动,栩栩如生,它张开嘴,喉中喷出水炮朝着聚集成群的乌鸦砸去。

    当即便有十几只聚在一块儿的乌鸦被其砸中,掉落地面便化成一堆黑雾散了去。

    巫马重羽偏了偏伞橼,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地面,银月灰眸,不与日光争辉,却有着独属黑夜的神秘与力量。

    “如此不济啊。”

    这时几只“白鸦”落在了他的伞橼上,他伸手一拽,直接掐爆了一只。

    忽地其余“白鸦”,再度发出嘎——地一声高亢尖叫,下一秒,这些“白鸦”一化为二,身躯变小了,羽毛不再是黑,而是带着一点紫蓝色,长喙与爪子也变得更加尖锐,似吹毛利刃。

    再次发动攻击时亦能察觉到它们的不同,若之前形容它们像子弹、像弓箭,那如今则升级为小型炮弹,根本不给水龙有愈合的机会,便将其的身躯啃啄得千疮百孔。

    后卿知道巫马重羽有看穿一切阵术的眼睛,再放一条水龙也是没有用了,见水龙消失,便画地为牢,在四周围做一圈水结界,不让这些乌鸦靠近。

    巫马重羽见他改攻为守,这种防御型阵术不如攻阵那般锋芒毕露,想看穿其破阵还需费点功夫。

    他道:“这般枯守有何用?它们是不知道疲倦,可你呢?**凡胎,这般又能撑多久?”

    只见那些“白鸦”不断地撞击着水界,而在水幕之内的后卿见着阵法摇晃,但也并非毫无办法。

    他对巫马重羽道:“你的控鸟术的确令人惊叹,可你讲它们不知疲倦,这其中的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呢?”

    随着他这一声落,只见周遭的环境徒然变化,所有人包括一直在战斗之外的孙鞅等人也一下被拉入了一个奇异又危险的空间。

    他们有人感觉自己一个精神恍惚,便置身一片汪洋大海,他们在水中浮沉飘流,在溺水之际,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有人一睁眼,便感觉四周吹过一阵扑面而来的热风,他们茫然又惊慌地打量着四周,只见方寸之地的岩石正在碎裂,而地底下翻顿着火红的熔岩,天地崩裂,许多人失重掉落,都纷纷拉扯着嗓子发出声声悲鸣惨叫。

    巫马重羽紧攥了一下伞柄,以真气散音道:“别中计了,这只是一场幻境!”

    虽然他们都听到了,可是这种即将死亡的感觉太真实了,除了意志力特别坚强之人能控制自己意守丹田,不为外界所影响之外,其余之人都陷入了自己的幻境当中,遭受着幻境当中的灾难而逐渐失去了神智。

    而孙鞅还有郸妲婆、郸芸娘跟梅玉四人却是早最醒来的。

    巫马重羽提醒了一声之后便盯着后卿,能自救者便能活,不能自救者他也没打算管了。

    “你看,你的白鸦的数量好像在逐渐减少,真正不知疲倦的只是幻影。”后卿道。

    巫马重羽闻言,顿了一下之后,方叹息道:“论布阵施法,我的确是甘败下风。”

    其实巫马重羽以控鸟术所操纵的真正白鸦不过十几只,其它都是以阴阳术,以重幻之影而铸,其影可纵可放,可藏于寄身,亦可分之体外,但它们的力量只有真正白鸦的三分之一,并且它们的力量全是来自于巫马重羽身上。

    而后卿正是看穿了这一切,他知道自己的阵法是困不住有“真实之眼”的巫马重羽,当然他的目的也不在于此,巫马重羽的“重幻之影”讲穿了亦是一场幻术,只是这一场幻术碰上后卿的幻境,便相当于孙子遇上祖宗,后卿的幻境成熟便能困住这一群幻鸦,令一切重现原型。

    巫马重羽从伞下伸出一只白得发光的手,指关节微微弯曲,一只“白鸦”便敛羽落于其上,他目光像手一般轻梳其毛翎。

    “之前便听闻过鬼谷后卿的名号,心想着这怕是一个难对付的人,如今真正交上手了,才能体会其中含义……”

    他扬了扬手“白鸦”便像黑色剪纸般轻软地跃上其黑伞上,再慢慢融入其中。

    “只是可惜了,你能看穿我,又焉知我不曾看穿你。正如你能拿得出手的我这边恰好还能应付,而我拿得出手的,只怕正是你的最薄弱之处吧……鬼谷后卿。”

    巫马重羽将手中的黑伞一松,风起,它便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旁的地上,而失去了黑伞荫影遮挡的他,整个人的气势以肉眼可见地变了。

    “宗主收起了黑伞……”郸芸娘瞠大眼睛,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梅玉沉了沉眸,她心惊道:“这次,宗主只怕要认真了。”

    “能令宗主收起黑伞……这赵国相国只怕是再无生还的可能了,这世上有几人能得宗主亲自动手,他算一人,即便是死了,也算死得其所了。”郸妲婆阴恻恻道。

    而在巫马重羽扔掉黑伞那一刻,陈白起头皮一紧,浑身下意识便紧绷起来,像拉响了战斗警报一样。

    只因系统红色提示——

    警告:前方有极度危险人物出没,以策安全,请人物尽快设法撤离!

第三百七十章 主公,血债血偿(七)

    后卿视线至黑伞着地的位置划过一眼,他掠了掠嘴角,望向巫马重羽,不轻不重地呵笑一声:“孙鞅能找到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正所谓一物克一物,要从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中专程找一个能克制他功法与奇门遁甲术法之人,那绝非一日之功,他孙鞅眼下既能挑这个时机出手对付他,便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巫马重羽对他的话选择了充耳不闻,他从伞下走出之后,便轻轻地阖上了眼睛,浅褐色的睫毛在光线之中趋于软黄透明,他深吸一口气。

    气溢于胸,那白得过份的皮肤似渐渐有了一番血色,那粉如桃瓣的血色慢慢汇集于他的眼角处位置,像涂抹了落泪胭脂一般,霎时令整张寡淡而清透的面容似轻叠数重,海棠红雨,艳溢香融。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之时,那一只灰眸便像注入了星光月辉,拥有了银河的奥秘色泽,而黑眸乌泽,似吞没了整个世界的光,愈发深不可测。

    “其实我并不喜欢杀人,尤其是沾染上谁身上的血,所以……我会尽量让你尸首完整的。”

    听他那“速战速决”的口气好像自己已经是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后卿垂下眼眸,眸中深海波袤,他理了理衣角,低笑道:“要想杀我,也并非那般容易的一件事。”

    他指尖从衣角夹缝中取出四片灰绿色的甲壳,如刺猬甲般大小,壳面上纂刻的字是用鲜血而漆,他用甲片上最尖锐的位置划破指腹,让血漫过四片甲壳,用血为祭。

    完全不在意那漫漫涔血的手,后卿视线一一扫过所有人,慢腔阴调道:“今日,我若活不了,那便也请诸位与我一道去地狱做了伴吧。”

    他面上仍旧是一派温和慈软的模样,但话里沾染的内容却像钩着肉、溅着血,令人浑身发寒。

    陈白起绷着脸望向后卿那一只血流不止的手掌,这架势一看便知道他这是一招损人不利已的招,便是这种危急情况她想出去,但却被他一再地制止。

    他朝她比着一个绝对的手势。

    寻找时机——逃!

    逃?

    她看懂了,神色多了几分怔仲。

    她若逃了,那他怎么办?

    况且……她目光像无机质的玻璃珠子一般,冷泠冷地看向被人重重护着的孙鞅,目光如炬,沿途似灰飞烟灭。

    好不容易再次见到她“前世”的仇人,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这样灰溜溜地逃跑了?!

    她嘴边咧出一丝笑,像镰刀,唇角成锋。

    不可能!她做不到,她要让他血债血偿!

    那一厢后卿并不知陈白起的心理活动,他如今遭遇强敌,自知生死未卜,只希望藏起来的陈白起能够寻得生机,逃脱这一场无妄之劫。

    为此,他必须尽可能地折损对方的力量,让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无暇顾及与发现其它。

    当四枚甲壳汲食饱了后卿的血液之后,他便将它们分别推送至阵中的金东、木南、水西与土北位,他洒血成脉,奇门催强光,地表一阵颤动,从这四个方位四位巨神应阵而生。

    咚!咚!咚!有节奏的踏步声从光中传来,地面也在随之震动,周围一直很安静,这几声响动显得尤其突兀。

    孙鞅忙挥了挥手,召集军队将他护好,他表情严峻,像强撑着受惊的心弦,却仍旧脸色发青,两眼直瞪瞪地盯着阵中。

    如此异动,到底将要发生何事?

    随着光线渐褪,只见四个身材魁梧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它们身材庞大,高愈数丈,膀大腰粗,完全像传说中拥有力大无穷的神人。

    但等他们终于看清后,却发现这四个巨大身影一个失去了一条手臂,一个则没有头部,一个断了一条腿,一个则胸前心脏处破了一个大洞。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四人一看便不像人,哪有人没有头还能动,还能走的?!

    众人脑门发昏,愕语道:“这、这四个是什么怪物啊?”

    “这是……”巫马重羽仰头打量着这四个形象猎奇,但看起来威胁力却极大的人形怪物,思索了一下,却一时并无头绪。

    郸妲婆嘘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尤其是其缺失的部位,忽然脑中闪过一些壁画图腾,福至心灵,惊喊道:“是四大厌神?!”

    由于是老人,因此见识面亦比寻常之人广些,在所有人都迷噔噔之际,唯有她喊了出来。

    听了郸妲婆的提醒,巫马重羽也反应过来了,四大厌神的传说他也曾听过。

    “上古有四大厌神,它们分别代表怨憎、灾祸、疾病与困苦,由于这些厌神的存在十分令人类厌恶与害怕,于是便向上天祷告,请四大厌神消失,不再现世于人间,天神听到了,可它却并没有答应人类的请求。”

    “天神道,四大厌神的存在必有其存在的道理,不能令其消失,但可以遏制其任意肆虐,于是天神分别夺走了怨憎的一条手臂,灾祸的一颗头颅,疾病的一条腿与困苦的一颗心脏,令其痛受其痛,祸所其祸。”

    “而四大厌神也有名字,分别是谛、重光、厄、骥。”

    巫马重羽道:“神?”他慢慢道:“不过是些编造的虚幻存在罢了。”

    后卿对这话也赞同,他按着滴血不止的左手臂,醇悦的嗓音多了一丝嘶哑:“它们的确是阵器所化,可它们代表的力量却非虚幻。”

    巫马重羽面无表情,眼尾稍稍上挑,像粉脂融入水中泛起淡淡涟漪,他道:“有点意思。”

    他一挥袖袍,手掌中凝集出一团灰光,他用修竹般白皙的指尖一抹,灰光化长,他指尖所至,灰光便化成万千羽翎飞化,最终从中幻变出一柄长剑。

    长剑通体为白色,唯有剑身上镶嵌着四颗颜色夺目的宝石,分别是红、绿、紫、黄。

    巫马重羽起势,剑上的第一颗红色宝石亮起,代表着赤焰之光,它吐出的红光迅速包裹住剑身,令其如同吐焰之鸢,一路划过的水珠全部被火焰的温度给汽化成了烟雾。

    巫马重羽身影一换,便跃上代表怨憎的谛肩上,谛赤目怒眼地扭过脖子,喉中发出一声像山石滚落的低鸣,它挥臂便朝肩上扇来,但却没有拍扁了巫马重羽,而是拍了个空,击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发出沉重的肉震声。

    此刻的巫马重羽已轻桥地站至其头顶之上,他低下头,像缺少感情管理的面上多了一抹深思。

    之前的那片染血的甲片正嵌于谛的脑顶之上。

    谛挥手打头,但笨重的身躯却完全不如巫马重羽灵活,于是它张开嘴,吐出一条非人力能达成的长舌头,一个勾卷便缠住了巫马重羽的脚。

    长舌上面还流着湿哒哒的液体,颜色发黑黯臭,所触之处发出“嗤嗤”的响声。

    巫马重羽没料到怨憎的舌头竟是武器,一时不慎被逮住了,并且它舌头上的粘液具有腐蚀性,若再耽搁,只怕会融皮消肉,于是他立即挥剑砍去,那呼啸的火燃一下便顺着它的舌尖一路燃烧至其嘴中。

    “呱——”

    谛惨叫一声,便松开了巫马重羽的腿,扯着舌头痛苦吼叫,而这时,代表灾祸的重光从后方冲了过来,他虽没有头,但却像能看得见一样,双臂一揽便准备无误地从背向掐住了巫马重羽。

    呃——这强蛮的力道直接让巫马重羽感觉腰间的骨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深吸一口气,反手用剑狠狠地刺入了重光的手臂,但火焰只令重光的手臂发红,并没有影响到它用力收紧。

    巫马重羽颦了一下眉头,当机立断地转变剑中蓝宝石,只见火光之剑立即变成蓝幽之色,并散发着一股透骨寒意。

    只见冰蓝之剑沿着方才插入的伤口一层薄冰开始覆盖而上,重光那用力的双臂渐渐僵硬,巫马重羽见有用,便双臂一张,施剑旋转“瓦啦”一声,重光的双臂如破冰一般粉碎了。

    而巫马重羽刚脱险,另一头的代表疾病的厄单脚一跃而起,巫马重羽感受到头顶一片阴影压下,抬头之际,却先一步身形移挪,砰!地一声,只见方才所站的位置已被厄砸了一个坑洞。

    厄虽身形属于高长,但较另外三人却瘦了扁许多,手长脚长,因此灵活性相对而言较强,它前体屈膝,像炮弹一样再度发射过来,巫马重羽身轻如羽毛,一个翻身便挪开了位置,但却被身后辗压而来的巨大阴影笼罩住了。

    巫马重羽朝后仰头,却见代表困苦的骥低着头,正幽幽地盯着他。

    骥是四神之中最高大也是最强壮的,他就像一座小山一样,厚重又结实的身躯令人撼动,他完完全全便遮挡住了巫马重羽的退路。

    巫马重羽想要躲开厄的冲击,便必须先将骥这座挡路山给挪开才行。

    他一跃而起,剑身再度变成郁郁鲜活的绿色,剑光柔韧不摧,直取骥的头部,骥退后两步,推出一掌挡在脸前。

    不过是块笨重的石头,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巫马重羽轻盈一扭身,便踏其掌缘,借力而翻跃至骥身背,挥剑直取其后脑勺。

    当剑蔓爬出无数枝蔓射入其后脑前一秒,巫马重羽突觉心脏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紧紧地攥了一把,他双瞳紧缩,险些一时握不住手上的剑。

    这时骥反手便是一掌刮来。

    那厚重的风声夹带着催枯拉朽的力量令巫马重羽头皮一紧,立即将绿剑转变成金剑,黄光乍现他又以双臂挡前,却仍被重重地一把挥倒重砸在地。

    “宗主!”

    郸妲婆与梅玉她们紧张地喊道。

    孙鞅也紧张地看着局势,他见巫马重羽在地上闷咳了一声,然后慢慢站了起来,端看其外表无恙。

    他道:“如今这阵中之事你我也插不上手,还是静观其变吧。”

    而刚才被打倒在地巫马重羽的确无恙,他持着金剑,打量着长舌受伤的谛、双臂粉碎的重光,又看向单腿跳跃的厄、与失了心脏的骥。

    暗忖道:“怨憎、灾祸、疾病与困苦……方才那忽然的不适,是巧合还是……”

    不对,这四厌神并非是斗神……巫马重羽神色一顿,忽然有些明白了。

    “看来你好像明白了。”后卿因失血过多而面色渐渐开始苍白,他这次付出的代价不少:“当初天神因为要遏制四厌神对人类的残害,便夺走了它们身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这是为了让四厌神能对人类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同时,天神也是公平的,若人类反过来想伤害它们,便一样会受到相应的惩罚,伤人如同伤己,这一局,宗主又打算如何破?”

    伤人伤己?

    巫马重羽轻弹手中剑面,开始沉吟。

    他之前毁了谛的舌头,它代表怨憎,怨憎是一种情绪,难怪他会感到心浮气燥,心脏处难受气闷,但由于他这人历来便感情寡淡,所以受到的影响有限,倒不置于失控。

    而重光代表灾祸,他毁了它的双臂,所以他如今相当于祸运加身、气运减弱,难怪方才那简单的一招都避不开,险些因此被伤。

    而在巫马重羽分神之际,后卿则背过手,朝着陈白起的方向催促。

    ——趁现在,走!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主公,我带你走(一)

    在这个“龙域”的阵中,后卿以血献祭,以苍古神兽甲篆刻的经文为介,拟幻而出的“四厌神”便是这阵中的主宰,所有一切都将严厉地遵循着阵中运行的规律,它以传说的“四厌神”为背景,他若企图伤害它们则会受其反噬,最终两败俱伤。

    陈白起有麒麟瞳,她的瞳术也能辨别阵法。

    这个阵说到底,其实是一个“困”阵,后卿知道巫马重羽有着看穿一切的“真实之眼”,普通的手段于他眼中根本毫无作用,于是他才用了这个以彼之茅攻彼之盾的方法,强则自苦,弱则自受。

    当然后卿为了布下这个阵,自己也没落着个什么好,以自身的精血来布阵其折耗的是寿命。

    通俗来讲,这个阵的作用那就是——来吧,互相伤害吧,看谁能扛到最后。

    当然陈白起并不知道后卿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她看见后卿手上的血一直没停过,也不知道是因为阵法的缘故,还是被那个古怪龟甲割伤的缘故,总之再这样让他流下去,即便没有被孙鞅那边的人干掉,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她盯着他袖袍下半掩的手,指尖半蜷缩,苍白如昆仑雪玉,因失血过多而透着清寒之意。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像一点一点在流逝的生命……

    陈白起眼底闪过一丝幽深,像破冰的剑魄,渗着坚不可摧的战意。

    她自知没有胜算,也知道后卿拿命来博的原由大半是为了保全她离开,所以她犹豫过、衡量过、也取舍过,可最终……她还是拗不过自己那一颗本心。

    郸妲婆在阵外佝偻着身躯,由于之前的狼狈而搞得披头散发,槁木形骸唇黑面沉,她此刻双目阴眯,便像恐怖故事当中的鬼婆婆一般:“鬼谷后卿当真是一个不世奇才,此等奇术妙阵只怕连鬼谷子都难以企及吧。”

    孙鞅骑在马上,听了底下郸妲婆阴阳怪气的“赞论”,神色一度阴沉似水,他笑了一声:“他若好对付,我又何必花大功夫请了尔等阴阳宗师出山,可如今看来……”

    他盯着阵中似陷入困局之中的巫马重羽,气结于心,信心大跌,一面既嫉恨后卿的奇世之才,一面又暗嗤阴阳家的盗世欺名,连损三人,甚至最后还搭上一个宗主都没有将后卿拿下。

    郸芸娘自然听出孙鞅语气中的不对劲,她气恼地回头,抑着脾气质问道:“先生莫不是认为宗主会输给他后卿?”

    孙鞅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晴不**了一句:“不敢,也不愿这般想。可眼下阴阳家的宗主好似已处于下风了,老夫只是担忧啊。”

    梅玉也听不过去了,她毕竟是阴阳家的人,自然有责任维护自家宗门声誉,她道:“先生且莫急,宗主真正的实力根本都还不曾施出五分,你若太过下结论便未免武断了。”

    孙鞅闻言一愣,似信非信,却也不曾再多讲些什么。

    郸妲婆这时“哈哈”地笑了起来,她扬起下巴,没有眉毛的颧骨凸起,愈发显得她眼小而阴戾:“我老太婆说过,宗主只要出手,这世上便根本没有人能够逃得掉,你若不信,便看下去吧。”

    听到她们这样讲,孙鞅也因她们谜一样的信心少了几分忐忑,于是还是按耐着情绪,静观其变。

    另一边,巫马重羽将手中的剑朝远处一掷,剑尖便呲地一下深深插入了地面,失去了主人的倚重,剑身眨眼间便扑哧一下幻化成黑片鸦羽散飘于空气之中,继而完全消失了。

    “方才只讨教了一下谛与重光的神难,的确令人惊奇,不知剩下的两厌神是否亦一样别开生趣呢?”

