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七章 聚长安
日头升上云间,驶出皇城的马车在安上门停下,陆良生下了车辇,让驾车的士卒回去,“我自己走走。”
妖星啊......
举步迈开慢慢远离了皇城城郭范围,走入最近的一条街道,吵吵嚷嚷的喧哗在耳中变得清晰,令得他烦躁的心情,反而安稳了些许,负着手走过一家家店铺,看着店家伙计兜售布绸、胭脂水粉,嘴角含着笑继续沿着街边前行,远处,一个少年杵在前方,怀里抱着一只花白母鸡正望来。
“先生,我回来了。”
“才回来的?”陆良生过去,伸手在他头顶抚抚,笑道:“怎么不回万寿观?”
孩童正是明月,一路过来终究还是没赶上,入了城里感觉到这边的气机,便直接寻了过来。
感受头顶温热的,明月笑的灿烂,“闻到先生气味了,就先寻先生。”说完,还将怀里的母鸡举起来。
“我还把它也带来了。”
花白母鸡抖动鸡冠,歪了下颈脖,好似有情绪的眸子冰冷的盯着面前的老人,然后被拍了一下脑袋,老实的缩去孩童怀里不动。
一大一小在街上边走边说起话,小人儿显得格外兴奋,蹦蹦跳跳的在前面,不时转回身来:“先生不知,明月回来的途中,还碰到孙道长还有叔婶了,带着一帮观中的孩子回栖霞山,叔婶还让我给先生带话,说事情办完了就抽空回栖霞山小住。”
长安离栖霞山千里迢迢,一个南下,一个北上,途中相遇也是有可能,陆良生负着手跟在他后面,微笑着点下头,将话记下了,只是猴子告知的妖星一事,不知何时会来,现在更加不敢随意离开。
“对了!”
抱着母鸡的明月一下站定,转身又道:“进城的时候,还遇上三师兄,他带了些剑修也入城了,明月还跟他说了些话,这会儿可能已经在观里等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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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安?
他不该是沧澜剑派待着,跑长安来做什么?转念猜到大抵可能看到封神的天象,陆良生便让明月加快脚步回去,虽说长安已是多事之秋,但还是有几年没见到这个弟子了。
转过街角,无人注意的视线之中,身形隐去,举步跨出数丈,消失扰扰嚷嚷的人潮当中。
回到芙蓉池,湖边石栏那边,老蛟少有的没出去沿河行善帮人,化作人形拿着一根鱼竿坐在石墩上钓鱼,瞅到回来的一大一小,脸上笑起来。
“陆国师回来了啊。”
陆良生带着明月过去,上前托袖拱手:“齣道友今日怎的有闲心在湖边钓鱼?”
“近日都不出去了。”
老蛟看着水里的浮漂沉了沉,一拉鱼竿,扯上一尾草鱼,捏在手里胡乱摇摆尾巴,取下它口中鱼钩,随手一抛,又将鱼丢回湖里,看得小明月眼馋的紧。
“就这么丢回去,还不如不钓呢。”
老蛟只是笑笑,重新将钩抛回水里,荡起的涟漪里,回头看去陆良生带着嘟囔的小人儿离开走去山门,叹了口气,转回视线看着起伏的湖面,想起清晨听到国师与猴子说的话,拿着手里的鱼竿继续垂钓,大抵这段时日,打算寸步不离长安。
......
风吹山阶两侧树枝摇曳,飘下叶子拂过山门落去人的脚下,陆良生走上山道,感到了几道修为不算浅的气机在上方广场,另外还有几道阴沉的神力。
果然,上了石阶来到广场,视线前面,乌江水神项羽、伏魔元帅关羽等阴神持着兵器与一拨修道中人对峙,拔剑出鞘的几人服饰统一开敞蓝衫,里着黑色长袍,为首那男子腰悬一白一黑两柄长剑,正抬手让身后这些剑修放下法器,“莫要紧张,都收起兵器,此处万寿观,乃我师父修行之所,这些应该都是前日我师父敕封的阴神。”
几人听到掌门如此说,警惕的缓缓将法剑插回去鞘里,他们很少出山行走人世,对于阴鬼妖魔,还是阴神都有些忌讳。
一片剑身擦过鞘口‘哗’的声响里,李随安察觉后方石阶有视线看来,连忙回头,稳重的脸上顿时洋溢起往日笑容,脚步飞快迎上去,一掀袍摆,单膝跪去地上,拱手低头。
“弟子李随安,拜见师父!”
身后,几个剑修见掌门下跪,又看了看对面须发皆白的老者,几年前,他们也是见过的,也不犹豫,握着剑鞘一字排开恭敬合手拜下。
“拜见国师!”
陆良生看着性子已变得沉稳许多的弟子,将他搀扶起来,也朝那边一排沧澜剑派弟子抬了抬手,“你们也不必多礼,都起身吧。”
广场上,关羽等阴神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如今他们庙观还未修筑,灵位供奉在观里,朝陆良生抱了抱拳,化作一道道阴风,吹进阁楼,敞开的窗棂呯的关上,将阳光挡了下来。
阴神一走,几个剑修警惕的神色才有所收敛,这边,陆良生笑着摆了摆手:“不用那般紧张,这些都是往日历朝历代的英灵,暂且居住观里,往后就会各自回去庙观。”
说着,与弟子随安举步走去阁楼,问起他家中可好,过来的缘由。
“回禀师父,家里一切安好,再过几月,弟子也快做父亲了。”说到这里,李随安想起留在派中的妻子,以及还未出世的孩子,脸上忍不住笑起来,“前些日子看到天空显出异象,几道流星从长安飞去各州郡,弟子担心师父,便带了门中弟子过来看看,若是有棘手之事,也好助阵。”
‘呵呵呵!’
陆良生跟着笑了笑,抿着嘴唇走进屋檐,“随安有心了,不过这里的事暂时已经落下,用不着帮衬了。”
听到这话,李随安愣了愣,脸上有些遗憾,好不容易有了些许能力,可惜都没派上用场,一旁陆良生拍拍他肩头,一起走进厅门,笑着道:“既然来了,就好生待上几日,顺道叫上你师兄,我们师徒好生聚聚,另外若是有空,也可去承云门拜会一番,云机一脉除了道法,也兼修剑法,两派交流,也可取长补短。”
“谢师父教诲!”
言语间,厅里睡觉的猪刚鬣、燕赤霞、左正阳等人被吵醒过来,打着哈欠坐起身,还有迷糊的看着进门的师徒,老猪搂上裤子,将钉耙一收,下意识的应了句,转身走去离间灶房。
“随安回来了啊,你坐,俺老猪煮饭去。”
走到一半,又停住,挠了挠脸上黑毛,一脸疑惑的歪了歪脑袋。
“俺这么自觉干嘛......”
阁楼上,蛤蟆道人听到喧闹穿着短褂从楼上下来,见到下方多了那么多人,连忙搂着短褂蹬着两条小短腿又跑了回去,推开房门,跃上床沿,脚蹼悬在外面使劲踢腾几下,才翻上去,红怜从画里探出脑袋,看着半个身子埋进小衣柜的身影,问道:“蛤蟆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那边,蛤蟆道人翻翻找找,丢出几件衣裳,终于寻了那身黑底金纹的帝袍穿上,戴上冕冠,一脸肃然的转过来,跃到地上,负起双蹼,啪嗒啪嗒的脚蹼踩响,重新走去房门。
“老夫好歹是半个皇帝,怎能在外人面前有失威风!”
第七百七十八章 夜宴(上)
咯咯.....咯咯....
楼外花白的母鸡使劲刨着坚硬的地砖,歪着脑袋看着抓出一道道的抓痕,随后四下张望,寻找熟悉的短小身影,听着恼人的蝉鸣,扇开翅膀冲去跳去指头,啄下一只大蝉叼在喙下,落去匍匐树荫的身影头上趴下。
老驴睁了睁眼,炎热空气里,恹恹喷了一口粗气,阖眼继续瞌睡,
天光微微倾斜,阁楼后厨响起‘嗤’的油煎炒菜的声响,远来的沧澜剑派弟子看着自家掌门在另一边与国师说话,渐渐安下心,陆陆续续坐去‘木床’变回的圆桌四周,法剑搁在桌上,打量大厅陈设,屏风上孤舟逆流而上,河岸两岸山崖林野摇晃,另外一扇屏风响起丝竹声乐,屏风中美人儿长袖弄影翩翩起舞,这样的道法,让他们感到新奇。
“良生,可是为师徒孙来长安了?”
陡然一声威严话语响起木阶,刚安下心来的几人偏头,看到一个戴着冕冠,身披黑底金纹袍子的蛤蟆负着双蹼站在楼梯拐角处,本能的抓过上法剑,握住剑柄往外一拔,那边与随安说话的陆良生偏来目光,抬手一按,几人手中拔出一半的剑身,唰的一下,齐齐归鞘。
令得五人惊骇的望过来,片刻,才反应过来,论用剑一道,这位国师可还是自家掌门的师父,那是明悟剑意、剑心的人。
“不得乱来。”李随安赶忙起身让他们坐下,随后走去楼梯口,朝上面那身形短小的身影,躬身拜下:“徒孙随安,拜见师公。”
“.......”五个剑修微微张开嘴,看着掌门拜去的竟是一只蛤蟆妖,大脑瞬间陷入混乱,毕竟修道中人啊,那国师也是,怎么拜了一个蛤蟆妖为师......
那边蛤蟆道人脸色肃穆的朝徒孙点点头,一步一跳,下来楼梯,负起的双蹼抬起,拍拍徒孙裤腿。
“行了,师公很满意,改日,封你一个大将军当当。”
“呃.....”
李随安有些发怔,这才几年不见,怎么感觉师公变得神神叨叨的,下意识的看去师父时,蛤蟆道人背对着他摆了摆蛙蹼,口鼻间哼了哼,走去门口照进的阳光。
“师公可不是说笑,当年你们师兄弟四人,就属你最有孝心,师公怎会忘记,哼哼,如今师公可不一样了......”
负蹼走去门槛,微微仰去天空的蟾眼,余光里瞥到外面树荫下,匍匐老驴头上的花白母鸡,后者也唰的抬起脑袋望来时,蛤蟆道人跨出的脚步顿时收回去,向后又连退几步,蛙蹼放去下巴,干咳两声。
咳咳.....