    巫马重羽端着寡淡的表情,却又拥有一张昳丽如山茶荼蘼般容颜,他微微一勾嘴角,这样细微的表情一变,刹时便冲向了厄,快如闪电的身影于半途骤然消失,而再次出现时已一脚踢向厄的单腿之上。

    厄一时晃站不稳,一臂挥向他,但一个眨眼的光景巫马重羽便已立于它的肩上,并高高举起一掌准备直取其脑门。

    只是这一掌还没有触及到厄,却倏地变软,只见巫马重羽的手臂关节一阵扭曲,竟“咔嚓”地折断了。

    扫了一眼断掉的手臂,巫马重羽连眼神都不曾变一下,毫无犹豫,另一只手“啪”地一下拍向了厄的脑袋,只听“咔嚓”一声厄的脑袋便被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折角。

    等巫马重羽一移开,它便无力支撑轰然倒落地面。

    后卿看着倒下的厄,玲珑墨眸一凝,他竟然……

    巫马重羽按着断掉的那条手臂,抖了一下肩膀,表情虽像刚散完步回来一般,但嘴角却溢出了血,由此可见他所受的罪并无表面所见那般轻松。

    而其它人多多少少都被阴阳家宗主所呈现的狠厉给震呆了。

    之前后卿所讲的话他们也听见了,伤人等同伤已,这便相等于将自己给绕了进去,虽然“四厌神”伤不了巫马重羽,可同样巫马重羽也不能伤它们,但若这样一直僵峙着便破不了阵,所以讲这个阵十分流氓,明摆着让人左右为难。

    可偏偏巫马重羽就不信这个邪,别看他一副深山归隐不问世事的寡淡平静模样,但实则了解他的宗门同仁都知他这人其实是一个隐性的战斗狂,一旦被挑起兴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不死不休。

    后卿的血仍旧在不断地滴着,这个阵需要他的血持续供应,若不用血献祭则阵停,这件事情只怕已被巫马重羽看透了。

    巫马重羽伸出一根手指揩过嘴角的血迹,长睫如鸦羽纤长,落落漪美:“只有爱惜自己的羽毛,才会害怕它们的反噬,而我……偏偏无所顾忌。”

    他掀起眼皮,瞄准代表“困苦”的骥,暗金凤翎于空气中一摆尾收,一脚便踢其胸口,骥厚壮的身躯受此一脚却只慢吞退了一步,却不受影响。

    巫马重羽借力一转身,落于地面之后,便一化为二,像从身体内扯出另一个“巫马重羽”,两人立于一块儿,并无差异,宛如两个双胞胎。

    这一幕超乎常识的画面震惊了所有人,包括后卿与老柳树后的陈白起。

    两个巫马重羽十分默契,双手迅速结了个繁杂的印,两指并拢,合并画出一个金色五芒星,星阵之中光芒乍现,一只纤毫毕现的金狐跃阵而出。

    它只有上半截身躯,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流光之后,便一口扑杀向骥。

    骥身躯庞大,相对的动作也比较笨重,根本没法抵御灵狐的机巧便被咬中了喉部,它仰脖一痛吼,一只大手用力地将狐身抓住,扔掷到地上。

    金狐砸到地上后一阵烟散,但转瞬又于另一个位置凝聚,它再次一口狠咬上骥的肩胛位置。

    别看金狐不大,但它咬下的伤口却会不断扩大,像破了一个洞的瓷器沿着裂痕开始绷毁。

    骥痛叫一声,反手一抓,却触碰不到准确位置,便扭转过头,一直朝后耙抓,导致最后晕头转向,轰然倒地。

    噗——这时遭到反噬的巫马重羽的分身一下便炸开,在它消失之后“啪”地掉落一个肢体断裂的替身娃娃,而真正的巫马重羽则感觉精气像瞬间被掏空一般,水色红光的面上覆上一层灰暗苍白之色。

    但他没死,他受到的反噬一大半都被替身傀儡所承担了。

    这时五芒星再度出现,金狐重新跃回了星阵之中,阵闭而合。

    这时再看,四厌神都受了重创,阵毁大半,当然巫马重羽的情况也非安然无恙,但到底来讲比一开始预料的要好上许多,毕竟他最后一步是拿了替身傀儡替他挡了一劫。

    巫马重羽不稳地迈前了一步,一手按着自己的那只正常的黑眼之上,只露出一只银河流淌的眸。

    “后卿,你输了。”

    他喟叹一声,只闻周围的结界就像玻璃破碎一般,阵法彻底散去,景物鲜明,河堤绿柳依依,只留下面色苍白的后卿站在那里。

    后卿看着随着四厌神消失而坠落在地面的四片碎裂的甲片,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所以他也不意外巫马重羽能破阵。

    他想着,至少他拖延到了足够的时间,让白起安全地离开了……

    他弯了弯嘴角,半边身子染满了鲜血,光线从柳叶透过洒落他神骨清俊的面容之上,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名士从容风范令人侧目。

    孙鞅此时已激动得跨下马匹,眼见巫马重羽如他所期盼一般将鬼谷后卿拉下神坛,他的心情可谓是错综复杂,惊喜交织。

    “宗主,杀了他!”他眼中暴射出火热的情绪,颤着音大声喊道。

    巫马重羽听了,没回应他,只安静地看着后卿道:“你是一个值得被人尊重的对手,我会留给你一条全尸的。”

    他一扬臂,指尖一拢,一支丰满黑羽夹于指缝间,一弹指,它便朝着后卿的额心极速飞去。

    后卿没有害怕也没有闭上眼睛,他心想着,死前仰望着一片光,也总比闭上眼只剩一片黑暗陪伴要好吧。

    只是……

    “白起……”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主公,我带你走(二)

    眼见后卿犹如强弩之末了,孙鞅双眼瞠得大大地,双臂小幅度地颤抖着,激动、紧张与狂喜袭卷着他的身躯,令他难以自持。

    他可以说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眼看多年的夙愿即将得以实现,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简直连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死死盯着,他要亲眼瞧见后卿死在他的面前,他要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永远地结束由后卿带来的这一场梦魇。

    而就在孙鞅一众虎狼之辈都认为后卿这一次绝对在劫难逃之际,一道高大的身影急扑而上,硬挺挺地挡在了后卿的身前。

    而那根势不可挡的黑鸦羽翎由于“他”的横插一脚,不曾刺入后卿的额头,反而射入了“他”的后脑勺,“他”睁着一双木然空洞的眼睛,便仰身倒在地。

    后卿一怔,他垂下眼,盯着地上这个陌生的“男人”有那么片刻难以回神。

    而孙鞅则像被捶子无形砸了一计,整个人既懵又大口喘息了一下,胸口起伏得厉害。

    他眼眶都眦红了,捶胸顿足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懊恼。

    眼见临门一脚便能成事,却总是事与愿违。

    而其它人此刻也是又惊又疑——方才那舍身为后卿赴死之人究竟是谁?!

    再一看倒在地上之人,观其骨骼身形乃是一名男子,其五官普通,肢体躺落时有一种不协调的僵硬刻板,更令人啧奇的是“他”竟没有流血,并且在“死”后不久便烟消云散了。

    这一幕不可谓是惊奇得不可思议,江湖上的确有许多手段可让人死后不流血,但绝没有哪一种能令人的尸体凭故消失的,更何况方才他们真真的瞧见这人是挡下了巫马重羽的“墨羽翎”,这说明此人并非幻术所变,乃有实体真躯。

    而的确,这突然冒出来替后卿挡死劫的并非人,而是陈白起放出的“药侍”。

    而趁着所有人被“药侍”的突兀出现又奇异消失场面扼住全部注意力之际,一道纤瘦身影溜近后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便拽着人走。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后卿回过神,被拖着走了几步,倒是一眼便认出了来者,他震惊地瞪着来者的后脑勺:“你、你不是……”走了吗?

    他本想这样问,但很明显陈白起从头到尾都在根本没走,甚至在最危机的时刻还为了他暴露了。

    陈白起面上戴着一层面纱,风吹起她的额发徐徐,她乌润双眸清亮,道:“我折回来找你可不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这里。”

    后卿闻言张了张嘴,想责叱她这种时候竟还不知轻重胡闹,也想心疼她不知以自身安危为紧为他陷入险境,但这一切的话都好像力不从心了,他喉中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话未出但眼眸却先一步润泽,他看着她目光柔软得不可思议,同时亦饱含着难以承载的幽深情意。

    陈白起本想带着后卿一块儿水遁,但可惜他们没走出几步,便被一道飘拂轻邈的身影挡住了前路。

    陈白起拉着后卿脚步一滞,面无表情地盯着来者。

    他手持黑伞,面容如雪魅般苍白,一袭黑金长袍令他仿佛是于天地之间最神秘纯粹的存在。

    他本对这冒出来相救之人不感兴趣,他的目标很明确只有后卿一人,但当他那一双淼淼而平淡的目光在不经意扫向陈白起之际,定了定,神色有片刻怔愣。

    噫?

    他眯了眯睫毛,似在思索着什么,良久,薄白的唇低吟着:“你……好生奇怪。”

    他那像能穿透一切的目光令陈白起浑身不自在,而他那近似自语的话被她听入耳后更是鸡皮疙瘩冒起。

    她哪里奇怪了?

    奇怪的是他吧。

    哪有人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便讲出这样古怪不着调的评论,陈白起自信,她这样中规中矩的普通老百姓模样,绝对比他们阴阳家这些搞社外活动的人要正常许多。

    但陈白起忽然又想到先前后卿讲过,巫马重羽的灰眸能看穿世上一切的真伪,若当真如此,那他到底能将她看透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在他的眼中,她如今又是如何模样呢?

    在陈白起怔神时,后卿察觉到了巫马重羽那异样神色的打量,便立即挡在了她的身前。

    哪怕此刻他因为失血过多而十分虚弱,耳鸣目眩,但他仍记得要保护陈白起,为了她他不能让自己示弱于人前。

    “放了她。”后卿哑着声道。

    巫马重羽单手转着伞柄,另一只折断的手臂松松地垂在一旁,他偏了偏头,幽凉瞿白的面容鲜少情绪,他道:“她的身体着实奇怪,你莫非不知?”

    后卿没理会他的话,他的气息已经开始紊乱,连站立都显得十分困难,他稳着平调道:“巫马重羽,你与孙鞅交易的是我的命,你讲过你并不喜欢手染鲜血,所以一条与你并无牵扯的无辜人的性命,我希望你能够放过。”

    这倒是后卿面对巫马重羽至今唯一一次放软了态度,而他却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身后的那个姑子。

    巫马重羽看了两人一眼,哪怕没看清楚两人到底是何种关系,但也能猜出后卿对那姑子绝非寻常的维护。

    陈白起听了后卿的话下意识颦眉,她正想说话,却被后卿反手地抓住,那微凉用力的手指像是一种对她无声的诉求——别为了他冒险,一定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一刻,陈白起感觉到心中一窒,既憋闷又酸涩。

    巫马重羽对后卿的话表示赞成颔首,但他却必须反驳他一件错误的事情:“她的确与我的交易无关,可是……我与她并非毫无牵扯,我曾见过她。”

    后卿一愣,下意识将询问的视线瞥向陈白起。

    他们见过?!

    陈白起听了巫马重羽的话徒然想起了不久前雨夜之中,那一道撑伞似游离于阴阳之间的神秘身影。

    没错,他们之间勉强来讲应当是有过“一面之缘”,可问题是当时的她是“陈焕仙”,并非如今女身的“猎人”,难不成……

    正当陈白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际,便听到巫马重羽娓娓而奇趣道:“她当时确为男身,而如今又确为女身,两者皆如假包换,你讲,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违背常理之事?”

    巫马重羽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如此之多的违和感。

    即便他并非一个好奇心重之人,却也被她身上隐藏的秘密给引来了兴趣。

    叮——

    系统:主线任务——护草使者,狭路相逢勇者胜!关键时刻抛下同伴独自逃生的人是可耻的,于是你决定拼尽全力救护同盟国的同伴鬼谷后卿逃离危险局势,接受/拒绝?(注:非强制性任务需求,可行拒绝,并不受任何惩罚。)

    任务奖励:大型生命药剂*1。

    系统发布的这个最新任务在于陈白起而言已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她本来就不打算抛下后卿独自逃生,然而,当她看到任务奖励之后,却被这仿佛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砸中脑袋,开始不淡定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大型生命药剂”,大型生命药剂是属于暗金色系,这表示是它是一件特稀有物品。

    她想着“小型生命药剂”可以皮外伤的人即刻恢复如常,“中型生命药剂”能让重伤的人短期恢复安康,那“大型生命药剂”的功效岂不是能更神奇?

    她之前没有机会研究,但如今好不容易在任务奖励之中碰到,她内心是十分兴奋与渴求的。

    但是能拿出这样激奋人心的任务奖励,这个任务的难度也可想而知,在一片四面楚歌的环境之下要保全两人全身而退,这无疑是悬崖上摘花。

    眼下不就是若赢了,他们就命、利双收,若输了……也不过就是一开始就想好的最坏结果。

    “别再费口舌了。”陈白起收回思绪,迎着后卿的目光,她拿出一瓶“小型生命药剂”,不由分说便喂于他的唇边,不顾其它人的打量跟揣测。

    “张嘴,咽下。”

    她不是在跟他商量,也没有开口解释所喂之物是何用途,只要求他照做。

    后卿的确不知道陈白起在喂他些什么,若是别人这样做他绝对不可能张嘴,但是这个人是陈白起,他相信她是不会害他的,于是便朝她纵容一笑,并没有异议地照她所言做了。

    他心想那瓶中之物看似腥红如血只怕味道难以下咽,但实则咽入喉中却并无异味,甚至十分甘甜,它润过他的嗓子,让他先前感觉干哑的喉咙有了舒爽的感觉,并且当它渐渐融入体内,他身上的寒意也一扫而空,那失血过多造成的难受与晕眩也逐渐缓和。

    “这是……”他诧异地瞠大眼睛,盯着陈白起手中拿着的空血瓶欲言又止。

    陈白起知道他心底的疑惑与震惊,这种事情只有当事人的感受是最直接跟最深刻,以往陈白起怕惹人怀疑都是将“小型生命药剂”分批兑了水给他人使用,但眼下的情况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来她接下来需要他帮助,二来他的情况也不适宜拿“益气丹”来慢慢回血,因此它的奇效一发挥出来,自然令人惊奇莫名。

    她将空血瓶收入袖中,实则空瓶子很快便会自行消失,若被人瞧见自是麻烦。

    周围耳目众多,陈白起没法解释,她道:“可好些了?”

    后卿被她那一双乌润透澈的眸子关切地注视着,只觉一半满心欢喜一半揪心复杂,他迟疑地点头,他想问她喂他的这到底是什么,为何会有这样神奇的功效,她又是从何得来。

    方才他感受到了不止是体内损耗的气血痊愈,甚至连他手上的割伤也结痂掉落。

    这样等同神迹的药效,他相信即便是神医也无法做到。

    但眼下在她毫无杂质关怀的目光之下,这一切都好像一下变得那样的无关紧要。

    “我好多了。”他轻握她的手,他手上已恢复了正常的暖意,而陈白起的体表温度要稍低一些,他握着她时慢慢过渡着自己的暖意,就像他与她渐渐融和成了一体,这样的感知令后卿心脏一阵火热,眸光发亮。

    另一头,已将后卿与陈白起看作是笼中之猎物的巫马重羽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看在眼底,只见那个本身潜藏古怪的姑子给后卿喂了一瓶猩红的东西喝下,他那灰败惨淡的气色便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正常,他亦难免受到撼动。

    他将投放在后卿身上的关注力,开始一点一点挪移到她身上,他浅褐色的睫毛软软耷下,异色双瞳闪过一道光亮:“你果然……很奇怪。”

    陈白起敏锐地察觉到从巫马重羽身上传来的“蠢蠢欲动”,哪怕从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他的呼吸频率来探测都没察觉到异样,但她依旧本能地戒备起来。

    “是不是非得打倒你,我们才能够跨前一步。”她平静道。

    而这一步的开始,便已被无形地设置成了地狱级难度,宝宝不说,但宝宝心底着实苦啊。

    巫马重羽微扬眉,低垂的伞檐勾勒出一道浅色的阴影,他即便是这样细微的动作表情亦令他的人鲜活了一些,他身上的气流一涌,衣袍与黑发无风飘浮而动,下一瞬,竟已站至陈白起的面前。

    他一掌便推开了在旁的后卿,他低下头,凑近她的面目,将伞遮于两人头顶,异色双瞳如一汪平静湖泊上熠上一层名曰好奇的光泽:“打倒我?不知,你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主公,我带你走(三)

    在巫马重羽靠近陈白起之时,吹拂而过的风扬起她的面巾,乍现一瞬,不算太尖削的细圆下颌,俏巧的琼鼻,尤其一双不点而朱的微翘菱唇……陈白起的面目在他眼前若隐若现,又隐于深晦。

    无知究竟是一种幸福还是另一种的自我毁灭呢?

    郸妲婆扬起一双暮暮老矣的眼睛,嘘眯地打量这个贸沌冲出来护着后卿的花裙姑子,她心底无不感到古怪与怀疑。

    人老了,便容易设想得多些,当然也有足够的底蕴与阅历看透一些实质性的问题,比如眼下这个粗衣花裙姑子虽是一身普通平民的装扮、无佩无饰,但其举手投足之间却风流仪态、蕴仪越华,她瞧着身形纤弱如内府孺人,但眉目却又转如磐石、星辉熠耀,有着一股不畏雷霆风雨加身的强悍之势。

    如此既弱又强、既贫又贵的矛盾感集于一人之身,这便是不同寻常了。

    关于这一点,年轻人或许瞧不准,但孙鞅也算是老谋深算,多少也察觉到了,同时也在心中暗恨不已。

    梅玉与郸芸娘倒不见得一眼能将一个陌生之人看得透,但也觉此人此时出现甚为古怪,这周围他们分明已肃查干净了,她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何以先前竟无一人察觉?

    此次后卿等人入城,那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行的,这其中有何人、有几人、是何身份都大抵早就掏清了,可此姑子却是不在此列,这只是说明她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变故。

    但梅玉对一介不谙武艺的小姑子自不见得有多关切,哪怕她先前“凑巧”救下了后卿,她也不以为然,只漠然而视,她心底自然不觉得这样一个身手普通的姑子能在她们阴阳家宗主跟前掀起多大的风浪。

    而郸芸娘的想法与梅玉大抵相同,只是她却又比她多关注了一些东西,比如她眼睛毒辣,远远便瞧着这个姑子恰逢妙龄,行动之间身段风流、回顾之际眉眸藏妖,即便蒙着一张脸,她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认为这藏在背后的容貌绝对不俗。

    要说郸芸娘这个人历来擅常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普度众生的白莲花模样,但实则外貌与心肠却是迥然相反,她心胸十分狭隘,自持美貌受捧,常对于同性之间的竞争关注多于其它方面。

    而郸芸娘只不过远远瞥了一眼便有一种“勘破”心思,相反离得最近的巫马重羽对着陈白起无意识展露的“风流”却无动于衷,哪怕双方靠得这样亲近,他心中也完全没有一丝男女的旖旎心思。

    当然陈白起对他更是心明境空,她在意识到巫马重羽对后卿做了什么之后,亦第一时间出手,她伸手一张,发动了“邪巫之力”,只见白皙的手掌蕴染了一团漆黑雾意,黑雾化成五条长绳将险些摔落于堤岸的后卿给重新了拽回来。

    她转头避开了巫马重羽的黑伞,疾步跑过去,将后卿一把扯回身边,问道:“没事吧?”

    后卿稳下虚晃的脚步,见她目光发紧,便摇了摇头。

    方才巫马重羽推攘那一掌见不得有多狠,但后卿并没有真气护身,因此猝不及防岔了一下气,但很快便又缓了过来。

    陈白起见他方才还算红润的脸色再度白了,她眸色徒然变暗,她转过头对巫马重羽道:“你方才讲什么?我能做到哪一步?”

    她顿了一下,笑了,但眼底却并无笑意:“你尽可拭目以待。”

    虽然她不一定能轻松地干掉一个巨头,但是她若想让他不好受,凭她堂堂高级“巫医”难不成还没有办法了?