“师公还是觉得修道中人远离世俗,别学你师父这般,成天到晚四处奔波。”
话还没说完,外面一道身影拂过外面老松,带着一连串叶子落下来,将准备冲来的花白母鸡吓得四处乱飞,落下的身形披着一件大氅,脚步豪迈的走来,看到厅中的蛤蟆,张开双臂哈哈大笑进来。
“老蛤蟆!!”
庞大的妖气弥漫,刚落座的五个剑修屁股像被电了一下,顿时跳起来,这种妖气,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又要去摸桌上的法剑,然后,目光下意识的看去那边坐着的陆良生,手停下,齐齐收回放去身侧。
蛤蟆道人连珠帘都懒得拨开,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负蹼转过身去,“哼,打架不见你,混吃混喝,就跑来了。”
“其实本王一直都在。”
进来的身影正是公孙獠,笑着说了句,抱拳朝这边走来的陆良生重重拱了一下手,“陆国师,本王特来恭贺!”
随即又朝李随安、燕赤霞、左正阳拱手一圈,寒暄几句,那边后厨一道窈窕的女子端着饭菜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公孙獠,愣了一下,连忙将饭菜放去桌上,恭恭敬敬的低下头,身子有些颤抖,低声唤了声:“大王。”
“朱二娘也在,多日不见了。”公孙獠朝她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后厨的过道里,膘肥体壮的猪刚鬣抱了饭桶出来,铜铃般大眼在朱二娘、公孙獠身上来回扫了一遍,饭桶重重放去一边,一把揽过有些颤抖的肩膀,朝白狼妖昂起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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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现在跟了俺老猪!”
微微偏脸,朝低首的女子瓮声瓮气说道:“俺老猪给你撑着,往后见他不用这般低三下四!”
朱二娘抖了一下,慢慢抬起脸来,瞧了对面一眼,那边,公孙獠浑不在意,甚至笑出声来,一掀大氅,过来坐下:“老猪,不用这般紧张,本王可不是那般小家子气的人,你要她跟你,那就跟吧,别伤了和气,你说是吧,老蛤蟆?”
蛤蟆道人瞥了一眼,哼了声又将脸转开:“关老夫屁事。”
呵呵.....
陆良生看着厅里一幕,轻笑出声,呢喃:“一群妖一台戏,红怜都不敢这样演。”
“公子,你叫我?”
楼梯上,红怜飘然而下来,探出脑袋笑嘻嘻的问了一声,那边四个剑修无动于衷的站着,看着忽然出现的一只女鬼,脸上表情已经掀不起丝毫波澜,都有些麻木了。
“我说他们。”
伸手掐了下蹦到面前的红怜小鼻子,陆良生还是过去打了一下圆场,这么多人啊妖啊齐聚,一扫之前妖星的阴霾,挥挥手让那一猪一狼二妖停下话语。
“难得人凑的这么齐,不如今晚开宴,大伙齐聚一堂,也为赶走那帮神仙庆贺一番,如何?”
这话顿时让在座的人、妖满意的点头。
“这不错,老猪煮饭,我也信得过,他肯定学了不少来凤楼的菜式。”
猪刚鬣不干了,一搂袖子坐到凳子上,将身子转去一边。
“合着俺老猪就是一个伙夫啊?这么多张嘴,俺可忙不来,不干!不干!”
“我帮你。”一旁,朱二娘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我......我手多.....只要你不嫌弃。”
顿时厅里响起一片唏嘘!
臊的朱二娘脸颊都红了起来,转身跑去了后厨,猪刚鬣瞪了瞪他们,也是一拂袖子连忙追上了上去。
“那就这么办吧。”
见众人都没反对,陆良生回过头朝李随安说道:“你去城里叫上你师兄宇文拓,也一起过来,对了,你三师弟也在,顺道一起叫上,另外,你二师兄应该会带小师弟来,到时你也可以见见。”
“还有小师弟?生的如何?那我可要好生教诲一番!”
李随安一听多了师弟,眼睛都冒起光来,也不吃饭了转身就朝外面走,那边剑派中弟子要跟上,被他瞪回去。
“我去见师兄,你们路上不是嚷着饿了吗,就在这里吃饭,等我回来。”
“掌门.....可是.....”
“俺做的饭菜必须吃完!!”
一道吼声随妖风冲出后厨走廊,扑在五人脸上,吹的须发乱摆,下一刻,立马坐下飞快拿起碗筷,就在一堆妖、鬼、人殷勤注视下,胆战心惊的往嘴里刨起饭食,感动的眼泪都快流了下来。
外面,阳光倾斜,渐渐有黄昏余晖洒出云隙。
第七百七十九章 夜宴(下)
“掌门出去了,怎么办?”
“吃吧,那头猪妖等会儿生起气来,咱们打不过。”
“不过,这饭食味道倒是不错。”
五人夹着菜肴堆到碗里,筷子触着碗底‘哒哒’的往嘴里扒拉饭粒,埋头露出的两只眼睛不停偷看周围妖和人。
那边穿着一身大氅的威猛汉子偏来脑袋,嘭的在桌上拍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埋头飞快夹菜刨饭,公孙獠起身看了下四周,好像确实对之前猪刚鬣要过朱二娘的事并未放在心上,颇为热心的叫上左正阳、燕赤霞
“开宴的话,此间怕是坐不下,干脆摆到外面去,那里宽敞!对了,开宴岂能少了酒水,本王去弄一些过来!”