    眼下陈白起已经算是破罐子破摔、百无禁忌。

    此时她并没有身份上的阻碍,便不怕被人看穿,在所有人眼中现在的她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神、突降人群的姑子,这其中只有后卿知道她的部分秘密,她先前是一直提防着他,可此一时彼一时,她也顾不得暴露更多了。

    巫马重羽听了她的宣战之言倒不似其它人一般心觉好笑、贬低与藐视她的决心,当他目光静静投注于一人身上时,莫名有一种干净与单纯的专注。

    他本只来取后卿一人之性命作交易,如今却被她执意阻挠,他越不过她去,当然也不可能让她将人救走,玷污了他阴阳家之名声,因此她的命他是被动地要接手。

    先前巫马重羽与后卿讲不愿杀人,这的确是实话,若非与孙鞅交易之物于他而言十分重要,他也不会特来这一趟,若非他的门人拿后卿无可奈何,他也不会亲自出手。

    所以他才与后卿“交涉”了几句,接受了后卿的说法,不与陈白起计较她的“打扰之罪”,可明显她并不接受,还对他有了敌视之意。

    这令他略有些不被理解的委屈,虽然从他那张表情失调的脸上是看不出什么意味。

    他敛下长睫,伞橼下垂,他淡淡道:“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却没有直言下去。

    而他讲得很轻,除了离得较近的陈白起与后卿模糊听见,其它人却是不知这句。

    而陈白起与后卿却对此充耳不闻,只当他是在自言自语。

    “你还能再布阵吗?”陈白起一手搀扶着后卿,一边凑近他耳语道。

    哪怕这种时刻,后卿心尤淡定,他十分享受与陈白起这样的亲昵靠近,尤其是她主动的,他不由得眼角弯弯,玉逸俊容愈发勾人,他凑过唇,学她道:“交给我吧。”

    嗳……

    陈白起扬眸看他,没想到她只开了个头,他便像知道她的打算了。

    他与她似乎有种天然的默契,她不觉感到舒心,回以他一抹笑容:“虽然不知最终会如何,但你愿意与我一道……”她转头掉向巫马重羽,收起了笑道:“让他们且看看,小看什么都别小看只剩一条退路的小人物。”

    她忽又觉这话有问题,停顿了一下,想起人家后卿可不算小人物,甚至在九州还算得上是鼎鼎大名,她笑了一下,又悠悠又补上一句:“还有暂时落魄的大人物。”

    后卿闻言,抚唇失笑,但眼神却宠溺又纵容地瞧着陈白起。

    虽然不愿她陪着他冒险,但不可否认,若连死都能与她在一块儿的话,他心底到底是有一种隐秘的满足与快活的,他这人历来自私,难得有一人能满满地占据在他心底,因此他哪怕表面装得再无私成全,心底最黑暗的深处却是想勾缠着她一生一世在一起,哪怕是共赴黄泉地狱。

    这话入了巫马重羽的耳,他只微微颦了颦眉,但也不觉得这话难听刺耳,只是他从中听出了双方不可协调的决心。

    说实话,巫马重羽面对陈白起时要比后卿态度更和善一些,虽说谁也没在他身上看出两者的区别,但他能容忍她蹦跶这么久都不曾出手,便是一个证明。

    “便从方才你救他的那一手,便不算一个小人物。”巫马重羽老实回道。

    众人这时也蓦然想起,方才那替后卿挡下致命一击的似人非人,十有**便就是这个不显山水的姑子弄出来的。

    毕竟这里除了后卿就只剩她了。

    “尔究竟何人?你可知眼下你插手的乃我楚国与赵国之事,何等后果尔可承担得起?”孙鞅在后疾言厉声道。

    陈白起听到那道谈不上陌生的声音响起时,背脊徒然一僵。

    后卿是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样,他知道陈白起的真实身份,自然也多少知道一些她与孙鞅之间的恩怨,他不忍看她难受,便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其实他更想将她拥入怀中,软言情语地安慰抚贴,可遗憾的便是眼下时机、地点都不对,只是一想到孙鞅曾对她的伤害,他一向暖意融融的眸色亦幽暗下来,森罗密布。

    他想着哪怕最终杀不完眼下的全部,也唯独不能放过他一人。

    陈白起感受到了他的担忧与心疼,便定了定神,咬牙沉锭下心中的翻江倒海。

    她一直避免自己将视线看向孙鞅,因为她知道她眼中的杀意是掩藏不住的,如今绝非暴露自己的时机,然而当她听到他主动与她讲话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讥笑了一声:“赵国与楚国?呵,你孙鞅算什么,你一言便能代替楚国,如此,你又将你家主公楚沧月置于何地?”

    这话不可谓是无礼至极,甚至有种挑衅、仇视的意味在其中,这令这几年几乎在哪里都是说一不二、受人仰视的孙鞅先是心中愤怒杀意腾腾,接着,理智过脑,却又是一疑。

    此人他并不认识,可很明显她对他带着一种十分针对、又饱含私人情绪的敌视态度,在这方面孙鞅一向很敏感,不会辨别错误的。

    并且,方才她看他的那一眼,总给他一种既熟悉又寒悚的感觉,只是他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看过这种眼神。

    想这么多也没用,他心道,有威胁之人除之即可,管她是谁。

    到底是伪装的面具戴久了,孙鞅身浴杀人之际仍旧是一副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模样:“孙某能不能代替楚国一事便不劳你一小姑子费心了,你既已决心与那赵国逆贼一道,那便休要怪老夫牵连无辜之人了。”他假模假式的叹息一声,却难掩话中的浓浓杀意。

    哪怕后卿死了,他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陈白起何其聪慧,自然一下便看透了孙鞅的想法,只是正待她想再说些什么之时,巫马重羽却动了一下身,挡在了她与孙鞅之间,隔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视。

    很奇怪,他很介意他就在她身前,她却只与别人讲话,却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巫马重羽点额思索了一下,状似想通了什么一般,对她道:“其实我也很好奇你是什么人,只是眼下只怕你并不乐意主动道出,那我便只能换种方式让你自愿讲出来了。”

    他不再等待,而是主动出击,他身形一动,便一化为二,一人原地撑伞玉身而立,一人则渡水扬掌而上。

    巫马重羽从掌中幻变出之前的那一柄五色剑,它名曰——五行鲲冥剑,当五行鲲冥剑之剑色变绿,风气大作,刮起的狂气令陈白起的衣裙如水泛涟漪波浪扬飞,她眯眼一偏头,脸上的面巾险些被风给缠勾飘走。

    她下意识抻手一抓,勉强捺于面上,她转回脸之际,便取出系统包裹中的“龙头锏”在地面狠狠一插,这时四周突然一片刺耳的如鬼在泣的尖叫声响起,令人耳膜发痛,头涨脑裂,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随即他们便看到一股无形的黑雾开始萦绕在了后卿与那名花裙姑子周围。

    然而,哪怕遇上这样奇异的变故,巫马重羽的剑仍旧没有停下来,他的剑气绿光直接冲破了霭霭淼淼的雾意,准确无误地直抵陈白起的眉心,虽无明显杀意,但剑气凛然,当即便撕破了她面上本就摇摇欲坠的面巾,露出了底下那一张白玉小脸。

    这是一副无法用言语能够准确形容的样貌,她容颜毫无瑕疵,虽似轻云出岫、秀雅绝俗,但气质却姿色天然,占尽风流。

    看到她的真容这纯粹是一个意外,但巫马重羽这人历来并不注重美色,因此对方的容貌美丑并不会影响他的任何决断,他一眼瞥之便淡然收回,然而他的剑在即将对她的额头触皮之际仍旧嘎然而止,无法再移动半分。

    因为他的剑身正被一只纤纤弱质的玉手给牢牢攥住了,没错,仅凭一只血肉之手竟可抵挡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要说这本身便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可偏偏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

    然而比起这一件的出乎意料,却有着另一件事令巫马重羽更为震怔,甚至都令他直接忽略掉了手中的五行鲲冥之剑竟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姑子给徒手抓住了。

    陈白起想凭一身普通血肉之躯对抗刀剑自然是痴人说梦话,因此她发动了“麒麟臂”,因此才能阻挡五行鲲冥剑,而正因为发动了“麒麟臂”,陈白起那一双乌黑双眸也变成了“黄金瞳”。

    而那一双璨如流金般的双眸是如此地与众不同,足以令人忘乎所以地陷入痴迷。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主公,殒落(一)

    巫马重羽小时本是一双点漆墨瞳,长得倒是漂亮雪白,但他从小性格呆板而木讷,所以看起来少了几分机灵气,反而像是储窗柜中摆放的一尊精美的木偶娃娃。

    后来是因为继承了阴阳家宗主之位,前宗主临终前按照祖例用一种秘法传功方导致他的一只眼睛变成了灰瞳,而平常雾霾般的灰瞳,但发动阴阳术之时便会盛光流溢,变成一种秘银之色。

    而继承了历代宗主的异瞳后,巫马重羽的性格多少也产生了些许变化,他并非天生异色双瞳,所以一时并不习惯别人对他的瞳色过多探究,在很久一段时间他避讳与人对视,因为异瞳在阴阳宗人的眼中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尊贵与距离,而在世俗人眼中,它却代表着怪诞异类与避之不及。

    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这世上能看到另一双悖于常人的瞳色,他顿时怔忡不已。

    人或多或少都会在别人身上寻找一种认同感,即便是孤僻到与世隔绝之人,当他变成了一种不被融入的“特殊”之际,他就像被同伴丢失的森林湖畔的黑天鹅,内心一面孤独骄傲着,一面却潜意识地想要寻找这世上唯一能够彼此接洽认同的同伴。

    这是人类的一种天性跟本能,无论再压抑再鄙弃却也无法泯灭。

    谈不清眼下是何感受,巫马重羽眨动了一下纤长的眼睫,平静而岑寂的瞳仁深处却像是有一个懵懂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的银瞳能够看破一切事情的真伪,并且对其它人的精神有一种至高临下的压制性,但在与她的眼睛相碰时,他却感觉到了触礁,反而有一种庞大的吞噬感扑面而来,他仿佛在那一片火红熔岩之中看见一头狮头、龙鳞的巨兽,它睁着一双赤焰金芒竖瞳俯盯着他,他威目凛凛、气势凌人,如同鲸鱼张口藐视众生。

    巫马重羽心口一窒,心神失防,只觉一种排天倒海的压迫感袭来,他直觉危险,蓦然一撤功,手中“五行鲲冥剑”便瞬消散不见,同时化身亦一并消散。

    视角一转,另一头撑伞而立的巫马重羽则像被撞击了似的,平静的双眸蓦地瞠大,他惊疑不定地望向陈白起,表情微变,眸光一瞬不眨。

    而这时的陈白起不知巫马重羽的一系统心路变化,她一心放在布阵之上,她放下已空之手,一扬臂,袖如蝶翅,潮谷上涌的风气将她的衣与发吹得蓬松扬起,那喷涌而出的邪巫之力如浪如雾已隆隆铺布开来,周围霎时陷入了一片雾沼之中。

    其它人见之都瞪大了眼,骇得连连退步,神色惊恐莫名。

    他们分明瞧见那雾所覆盖过的草、树全都一瞬枯萎软耷下来,像被汲食掉了精气与生命一般,这样的景象可不像是糊弄人眼球的幻觉,明显是真实存在的。

    而后卿也在她身后同时布下“水龙阵”,此阵与陈白起的“雾界”相融合,最终变成另一道坚固如铁铜之境。

    “令尹,此人究竟是何人,眼下我等该如何做?”副将拔出配剑抵在身前紧张道。

    孙鞅被左右护紧在身,他拧紧眉心,快速小声吩咐道:“立即召集刺客盟的人埋伏在岸堤四周,水底、沿岸都不放过,只寻到任何可趁之机便杀无赦。”

    在这个水雾之界里面,陈白起几乎可以谈得上为所欲为,但她也知道对于拥有“真实之眼”的巫马重羽而言,困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于是她连“瞳术”也一并用上,至少她的瞳术能够克制巫马重羽的“真实之眼”。

    巫马重羽一回过神,便察已困于了水雾之界,比起先前的清爽凉风,此刻周围的空气湿粘,人困于其中就像被覆了一层薄膜,不仅呼吸感受到了憋闷,连手脚都带有一种黏滞感。

    “你到底是谁……”巫马重羽的目光由始至终都一直牢牢地锁注在陈白起身上,他倒是不担心自己如今的处境。

    陈白起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她拉过后卿在旁:“听着,这个阵估计也困不了他多久,而孙鞅只怕早在四周埋伏了人手,水陆两地皆不可行,唯一的突破我看只能擒贼先擒王。”

    陈白起的话倒没错,但话中内容搁眼下的时局而言未免太过托大了,既是众拥之“王”又岂是那般那擒拿下的。

    可后卿却像完全听不出这话有何不妥,他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陈白起压下眼皮,声量放低:“一会儿我会想办法让巫马重羽暂时稳住不动,你便负责解决那三个阴阳家的人,剩余的人都交给我来应付。”

    后卿一听,心头仍有顾虑:“不行,太危险了。”

    “都到了这一步,你觉得我岂会善罢甘休!”陈白起看向后卿,那双涂金的双眸若两轮骄阳,灼燃得人不敢直视。

    后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是想杀孙鞅。”

    这句话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这表示他已经看透她的打算。

    陈白起没有否认,她像将话全堵在喉中,再一字一字挤出:“眼下这个机会,我觉得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后卿看着她的眼睛,哪怕是面对这样一双异于常人的眸色,他由始至终对她的态度都不曾有分毫的改变。

    他看得出她眼中的固执,还有那一团被压抑得太久、在反噬之后却更难以浇灭的冲杀火焰。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上的力道,但又很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眸色动人,口气既宠溺又无奈道:“我不阻挠你,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一起的。”

    陈白起眼睫颤动了一下,她低低“嗯”了一声,然后取出傀儡兽“小蜘”爬到他手背之上。

    “一会儿我可能会顾不上你,你定要小心些。”陈白起交待道。

    “你这话倒是反过来了。”他弯唇失笑一声后,带着几分爱怜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他道:“莫为了我分心,你去办你想做之事,而我自有自保之力。”

    其实方才若非是为了让她尽快脱身,他也不必用那般两败俱伤的决绝方式来应对,他只怕她会因他而陷入险境当中,可最终她还是掺入了进来,既是如此,他又有何顾忌的呢。

    巫马重羽站在不远处,他听不太清楚两人低头交谈之语,但见两人那般亲近的举止,令他本能地感到了不悦,但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莫名其妙。

    他颦了颦眉,旋伞震开了身旁围绕而近的浓雾,玉润指尖持上两根黑翎,一弹指便射向两人,他并没有察觉他所射的轨道是针对后卿放在陈白起头上手的位置。

    陈白起在“雾界”内的感应力很强,哪怕她不懂武功也没有内力,但邪巫之力便相当于她的精神力触角,任何特异变动她都能提前知道,因此当黑翎射来时,她转头一眼瞥去,那滑行疾冲的羽翎便在空气中减速,最后滞于半途。

    陈白起瞳仁一张:“还你罢。”

    黑翎以反力道掉了一个头,便射了回去,巫马重羽持伞侧身躲开,黑翎越过了他速度不减地朝着他身后射去。

    巫马重羽自感应到了黑翎射来时的“别有用心”,他不知那姑子所欲为何,方才那一手要讲是针对他,但又少了那么几分针对性,因为他所用之物他要躲自是轻而易举的。

    他掉转过头,只见黑翎霎时已欺近了郸妲婆与孙鞅所在的位置,郸妲婆倒是还算镇定应对,她推了一把孙鞅,而孙鞅则被吓了一跳,避之左右躲闪。

    这是意外还是故意所为?狐疑一瞬,稍慢了一步射出两枚黑翎将其截下。

    他的黑翎并非一般人能够阻拦得下,寻常人即便将其截取下,但其尾翼上的细长翎毛也会在一瞬迸射而出,其结果一样非死即伤,所以他若不出手,郸妲婆与孙鞅两人必然躲不过这一劫。

    而在巫马重羽分心解救其它人之时,陈白起已借着雾界遮掩之势冲赴而上,巫马重羽刚一回头,便直直地对上她的一双黄金瞳,这次的黄金瞳并非先前所见那般虽讲瞳色变异,但至少双瞳还有人性的蕴动,这一次它已全然变成了兽性竖瞳,内里只剩一片残酷与麻木不仁。

    巫马重羽完全意外,他神色与动作再次因她的靠近而滞慢了一下,陈白起伸探出一手掌,将他的脑袋按近自己的额头,两两相视,呼吸交融。

    这一刻,巫马重羽下意识屏息,瞳仁微张,竟有几分像头受惊的小鹿,而这时陈白起吐音:“乖乖地在原地停留十秒不许动。”

    他眼神一顿,慢慢失神焕散,明显陷入了陈白起的瞳术结界之内。

    陈白起略感意外,她以为这次瞳术结界施展起来难度会更大一些,即便她连语言暗示都一并用上了,但对手是一个拥有“真实之眼”、并且还是阴阳家宗主,只是出乎意料,巫马重羽对她的戒备之心跟敌对意识并不重,因此她方能轻易得手。

    见巫马重羽情况不对劲,郸妲婆、梅玉她们终是按捺不住了,也一并朝着陈白起出手。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先前如同噩梦一般的水珠再度悬浮于她们面前,她们三人顿时面色发青,僵步不前。

    “你们想去哪?”

    这道似风幽穿谷般悦耳的嗓音响起之时,她们更觉头皮发麻,心肝一抖。

    陈白起回头给了后卿一眼神后,便朝前发动了“毒爪”,十几道“毒爪”拖着黑长尾巴扑向孙鞅所在的位置,而他周围的人早已将他围拢在中间,如众星拱月一般紧护于身后。

    他们眼见“毒爪”扑来,两眼发昏,双股发颤,忙举起手中兵器挥打,然而这些人都只是一些普通的士兵哪敌这般诡异手段。

    啊啊——

    被“毒爪”穿身的人都惨叫起来,在看到身边接二连三倒地的人后,孙鞅勒马慌乱后退,他朝前惊惧地质问道:“尔究竟是谁?!”

    “你问我是谁?”黑雾之中,窈窕身形渐现清晰,她抬头。

    孙鞅盯着她那一双漆黑而幽深的眼睛,只觉遍体生寒。

    陈白起撤了麒麟瞳,以最开始的瞳色面对他,她面上浮起一抹微笑,那笑容既温雅而谦和,如同竹林下名士风流之态,但在此刻浮现却无端古怪奇异之极。

    其它人眼见不解,然而,唯孙鞅一人却已被此时此景给吓得肝胆俱裂。

    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眼神与神情都太熟悉了,令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个绝对不可能还活着的人!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主公,殒命(二)

    “不……这绝不可能……”

    刚冒出的惊悚想法下一秒便被孙鞅给狠狠地按了下去,他心跳如擂慌如麻,口中则自我催眠般念念有词:“我亲眼所见她分明已死,神鬼之事,不可言,不可信,绝无可能……”

    陈白起一步跨出,衣裙滚黑雾而翻飞,发鬓如藻墨,眸光清寒,如同地狱爬出的幽冥恶鬼一般,透白肌肤,眉目生煞。

    “何、何方妖孽!”

    在孙鞅心绪波涛汹涌之际,其身旁威武壮硕的副将抽出配刀,面紧声厉喝道:“不过是些淫巧糊弄人的手段罢了,爷一身正气,岂会惧之!拿命来!”

    他虽有一股孤勇在撑,但实则他也手脚发麻,背上冷汗淋淋。

    废话,一般人见到这般“妖魔鬼怪”类的场面,没当场吓尿都算是勇敢的了,还能指望他们能有多淡定。

    咧个锤子,老子他便不信邪了!

    他用湿汗的手握紧虎啸阔刀,破喉一喝,高高举起,冲步一跃而起,陈白起闻言朝其身上淡淡一扫,他便在半空猛地一撞,像被一道屏障给挡下,摔倒地上。

    呃啊——

    他抓喉仰脖,青筋暴突,一阵翻滚惨叫,不出几秒便暴凸眼球,四肢僵硬不动了。

    见了副将那难以明状的死相,其它人都满脸惊慌惨白,脚尖挪退,像退潮的海浪一般缩回。

    刚、刚、刚才、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它人一脸惊懵呆滞的模样,而孙鞅却彻底被激怒了,他怒拂袍袖,指着陈白起的方向,手指与声音皆发颤:“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斩杀犯上贼人!”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尾声便破了音,像咻地冲天的鸦叫甚为刺耳,他从马上滑下,由侍卫臂护着朝后急急退去。

    而他周边布整的骑军、弓箭手与兵卒则一涌而上,骑军策马践踏,风起啸啸,震耳欲聋,士卒着甲如滚肉之刀,漫天寒光闪烁,扑唆加身。

    陈白起被激起的尘土风气刮得微眯双眸,她取出龙头锏,朝前一划那看似缥缈的浓雾化成兽爪朝他们挥去,他们一惊自然伸手抵挡,但那泛绿的鬼爪却在刀箭前倏地消散,等他们愣神之际,又重汇成形状重重地击上他们身躯。

    “呃啊……”

    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倒地一片,陈白起眸色冷漠,如同霜花冰晶覆着一层亮光,摄人得紧,她目光一直盯在孙鞅身上,如附骨之疽如影随行。

    这令孙鞅身上的冷汗刚干了一层又湿一层,整个人紧绷得厉害。

    他紧攥着拳头,眼光闪烁不停,心底不断地狐疑揣测,又不停地推翻压抑。

    “你逃不了的。”

    陈白起轻轻一跺脚,旖旎裙摆如花瓣绽放舞起,顿时天接云涛的愁云之雾被撕成了万千絮状,浓雾千张弥漫,它微带寒意,翻腾缭绕,伴随着不知从何而起的鬼嚎狼叫,那平整的岸堤泥土翻扒隆起,地底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推爬上来。

    楚军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已僵硬发抖。

    天色不知何时昏暗下来,阴风阵阵,鸦雀无声,只剩那如深夜坟地山岗内传出的令人鸡皮疙瘩都冒起的刺啦鬼叫声……地底的骷髅尸鬼身染磷火咔哒咔哒地撑地爬起……

    这一幕、这一幕简直匪夷所思,更甚者令人瞧见险些便魂飞魄散,恨不往生。

    “哇啊——啊啊啊——”

    “鬼——鬼啊——她不是人!”摔地的楚军先是一副失魂的模样,两眼放空,等反应过来后,汗如水浇,手脚并用地慌乱爬起,期间跌摔不止,一面扭僵着脖子回头,一面破音破嗓尖叫道:“妖怪——有怪物啊——”

    他们争先恐后地朝后奔跑,一时人性恐惧的本能占了上风。

    而陈白起此时的脸色也不比他们好上多少,她的肤色本就白皙透亮,但颊唇有着白瓣桃粉,有着妙龄少男少女独有的健康气色,但如今她肤色几乎如冰晶与雪水所铸成一般,幽幽血管青蓝于薄薄皮下,竟没有半分人血之气。

    这便她进行了“死亡召唤”所付出的代价,不但别人瞧着她觉得冷,她自己也感到身上无法排解的寒冷之意,就像她血管之中流着的不再是滚烫的红色血液,而是冰河结晶类似的蓝色液体,但她表情仍旧十分平静。

    孙鞅见楚兵欲逃,便下令让弓箭手射杀以镇震之,他此刻面上早已撕开了平日那副儒温高尚的长辈模样,只剩寡毒与阴森。

    他头上梳理整齐的灰白发丝掉落几缕挂在脸上,衣袍也不再见先前那般纹丝不动的整齐,他推开左右,喝道:“尔究竟是何方鬼怪!”