陆良生见他出门,叮嘱一声:“记得付钱!”
远远传回一声‘本王知晓’的声音,陆良生抬手阻止燕、左两人将桌椅搬去外面,笑着示意了一下,袖中取出的一杆毛笔,“二位忘了,在下幻术了?还是吃些饭菜,等他们过来吧。”
两人想想也是,现在时辰尚早,先吃些东西也是不错,地上的蛤蟆道人瞄了眼那头老狼离开,闻着饭菜的香味飘过鼻子,索性也不装了,收起的肚子一鼓,顶着袍子跃上矮凳,借力一跳,双蹼扒拉着攀爬上桌。
“终于可以吃饭了......”
然后,两只手伸来,一推一托,将蛤蟆举起放去了肩头,陆良生暂时不想吃饭,心里装有事,还需要跟师父商议一番。
“师父,留着晚上一起吃吧,我们去湖边走走。”
坐在肩头的蛤蟆道人双蹼交叉抱着胸口,像是生气般,瞪着蟾眼,理也不理徒弟,看着桌上渐渐远去的菜肴,两腮都鼓的老高,还是忍不住吸溜一下漫过嘴角的口水。
知知......
知知知.......
蝉声在山门林野间此起彼伏,远去的芙蓉池,湖风吹拂过水面,立在岸边的芦苇荡轻摇慢舞,此时阳光微微偏西,正是明媚,蝴蝶、蜜蜂飞舞花草间,随着人的脚步走过来,惊慌飞远。
“师父,良生把你叫出来,其实想问你一件事......”踩过松软的湖边泥壤,留下一连串的鞋印,沿着岸边缓缓前行的陆良生,看着远处石栏那边垂钓的老蛟,轻声问道:“当年师父也是女娲补天石一块,那师父可知,还有其他办法补上天上的窟窿。”
“饭都不让老夫吃上一口,朕看是皇帝!还想问,就算知......”
怀抱蛙蹼的蛤蟆道人愤愤嘀咕一句,听完徒弟的话语,陡然反应过来,偏头看去苍老的侧脸,睁大眼睛:“刚才你说什么?补天?”
“嗯。”
陆良生将今早猴子对他说的话重复一遍,也将关于妖星的事一并讲给了蛤蟆道人听,说出来也好多一个商量,看能不能想出对策。
湖面波光粼粼,身形停下来,望去反射出的水光,说起这些事,终究还是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做到。
“妖星重聚,若是敢来长安,为师一葫芦砸它魂飞魄散!”蛤蟆道人站起身来,怀抱蛙蹼昂起下巴,蟾眼眯起来,望去湖面。
远处石栏,老蛟又钓起一尾鱼,啪啦啪啦拍打着水面,这边,蛤蟆哼了声,摆了下蹼。
“不过也别惦记为师......为师才不去补天,你叫那猴子去。”
“师父,我可没说过。”
“想也不行。”
大抵说笑了两句,蛤蟆话语顿了顿,望去染起彤红的湖面,抿了抿蟾嘴,“想再多也无用,真到时候再说,为师去老母庙求求骊山老母,看能不能求个方法出来。”
陆良生没有说话,缓缓转过身,朝前面走去,跟老蛟打了声招呼,继续前行,斜去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轻声呢喃。
“先布一些法阵,布大一点.....到时说不得还能派上用场。”
像是在跟蛤蟆道人说,也像是自言自语。
微斜的日头,化作一片霞光照来。
夕阳西下,万寿观呈出喧嚣,陆良生回去观里,挥出笔墨在霞光之中,绘出一幅幅桌椅屏风,五个剑修呆呆的坐在屋檐下,看着那片空地上,一张张案桌、矮凳凭空升起,一张硕大的夏日纳凉的屏风显现,惊得手里法剑呯的掉去地上。
老驴顶着花白母鸡,像是嘲笑般,丫儿昂哼的嘶鸣走过。
喧嚣的广场,燕赤霞、左正阳将向着丝竹的另一扇屏风抬出安置,片刻,陆良生挥开宽袖一招,上面画幅,一个个乐师排着队吹奏喜庆动听的声乐缓缓走出。
一袭红裙的舞伎跃出画幅,落去席间最中间,踏着裸足挥舞长袖,看的红怜撅起红唇飞去阁楼,翻出一幅幅好看的衣裙,原地一旋,身上改换了颜色样式,对着铜镜看了看,这才露出笑容,回去下面。
陆良生转过头,看着朝他转动裙摆的女子显出甜甜的梨涡,也跟着笑起来,回应的是,窈窕的身影踮起脚尖,俯身轻轻在他脸上一吻。
霞光照在人脸上彤红。
映着夕阳老松下,陆良生揉揉刮刮她鼻子,沐着夕阳依偎一起望去下方山门,看着远远走来的人。
李随安亦如从前,搭着师兄的肩膀比划手势,有说有笑的过来,上了山门,宇文拓见到这边的身影,恭敬的行了一礼。
后面,四个书生提着油布纸包裹的礼物,嘀嘀咕咕的说着话,互相推搡着踏上山门的石阶,随后被草丛探出的一颗小脑袋吓得差点跌倒。
明月笑嘻嘻的做了一个鬼脸,洒开脚丫子跑远,惹得四人愤愤叫骂。
蝉鸣恼人,收了鱼竿的老蛟,满意的手中斑斓颜色的一尾大鱼,这是今夜他送人的礼物,走过的道路,两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山门。
穿着常服的杨广朝想要跟上的宇文父子呵斥两句,另一辆马车,李渊带着李元霸看着被留下的宇文父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着一起同行。
不久,夜色落下。
嘈杂的万寿观里,阁楼一片火热。
灶间吹的火焰烧的铁锅沸腾,灶台立着的油灯,照出显出数足的影子投去墙上,一条虫足夹着铁铲翻炒,一条虫足传去柴禾,另外几条虫腿忙碌摘菜、洗碗......延伸去的案台上,猪刚鬣握着菜刀咚咚的剁着鸡鸭。
夜风跑过广场,陆陆续续走上观中的人,被燕赤霞、左正阳人情的邀请入座,相互认识的、不认识的,就连神位中的一个个阴神也都出来,坐在席间拉着旁人倒上酒水说起话来。
喧嚣吵杂,还没开宴就热闹的紧。
第七百八十章 欢聚一堂(祝大家元旦快乐)
漫天星辰点缀夜空,月辉里一丝云朵染出铅灰缓缓飘过,俯瞰而下的城池,万家灯火繁密,东南一角,穿过山门,蜿蜒的石阶,是灯火通明的广场,靓丽的舞伎踩着声乐裸足轻转,旋起罗裙。
丝竹靡靡,挂着红红灯笼的门厅,烟气贴地袅绕而出,十余名清丽女子拖着长裙,袅袅轻烟里,迈着莲步飘然而至,分成两列穿行席间,放去菜肴,斟上美酒,粗豪的黑汉,举过酒杯朝身旁面如重枣,身披绿袍的汉子敬酒,叫嚷:“二兄,四百余年你我兄弟才得以相见,今夜喝个痛快!”
“三弟!”红脸汉子端着酒水,重重点下头,酒杯轻碰下,放到口鼻前深深一吸,两神豪爽的哈哈大笑,继续斟酒满饮,觉得不过瘾,干脆抱了酒坛坐去水池边,痛哭流涕的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往日的思念。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根本没人在意抱了酒坛去别处的二神,温侯吕布喝到兴处,唤出一张宝弓,将手中酒杯掷去远方山门,走到正中大喝:“某家给诸位来一个山门射杯!”
向后挪出弓步,张弓搭箭瞄去黑色,弦猛地颤响,就听‘嘭’的一声巨响,是山石崩裂的动静,然后,又是一声‘嘭’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塌了下来。
李广连忙飘去下方看了眼,回来时,他手里原本也想射几箭的大黄弓收了去,反而拿着刚才吕布丢出去的那只酒杯,完好的摊在掌中,干咳两声,“咳咳.....那个.....国师,你山门被温侯射塌了。”
“.......”陆良生无语的偏头看去吕布,后者瞥去一边,拉着李广退回席位上探讨起弓箭心得去了。
“看来明日去布阵前,得先把山门修缮。”
陆良生这话引得旁边的杨广笑出声来,几杯酒下肚,他脸上泛起了酒红,让不是真人的侍女斟上酒水,敬过去:“国师勿忧,明日朕让工部派人来修缮......对了,国师还要布什么阵?可是法阵?”
“在长安四周布些许法阵,以防万一。”陆良生端酒与他碰了一下,仰头喝尽。
“国师说的是。”
这时,右侧席位之中,有目光望来,犹豫了一阵,还是端酒起身,披着甲胄大步过来,杨广望去,乃是灵佑武安王,对他早有耳闻,甚至颇有好感,正举杯迎上,对方却是直接错开他,来到陆良生一旁座位,朝头戴冕冠端坐案几的蛤蟆道人,半跪下去,双手捧着酒杯,语气恭敬。
“灵佑武安王公孙起,拜见我大秦皇帝!”
正啃着一只鸡腿的蛤蟆愣了愣,将食物放下,擦了下蛙蹼,脸色肃穆的点点头,往外挥了下宽袖:“起来吧,现在都什么朝了,大秦早没了,朕也看得开,往后就不用见面就跪。”
“臣不敢苟同,陛下大秦皇帝一日,便是臣的陛下。”
“那行,快起来吧,今夜就不分君臣了,下去喝酒吃肉,别来打扰朕观看歌舞。”
白起重重抱拳一拱,将手中酒水喝尽,这才起身,不过并未离去,那边蛤蟆道人眼皮抖了抖,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有何事?”
“臣有一事,还请陛下恩准。”白起这次也不犹豫了,再次拱起手:“那日再见我大秦兵马,臣心中澎湃,恳请陛下派一队兵俑供臣差遣!”
“准了!”