    她偏了偏头,嘴角噙着淡笑,颔首赞同,凉凉道:“先生所言极是,我的确是那恶鬼,所以我这次来找你便是为了兑现死前誓言,来找你索命了啊。”

    孙鞅那一刻只觉头脑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瞪着陈白起。

    “不——不可能,你绝不是她,你休得在这里妖言祸众!”孙鞅挥动双臂,像在驱赶些什么似的,眦目赤红。

    陈白起仰天一笑:“你不信神佛,焉知这世上的确有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看向他,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消失,只余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道:“眼下时侯是到了。”

    说完,便一步一步走至他面前,其间但凡被人阻碍便被她的骷髅军团给抓扒压住,如此这般她顺畅地走到了脚步虚浮踉跄后退、双眼凸起惊悚的孙鞅面前,他想逃,可已被一股无形之力给高高地举起来。

    “先生——”

    “令尹大人——”

    底下有人惊呼,而埋伏在湖畔水下的刺客盟杀手终于也全都露面了,数十人齐攻而上,冽风之中杀意磅礴,陈白起挥手一挡,虽有雾界相挡,但背脊上空数十柄利刃加身,气势若虎啸长林,终是俯身忍不住呕吐出一口鲜血。

    她没来得及擦血,冷质黑眸一扫,尸鬼与骷髅军队拔地而起,扑杀而上。

    下一秒,惨叫与撕裂的声音响彻耳膜,令人头皮发麻。

    “你、到、底、是、谁?”孙鞅被“邪巫之力”倒绑吊在半空,他惨白的脸已变得充血涨红发紫,他垂下眼,眼眶泛红,却仍执意要问一个答案。

    见他这副模样,陈白起心底终于动了一丝“慈悲”之心,她用手指揩拭着嘴角的血,那本来清寒肉白的唇被染上一道荼蘼艳丽色泽。

    她温软着嗓音道:“先生不认得我了吗?这才多久啊,我还以为先生会对我印象应该挺深刻的。”她有几分遗憾道:“也许是先生手上的命案太多,已计较不过来了吧。”

    她一招手凑近了他,盯着他那双倒吊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那我不妨与先生再重新自我介绍一遍,这次望先生要牢牢记住了……”

    这声声“先生”她叫得尤其讽刺低转。

    她眸转深暗,如万花筒一般分割万千洞片,复杂幽深得令人心惊:“我叫……陈、白、起。”

    嘭嘭、嘭嘭、嘭嘭……

    孙鞅心脏一阵失频乱跳,“陈白起”这三个字令他瞳仁一窒,惊得连嘴都合不拢。

    “不——不……”像悲鸣的幼鸟发出的惨鸣,细碎得仿佛不是这个曾力均筹谋天下的楚国第一谋士。

    他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但他的力量在如今的陈白起面前不异于蜉蝣撼树。

    “娇娘这厢有礼了。”陈白起声线暗哑地轻笑一声,慢慢暗落眼皮,这时“邪巫之力”像受到漩涡之力席卷全部一下吸入了陈白起的身上,她痛苦又难耐地呻吟了一声,全身浮现紫黑雾藤,眼眨间便缠绕着流转的黑色荆棘。

    而之前雾障迷离的空间终于重现了清晰光亮,被迷罩在其中的后卿与巫马重羽等人也露出了身形。

    陈白起睁眼,抬起手,黑色荆棘便顺着她的手臂攀缠上孙鞅,而孙鞅也不知是痛还是害怕,浑身发抖,待那荆棘上的刺狠狠插入他的身体时,他蓦然痛声惨叫起来。

    “啊啊啊……”

    那黑色荆棘简单无孔不入,他被裹成一个刺猬一般,口、鼻处生命力极速地被抽取,他翻着白眼,嘴巴张开,可见唾液下流,身躯一点一点地被吞噬变枯,眼看着便就要这样魂归天地之际,这时一道身影从身方蹿出,一把抓住了陈白起抬起的手臂。

    陈白起浅褶的眼皮一动,偏过头来,将手上的“邪巫之力”一收,孙鞅便从半空重重坠落掷地,她漫不经心一眼,见人还剩一口气,便回眸看向巫马重羽。

    巫马重羽一手撑伞,一手抓着陈白起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不容她再继续。

    “他还不能死。”

    他淡漠如水的声音不见紧张与担忧,只是一种简单陈述罢了。

    其实陈白起的瞳术只困住了巫马重羽几秒钟,而这几秒还是他自己粗心大意造成的,而他没有第一时间干涉而是在原地看着,说实话他的确被她的各种出奇不意的手段给震摄住了。

    即便是他,在看到那从地底爬出的尸鬼与骷髅军团那也是匪夷所思,这样的神鬼手段祭出何人能够平静待之。

    陈白起此时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精神力,自然已不对再对巫马重羽动用瞳术了,而有了警惕之心的他也不会再这样轻易中招。

    她方才看死人一般冰冷的眼神已渐渐恢复了平静,她对巫马重羽眸清氲亮,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可是……你也不一定能够阻止得了我。”

    凭一种自觉,陈白起察觉到了巫马重羽对她并没有多少杀意,否则有很多次机会他都可以轻易伤了她,而非用这样言语困束的手段。

    她朝他脸颊旁一伸手,风起,吹起他的墨发与黑伞,凤翎在一片黑锦长袍上摇曳,巫马重羽双瞳怔怔地盯着她的眼睛。

    虽然她如今已恢复了正常的黑眸,但他却始终忘不了之前所见的那一双眼睛。

    在他失神间,她身边隆隆地站起来一个巨大的身影,那黑色的影子荫压在了巫马重羽身上。

    他察觉到了,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巨人站在起来,其实称其为“人”倒有几分不准确,它十分高大,全身皮肤膨胀发青,肌肉结实鼓起,皮下黑色的脉络清晰,裸露在外的肌理长了成片的黑斑与腐烂的疮毒,两眼空洞硕大,与其讲是“人”,不如称其为“尸”更准确。

    “我也并不喜欢杀人,可只有他……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陈白起掷地有声地讲完,便利落转身,而“巨尸”则抢起虎虚生风的一拳砸向巫马重羽,他反射性一躲,拳风砸在地面竟裂塌下一个大坑,尘土飞扬,而陈白起便趁机脱离了他的控制。

    巫马重羽见她退后,不由得迈前一步,声音中有着不自觉的发紧:“这里并非只有我一人能够阻止你。”

    陈白起闻言回首,起先是不解其义,等她将这句话过了一遍脑后,不期然地想起了一件被她忽略的事情,还有一个被她忽略的……人。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主公,殒命(完)

    吱吱吱……

    从角落处传来的细碎漫浸的杂乱爬走声令陈白起定了下神,她偏首一看,雪陵沁白的侧脸阴阴翳翳。

    那夜突如其来闯入宅院的“尸鼠”再度出现,它们无孔不入,从河堤、树丛、径道灰溜溜地集聚而来,你挤我推,数量令人咂舌,而那成人巴掌大小的灰色细长身躯前赴后继,如灰黑色蠕动的绒毯,看起来令人感到恶心。

    “滚开。”

    见这些几近将眼前的地面给铺上一层厚垫的“尸鼠”靠近,它们钻入孙鞅的身下,像搬走树叶的蚂蚁一般,妄想搬动摔得不轻的孙鞅离开,陈白起眼角染煞,直接一招“毒爪”便拍了过去。

    吱吱……

    啪,“毒爪”一击撞上便散成了雾,将它们打得人仰马翻。

    只是“尸鼠”并不惧“毒爪”的毒性,只原地翻滚了几下,甩起尾巴很快便又重新爬了起来。

    于是陈白起便再次召唤了一只“巨尸”,“巨尸”高高抬起一脚便踩碎了一群“尸鼠”,那泛黑的血毛与肉骨糊了一地。

    “尸鼠”顿时乱成了一团,它们开始分波成段地开始攻击“巨尸”,而“巨尸”的力量虽然惊人,但却比不得这些“尸鼠”行动灵活、合作有素,“巨尸”很快便被“尸鼠”给包围了起来。

    它们从“巨尸”的腿跳爬至它的身上,一只叠一只,叠起罗汉,如此一般不用多久便是数百张锯齿口啃食上“巨尸”身躯,三下二小便令它的四肢显了白骨。

    而“巨尸”的腿骨在失了肉筋的支撑,再被数百只肥胖硕大的老鼠压叠在身上,压力一重便轰然地倒地难以爬起,再“尸鼠”再趁此机会,一哄而上……

    陈白起面上覆着寒霜,她走上前,手萦黑色的“邪巫之力”一掌将其拍得晕头转向,又唤来十数个骷髅就地砍杀。

    而就在骷髅与“尸鼠”擀旋之际,陈白起脚步冷肃地朝着孙鞅而去,而孙鞅则吓得跌在地上,蹬步倒退……

    “别、别杀我……”

    陈白起没回话,她眼中连一丝余温都不曾留存。

    就在她还差几步便要抓住孙鞅时,一道黑影极快地冲向她,她反应迅速地一挥手以“毒爪”相挡,却仍旧被伤了胳膊。

    陈白起脚步一滞,低眸一看,只见右手臂处有三道长长的伤痕,细长而又锐力的伤口,沁着血丝,令人不由得联想到被动物的爪子挠伤的口子。

    眸光趋暗,陈白起眸色从黑色逐渐变成了琥珀色泽,她的感知力放大,可以察觉到人从何方靠近,但由于双方的速度差距过大,她根本防不胜防,无法躲闪。

    不过短短数秒,陈白起身上已经多多少少有了十几道血长口子,她一手撑于膝盖,一手按于地面,方才溅落的血珠擦过她白得几近透明的面颊,落下一道妖冶的痕迹,而从她身上滑落地面上的血红,滴滴答答如离枝的红梅花瓣飘入雪中。

    巫马重羽一面应对着“巨尸”,淡浅色睫毛瞥了一眼陈白起,不由得出声:“猫鼬,够了。”

    也许是巫马重羽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因为那人一直唱着“独角戏”感觉无聊,于是他停下了攻击。

    一道轻盈又瘦长的身影弯跃于树桠之上,他蹲站于一根细长的枝头,树叶栩栩,透着一种临湖水光摇曳的碧绿,而他双掌撑前,大眼硕硕,就像一只人型的黑猫一样。

    陈白起感觉到了他的位置,便偏着头看了过去。

    此人看起来约十四、五岁,短发齐肩,他穿着一件黑豹皮草小褂,灯笼长裤,裤上吊着许多七彩长线,他纤细白皙的脚踝上绑着一对金环,眸如宝石,唇色艳丽。

    系统:警告,危险人物刺客盟三城城主猫鼬出现,请人物注意!

    陈白起想起来了,他曾经在墙头上出现过一次,只是她当时并不知道,原来刺客盟的三城城主竟是如此年轻的一名少年。

    他的外貌打扮一看便异于常人,尤其是那一双手,他的指甲透白扣内弯长,看起来虽纤薄韧软,实则方才招呼到她身上时却如钢铁利刃一般,不屈不折。

    “刺客盟的三城城主,猫鼬。”陈白起心头发沉,重复地念了一遍。

    少年正在舔食指甲上沾染的血,这味道很美味,出乎意料地美味,他有些惊奇又有些奇怪,便偏头看向陈白起,他虽然没有长出尾巴来,但陈白起却恍然看见有一条黑色的尾巴在他身后一晃一甩。

    “你身上有同类的味道……”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耸了耸翘挺的鼻尖,神态倒有那么几分憨态可人。

    而他的声音亦如他的人给人的感觉一般清丽而干净,这是属于少年人特独的风情与稚纯。

    “同类?”陈白起慢慢站了起来,她用手擦拭了一下脸颊上的血,不咸不淡地道:“你莫非是指死亡、尸首与腐烂恶臭的味道吗?”

    猫鼬闻言瞄向陈白起,猫瞳发亮,眼尾微翘。

    “果然啊……那夜那个人果然是你。”

    他跳跃下树,动作捷敏,落地后如水上蜻蜓跳水一般,几步便落至了陈白起的身前。

    他凑过身子,吸了吸空气之中散发的血腥味道,兴奋道:“你的血,我的小家伙们应该都会很喜欢呢。”

    陈白起稳而没动,即便猫鼬靠得太近,近到他只要伸手一划便能割破她的喉咙。

    听到猫鼬的“撺掇”的命令,那些“尸鼠”便掉头涌了过来,只是如那夜一般,它们明明也是一副贪婪激动的模样,却又像惧怕着陈白起身上的什么东西而滞步不前,原地打转。

    “你们还在等什么?”

    猫鼬奇怪回头,见平时乖巧得不得了的小家伙们这一次竟然无视他的命令,迟迟不见行动,于是,他眸光一红,声音因用力而徒然尖锐了几分:“撕了她,让她的血肉来壮大你们!”

    “去!”

    那些“尸鼠”一双双鼠眼跟得了红眼病一下尽数变红,它们失了理智就朝陈白起冲上去。

    看来巫医对死灵之物造成的威慑与亲和力也并非全然管用,陈白起颦了颦眉,退后了一步,一招手一只“巨尸”便从身后凭空涨起,它伸出一臂将陈白起高高举起,安放于其肩头。

    陈白起居高临下盯着下方扑杀而来的“尸鼠”,手朝内一掏,便取出了“蠱王”。

    这段时日它一直在沉睡,才醒来不久,而如今它又有了成长,并拥有了一项新的技能——黑洞吞噬。

    “既然有了新本事,那便让你上场发挥一下,我想,论起它们这种小儿科的吞噬,你才该是名符其实的王。”

    陈白起朝下方一抛,“蠱王”小小的一只便一下便淹没于那群肥硕鼠群当中。

    猫鼬眼力极佳,他看见了陈白起拿出什么东西扔下去,可他却根本不在意,连她身下那样的“巨尸”都拿他的“小家伙们”无可奈何,更何况是那样小的一样东西。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很快鼠群内便开始骚动混乱了起来,它们躁动不安,并开始左右咬尾,这种情形猫鼬只在它们遇到天敌或者饿得受不了之时才会有,可眼下是怎么样一种情况?

    其实在他们都看不见的底下,小小的蠱王伸出了它的金色触角,百来根细如发丝的触角像蜘蛛网在地面延伸开来,将四周围的“尸鼠”尽数吸食干后,它的身形亦随之涨大了数十倍。

    这时,猫鼬与其它人也终于在鼠群之中瞧见了变大的蠱王,当时神色都怔愣住了。

    它变大后,便收了触角,直接张大嘴一口俯下便吞掉了十数只“尸鼠”,然后它便越来越大,像一个无底洞一样,不断地吞噬、壮大。

    眼前的这一幕画面简直令人头皮发麻,四脚发软,简直就是单方面、处于生物链最顶端的一场“屠杀”。

    等“蠱王”终于将“尸鼠”都尽数解决掉之后,它已经生生涨得跟“巨尸”差不多大了,它挪动圆圆的屁股,靠近陈白起,她鼓励地抚了抚它的身躯,它打了一个响嗝,只见一团黑气污秽之气飘出,它噗地一下又缩变回了原来的大小。

    陈白起一收手,它稳稳落于她掌心。

    “主人,小蠱要睡了。”

    脑袋中接受着“蠱王”传来的意识,陈白起颔首。

    “睡吧,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接下来便好好的睡一觉吧。”

    “蠱王”因吞噬过多的“食物”而需要进入沉睡来消化吸收,陈白起在它睡后便将它重新放入系统。

    “我的小家伙们……”

    猫鼬瞳仁一竖,心痛得眼角都泛红了,两颗尖牙也都气得冒出,他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瞪着陈白起:“你方才所放之物可是蠱王?!”

    他后悔了!方才就该毫不留情地杀掉她才对!

    他曾见过十二城城主的蠱王,而方才那人所放之物似是而非,即便是万蠱培育而成的“蠱王”也不可能办成方才那样诡异的事情。

    另一头,后卿一面维持“水域”,一面将郸妲婆她们三人困于囵囫,巫马重羽与“巨尸”纠缠几招,便反身相救,但彼时救出三人也基本上算废了。

    后卿虽看着面善,但实则心狠手辣,他不出手则已,既出手便没打算轻轻落下。

    巫马重羽凉凉地扫了后卿一眼,黑伞一推,平平沿抛物线朝着他撞去,下一秒,伞下一身影现出,伞面仰上,巫马重羽异色双瞳抬起,便一掌击向后卿的心脏处。

    而陈白起一直关注着后卿那方的情况,见巫马重羽再次对后卿出手,她让“巨尸”立即跳跃而起,如一堵墙似的挡在了后卿的身前。

    巫马重羽受到阻碍,掌势一收,袍衣飞鼓而起,他点地而起跃,与坐在“巨尸”肩膀上的陈白起平视而对。

    方才在与猫鼬对垒之时,陈白起已趁人不备将想逃跑的孙鞅给拽绑在手中,她来时自然也将人一并带来,此时她让“巨尸”擒着他的脑袋将人给提起来,于众于前。

    “你放了他!”

    猫鼬一猫腰跃上树顶,呲出尖尖的虎牙朝她威胁。

    等她将人一放,他定第一时间割掉她的脑袋来祭祀他的小家伙们!

    陈白起瞥过他,她知道猫鼬看起来就像只尖牙利爪的猫一样,但实则他真正的强大不容忽视,但凡她露出丝毫破绽,给他一点机会,他便能扑上来直接咬断你的脖子。

    除了猫鼬还有巫马重羽,四周锲而不舍的杀手与楚军,他们人力众多,随时会触底反弹,奋勇扑杀,而她却渐渐力不从心了,虽然她一直强撑着不甘示弱,没曾让人察觉。

    眼下她唯一的保命手段可能便是这孙鞅的命了。

    在这样前后夹攻的威势之下,陈白起面上依旧稳沉似水,她看向被“巨尸”抓着头提起的孙鞅。

    “你想活着吗?”她问。

    孙鞅此刻很难受,他抓着“巨尸”的手借力,尽量让快扯断的脖子好受些,他仰着头,双眼充血,痛苦嘶哑道:“你放、放了我,我便放你们走!”

    陈白起闻言沉默了一下,神色看起来倒不如之前那么绝决。

    孙鞅余光扫过,以为有希望,便用尽最大的声量喊出,连声保证:“只、只要你能放了我,我承诺……绝、绝对不会杀你们。”

    陈白起看向底下从“巨尸”身后步出的后卿,后卿没有说话,他墨玉般的眸子望向她,意思很明白,她想怎么样他都随她。

    陈白起想,她可以不顾自己,但若有生的希望,难不成她也自私地不顾别人吗?

    最终,她让“巨尸”放下了孙鞅,孙鞅一落地,便脚弱地跌倒在地,但他不敢停歇,边爬边跑地朝前。

    等他确定到了一定的安全位置时,他面上一喜,露出既阴狠又兴奋的神色,朝着前面的杀手跟弓手使着眼色,他一挥手。

    “杀了他们!”

    然而,当他刚张嘴,“噗呲”一声,胸口处便破了一个大洞,他低下头,看着穿胸而过的箭矢,眼神既意外又震惊,除了震惊与意外,似乎还残留着先前劫后逢生的惊喜与激动。

    在他死后,陈白起又语气清寒地补了一句。

    他转过头:“为、为……”

    孙鞅口中喷出大量的血液。

    陈白起慢条斯理地收回短弩,站在“巨尸”的肩上负手而立。

    她道:“知你秉性便知你注定要反悔,我又何曾想过要留着你。只不过是想着,倘若你在眼看有了希望的时候却死去,心底是不是会更绝望些?”

    呃啊……孙鞅闻言气极败坏,眼白红血丝布满,整张脸都涨得绀紫可怖,他猛吐一大口血,显然是被生生给气死了,而他临死也仅只吐了两个字。

    在他死后,陈白起又语气清寒地补了一句。

    “说到底,我也只是希望你不要死得太轻松罢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一)

    “说到底,我也只是希望你不要死得太轻松罢了。”

    这句轻淡平静的话令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从骨子散发的寒意,他们猛地看向倒在血泊当中的孙鞅,分明前一秒还惊喜逃出虎口之人,下一秒却身中一箭当场死亡,变故如此之快,他们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猫鼬左右点闪,来到孙鞅身边,他蹲下来看着孙鞅的尸体,伸出一只爪子在地面上“咯吱、咯吱”挠出了几条竖痕。

    “这人怎么就死了?”他不满地咬了一下腮帮子肉,然后苦恼地颦起眉:“发布任务者死亡,这岂不是表示刺客盟的任务已失败……”

    不,他倏地抬眸圆咩咩的大眼看向后卿跟陈白起。

    他的任务对象是后卿,只要杀了他,他们刺客盟的任务便算完成了,只是这刺杀任务完成后的酬劳问题……他又看向陈白起,扑闪着勾梢猫瞳,上半身慢慢伸直,两腿后弓,便像那即将发动攻击的猫。

    再杀了她替发布任务者报了仇,如此一来,相信他再去找孙鞅的顶头上司楚王要上全部报酬定是没有问题的。

    而另一边巫马重羽望着孙鞅已无气息的面容,握伞的手紧了紧,他慢慢抬起眼睑看向陈白起,眸光闪烁不定,眼角却悄然染上淡色脂粉。

    而偏这时,陈白起感觉心脏一阵猛跃跳动,四骸百髓像被抽取了精血,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她先前一直绷着筋憋着一股气,等孙鞅死后,她方松懈下来,但随之而来的各种“副作用”齐加于身,令她难以抵挡。

    血溅于地,她之前召唤的死侍、骷髅军团也顷刻散架,一层黑雾绿烟后便尘归尘土归土了。

    她抚着胸口,软靠在“巨尸”的身上,形如枯槁。

    之前还心有余悸的众人见此,眸光一闪,皆神色意动。

    “这妖女怕是不行了,她干出此等逆天怪诞之事,只怕此刻受到了反噬报应。”

    “她杀了令尹,咱们回去楚国只怕也是难逃一死,反正都是死,兄弟们,不”其它人被激起了血性,都一掷。

    “白起。”

    后卿站在巨尸旁,仰头看着她,眸露担忧道:“可还好?”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还撑得住。”她用袖子擦着嘴角的血,问:“你可愿随我博一博?”

    后卿将额垂挂的红玉摘下攥在手中,他一双温柔得快涌出水来的澄澈玲珑眸子望着她:“与你一道,我何曾惧畏过其它,即便是地府亦可随你去闯一闯。”

    这句话于他而言,亦算最含蓄的表白了。

    而陈白起这人没心没肺惯了,她并没有领会到后卿对她的一番情根深种,她笑了一下,如水上璨花映月。

    “那好,你们一道。”

    她一掌拍于“巨尸”身上,起跳而跃,而“巨尸”则奔走进前面的人群之中自爆。

    巫医技能——尸炸毒雾

    嘭——

    “巨尸”的自爆产生的气浪席卷了一大片人流,并产生了绿色毒雾,趁此时间空隙,陈白起一把抓住后卿便一道奔跃入湖水之中。

    “想逃?”

    带着几分天真无邪的少年音懒绵飘来,风中夹杂着的却是森森恶意。

    背后无形的爪风成网抓来,陈白起不敢回头,亦不让脚步有丝毫停顿,只是闷头朝前冲。

    “你们是逃不掉的。”

    穷追不舍的声音越来越近,如贴耳畔。

    岑铃铃……

    这时,呼呼扯紧的风声中似响起了一道清脆撞铃声,先是轻响,像细针从高处掉落地地板之上,清脆细微的一声,但紧接着却逐渐清晰,铃铃铃铃地如雨打芭蕉激起一片,那急促魔性的节奏,匆匆地跑近耳边,令所有人都一阵恍神。

    然而这些都影响不了精神海强大的陈白起,而后卿却难勉也有片刻失神,他由陈白起拉着随她而行,忽略周围。

    陈白起扭头往回瞥了一眼,她看到了柳树之下的婆娑。

    他雪白心型的小脸没有任何情绪,只双手持金铃不断施术,他似感受到陈白起的目光,便朝着她与后卿所在的方向抿起嘴角,朝他们努力挤出一抹愉悦的笑,然后一跃上前,生生地挡在了他们身后,截取了其它人追赶的道。

    “带着相国,快走!”

    那平日里总甜软如蜜的嗓音此刻却像一下成熟了起来,充满了承担一切的奋不顾身。

    她眼角一眦,张嘴:“婆……”

    然“娑”字还不曾喊出,她便已与后卿一并掉沉入了水中。

    而随着身后“噗嗵”巨大的水花声响起,婆娑那如花盛蜜的面容也渐渐冷硬了起来。

    “谁也休想从我身边跨过一步。”

    ……

    昏暗的屋檐下再次飘落了雨,秋雨夜冻骨,低矮破旧的土墙后,陈白起头发披散,一身湿透边走边滴着水,她面青面白,双脚打着交回到了之前的那间土墙平房内。

    她站在那堆厚高的茅草堆前,那狭长的房屋笼罩下一片阴影,她双手奋力地扒抓着稻草,将草堆弄得散乱一地,但仍旧没有找到她藏在其中的人。

    明明搜遍了四周……明明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没有找到巨?

    “巨……”

    他根本就动不了,他会去了哪儿?

    她攥紧拳头地怔站了一会儿,身体不知是因为秋夜衣湿的寒意还是不安揣测而抖个不停,她仰起头,淋着雨。

    雨水拍打着她的脸、她的眼,她的眼中渐渐溢满了水。

    她又弄丢了他……

    汪汪……

    汪汪汪……

    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动静,眼皮动了一下,偏过脸去。

    她已经奋力奔逃了好几个时辰了,这期间城中的猫狗与老鼠全都受到了猫鼬的驱使在城中各个角落寻找着她,她好不容易才能脱了身赶到这里,却根本没找到要找的人。

    而在逃跑过程之中,面对穷追不舍的杀手与楚军,后卿便与她商议两人分开走,如此至少遇上追兵不至于全军覆没,若能逃出城最好,若不能便在之前跌入的矿洞出口处汇合。

    陈白起考虑过后便答应了他,但等两人分开之后,她转头便想了个办法将追兵尽数引至她逃跑的方向。

    她知道后卿的想法,所以她更不会让他来做这件事情,毕竟她有“战国系统”在,还有巫医技能傍身,所以从敌军手中逃脱的机会远要比他更大。

    眼看追兵又在逐渐逼近,陈白起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时已如枯井无波。

    等陈白起利用“雾界”躲过一众追兵后,便重新回到了之前矿洞出口外的古战场,此刻烟冥露重的平原漆黑一片,枯草霜湿,泥泞洼坑。

    她这一夜几乎都在疲于奔命,体力早已耗尽,走着走着便眼前一黑,晕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而在她昏迷后不久,来了一拨人,其中一人至黑暗中走出,他静站在昏迷的陈白起身前看着她,良久,便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

    等陈白起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头痛欲裂,四肢泛酸麻痛,整个人连稍微动一下都受不了。

    她虽睁开了眼睛,但仍旧是一摸黑,她所躺的地方一颠一坡,耳边传来车轱辘转动辗石的响声,她猜她应该是在一辆车上。

    只是这辆马车用黑布遮挡得十分严密,外不透光内不燃亮,简直比无星无月的夜晚还要黑沉。

    但陈白起还是第一时间便感应到车内有人了。

    一来是那人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存在,二来是因为陈白起在种种的危境之中早就练就了敏锐的洞察力。

    “你、是、谁?”

    她张嘴讲话,但声音却嘶哑得厉害,语速极慢,像蜗牛在爬一般。

    紧接着,她听到“哗啦哗啦”的倒水声音,那人好像正在饮水喝茶,即便听到她醒了,也没有打算管她。

    陈白起想爬起来,她觉得这个带走她的人着实奇怪,在这样黑得连鼻子眼睛都瞧不见的车内,他竟能如此适应,还能安静地在一边慢慢喝水,也不知道是他习惯了还是有意为之。

    “不知,是阁下救了我吗?”她舔了舔干起皮的嘴角。

    终于,那人搁下了杯,疑是陶瓷杯轻碰木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我救了你。”

    “我……认识阁下?”陈白起觉得他的声音如琅琅珏佩扣击着实好听,但她却十分陌生。

    不过听着倒是挺年轻的,她在想,怎么样一个人才能够这样大摇大摆地将她从那样四面楚歌的恶劣环境当中带走。

    “认不认识又有何干系?”他道:“我救你不过一念起罢了。我见你在那样的死局之中救了鬼谷后卿未死,杀了楚国令尹孙鞅未死,掉入了冰冷湍急的湖中没死,又躲过了有趋兽本领的猫鼬严密的搜查没死,倘若便这样籍籍无名地死在了荒郊野外,倒是一桩笑谈了。”

    陈白起咽了一口唾沫,她感觉她的喉咙已经干得快起火了,她戚戚道:“我觉得……咳……我若是倒在荒郊野外都未死,但最后却因这醒来无水可饮干渴而死,这岂不更是一桩笑谈?”

    明明是在跟他要水喝,但她用一种“忧伤”又不失婉转客套的口气请求,倒也不会令人感到得寸进尺,心感厌恶。

    其实这病人醒来要喝水实属一件正常之事,可陈白起观这人便不似正常之人,他估计并不懂这常识,再加上如今情况未明,为避免惹人不快,只能“旁敲侧听”、“委婉求取”。

    那人似看了她一眼,他沉默了一会儿,便也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的面前。

    “这水……”

    陈白起见他递来便忙伸手去接,为避免动作之间扯动肌肉酸痛,令她的面部表情太过狰狞吓到她的“救命恩人”,于是她低下了头,一摸到杯橼便抵于嘴边喝了一大口,错过了听他讲话。

    正当她准备咽进肚子里的时候,便听到他慢吞吞道:“一般人喝不得,所以喝完是生是死,便端看你的造化了。”

    哈?!

    刚喝下一大口的陈白起被这话一惊,都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已顺着喉咙管“咕噜咕噜”地吞了下去。

    “……”要死!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二)

    果然刚喝完,陈白起便感觉浑身似火烧,无处不痛,像有人拿一把冰刃在剥皮拆骨一般。

    卧嘈!

    她险些破口低咒出声,但怕自己失了心智,便克制地双手互缚,双脚并拢缩于车角壁处,大口地深呼吸,避免自己失态地满地打滚喊叫。

    “这、这水是什么?”

    没一会儿,她额头便滴下豆大的汗珠来,身上是湿了一遍又裹一遍,她将头抵于木板上用力压着。

    那人观她这种时刻还能顾上应有的得体与自制,心下倒又多了二分颀赏之意。

    他也不骗她,坦言道:“这水实则并非水,而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汁,本是用来给我抑痛的,于我有助,但对于别人而言,它服用下的效果应该是痛苦的,但正所谓福祸相依,这毒亦能治病,倘若你能捱过去,对你如今的身体却是有脾益的。”

    ……好大一段话的内容啊,汗咸湿了她的睫毛,令她视线都模糊起来,陈白起却只感觉越来越痛,痛得脑膜都发炸了,因此从他的话中也只读取了只字片语来理解。

    比如这个毒虽痛,但捱过去便可。

    可是怎么办,这种痛好像血液一样流贯于全身、绵绵不绝,持续的纠绞灼肆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怎么这么倒霉啊,渴极了喝杯水都藏着毒……不行,不能这样干熬着。他有毒,但她有药啊,于是她颤抖着手摸出一颗“僵尸丹”,趁着蜷缩成一团脑袋低下时,偷喂了一颗进嘴中。

    等“僵尸丹”发挥了效果,她这才稍微好些,但方才的如火舔舐的痛意仍旧令她心生余悸。

    拿这样的毒药来抑痛,那这人本来该承受的痛得有多恐怖啊。

    见她从一开始痛得恨不得拿头抢地,到如今只缩成一只小虾米似的微颤喘息,整个人倒是在烈火刀尖上刮渎了一遍后,反而安静了下来,那人瞥眼似讶了一下。

    “之前倒是亦有刚勇之人服之而痛不欲生,宁咬舌自尽也不愿痛活,反而如卿这般能忍之人倒是生平未见,如此看来,你的确有值得一救的价值。”

    听这话,这毒药还有拿来罚治折磨人之一二用处啊,从目前与他的相处来看,这人行事作风亦正亦邪,可偏偏救了她,陈白起真的很难不怀疑他是否别有用心。

    不过他这“称赞”陈白起表示受之有愧,如果没有“僵尸丹”,天知道她会不会如他口中那刚勇之人一般咬舌自尽,以求痛快。

    但别说,他这人虽行事令人琢磨不透,但他没有对她撒谎,她在极痛之后,却慢慢感觉冰冷的四肢开始气血通畅回暖,堵闷的胸口如拨雾见日,上下气爽,除了精神力仍旧还在灰色阶段,她感觉其它方面的确好了许多。

    这毒药……真没有一个名字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动了动手指,感觉气力已恢复些许,她现在已经可以靠自己坐了起来,一查各项数值都有增涨。

    陈白起在能够随心而动时,便依战国之礼摆下跪坐之姿,向他郑重道谢。

    “多谢郎君的救命之恩,吾乃陈氏阿蓉,眼下陈蓉身陷囫囵,尚不知是否能够活着逃出生天,但若能活着,来日必报郎君今日的救命之恩。”

    这话半是真诚半是投石问路的引话,她眼下得救,但心中却有许多疑问亟待解决。

    那人没看她,即便在这么黑的车厢内陈白起也能感觉得到他对她的存在十分淡泊随意,他知道她,但既不惧她的鬼诡手段,也不在乎他救下她之后能够收回的“报酬”,就好像他救她当真是日行一善,全凭一时喜好。

    可偏偏陈白起知道世上这样的人很少,这人能在那样的环境碰上并在那样铁桶一般的围城中救出她更是奇迹,所以最大可能他或许也是参情者之一,至于他是哪一方的人便有待考证了。

    这人是谁?系统这面并没有提示,她只从他头顶看到“神秘人”三个字,脸看不清、身形看不清,她就像对着一团空气在讲话。

    “你说得对,报恩之言且先搁着,一切等你能够顺利地活下来再说吧。”

    他别有深意地讲完,便不待她有所反应,出其不意地射出指风击中了陈白起的穴位。

    陈白起动作一滞,当即便动弹不得。

    陈白起心中“咯噔”一声,不知他意欲何为,听这话倒不像好话,但他既救了她,若再反悔杀之岂不矛盾,因此她按捺下性子,静观其变。

    那人似看了她一眼,一卷袖袍灌风,幽馥淡雅的梵香飘来。

    “我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带着你,你便自寻去路吧。”

    风袭卷而过,紧闭的厚实车帘被掀了起来,原本一片漆黑的车厢一下射击进了万千光线,陈白起本能地嘘眯起眼睛,她感觉身体一轻,被被送出了马车。

    在失衡跌落期间,她顾不得那么多,急急朝车厢内看去,那缓缓落下的角车帘内,她仅来得及看到的一截素白如月的衣袍,但那布料并不似平民那种的粗布麻衣质感,反而氲氤似水流华,阳光跃上其细腻的交织纹路,展示着华贵的复古精美。

    当她跌滚于一旁的草垛内,倒也不算多痛,这时她方察觉到还有一辆在其后方随行,这时车内亦有一人如她一般被人送了出来。

    他便跌落在她不远处,陈白起乍看其身形十分熟悉,倒不像是后卿,待她再仔细一辨认,顿时神色之中多了一份意外惊喜。

    竟然是……巨!

    她想喊他,却发现喊不出来,看来连她声音也一并被点住了。

    等到那两辆外表看似古朴无华,但其外架却以黑铁铸框、四角骧龙垂铜铃的马车辚辚而驶去后,陈白起便发现自己能够动弹了,她立即爬起来跑到巨的身边。

    “巨!巨!”

    她一边喊一边摇醒他,系统显示他目前状态乃是“昏迷”,身上并无其它异常,连先前身上的“负面效果”也一并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陈白起惊喜中带着意外与疑惑。

    之前郸芸娘不知对巨做了何等手脚,但如今她却见他气血充盈,不似中了害毒之症。

    他似听到了耳边不住的叫唤,挣扎着睁开了眼,然后猛地醒神,有些不知身在何方。

    等他意识彻底清醒过来后,怔怔地看着陈白起,恍惚地喊出:“女……女郎?”

    陈白起在听到这声久违熟悉的称呼,不知为何有了一种往事已如烟云消散,岁月如此残酷,唯眼前一切才是最真实的。

    他总能认出她来。

    在杀了孙鞅之后,她那像破了一洞的胸口又有新的东西填补了进来。

    她扶着他坐起来,嘴角抿起一抹微笑,应道:“巨,是我。”

    他像傻了一般,只懂这样发怔地盯着她,眼眶却渐渐红了。

    陈白起噙着温柔的笑空与他对视,此时也不急,耐着性子让他慢慢看,让他回神,她如今脸变了、身份变了、连国籍都变了,她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来问她。

    可巨最终却什么都没问,他只挣开了她的手,跪在了她面前,深深地叩下头:“这一次,无论女郎再说些什么,巨都不会再走了。”

    陈白起在他跪下时,便想伸手阻止,但巨却没给她机会,他再次哑着嗓子,如泣血如诉喊道:“巨要如过去那般一直守着女郎,哪怕死,亦要死地女郎脚下。”

    听到他哽咽的嗓音,陈白起动作一僵,喉中的话也一并咽了下去,她勾了一下嘴角,但却笑得软涩,感动、歉疚、喜与难受一并拍在心上,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蹲在他面前,故作轻松道:“想不到分别数年,巨的话倒是比以往多了不少。”

    巨抬头,见女郎一如以往那般朝他笑着,眉眼灿若春花,仿佛这些年来的悲痛、离别、残酷都已不存在了,他们再次回到了重前,在陈家堡内,她恣意风华、指点江山,而是闷头实脑,什么都不想,只懂跟在她身后伴她喜、陪她愁。

    他攥紧沙煲大的拳头,历忆过往,虎目悲痛道:“这些话藏在巨心中已有数年,每每悔恨当初之际,便要在心上刻上一遍,所以……”

    她的死,又何止是她一人痛苦,那些活着的人只怕更是倍受影响吧。

    陈白起脸上的笑消减,她只觉喉咙发干发苦,她道:“……巨,你怪我吗?”

    怪她明明活着,却从不曾给他捎去过只支片语,怪她明明与他相见了,却对面相见不相识,任他将她当成敌人,怪她从不曾想过找回他,任他就这样平白错过离开……

    巨看懂了她眼底的情绪,他低下头,背脊轻颤,那样高大彪悍的身躯却在她的目光之下却显得那样卑微与胆怯:“女郎还能活着对巨而言已是一生之幸,只求女郎愿意让巨继续留在您的身边,除此之外,巨别无所愿。”

    陈白起不由得移开了眼,她静静地望着一处,待胸口处翻涌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方干哑着嗓音道:“好,你若愿留下我便绝不再赶你走,从今之后……”她的声音不禁哽咽了一下,她停下吸了一下鼻子,压下眼底的酸涩,稳声道:“我在哪儿,你便在哪儿,我们如过去一般,有巨便有白起,有白起便亦有巨。”

    巨闻言,泪如珠大滴落地面,他抽噎地道:“巨、巨毕生所愿……亦不过如此……谢、谢女郎、郎……成全。”

    ——

    在两主仆彻底敞开心怀将一切说透之后,天色也渐晚,初冬的夜寒风簌簌,此处荒凉不宜久留。

    对于巨被救之事,陈白起问起他,先前她去他们分别之地去找他却不见了人影,她问他为何与神秘人在一道。

    巨道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人带走的,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醒来后便见到了她。

    巨的话令陈白起对神秘人的用意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救了她,又带走了巨,治好了她的内伤,又让巨恢复如初,如今又将他们主仆一块儿放了,这样行善事不求回报的行为简直比那拯救万千苦难的佛陀还要无微不至。

    罢了,人都走了,再想这些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考虑一些近在眼前的事情。

    她看了看四周围,之前便发现了他们好像并非在城中,但这个地方好像也并非城外,四周环境陌生得紧。

    她颦眉,下意识惊醒,难不成那个神秘人将她带走了很远,那后卿呢,他怎么样了?

    “巨。”陈白起忽然喊他。

    “女郎?”他走了过来。

    陈白起不知为何心底有些慌乱。

    “你可认识这地方?”

    巨转过头看了一圈,他们正处一个小斜土坡,像是未经人迹一般荒芜,山林枯黄一片矮灌,幽静而林深。

    他诚实地摇头:“巨不知。”

    她眺目望着不远处的林间,有一缕黑烟袅袅飘起,她眼眸一动:“前方似有人,我们过去问一问情况。”

    走近了,他们听到有人在讲话的声音,只见三五成群的人围在一块儿正在烧火煮食,观其打扮模样应当是一群平民,身边堆放着各种陶罐衣棉、用草绳编制的篓箕装着,看样子像是举家搬迁走荒赶路在这儿暂歇脚。

    她带着巨上前探听情况,那些人乍见林中冒出他们两人,自当有些防备拘谨,但陈白起凭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与一张舌灿莲花的讨巧口才一下便与他们打成一片了。

    这一问之下,陈白起方知此处已离她昏迷之处早已甚远,并且现在离她昏迷时已过近半月有余。

    之前陈白起便打开区域地图,上面提示是否下载,她选择是,所需时间为十分钟,所以她一直不知所在地界。

    等地图下载完了,陈白起一查看方知她所踩地界乃是离楚国的河内县不远处的一片郊区。

    从探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陈白起便愣神了许久,她先前还奇怪她为力拼孙鞅、刺客盟、阴阳宗等人一战耗费了大量的精神力,为何醒来却没有以往那般消耗过度的头炸欲裂般难受。

    却原来她已昏迷许久,精神力早就自行盈充恢复了些。

    那后卿呢,他是被抓还是逃走了?还有婆娑他们,那城外的兵力有没有及时赶到救援?