蛤蟆大气的一挥袍袖,不过随即又补充道:“不过也不会多,毕竟还要给朕守陵,派百多个差不多了,下去吧。”
‘就知道没好事,原来惦记着朕那点家当。’看着白起拜谢离开,蛤蟆道人自言自语嘟囔一句,回头看到徒弟憋着笑望着他,没好气的挥了下蛙蹼,抱起鸡腿转去一边。
“良生,你也别打扰为师,吃个饭都消停。”
陆良生笑了笑。
“是,师父。”
那边回去的白起坐回席位,重新有了大秦兵俑为军,终于心满意足的倒上酒水慢慢品尝,一旁,披着大氅的身影凑过来,脸上露出笑容。
“你也姓公孙?正好,在下公孙獠。”
白起侧脸看了他一眼,口中‘嗯’了声,端坐那儿,慢慢吸着酒气,令得公孙獠讪讪笑了一下,余光里,瞥到对面一身白袍银甲的青年将领,端起酒杯就走了过去,拱起手:“赵将军,别来无恙。”
“你认识我?”成了阴神,赵云的性子依旧淡薄,看着面前浓须大氅的汉子,微微蹙起眉头,一头狼妖认识自己,感到意外。
公孙獠不以为意,哈哈大笑,指头点了点自己:“本王虽是妖,可几百年前,也是一头山间、草原上普普通通的白狼,可是与赵将军同处一个朝代,当年可是亲眼见过将军风采的。”
又朝那边水池抱头痛哭流涕的关张指了指。
“也领略过关羽、张飞雄风。”
说到此处,正与李广探讨弓箭技法的吕布抬起脸望来:“看不出,竟然还有同时代之妖,那某家呢?”
同处东汉末年,虽然他们是人,而公孙獠是头野狼,但不妨碍找到久违的那种感觉,一种认同感。
便是点头笑道:“自然也是见过。”
顿时引来赵云、吕布、甘宁等阴神大笑,水池那边的关张二神听到笑声,过来一问,得知对方也是汉末的,便是凑在一起说起过往的事,不免一阵唏嘘。
令得席位最末的周处不爽嚷道:“合着就你们东汉末年说的畅快,把其他人都撩一边。”
“那你是何朝的?”张飞转过来朝他挑挑下巴。
“东吴.....后来做了晋朝的官儿......”
“那你去找甘宁,或者周瑜去。”
靖江侯王丁奉来了兴趣,不过后面听到做了晋朝的官儿,顿时脸一黑,不理他了,急的周处站起身来,拍响胸脯:“做了晋朝的官儿又如何,当年我还杀虎斩蛟,平安乡里!!”
‘蛟’字一口,席间掀起腥风,坐他对面的一人目光瞪来,微张的嘴唇间,丝丝寒气溢出,一字一顿挤出口。
“你斩了什么?”
第七百八十一章 我欲飞身广寒,妖星不允
“我斩了......”
周处瞅他语气、溢出的寒气,阴魂都荡了一下,后面的话语咽了回去,手随意比划两下,坐回去,拿着酒杯放去嘴边,话锋一转,“......一条猪婆龙罢了,好家伙,你们是不知晓,当年我追了它几十里,在江河之中跟它打了三天三夜,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终于还是把它给斩了。”
那帮聚在一起的阴神,关羽张飞、吕布、公孙獠俱都哄笑起来。
听到这番话的老蛟,被陡然一转的话锋,给弄怔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这时感觉被人推了下,偏头看去,一旁席位,四个书生双手笼袖里,缩头缩脑的全身发抖,其中一人哈了口热气,搓搓手,挤出笑容。
“.....这位兄台,不妨先把寒气收一收,这大夏天的,实在受不住。”
一打岔,倒是忘记还要跟那叫周处的阴神理论一番。
“得罪了。”齣将弥漫的寒气迅速收回体内,倒了酒水朝四个书生告罪,那边,王风干了一口,放下杯子,朝另外是三个兄弟道:“国师请我等赴宴,怎的也要表示,而且陛下也在,正好是展示我四人才华的时候。”
另外三人点点头,附和道:“兄长说的是。”
“那要展示什么才华?”
“是有些犯难,我等四人才华横溢,会实在太多。”
“不如各自吟诗作赋一首。”
“这个拿手!”
“那还等待何时,走,赶紧上去!”
王风一拍桌子,拉着三人衣袖起身出去,生怕被人抢了先,迈出半步,身子陡然被撞了一下,直接扑去案几上,与三个兄弟滚做一团。
那边,一个瘦喽吧唧的少年跑到宴会中间,根本在理会李渊的眼色,叉着腰昂起下巴,望去那边东汉末年的群英。
“我叫李元霸,力气很大,武艺也很厉害,但今日就不比武了,你们谁力气大,不妨出来比划一番如何?”
一众阴神看着一个半大少年,互相对视一眼,随后齐齐抬手指去那边埋头独自喝酒的身影。
“他!”
坐在席间的李渊望去,瞬间打了一个激灵,朝中间的少年喊道:“元霸,回来,不得胡闹!”
少年哪里肯听,理也不理会身后的父亲,走去那张案几前,朝独自喝酒男人又喊了一声。
“我叫李元霸,他们说力气很大,可敢和我较量?!”
呯!
酒杯自手中重重,垂散的发丝下,项羽缓缓抬起脸,盯着面前不到胸前高的少年,咧嘴笑起来,爽快的应了声:“好!”