    她此刻忽然有一种心急如焚,但这些必定早就被封锁的隐密消息问这些逃难的楚国的平民百姓又有何用,他们如何能有消息渠道得知。

    “不知老汉,现下国内战事如何?”

    得知他们是因为周边要打仗了才举家搬迁逃离原籍之地,陈白起便问起其它情况。

    一个驼背白须老汉拄着松杖,拉着一个小童孙,与陈白起家长闲话。

    “嗳,现在楚国境内到处都在打仗啊,咱们这些普通的人的日子便别提多难过了,这家被烧了,亲人也没了,这一路上走过来啊,瞧见那些河呀水啊被染红了,尸体啊都快堆成了山。”

    陈白起一愣,她知道打仗会死很多人,知道最直接受害的便是家园被毁的无辜百姓,他们流离失所、惊惶逃难,日子也是最难过的。

    “老汉,难是一时的,终有一日,那遮天的乌云会散去,还你们一片艳阳骄日。”她劝慰道。

    “女郎这话是个好期许,可到底还要等多久啊,若我这辈子等不到了,我孙子这辈能等到吗?”老汉苦笑地摸了摸他孙子的头。

    陈白起看向老汉的小孙,小童长得黝黑,但眼珠黑溜乖巧,怯怯地打量陈白起,朝着她露出一个腼腆雪白的笑。

    她想,不止楚国,这世间还有多少如小孙一般的孩童渴望父母健全,有多少如老汉一般的年老者渴望安详度日,但很显然诸国间的战争在经过无休止的摩擦后,已正式进入了白热化,想要采取柔和的方式来结束这场乱世战国几乎是不可能的,最后还是只能以战止战。

    虽说这样的过程是残忍又冷酷,但从历史结果而言,却是其中最快的。

    她道:“你可要好好读书,以后方好能给你阿爷讲一讲,这这段黑暗又沉重的时期是如何度过的。”

    陈白起讲完,便谢辞于老汉,带着巨一道离开了营地。

    小童听她对自己讲话,但却根本不懂什么意思,只懵懂地直管点头,但老汉却心神一震,用一种感受颇为良多、又惊疑复杂的目光看着这一对主仆离开。

    他口中不觉吐语:“迥临飞鸟上,高出尘世间……”

    巨这一路上见女郎都沉默着,猜她是在想这战场上的事情,不想她太过忧思,他眉峰严肃地拢起,嫌弃自己嘴笨讲不来逗趣的事,便只能挑些正事来讲。

    “女郎,这次只怕连齐国也遣兵参战了。”

    陈白起闻言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他。

    “你怎知?”

    巨道:“方才有一逃难之人讲起,在离棗县边境不远处曾见过一支铁甲军队,听其形容像是齐军。”

    陈白起表情一变:“不可能,主公事利,既已商讨了利益分割与利害分析,便不可能主动要求出兵,除非……”他是遇上了什么事情,让他心甘情愿、不惜自损国力亦要挥军进楚、亲自参与这攻楚战事。

    可这怎么可能。

    巨看她神情,便也迟疑道:“或许是误传吧。”

    陈白起神色有些烦燥,在巨面前她也犯不着掩饰。

    这个时候她十分懊恼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昏睡了半月之久,这其中不知耽搁了多少正事,又延误了多少时机。

    并且有些事情她必须尽快搞清楚,陈白起决定连夜赶路,往人口繁盛一点的城镇中去看能不能探听到些消息。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三)

    打开了“区域地图”,让系统分析出了一条最快捷到达附近城镇的路线之后,陈白起揣怀着心事,便一直闷头沉默赶路,而这一路上巨也察觉到她的心情不佳,并不曾出声打扰她。

    她走他便走,她歇他便歇,如影随行。

    叮——

    系统:忠仆巨体力值过度,请人物注意投喂。

    嗯?

    忽然收到了系统的提示,陈白起回过神来,她下意识脚下一停,转头看向身后的巨。

    巨一身陷入黑暗,石刻板正的刚毅深邃轮廓,他亦停了下来,抬目看着她,不解她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陈白起视线稍微上移,看到巨头顶的红色体力值正在—1、—1……地缓慢减少着,这表示他此刻应当处于十分疲倦无力的状态,但由于夜色昏暗,任谁也无法从他那张石头一样硬邦邦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她嘴唇嗫嚅了一下,叹了声道:“歇歇吧。”

    巨一愣:“可是女郎……”

    陈白起打断他道:“不急于一时,是我魔怔了,我去寻处位置歇脚,你去周边捡些柴禾回来烧火。”

    巨黝黑的眸子转视了一下周围,林间啸啸,黑影嵬嵬,风起寂静端是一派平静又旷凉的景象,料是没有什么危险,他便颔首离开。

    等巨一走,陈白起便走入林中,草木林深,她踩跨着半人高的草丛,微风轻轻地吹着,她从系统包裹内拿出一个弹弓,这个是任务奖励赠送的弹弓。

    系统:低劣的打猎弹弓,绿装,使用次数30/30,威力不大,有自动锁定可视范围内猎物的特殊功效。

    它锁定的猎物若是显示“绿色条”则表示可以攻击,“红色条”则是表示危险不可攻击,其中还有距离预测与自动搜寻猎物位置。

    这个道具当初陈白起瞧着还不错,便没有拿去系统商城卖了换钱,而是留在系统包裹内。

    她拿着“低劣的打猎弹弓”比划了一下,惨淡的月光洒下,很快她便在一片葱郁荒寂的草丛位置上方出现一个弹弓图标,并且显示的是绿色条,这表示她搜寻到了可攻击的猎物,还是在可射中的范围内。

    于是陈白起也不走近查看到底是何猎物,直接对准那个绿色条的位置,捡起颗石头便发力盲射过去。

    “咻”地一下石子打中目标发出的一声撞击声,当即绿色条耗尽,目标显示被打中了,她放下“低劣的打猎弹弓”这才施施然地跨踩进草堆内,弯下腰扒开草,低头一看,是一条被爆了头的黑褐斑纹大蛇。

    系统提示无毒,可食。

    她将它提拎起来,大约有一斤多重吧,担心巨可能不够吃,她又在附近打了一只肥兔子、两只斑鸠。

    在巨回来之前她手脚麻利地将猎物剥皮挖内脏,用水一点一点地清理干净,用的是系统包裹内玻璃杯内源源不断生成的水。

    “女郎?”

    等巨捧着一堆柴回来,正好看到陈白起正蹲在地上推石子,而她脚边不远处大片叶子叠在一块儿盛着干净剥皮清腹的肉块。

    陈白起见他回来了,没有起来,而是偏过头道:“有些饿了,我们烤些肉食吧。”

    巨立即放下木柴,几步跨过来:“这等粗事该让巨来。”

    陈白起一面将捡来的石子用水擦洗干净,一面笑道:“不过是想着分工合作更快些,你去外边儿捡柴,我便留下来处理这些猎物。好了,别抢我的活了,你赶紧去起火吧。”她挥了挥手,不让他靠近。

    就知道他定会抢着干活她才提前将他打发离开,看他又累又饿她也舍不得让他再来做饭了。

    巨不知她捡石子作甚,也不知道这黑灯瞎火的她是去哪儿打来的猎物,还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整理干净,但一想到这些都是女郎做的他便暗下自责自己失职跟粗心。

    等他将火烧起,陈白起则在旁将洗干净的圆扁石头一块一块地垒在火上,垒平了,等火大将石头都烧得冒烟烫手时,她先将肉肥的部位在石上抹上一层油光,再将削薄的肉一块一块地放在上去。

    她身边有各种调料,便拿这些肉片做了一顿香喷喷的孜然石烤肉。

    见焦黄的肉片烤得微卷后,陈白起便抬了抬下巴,示意巨:“可以吃了,吃吧。”

    她在等石头烧热之时,便顺便捡了两根稍粗的木枝拿刀削了些木签给巨拿着,等肉片烤好了便拿木签插上一块肉递给他。

    巨眼中闪过受宠若惊,避开脸舔了舔唇,干干道:“女郎先食,巨……巨尚不饿。”

    这肉有多香有多馋人,他早便闻到了,虽说他早已腹饿饥冷,但若先让着他食,这便是对女郎的不尊重,他是万万不可接下的。

    陈白起听到他这句“尚不饿”只觉苦笑不得,但她也知道他历来对她的事情固执,于是也不再费口舌劝他,她左右手并用,一边签肉,一边喂嘴,大口快嚼地先吃了几块肉嫩多汁的蛇肉,又扯了一根肥兔的腿肉几口啃完,便停下手来。

    她取出一块素帕擦了擦嘴:“我饱了。”

    巨有些诧目结舌地看着她像打仗一样迅速吃饱收工,以往女郎吃食虽非小鸟啄食一般,但亦是礼仪得体的慢嚼细咽,如今这毫不做作的大口吃食的模样还真是少有。

    “你快吃,还剩这么多,你边吃着,我边烤。”陈白起催促道。

    巨听她这样讲,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女郎是为了他,怕他饿着,方才吃得这样快。

    巨之前一直觉得时间有时候很残忍,它能让两个亲密无间的人变得生疏,它能让久别重逢的人感觉到陌生了,它能让分别许久的人各自在远方安好、拥有另一种彼此不相干的生活。

    但现在他却又觉得,哪怕时间有时候真的很残忍,但亦有它无可奈何的事情,比如它带不走那份深藏在彼此心中的关怀与陈久酝酿成醇厚的真切情感。

    巨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虽笑得难看,却是真心感觉到了开心。

    他见女郎好像真的吃饱了,他也不再推迟,埋下头左右开弓将剩下的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他的食量惊人,陈白起早便知道,见他的体力值一点一点地恢复,陈白起心底颀慰又愧疚。

    在巨吃东西的时候,陈白起便抽空查看了一下系统情况。

    这段时日她也做了不少主线任务,支线任务因为没有时间便没有接过,而系统的任务奖励物品她也一直没空好好清理归类一番,既然要让巨休息,她闲着也是闲着便趁现在整理下。

    先前的主线任务顺利完成后,陈白起成功获得了一个稀有物品“大型生命药剂”,她立即将它放在最显眼的第一格内,这个一定要留在关键时刻用。

    包裹内还有三张抽奖券,她一一抽完,分别得了一件蓝色装备,一件道具,一瓶小型生命药剂。

    这次运气倒不错,竟抽到一件蓝色装备,陈白眸中一亮,起立即查看其详细说明。

    这件装备是一件紫红色胸衣,叫披霞胸衣,等级装备比较高,是一件三十级的蓝装,虽一溜查看下来各项装备属性一般,但它却有一个十分厉害的被动技能——雾水花飞。

    “雾水花飞”不是主动施放技能,而是被动发起,当装备的人受到外来伤害超过生命值的70%,它便会射出“飞花冰箭”攻击敌人,并且命中率是100%。

    这可是一招保命大绝招,特别是它的命中率是100%,这表示哪怕敌人再厉害,哪怕她慌起来射得再偏,那都不怕,因为系统会自动矫正直接命中目标。

    虽说命中并不表示一定能解决对方,但至少会给别人致命一击,让自己有了喘息逃命的机会。

    这件蓝装倒是还真不错,并且它是一件穿在内里的胸衣,哪怕她变成“陈焕仙”也不打紧,反正穿在内里只要不脱谁又能瞧得见。

    在将“披霞胸衣”翻来覆去研究透彻后,陈白起便查看起刚抽到的道具。

    道具一打开,是一个乌云状的图样,上面显示“呼风唤雨”,乃一次性消耗品,其作用是即刻招来风雨天气,只要用它,哪怕此时艳阳高照,下一秒也必然是大雨倾盆,时效为一刻钟。

    这个道具听起来貌似还挺高大上的,但眼下除了用它吓唬人、装神棍晕愚弄、或找一块枯死之地布雨洒撒之外,她一时也想不着它更好的用处,于是便先搁着吧。

    另外包裹内还有一些服饰套装,有白装——如布衣士子袍,农民裙衫……绿装——冉袍,青衣……还有各种样式的鞋靴与帽子。

    这些服饰基本上都是任务奖励品,并没有什么特殊加成效果,不过便是款式、颜色、男女皆应有尽有,免了她去裁衣买布的细琐烦恼。

    另外还有些瓶瓶罐罐的“成品药”与她觉得用得着的“丹方”。

    这其中杂七杂八的丹方,其中有一卷叫“易颜丹”的还算值得一炼,可其中有一味药材她始终没有找全,所以至今都没有开启“丹方”。

    包裹内还收藏着各类刀剑戟枪类兵器,由于职业的原因,她是用不了的,但难得能够在任务奖励中获得些加属性的兵器,她便也舍不得卖给商城换钱。

    另外还有些补充体力的吃食、道具、调料与药材等,满满地占全了包裹内的格子。

    她挑了些有用的、用得着的,其余觉得无用或者占地方的则全卖给了商城换钱。

    整理好了“系统包裹”,陈白起一抬眼便见巨不知何时已双臂垂地,耷拉着头沉沉睡去。

    她嘴边浮起一丝轻柔的笑,她捡起一根树枝挑着火,让它烧得更旺些。

    夜不觉已亮了起来,陈白起倒是一点都不觉得疲倦,也没有睡意,她鸦黑的睫毛动了动,旋向远方,她遥望着天空,当它洒下第一缕阳光时,天地万物便同时迎来了晨曦。

    她觉得暖意融面,天地万籁俱寂,世间仿佛是如此和平而惬意,旖旎而柔和的光下连人的心也一并柔软了起来。

    她忽然开口道:“巨,这场战争是不是错了?”

    巨不知何时已醒来,他听了她这话,却半晌没有说话。

    陈白起倒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一笑,眼底淼淼凉凉:“是错了啊,可是也已经来不及了,谁都阻止不了了。”

    巨长长吐出一口气,才终于开口道:“女郎,楚王早便在六国盟会前赴包洄平原与我王达成一项秘密协议,这一场仗,其实早就停不下来了。”

    这下轮到陈白起不讲话了。

    她紧攥起拳头,缓缓闭上了眼,嘴角勾起。

    她早便该知道的,楚沧月从不是一个等着被打的人。

    ——

    来到了一座叫“瀹”的小集市城池之后,陈白起便立即找到城中最热闹的茶馆,她叫来茶倌付了钱,让他将所知最近诸侯国发生的大事一一道来。

    这茶倌平日里在茶馆内奉茶迎客自然是消息最灵通的,而这种来茶馆并非饮茶、谈时政,而是来探听消息的事他遇到的不少,倒也见怪不怪了。

    他喜滋滋地接过价值不霏的财物后,便忙引着陈白起与巨入茶室内坐下,他也不废话,站在一旁便恭恭敬敬答道:“近日内据小人所知,最值得人交口而谈的事大概有四件。”

第三百八十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四)

    茶倌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

    这一件呢便是先些时候赵国的彪悍铁骑将一方偏夷之城池给夷为平地,并且赵国发出四海昭告与刺家盟、阴阳家的人誓不两立,但凡在赵国境内发现这两方之人一律格杀勿论,且举报者有赏。

    第二件便是齐国的大谏重臣在漕城死于非命,据闻此事与楚国牵扯甚大,齐国国君得知此事当场震怒摔折,并当堂言誓,要亲自披披袍擐甲踏平楚国为其报仇雪恨。

    这第三件便是魏国的公子紫皇在鬼娑婆一人力战楚国七虎将,并毫发无损地完胜归营,拿下了这六国盟军开战的首胜之功。

    这四件便是樾麓书院的沛南山长在历代祖师山长的圣人堂内请三支长柱离香辞了樾麓山长之位,这样一个对世俗纷争厌恶、最终选择退隐山林与世无争之人,竟是为了其亲传弟子的死,也下山加入了这一场七国战争。

    陈白起听完了茶倌所讲的这桩桩这件件的大事后,脚步一退,险些软跌,是巨连忙上前搀扶起她,等她平复好心情。

    这些消息像突如其来的汹涌潮水,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为何赵国要向九洲发出那样尸山血海、誓不两立的昭告,是不是……后卿出了什么事?

    当初他们约好碰面的地点,她虽先一步到达却晕了过去,并没有见着他人影,并不知他是否平安,是否一直在那处等她……况且,她虽将大多数追兵都引走,但万一这其中发生什么其它意外呢?

    还有齐国那边,她虽被那个神秘人从城中带走,相当于“陈焕仙”也一并消失不见了,为何传出的消失却是她“死于非命”,他们为何都笃定她已死了?

    此时陈白起已神思不属,巨便看向茶倌:“你出去吧。”

    巨将人赶走后,见女郎眉心紧锁,面色亦阴郁暗沉下来。

    这些年来他不知她还活在这世上,他实与她分隔两地却犹如天人相隔,他自然不曾想过其它。

    如今重逢,他才发现她身边早已有了太多其它重要之人,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缺失的这些年里,她从不曾停下过,而如今他只怕再怎么努力追也赶不上她这些年前进的脚步了。

    他不知道这些人当中是谁令她这般失神怔忡、恍惚揪痛,但看她这般难受的模样,他也觉得心绞窒闷。

    他低下头,笨拙劝道:“女郎,还来得及。”

    陈白起闻言,有几分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巨……”

    巨目光直直地落在地上,板声道:“茶倌所言的齐国大谏便是女郎吧。”

    他记得齐国有一个叫“陈焕仙”的王侧重臣,之前他不曾将这人与女郎之间产生过什么联想,如今才知错过了如此之多,这些年来她一直当着“陈焕仙”,或许是打定主意要与过去的陈娇娘与楚国的一切一刀两断,甚至连他们的存在对于她而言,也是一种不愿回首的……记忆。

    巨咬紧下颌,强迫自己不要再深想。

    陈白起颔首。

    “原来这些年来,女郎已有了这些珍惜你的人……”巨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才道:“巨甚幸,如不宜迟,巨随女郎一道去寻他们吧。”

    陈白起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轻声道:“巨,抬起头来。”

    巨僵了一下,但不敢不听她的命令,他眼神避开,抬起了头。

    陈白起此刻已散去了满脸深沉之色,她看着他,神色柔软道:“我已寻回了姒姜、姬韫姐夫,如今巨我也是失而复得,我亦甚幸,否则我的人生始终便如那十五的月亮缺失一角,总不如十六那般圆满。”

    巨讶地转过脸,看着她乌黑温润的瞳,那里面……有他。

    他有几分被人勘破心思的不自在,忙冲口道:“巨,知道了,巨……没多想。”

    陈白起知巨从来都并非一个多愁善感之人,他会如此敏感全因太在乎罢了。

    陈白起与他讲话时已重新打起了精神来,她深吸一口气道:“你说得对,我必须尽快联络上他们,解除死于非命这个误会,这一次……是我拖累了主公与恩师。”

    无论是在乱世深谙混水摸鱼之道的齐王还是避世育人的沛南山都本该是置身事外的观战一方,如今却因她之故也被拖入了这一场战争的漩涡之中,这令她既感动又愧疚。

    巨道:“巨这便出去探听一下齐国方的消息。”

    陈白起伸手阻止了他:“不必了,眼下楚国境内只怕遍布探子,你若四处探听极引人怀疑,我自有法寻去,只是……”

    啊——

    “快搜!”

    这时,忽然外面传来奔走撞砸的吵嘈声响,陈白起与巨对视一眼,她走于门扉处拉开一条缝隙,探眼朝外一望,却见方才还一片和乐融融、你来我往热闹的厅中在冲进来了一支皮甲军后,便乱成了一团。

    这支军队看起来像边境招募的私军,穿着草鞋与皮甲,手上并没有刀剑,而是木矛跟刺捧。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在茶馆内寻人,他们专挑一些健壮的男子抓住,然后再一一比照一幅看起来模糊又粗劣的画像。

    哇啊——

    由于他们是不由分说便冲进来封门抓人,这其中有不少人心生不满,进行了反抗,可凡上前理直理论者皆被他们一言不发地便残忍地刺腹、砸头,见了那一地蔓延的鲜血之后,其它人都悚若寒蝉,开始惊慌逃蹿。

    然,大门口被他们堵死了,这些人也只能在里面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实则又能真正地逃到哪里去。

    眼见这些私军快要逼近他们这处包厢,陈白起便对巨道:“这应当是边荒城池招募的私军,虽也是楚军却非正规军,但此刻仍不宜与他们产生冲突,先假装普通平民蒙混过去。”

    巨点头。

    果然,在大厅搜寻一遍无果后,他们便跑包厢这边,粗鲁又暴力地踹开门后,将房中的人一个一个地拽过来,陈白起自不愿被这样对待,便先一步打开门,大大方方地出来。

    她此刻仍旧穿着一身女装,脸上蒙着一层面纱,站在巨身旁倒有些小鸟依人。

    而皮肤古铜色的巨穿着长裤,上身未着衣服,只披了一件兽皮大衣,颈间挂了一串狼牙,步出时形象是如此粗犷而健壮,自然一眼便被人察觉到了。

    一小卒嘘起眼打量一下两人,尤其目光在巨身上逗留了几个来回,有几分忌惮也有几分怀疑。

    “回头,这两人也非所寻之人。”他跑回去请示一个插着腰,眼皮子朝上的大胡子男人,他回头又看了陈白起与巨两人一眼,声量放小了些:“但看着那汉子不像咱们中原人……”

    大胡子男人没兴趣管闲事,他朝四周看了一圈,怒骂道:“这不可能啊,线报明明说了魏国的斥候人必然在此处,俺们先前也不曾走漏过一丝消息,人绝不可能逃了,先将这里的所有人都给老子绑起来,一并带回去令史大人审问。”

    这话让被押跪于地的人听了脸色大变,纷纷争相大喊哭诉。

    “大人啊,我们的无辜的啊……”

    “对啊,求将军不要带我们走,我们乃楚国人,并非魏国的斥候,万不可一并而论。”

    “对啊,我乃吴氏族人,我家族在上河清州畔,绝不可能是那魏国的细作,望大人明鉴中啊!”