酒杯丢去地上,单手扣住案几下方边沿,随手往上一掀,沉重的案桌‘呼’的一下翻滚冲去夜空,退到中间的李元霸也高高抬起一条腿,侧蹬去天空,呯的将它托着,脚掌一翻,压去上面稳稳按在了地上。
项羽赞赏的点点头,终于有了一点兴趣,起身过去,半跪蹲在案几前,手肘压去桌面,朝少年勾了勾手,“比力气吗?来!”
“整合我意!”李元霸撩起袖子,在另一边蹲下,纤瘦的胳膊跟着压去桌上,握起拳头与对方掰起手腕。
两人双臂接触的一瞬,案几瞬间吱嘎响咚,都在两人角力下疯狂抖动,看得一帮阴神,还有宇文父子都瞪大了眼睛,想不透这半大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就连陆良生一时间也忘了跟杨广说话,专心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与西楚霸王比拼力道。
不过,他倒是觉得李元霸是赢不了的,一来项羽本就力道极大之人,二来现在已成阴神,不存在力竭一说,何况身上还有神力,就算成阴神不久,那也是神力,凡人力气再大,终究耗不起。
果然,刚想到这,那边一人一神下面的案几噼啪一声巨响,碎的四分五裂,李元霸也被甩出半丈远,在地上翻滚两圈,卸去力道后,呈半跪姿态停下,脸上还有带着不服气,起身嚷道:“不算,你有神力在身,非我输了!”
“元霸!”李渊拍响桌子,他这儿子就这倔脾气,既喜欢,又伤脑筋,呵斥了句后,又朝那边的项羽拱手告罪。
“还望霸王莫要计较,他还小,不懂事。”
“我哪里还.....”
李元霸上前两步,刚开口,那边陆良生将他话语打断:“元霸,回去坐下,为师之前教你的忘记了?不管何种方式,输了就是输了,要用于承认,下次在讨回来就是!”
“哦。”
少年嘟着嘴,踢了一下散落地上的碎片,这才转身回到父亲身边重新落座,陆良生见他模样,叹了口气,要不是想要学道,肯耐着性子听自己,换做旁人根本压不住。
想着,一挥袍袖,将地上碎裂的案几化作星点,在项羽原来的位置上重新凝聚,朝对方拱了拱手:“霸王且安座。”
话语间,陆良生重新起了声乐,看着这么多阴神、友人,喝了些许酒水,也有了微微醉意,高兴之余,拿出毛笔起身,在杨广、宇文父子视线里,朝天空挥袖勾勒。
“今夜欢聚一堂,光有繁星,没有明月如何使得!”
宽袖一拂,遮掩半轮清月的夜云,像是被凭空擦去一般,露出圆圆荧黄,笔尖随手一挥,众人眼里,远在天上的圆月好似被拉近,在眸底忽然放大,看得坐在檐下的明月小嘴都合不拢,想到什么,连忙跑去楼里后厨大叫。
“猪叔!快出来,你家月儿要下来了!”
闻声而出的猪刚鬣,系着围裙手里还拿了锅铲,火急火燎的跑了出来,望着那轮圆月,一时间有些失神。
“夜似屏风,星似海,珊珊玉树广寒前,烛光孤影藏蟾宫,不记人间是何年......”
那边,陆良生借着醉意,口中念着诗词,笔尖游走,照着放大的荧荧皓月,隐隐勾出一座宫群的轮廓。
“......玉兔捣药,桂拾露,殿前琼液杯对月,红袖楼头夜长舞,飞身疑到广寒宫。”
众人正听着诗句,陡然眼前一花,整个广场四周宫殿林立、琼楼环侧,抬首望去大殿正中,书写‘广寒’二字时,一道窈窕身影飞舞长袖,伴着片片桂花瓣缓缓从天而降,随悦耳的丝竹,身形优美洒开红袖舞动。
柔和的月色下,衣裙、长袖飘飘,犹如水面荡起涟漪,飞旋扩散,闪过一抹难以说出的美丽。
“月儿.....”猪刚鬣出神的呢喃。
席间的项羽好像忆起了往昔,某个女人在帐中也是这般为他而舞,轻轻抿了一口杯中酒水。
“......虞姬。”
纵横睥睨天地之间,也不胜这人间一场醉。
.......
星月如常,悬在夜空之上。
远在千里之外,一个光脚的小人儿没有瞌睡的品着手里的糖葫芦,一蹦一跳没个方向的在走。
某一刻里,他停下来,目光望去月辉笼罩的前方,传来沙沙的轻响,片刻,一具尸体趴在地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拖动着从林子里滑进月光,从拿着糖葫芦的孩童面前,径直滑了过去。
他眸底,倒映出的,除了不知哪儿来的尸首,还有藏在里面的一抹红光一闪而过。
“妖星......”
......
夜色渐渐过去,星月隐去云后,天地化作青冥颜色,热闹的万寿观变得安静了,喝醉吃饱的众人趴在案几上呼呼大睡,阴神东摇西晃走去阁楼化作阴风转去神位。
杨广也该回宫了,陆良生挥袖扫开满地狼藉,将他送到石阶,由过来接应的宦官搀扶着跌跌撞撞走去下方山门。
“还在看什么?”蛤蟆道人没有喝酒,看到徒弟站在那边不动,负着双蹼走了一侧,师徒两人并排站在那里,望着天上渐渐消失的星光。
“在想补天,还是天上那帮神仙这个时候是不是暴跳如雷?”