    谁不知道若入了那“审问”一关不被拆骨剥皮一番都是假的,能留下一条命便算幸运,许多人都是有进无出,只为了他们口中的那句——宁可杀错,不可纵放!

    听到底下那一片哭喊,那大胡子男人冷笑一声:“你们是什么人老子不管,但你们之中必有魏国的人,怪只怪你们运道不好,偏与他进了同一处。”

    “通通带走!”

    陈白起站在边角,眼见是走不掉了,便也被他们绑了起来,一溜人像套鸭子一样拖着队伍后走。

    刚走出街道,却听闻前方马蹄声如急雨骤响,似有人纵马而来,众人下意识抬头朝前看去,这时被绑的一人猛然抽出骨刀割断了绑在手腕的绳子,再奋力推开前面阻挡的人,便侧跌跌撞撞地跑了。

    “有人割开绳子跑了!”

    有人尖叫出声。

    “别推啊,你们踩着人了……”

    “哎哟!”

    那甲士一听,忙回过神,神色震怒:“快追!”

    而这时,人群之中又有人惊喊一声:“杀人啦!”

    陈白起颦眉看着这一切,她见这群私军为追人不顾被捆绑在一堆的人七仰八倒,直接推踢开人,若有人不长眼挡了道,他们干脆一茅一个刺死当场,踩着尸体而跨。

    巨第一时间便挡在了陈白起的面前,挥臂替她推开一个撞上来的人,他半臂环着陈白起。

    “巨,抓住那个坡腿的老汉。”陈白起眸光一闪,忽然道。

    巨一听陈白起的话身体本能便动作起来,他一偏过头,眼角余光扫到一个人,长腿几步跨去,探手避开其它人的干扰,一把扣住了老汉的肩。

    那“老汉”的身体一僵,矮身便向下一缩,但巨的掌力岂是他能避的,当即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响声,他感觉他的肩骨传来巨痛如同碎裂一般,当即便“哎呦呦”地乱叫一通。

    “你、你这莽汉,作甚为难俺一个老人家啊。”

    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那冷硬面瘫的模样令人发寒。

    陈白起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下混乱吵嘈的四周,这兵荒马乱正好能掩饰她的声音,她凑过去压低嗓音道:“我知你才是那魏国斥候。”

    那“老汉”眼神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被他压下,正要开口否认。

    陈白起却先一步打断道:“我自有办法确定你的身份,你也不必狡辩,我若想拆穿你方才便对那些楚兵说了。”

    那人眼底转过许多念头,最后,才一脸戒备地盯着陈白起:“你欲何为,你又是何人?”

    陈白起道:“我问你,你们的监军是何人,你来此处是因何事?”

    他见陈白起没回答他的问题,亦同样硬气地忍着痛楚,不愿回答她所提的问题。

    系统:支线任务——平息纷乱(一),帮助楚**队找出魏国斥候,接受/拒绝?

    系统:支线任务——相助(一),帮助魏国斥候躲避楚国的追兵,接受/拒绝?

    注:这两项支线任务只可二选一进行,暂属阵营分配后,后续任务便不可再行更改对象。

    陈白起扫了一眼这两个支线任务,都注示了(一)字样,这很明显是个连续任务,如果选择“平息纷乱”,后面的任务只怕是与楚国这边纠缠不清,而选择“相助”,则任务内容是与魏国这边有联系。

    最终她考虑了一下选择了相助(一),但这也并不表示她打算眼睁睁地看着这支明显是私豢招募的楚军残害这些无辜之人。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五)

    陈白起瞥了他一眼,示意巨可以放开他了。

    巨冷硬的下巴点了下,松开了掌,一步便退回了陈白起的身侧。

    那“老汉”被一松,便咧嘴眦牙地抚着肩膀连挪退好几步,像是要尽可能地离这两个恶魔主仆远一些。

    他一双半分不似暮哀老人般机灵黑溜的眼睛瞪圆,提防又狐疑地盯着这两个不知底细、却查辨出他的真实身份的人。

    方才不还逼问着他么,何以一下便松开了他?

    陈白起这下倒不再与他交流了,她视线移开,道:“巨,你去问候一下那个私扈军的领头。”

    这里所谓的“问候”那自然不能是口头上,那必须是身体力行。

    巨听懂了,但他不放心陈白起一人留在这混乱的场地,便低歉地道了一声“女郎,得罪了”便躬下腰,背起了略懵的陈白起。

    陈白起身形一晃,下意识伸出手臂揽住巨的脖子,眨动了一下水杏眸子。

    她垂下睫,睨向他如万古熔岩下凝固的面容,削硬如石的眉骨,笔挺如山的鼻梁,刻板又沉闷的双唇,他的长相并不属于俊朗、传统性那般好看的样子,但瞧见了却又觉得十分地有味道,像那惊涛骇浪的黄河、万里无垠的沙漠、河山带砺的川瀹,若有心,便能从这粗矿与仞山看出不一样的风景与心情。

    她收起眼底情绪,倒也没说些什么。

    巨感受到了那柔软与馨香贴了上来,他背脊一僵,耳根悄红,虽说女郎的体重于他而言并不重,但她在他心底的这份重量却重愈千斤,在背上她那一刻起,他便不容有丝毫懈怠与放松。

    他脚力如钟,划步蛇行撞开了所有阻挡的人群,一手托人,一手握起沙包大拳头,目光如电,奋起对准目标便将那人一拳打飞。

    只见那大胡子本还在那气指颐使、骂骂咧咧地一脚脚踢开街上慌乱的人,却想侧方一计冽风砸来,他甚至连凶手是谁都不曾瞧清,便离了地,于半空猛喷了一口血雾,最后像那扯得破烂的布偶一般摔掉于地。

    事发突然令围在大胡子身边的甲士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胡子的亲随立即惊慌失措地跑过去扶起他,却见大胡子的一侧已红脸肿成了包子,翻着二白眼,手脚抽搐,看样子也快撑不住了。

    “头儿——”

    他们着急地叫了好几遍也得不到他的回应,心头顿时有了不妙的感觉。

    “头儿、头儿——”

    他们回过头,凶狠地盯着巨,吼道:“个狗日的,还不赶紧将这两个魏国贼人抓拿起来剁成肉泥,为头儿报仇!”

    他们本是之山中悍匪出身,即便被召降成了一队私扈军却仍旧改不了那一身残暴恶劣的脾性。

    其它人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追拿那逃脱的“魏国斥候”,所有人都目标一致,全力追杀起巨与陈白起两人。

    “此人胆敢造次,定是那魏国细作同党,万不可放过!”

    眼见这波仇恨值拉得满满的,陈白挑了挑眉,弯起了嘴角。

    这便好了,所有的问题都一并解决了。

    这时雄浑的马蹄声奏出鼓点、如雷声雨点击打在人的耳膜内,众人顺势望去,陈白起一回头,便见那躲至一旁的“老汉”立即直起身子,之前那佝偻畏缩的模样顿时变得高挑了几分,他一把扯下那假发头套,几步跨上前,便被马上之人一扯,姿态矫健利索地翻身至马背坐好。

    而在与陈白起跟巨错身之际,那“老汉”看了一眼陈白起,那蒙面少女只露出一双璨若子星的漆黑眸子,他咬牙似犹豫了一下,最终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朝着陈白起方向便抛了过去。

    不等陈白起伸手接过,巨先一步截下,发现手中之物并没有什么危险,便也没细看,摊开递给了陈白起。

    陈白起敛眸一瞧,却见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深褐色树皮,树皮内面光滑干净,上面有人用水墨画了一幅图。

    叮——

    系统:人物获得——未知讯息残片(一)

    这是……

    陈白起顶着一头黑人问号,想不通,便先将树皮一扫纳入袖中。

    她暗忖:能得系统专程提示,总归是有用处的。

    而这整个过程十分短暂,但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

    这下他们都笃定了这骑马横穿闹事之人,那伪装“老汉”的嫌疑人,还有先前割绳逃蹿的人,再加上这个蒙面女与肌肉蛮汉,这几人分明便是一窝魏国细作。

    “果然是一伙的,赶紧派人通知城卫将人拦下,剩下的人给我一块儿上,今日非要宰了这群魏狗!”

    巨道:“女郎……”

    陈白起扫一眼前面义愤填膺、磨刀霍霍朝着他们的私扈甲士,弯唇笑了一声,抱紧巨的脖子,道:“我们走!”

    凭他们主仆两人的本事,想甩开这些尾巴简直是轻而易举地,没费多少功夫他们便混出了城,而他们这一样一闹,顺手也替茶馆内其它无辜之人摆脱了嫌疑。

    系统:恭喜人物,支线任务——相助(一)已顺利完成。

    系统:支线任务——破谜(二)魏国斥候留下了一块树皮,树皮上的画似暗藏着什么内容,你决定沿路寻找线索,看能不能破解这块树皮究竟是何意图,接受/拒绝?

    系统:支线任务——再探(二)如今几国战事吃紧,但偏有一魏国斥候出现在了这样一个边陲小城,你觉得情况好像并不简单,于是决定再次入城一探究竟,接受/拒绝?

    注:任务(二)可二选一。

    又是两选一的任务啊,陈白起考虑了一下两个任务,第一个任务一看就知道是烧脑型的,找线索什么的就跟解谜一样。而第二种则相对要冒险些,毕竟他们刚在城中闹了一番跑出来,城中定要戒备搜查,且布满眼线探子,这时候进城着实难以查探出什么有用的内容。

    陈白起拿着那片松树皮,两者一对比自然更倾向于“破谜”任务。

    而任务一接,当即系统的“区域地图”上便出现了五个闪光点,一闪而逝,这是任务提示。

    陈白起打开地图一查看,便见城外有四个位置出现了任务点,提示人物前往,这四个位置分布不一,只能挨次找去。

    陈白起对巨道:“我们与齐国失联已久,盲然行动倒是不妥,眼下四处打仗暴乱,若先寻到盟友一方会更易回到齐国那边。”

    巨听出她的话似有其它申义,但他没探究下去,只道:“一切听女郎的。”

    陈白起见他半分不置疑,仿佛她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无需与他作任何解释,他当真便无半分好奇?

    其实巨心底明白,他知道女郎的秘密甚多,能告诉他的女郎自然会讲,不能讲的他若穷追不舍只会将她越推越远,所以他宁愿缄默不语。

    虽然巨并不需要她来解释接下来她要带他做的事情有何意义,但她却不瞒着他。

    她取出之前那“老汉”抛给她的树皮,对巨道:“他临走前抛下此物予你我应当是有深意,树皮后画的是一只受伤的小鸟,画尚不知其义,便不妨从源头寻起,你看这松皮看起来还挺新鲜,应当是被剥落不久,我记得这城外有一处野松林,我们不妨前往查探一下有无其它线索。”

    其实这话也有几分无道理,或许人家只是随便剥了块树皮来作画,并不一定关松林的事,但陈白起查探到最近的一个任务点便在那片野松林附近,这话自然要朝这方面拐才是。

    见陈白起认真与他讲,巨才道:“若那魏国人只是随意抛了块树皮糊弄我等呢?”

    方才他们拆穿了他的身份,尚不明此人秉性,或他心恶便是故意祸水东引,令他们做了无用功白忙一顿。

    陈白起这倒自信言不会。

    因为官方系统已鉴定了,这块树皮其中确有含义,若她将其中的含义破解,她便不信那魏人不会来找她。

    根据提示点,陈白起首先找到了一处叮咚流泉,在泉水后面的一块岩石上又发现了一幅画,是一个仰头上望的小儿。

    由于岩石太大,行带不方便,于是陈白起便扯了块白帛将这幅画拓了下来。

    这样隐蔽的位置,也算是全靠系统的任务点提示陈白起才能这么快地找到。

    继续去下一个任务点,她找到了一棵榕树,在拨开厚密的榕须后,见树杆刻了一头豹子。

    她又寻到了一处倒塌的土墙草屋,在里面找到了一座石像,在石像的底部画着一个握石的妇人。

    最后,她来到了一条小溪径,在水底摸出了一块成人拳头大小的黑色扁平石头,上面拿锐器刻着一个断臂、凶神恶煞的大胡子男人。

    等陈白起将这五个任务点都走遍,并将寻到的图全都拓录于白帛之上,基本上天已大黑了。

    他们围在篝火前将白帛取出一一摆在地面上分析。

    巨见陈白起如有神助一般每停在一个地方,便顺利找出一幅隐藏的图,直到在林中找出四张图,她才声够了不必再逛了。

    巨道:“女郎,这些图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白起暂时也不知道,她将它们拼连在一起,发现了一点:“瞧着……倒像是一幅画被分解成了五部分。”

    巨盯着图看,也察觉到了。

    这几幅画的背景瞧着是能拼凑在一起的。

    陈白起指着第一块:“这一个没有穿衣的稚幼小儿,他脸朝上,好像是在仰头望天。”

    巨颔首。

    “你说他在看什么?”陈白起忽然问。

    巨亦顺势望天,想了一下,道:“天、或者树……”

    陈白起视线移向另一张图,笑着笃定道:“是鸟。”

    巨一想,也对,这五张图如果是一张完整的画,那么这小儿仰头望着那只飞起的鸟也不无错。

    巨道:“那这头豹子呢,它嘴里好像含着什么……是血肉?”

    陈白起也看到了,她道:“一个没有穿衣服的稚童,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一头口中含着血肉的豹子,一个举石作投的妇人,一个断臂血淋举刀的恶人。所以说,这里面要弄清的疑问应当是,为何稚童无衣,为何小鸟受伤,豹子口中所含血肉是谁的,妇人投石欲砸何处,断臂恶人举刀欲屠何处?”

    巨没有讲话,他根据陈白起的思路看着图,也觉得是对的。

    陈白起看向巨,问道:“稚童为何无衣?”

    巨凭他自己认识道:“山野之民炎炎夏日无衣亦无妨。”

    陈白起道:“鸟离树,而树上叶片凋零,这表示时值秋冬,又何以不着衣?”

    巨经她一提醒,立即明悟:“只怕是因无钱备衣。”

    陈白起一边与巨讲话,一边脑中也是在转着,她又道:“这妇人手中之石不足拳头大小,若以击豹或恶人,尚不足以威慑,若投之既伤不了豹,也伤不了恶人,且观她面目平静,举手姿态……哦,倒是忘了还有一个受伤的。”

    “是鸟?”巨恍然道。

    陈白起一下便有了构思,她道:“这个小儿与妇人应当是母子,举石的妇人取石欲砸树上小鸟为小儿裹腹,小儿期期仰头,却不想在身后早已蛰伏着一凶豹,一恶人。”

    巨接道:“这妇人与小儿皆毫发无损,而这恶人断了一臂,且刀上沾血,应是与这凶豹相斗所致,只是这两凶物何以相斗,反不伤这对母子?”

    陈白起目光一直凝注在图上,她道:“一对饿极了的母子欲杀鸟饱腹,却不知身后藏有一头凶恶的豹子伺机而动,而偏在它欲扑向这对母子时,一恶人不忍心,便举刀迎身相救,因此被咬断了一条手臂。”

    巨见这恶人面相着实不善,便提出另一种可能:“女郎,为何不是恶人欲杀这对母子,却不想这一头恶豹亦视其母子为猎物,两者相争、搏斗,方致双方其伤?”

    陈白起道:“若恶人不傻便不会与一头穷凶恶极的豹相斗,况且这对母子一看便知一穷二白,他倒是一身胡衣长靴,又何必如此冒险,直接逃跑即可,但观他虽受伤断臂,却仍旧握着刀,目光凶狠,这表示他不能走,他还有放不下的东西在。”

    巨经她一说也觉得的确如此,虽说弄懂了这幅图的内容,可是……

    “他为何让我们来找这个?”巨问。

    陈白起将一切都理通后,便拍了拍腿站了起来,她转念道:“他估计也是病急乱投医吧。”

    巨颦眉,此话何解。

    陈白起不妨再讲得更深入些:“这或许便是魏国斥候他们这一趟的目标。”

    巨吃惊:“那为何又轻易给了我们?”

    他们冒险了这么一大趟,却将东西转手便交给他们两个陌生人,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陈白起这时笑了,她道:“所以我才讲他们这是病急乱投医,这东西他们估计找到了,但却一直破解不了其中的秘密……”讲到这里,她又话头一转,道:“你又怎知他们是轻易给了我们,而非一直是黄雀在后呢?”

    巨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便一把将陈白起护在身后,满目煞气地环顾四周。

    陈白起按下巨的手臂,扬声道:“这一路上跟了这么久,如今我已替你们解开了这其中谜题,你们难道还不打算出来?”

    话喊出去之后,周围依旧寂静无声。

    “你们不信我?其实我倒是无所谓,我乃齐国人,你们魏国这方的战事的确不宜插手过深,只可惜了这如此重要的情报便这样白白耽误了,要知道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

    不等陈白起讲完,只见不远处的树后分别站出来两个人,一个人便是之前的“老汉”,他虽扯掉了假发,但衣服没变,这时陈白起才看清,这是一个长得还算俊俏的少年,只是身形过瘦,但眼睛十分机灵圆溜,是那种讨长辈喜欢的长相。

    另一人是一个浓眉大眼的袍服青年,他身材高壮挺拔,面目端正,十分正派凛然,像足了别人口中传颂的正义侠士。

    “你当真解了出来?”那扮作“老汉”的少年一脸惊奇地瞪着陈白起道。

    而那青年则颦眉打量着巨。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主公,送我上战场(六)

    巨不耐烦它人直剌剌的目光,一双隐含戾气的眸子射去,顿让那名浓眉大眼青年神色一沉。

    陈白起想着还要套他们的话,自不会否认。

    她道:“此话不假,你将那内有玄机的树皮画交予我,不就是想让我替你解了这其中的谜题?”

    这话令少年一下便涨红了脸,他眼神躲避,难为情地挠了挠头道:“我、我也是无法了,先前那般紧急的情况下,它人都不曾注意,偏是你一眼便察觉到了我的身份,再观你言谈吐辞知书达礼,我便、便想着你定是比其它人更为聪慧敏智。再则你明明可以凭着你身边这个强悍的护卫置身事外,趁乱逃脱,偏为了那些全无相干的陌生人故意挑衅那帮流子扈兵,将危险全揽上一身,所以……”

    “所以你便觉得我仁善可欺,即便你将重要之物放于我身,也不担心我泯吞私昧?”陈白起笑了一声,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却令少年如坐针毡。

    “我、我……”

    那青年见少年明显已被那姑子几句反问便打压得爬不起来了,连讲话都不利索,便截过道:“瞿景讲你自称为齐人,如今齐、魏几国联盟,理应共同一致朝外应对楚敌,不知你以为然?”

    陈白起闻言倒也不逗那自知理亏心虚的小少年,她见这青年气质成熟稳重,也是久经历练过的,并不似初出茅庐的好糊弄,便垂眸笑了一下:“倒也有理。”

    青年见她如此轻易便接受了这个**,便对她的来历身份更笃定了几分。

    “在下吴溪,不知这位女郎如何称呼?”青年抱拳朗声道。

    陈白起回之以礼:“陈蓉。”

    两人简单交换了名讳之后,陈白起便见青年的头顶上,有了系统的标注——魏?廷尉吴溪。

    原来还是个高官,难怪他一开口便让那打算辩解的少年闭了嘴。

    青年先前听少年讲过这陈氏,他的确称其温和善淳,拥有一颗仁义大爱之心,但青年却始终不以为然,少年虽少敏机智,也有那么几分看人的本事,但毕竟岁数阅历在哪儿,哪知这世上多的是那人面兽心之辈,佛口蛇心之类。

    但经他亲身鉴定一番后,他倒也认可了少年的话。

    那一身通透明玉的气质,那温而不媚的优雅言谈,的确称得上一句温和善淳,难得的是这种品质跟神色在一位姑子身上体现。

    “陈蓉,之前的事情是儋季擅作主张,此事他的确行急偏差,有愧于你,而我虽事后得知,却也不曾第一时间出面,此事我亦有愧于你,因此儋季与我皆欠你了一份人情,只要你开口之事,他与我必报之。”吴溪郑重其事道。

    其实刚得知此事时吴溪险些一刀了果了儋季,哪怕他是儋族氏,然而听了儋季辩解,见他讲得煞有其事,他便也耐着性子寻上了这对主仆,他打算等见了面,定第一时间夺回那块重要的“树皮”。

    却不料阴差阳错间听了他们主仆的对话后,令他对这言谈侃侃、推据有理的姑子有了另一番期待,于是他迟疑了一下,便一路跟在了他们身后。

    只是没料到最后竟真的了收获,因此哪怕明知道自己如此行径并不磊落,有利用人之嫌,他却仍旧藏于暗处不曾出面,只因此事的确事关重大。

    这吴溪虽长着一张憨厚侠义的脸,仿佛谁有难相求到头上都会拔刀相助,但实则他却是一个老江湖,嘴利心巧,利益得失,前后几句话便要堵了陈白起拒绝的路。

    先是让陈白起承认自己吞下这齐人身份,表明盟友之间相互相助,看在两国如今如此和谐的份上,她这个底下的人也不该主动破坏两国和平,再来他干脆明了地承认自己与属下的错误,甚至主动表明愿意付出“人情”代价来弥补,如此便断了她问罪推脱的借口。

    陈白起笑睨着吴溪,很想对他拍掌赞扬,不愧是年纪轻轻便混上高官的人,腹中的确有几把刷子,虽说他的确腹黑,谈不上是一个真君子,但他凡事愿意给彼此留有余地,不做绝,却也是个真小人。

    “我确乃齐国人,本是携任务来楚,偶遇盟友有难,便想着顺手帮一把,倒也犯不着让两位如此。”她取出树皮道:“我这边已有了线索,但这其中有些事情不明了,倒也不好下判断,还需要结合两位的前因方得后果,恕小女直言,这树皮画到底是何物,两位又是从何得来?”

    吴溪沉默了一下,似在衡量是否道出真相,那少年澹季则更坦率一些,他顾不得那么多,只想快点得知结果,便道:“这是魏国一名潜伏在楚十几年的老细作拼死从军营内偷出来的渝南兵防图,但他再小心还是被人发现了,在多方追击下他身受重伤,最后便在逃到了这边锤小城,他自知命不久矣,便事先留有信号,等我们的人能寻过去。”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胸膛有些喘,在舔了一下嘴唇后,又接着道:“而在我们找到他时,他已断气多时,当时我们在他身上搜索个遍,却始终找不到渝南兵防图,唯找到了这个树皮画,我们便猜这个树皮或许是线索。”

    陈白起听懂了,神色不禁有些怔仲。

    竟是如此重要的渝南兵防图……

    她思索着道:“你们便不怀疑或许那细作身上的兵防图是被楚人找了回去?”

    吴溪见事情都被澹季这张快嘴披露在差不多了,他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后,这时开口了:“不会,他当时是死于重伤不治,只怕是身上药物用尽又不敢现身寻找医者惹来动静,而他死后身上亦没有被翻查的痕迹,且他隐藏的位置极其难觅,若非我们用事先约好的暗号一路小心查找,只怕也难找到他。”

    陈白起若有所思道:“所以他是怕楚国的人先一步找到他,才会在临死之前先将兵防图藏好,最后留下只有你们才看得懂的线索放在身上,让你们去找被他藏起来的兵防图。”

    而吴溪在听到陈白起讲到“只有你们才看得懂的线索”时,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而澹季则直接脸皮一红,十分尴尬。

    因为他们虽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可惜他们绞尽脑汁都没有将那份渝南兵防图给找出来。

    “这、这个树皮出自哪里,我们其实也找到了,其它几处根据内容指示也都找到了,只是……却始终找不出那画中究竟暗藏何种玄机。”澹季羞愧道。

    呃?

    其它几处是可以根据图中内容找出来的吗?陈白起茫然一瞬,便讪讪望天。

    她当初好像是直接靠系统标示的任务点来找的,跟他们比,这难度可是一下便降低了不止一点半点。

    陈白起见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谈不完,便让大家都坐下,一伙人围着火堆讲话。

    “为什么你说那个老细作留下的线索只有我们的人能够看懂,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缘故?”吴溪捕捉到了她话中的深意。

    陈白起重新将之前描摹下的画帛取出铺阵开来,拿了根树枝来比划着,她道:“你们可以瞧一瞧这头吊晴白额大虫(老虎),是否与一般的大虫要更威武神拟些许?”

    “的确啊……”澹季咋呼道。

    吴溪则沉凝不语。

    “我听闻魏先王曾经做出过一件令魏人都自豪的往事,便是讲他曾深入莽林凭一人之力猎杀了一头成年的吊睛斑斓大虫,不知可否有此事?”陈白起问。

    吴溪闻言,诧异地看向陈白起,神思不属地回道:“确、确有此事,但这则故事自先王去世之后,新王继位后,在民间便越来越少人记得了,更鲜少有人提起过,若非我父曾无意间提过一两句,连我都不知道此事。”

    澹季一头雾水,显然是不知此事的。

    陈白起道:“哦,我兄长是师从樾麓书院,我倒是从他口中知悉各国一些传奇民野故事。”

    澹季本就觉得这小姑子言谈十分有方寸,认定她是受过名家指点,如今一听她还与樾麓书院有牵扯,便一下兴致勃**来:“原来你兄长竟是那闻名九州樾麓书院的学生啊,不知你兄长……”

    “好了,先谈正事。”吴溪皱眉道。

    澹季当即悻悻地瞄了一眼吴溪,抿了一下嘴,便将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当吴溪板下一张脸,澹季便不敢造次了。

    吴溪也没管他,只继续上一个话题道:“当初这个故事的内容我尤记得,先王是被那大虫伤了手臂,而那头白皮大虫则被一刀砍了脑袋,虽说与这图上的人与虎有相似之处,但先王并无断臂,而这里面的大虫也不曾被砍了脑袋。”

    陈白起笑了一下,她道:“我先前倒也有些想不通,可方才听了澹季所提到的一句话便又想通了。”

    “什么话?”澹季一脸茫然,他刚才讲过许多话,如今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句有用的了。

    陈白起看着他道:“你讲那是一位潜入楚国十几年的老细作了,这些年来他一直便待在楚国,自是对魏国的民风生疏了许多,而当初这个故事流落至今早已生成两个版本,一个是真实的,而另一个却是加了润色与夸张的。”

    “哈?”澹季眨巴眼睛回望陈白起。

    陈白起道:“你想想,那大虫的脖子何其粗壮,岂是一般武者人力能一刀能够砍断的,况且当时的先魏王已年迈老态。”

    吴溪忽然明白了:“难不成这个老细作是知道真实版本,或者当初他还在魏,亲眼目睹过这一些,所以才画了这样一幅……这便难怪了,可你如何确定这人一定便是先魏王?”

    先老魏王离世时吴溪也不过才几岁,大人亦不会与他讲与一些前堂之事,他也不知道过世的老魏王之前力战大虫,究竟是断了手臂,还是手臂处有伤。

    “这人虽长得一副蛮横的匪样,但姿态雄伟,衣着得体,举刀向虎时不曾有半分畏惧,这非匪类能及的勇猛与威严便曾令我疑惑,待我不经意看到他腰间所佩之物便全然了悟。”

    腰间所佩?

    吴溪与澹季顺着她的话移向图中之人腰间所佩之物,细细一看,都大惊失色。

    是带钩。

    如意形的带钩,带钩首、尾、身琢龙首,钩尾龙首之上圆雕凤纹,钩身圆雕龙、虎纹且有浅浮雕饕餮纹。

    一般而言龙、凤纹、神兽此等都属于王家御用之物,若之前一切只是怀疑的话,那这个带钩便明晃晃地有点明的意思了。

    “但是就算知道这画中借鉴了先魏王杀虎的经历,可是这孩童、这妇人这小鸟呢,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陈白起分析道:“有时候看到的也并非一定就是真相,这里面的老魏王因一丝仁善而杀虎救人,也许他杀的也非虎,这些孩童、妇人与鸟或许所代表的意义也并非简单所见如此。”

    吴溪脑袋转得快,忽然亮光一闪,他脱口而出道:“孩童饥,这或许是指当初势弱的魏国,妇人便是守护国家的军队,以小鸟充饥,它便是魏王的野心,所以老魏王拼死亦要救下它们,寸步不让,与那恶大虫相斗相博。”

    陈白起颔首:“也可以这样理解。”

    “可我不懂,这又能说明什么?”

    吴溪虽能猜出些边角,但仍旧不知道南渝兵防图被藏在何处。

    陈白起再次指点道:“为了积弱的魏国不被周边强国吞没,老魏王若是杀了猛虎,拿鸟喂食了饥童,等其有了宽裕缓冲的时间,便可离了老妇,那老魏王首当其充挥剑所指的地方是何处?”

    这便相当于安定了内乱,自是要去解决外扰,吞并四壤充实壮大自己,这是魏国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

    吴溪一怔,回想了起来:“是池越,我记起来了,当初老魏王第一个讨伐的便是自行分割离魏,自求周王封侯的池越国。”

    “原来是池越啊,那我想我知道布防图在哪里了。”陈白起嘴角的笑意加深。

    “什么!你知道了?!”澹季一下便跳了起来。

    吴溪猛地看向她,迟疑地问道:“在哪里?”她总不会说是池越啊,这完全不可能。

    陈白起撑着大腿起身,道:“都随我来吧。”

    他们一行四人摸黑来到了一条溪流,这里是之前陈白起曾到访过的一个任务点。

    看着映着月光潺潺晶莹流动的溪水,吴溪一下便拨云见雾:“池越,池通水,水便是溪河,对!”他面上的惊喜掩饰不住地讲道:“原来如此!”

    澹季也激动得紧,可他很快便又愁了起来:“可是这么宽这么长的一条溪落,要在水下找起来也并不容易啊。”

    这时陈白起悠悠晃来一句:“说难倒也不难……”

    吴溪与澹季同时回过头,一脸期待又灼灼地盯着她。

    他就知道她有办法!

    一听她这话便知她已胸有成竹,可笑他们两人平时也自栩足智多谋,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与她一对比,便显得如此地愚笨。

    陈白起被他们焦灼又带着几分恳求的眼神触动,也不慢慢兜圈子了,直接道:“首先我们可以回溯推理,当初那位老细作已身受重伤,再加上连日被追击早已体力不支,因此这五处布置点的位置都相对比较均匀靠近,相互之间不出十里,如此说来凭他当时的状况,也不会将那重要的东西放得太远。”

    “再则那图纸被包好放在湍急或者太低水位皆不妥,前者空易被冲走,后者容易被人轻易发现,所以排除了这两处。”

    她一边讲一边沿着溪流走动观察。

    “故事中老魏王虽伤了手臂,但却也不曾听闻他整条手臂都断了,这里或许不是有误,而是别有用意,比如说是为了提点些什么。”

    能提点暗示些什么呢?

    位置有了,范围有了,剩下的便是……

    澹季苦思良久,终于有了头绪,半惊半疑道:“难不成……是暗示水深刻度!”

    “暗示水的深浅。”

    吴溪几乎与澹季同时得出一个相似的结论。

    陈白起依旧很平静,她道:“一臂深的水度,应该便是这附近了,进水探探便知所猜是否正确了。”

    既然已经找到了位置,并有了大概方位,吴溪与澹季两人都迫不及待地立即下水去摸,而陈白起则没有那么热心拼着冻成死狗一样的精神下水摸图纸。

    替他们将谜题解开已算她仁心仁德了,更何况即将入冬的天气,这夜间的水冷得能让人瞬间怀疑人生,她这半废材的体魄便不去凑这份“热闹”了。

    自然,陈白起没吩咐帮忙,巨是不会离开她半步的。

    于是吴溪与澹季两人在溪流中咬紧上下颤抖的牙关,手脚冰冷地摸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真的让他们找到了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主公,命运(一)

    他们两人都十分激动,从水里哗啦地跨上岸后,也管不得半身湿哒贴身的冰冷刺骨,忙哆嗦着手想拆开油纸包。

    偏这时,旁边传来一道偏清冷低温的嗓音:“且等一下。”

    吴溪与澹季下意识地停下动作,他们侧过头看向陈白起,眼中有着强制的忍耐,面上的疑惑显而易见。

    或许是之前陈白起给他们的印象太过睿智,在层层叠加下来的准确率,到最终无误地寻到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哪怕彼此之间仍旧存在许多不明与猜疑,但心中仍对她的感知形成了一种无名信服。

    因此就算此刻他们对拿到手中“渝南兵防图”的真实性十分迫不及待地想揭晓,仍旧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澹季舔了一下冰泠泠的嘴唇,声音有一丝发颤:“怎么?”他小心翼翼地不解问道。

    而吴溪则绷紧身躯,沉静地盯着她,等她讲明原因。

    陈白起瞥了一眼他们手中之物,语气轻长道:“或许只是我多想了,可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不妨多设想一下,若那图中皆有深意,如猛虎口咬断臂,实则暗示臂长,那妇人举石砸鸟,然石尚握手中,不曾掷出,那为何鸟翅却已染血受伤?”

    此话一出,两人皆一脸懵了。

    对啊,这一细节他们还不曾注意过,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曾深思过其中原因,只当是那老细作伤重昏聩之际,UU小说糊涂所致。

    但倘若并非如此呢……倘若当真是另有深意呢?

    吴溪恍惚地念叨着:“断臂暗示布阵图的具体位置,那染血的鸟翅,布防图,染血……”

    他蓦地一震,便挥退开澹季的手,自己小心地拆开一层油布,只见底下那一层牛皮上面插满了一层细小如绒毛的针,且针尖隐约发绿,若心急者贸然扯拆开油布,还真有可能中招流血。

    翅,便是手,染血的翅,便可能是指这水底的布防图内藏暗算。

    “为、为何?”澹季脸色一度苍白,是身体的冰冷亦是心中的寒意。

    他想问的是为何会在油布纸下暗藏毒针,难道那老细作便不怕误伤无辜……一想到方才若非那少女“陈蓉”提醒,他与吴大哥或许便已中毒。

    相反,吴溪则平静许多,他见过太多心狠手辣之人,亦见过不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所以他稍微一想便猜透了那老细作的想法。

    陈白起面色依旧冷淡,像夜色之下的潺溪流水,不染尘埃:“那老细作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想出这样的巧妙的布局,便绝不可让那楚国人得去,同时他亦怕魏国人短时间内无法破解他留下的暗画,有其它人误拿取走了,于是便在最后设下一毒关,若无那五幅图破解,寻常人在第一时间内找到拆开迎接他的便是死亡。”

    澹季急道:“难道他不怕是自己人……”

    陈白起听到澹季这样问,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直白得让澹季神色一僵。

    “人命在某些人心中或许是无价,但在有些人眼中它也只不过是该存在无不该存在的取舍,那老细作连自己的命都不看重,只为完成这一生活着时最后的一件使命,又岂会在意牺牲其它的一、二条性命。”

    见澹季还有话要说,吴溪出声打断道:“此事无需多讲,既然如今已拿到了布防图,我们必须赶紧日夜兼程赶到……与公子汇合。”

    澹季张了一下嘴,虽神色仍旧有些奄奄地,但到底还是没有再继续执着这个话题。

    陈白起听吴溪提到“公子”,便问道:“不知可是魏国战神——公子紫皇?”

    吴溪听她这类似怀念的语气,便多留了个心,不经意道:“听姑子这口气似乎与公子紫皇有旧?”

    陈白起摇头,她道:“陈蓉尚没有这般机遇,然我兄长此番便是专程来寻公子紫皇的,在此陈蓉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可否等上一晚,等明早我与兄长汇合,一道去见公子紫皇?”

    澹季先前听“陈蓉”提过她兄长是樾麓书院的弟子,心中便已意动,如今一听他要来,便来了兴致,追问道:“不知你兄长是……”

    不知其兄长是樾麓书院哪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呢?

    陈白起笑盈于眸,倒是卖了一个关子:“不急,等明日兄长来了,两位便知道了。”

    见她这样讲,两人也不会不识趣强迫追问,反正明日若要一起上路自会相见。

    得了“渝南兵防图”后吴溪便有些心不在焉,他急着要向上峰汇报此事,因此便道:“今日之事多谢了陈蓉姑子,吴溪感激不尽,还是那句话,倘若姑子往后有任何难处,尽管来魏国寻我吴溪。”

    澹季也赶紧道:“我亦一样,若非眼下战事吃紧,渝南兵防图的事事关重要,我定要好好答谢两位,大恩不言谢。”

    陈白起道:“两位言重了,我兄长与公子紫皇颇有渊源,能够助他一臂之力,此等小事尚不足挂齿。”

    听她这样讲,吴溪眸光一闪。

    不知这位姑子是当真不知这份“渝南兵防图”的重要性,还是故意将它的重量化简,以此来拉近他兄长与公子紫皇间的关系。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她算帮了大忙,也立了大功,并且还救了他跟澹季两人的一条命,因此她要求他们等上一夜,并带上不太熟悉的他们去见公子令他们感到为难,亦无法开口拒绝。

    虽不知其兄长是何人,但观这姑子的气度与智慧便可推衍其兄长定也是一非凡之人,只希望这一次带上他们兄妹去见公子紫皇是福而非祸了。

    但吴溪亦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他相信她不会撒谎,毕竟连“渝南兵防图”都能拱手让人,在他们身上她也谋求不到更重要的东西了。

    两方事先约好了明日汇合的地点,吴溪与澹季便匆匆离去,而陈白起便与巨两人相伴巡溪而行。

    “巨,你去前方守着,我要换衣。”

    巨听后怔了一下,然后低头道:“喏。”

    之前听她提起“兄长”明日便来时,巨便猜到她将要恢复男身,但对于巨而言,无论女郎是男是女都无妨,他只认她这个人。

    可等陈白起真正变成了“陈焕仙”出来时,巨看着她还是大大地呆住了。

    她脸上已没有了遮脸的面巾,她露出那张俊秀无匹的面容,而无论是身量、肢体、有着棱角的面容,都像是一个正在朝青年逐渐过渡的青葱少年。

    这、这是怎么办到的?

    若只是单纯的易容,能将一个人改变得这么彻底吗?

    她的脸虽与女身有着七、八分相似,但即便是最熟悉的人看见,也绝不会将她与方才的“陈蓉”认定为一个人。

    因为拿两者对比,男女的性别界限十分清晰,不容错辨。

    “巨,如今我便是陈焕仙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巨一时没听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他只下意识接话道:“只要女郎还要巨,巨便永远只臣服于你。”

    他说着,便要跪下,而陈白起则先一步托起了他。

    巨抬眸看她,陈白起璨然一笑。

    “嗯,我要的。”

    ——

    天刚微微亮,西方余辉的启明星悬挂于空,一队侦察兵便咯吱地推开了老旧城门,开始在城内外四处搜查,好像他们已经放弃了一开始的暗中“打草惊蛇”,开始了地毯式地大规模搜捕,除了一些城中兵力还有一支皮甲骑兵,像是从国中调来的精锐部队,城内外的情势一下变得严峻起来。

    巨护着陈白起躲在城门暗处,看着前方岗哨:“女郎,城中已不可再去了。”

    陈白起倒不在意这个,她道:“我本就不打算入城。”

    巨压下眼:“可……那两人怎么办?”

    吴溪与澹季是摸夜偷溜进了城中,想必是要将手中消息与城中暗哨接头送递出去,如今城内外被封锁严查,他们想混出城来只怕十分不易。

    陈白起倒不见急色,她平淡道:“等着,若过了约定时间他们还不曾出现,那我们便自行离开。”

    巨不解:“便这样放弃?”

    “我的确想搭上公子紫皇这条线,毕竟从他口中能得知许多我想知道的事情,通过他我要办的事情也会简单轻松许多,可也并非只有他这一个选择。”

    况且陈白起也相信吴溪并不是一个蠢人,今日的情形若他脑子没进水,便是在他进城之前便应预料到了,既是如此他还这样做,便表示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应对。

    所以,她不妨耐着性子在外面等着他们。

    见陈白起并不担心的样子,巨也面瘫着脸,不再多言。

    这时,一直盯着城门口的陈白起忽然表情一变,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女郎?”巨察觉到她的异样,便顺着她的视线,只见城门口来了一队古怪又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人马,一辆车旁围着的人个个都跟个木乃伊一样包得严严实实,他们不像中原人不想暴露身份一样遮面,或者穿斗篷戴帽帷遮挡,而是直接拿布条将脖子、脸、手臂都给圈圈缠绕起来,除了一对眼睛,连头发丝儿都没有露出来一根。

    这种程度好像已经不算是伪装掩饰了,而是某种仪式跟生活常态了。

    而他们的车并且他们不像时人一般用马、牛当力,而是几头粗壮的公鹿拉车,这样一来更显示出他们一行人的独特与……另类。

    陈白起神色顿时古怪莫测起来。

    “怎么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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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介绍:
陈白起携带国战模式策略系统穿越了。千古风流名将谋臣云聚,一时多少豪杰谈笑间指点江山。这是一个烽火战乱,抢地盘,抢主公,抢名气的时代。群雄争霸,诸子百家,在这里有最妖娆的祸国妖姬,亦有最令人神往的霸主枭雄们。来了,想活下去?那就给我辅助出最贤明的主公,制霸战国!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