陆良生摇摇头,脸色醉意褪去了不少。
“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想看看,夜色下的长安,这个时候城中无数的百姓都还在梦乡里,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即将要发生什么,这种什么也不知晓,不知好事还是坏事。”
他脸上笑了一下,正欲继续说话,忽然停下,正等他下文的蛤蟆,偏头抬起视线:“怎么不说了?”的话语里,就见陆良生笑容收敛,一手捂去了腹部。
“良生?”
一旁,陆良生脸上泌出了一层汗水,牙关紧咬挤出一声:“妖星......在体内发作了。”
下一刻。
身形摇晃,猛地栽倒了下去。
“良生!”
“公子!”
蛤蟆道人拍去他脸颊,远处阁楼的红怜大叫一声,飞身冲了出来。
第七百八十二章 怪事
浑浑噩噩黑暗里,有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
脑袋深处胀痛,像被凿子敲打过一般,陆良生耳中不时回响,‘公子’‘良生,怎么样了?’的话语,感到温热的光明从脸上拂过,昏迷里,缓缓醒转过来。
‘我这是昏倒了?’
‘......斩虚境啊......竟这般容易昏倒。’
‘对了......妖星!’
这两字划过脑海的刹那,陆良生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床榻帷顶,柔和的阳光正从窗棂倾泻进来。
尘埃在光尘里飞舞,偏斜目光之中,窈窕的身影坐在床沿,拧干温热的绢帕,转过身来,正与陆良生的目光对视,俏脸上顿时洋溢起笑容。
“公子醒过来了。”
坐在书桌的蛤蟆,双蹼笼在袖里,听到红怜惊呼,在阳光里陡然睁开蟾眼,连忙从地上起来,踩着桌沿一跃而起,落去床沿,抬蹼一挥:“别动他!”
靠近徒弟,圆圆的蹼头搭去徒弟手腕,眯起眼睛,沉吟了一阵,方才呼出一口气。
“没动静了。”
陆良生之前钻心般的剧痛已然消失,他手指也搭去自己手腕,神识顺着肢体延伸体内小天地,引起剧痛的妖星气息,又变得平复,不由疑惑的与蛤蟆道人的目光接触。
“师父,凌晨我昏倒之时,确实察觉到了是妖星气息躁动引起。”
“为师知道。”
一旁的红怜附和的点点头,拿着绢帕给陆良生擦了一把脸,声音温柔。
“公子,你昏迷的时候,是蛤蟆师父替你将妖星气息压回去的,当时你倒在地上,身子.....身子......变得有些诡异。”
陆良生皱起眉头。
“诡异?”
女子收回绢帕,立在床边抿着嘴唇使劲啄了下脑袋。
“身子在地上......自个儿在动,朝山下滑去。”
听到这里,陆良生望去师父,见蛤蟆道人点头,他眉头更皱了,以修为来说,不该这般轻易昏迷才对,何况就算昏迷,身体也不该如此反被掌控,回忆起昏倒前的记忆,那股剧痛来的突然,只感觉到妖星气息躁动的刹那,自己也只说了句:“妖星发作。”意识就陷入了空白。
下了床榻,走到书桌前望去窗棂外,阳光灿烂正照下来,广场上燕赤霞、左正阳靠在树荫下,还未从宿醉里醒来,那边桌椅屏风早已消失,朱二娘,还有小明月正拿着扫帚正打扫广场,不远水池边,老猪趴在那,半截身子都埋在水池当中,呼噜呼噜的吹起一连串水泡来,脚边还有几坛空下来的酒坛歪斜。
鸟儿飞过视野,落去远处林野。
陆良生看了一阵,穿戴好衣袍,回头看去蛤蟆道人:“师父,我要出门布置法阵,可要一起?”
“为师一晚没睡.....”蛤蟆道人摸了一下嘴角鱼须,还是跳去徒弟肩头坐下,“算了,为师还是看着你比较好。”
不久,师徒俩出了万寿观,穿过清晨扰扰嚷嚷的长街,走出东城门,如同踏青来到郊外,籍着几年前看好的人、水、山为法阵的地界,重新改置阵眼。
‘哗哗’
泾河、渭水交汇,映着阳光波光粼粼向东流淌,荡起的水声里,陆良生伸手一抓河面,轰趴的大浪掀起,一颗巨石破开水面飞到岸上,带着水渍滚在脚边。
“敕!”
陆良生袍袖拂去巨石,上面长满的水草脱落,露出青黑相见的石面,口中轻喝一声,指头掐出指决点去上面,宽袖飞快抖动,粉尘簌簌往下掉落,指尖深陷石头刻下一道道敕文法令,每划下一撇,便有法力灌注上去,顺着敕文成型,渐渐亮起法光。
“师父,你觉得这道水牢归流阵,能有效果吗?”
“为师不知,你自个儿布下的,心里没个数?”
陆良生没有说话,落下最后一笔收回法力,单手隔空一托,将巨石掀去河里,溅起白花花的水浪。
“让老蛟做此阵阵眼。”
看着荡漾的一圈圈涟漪平复水流之中,陆良生转身托起师父放去肩头,身形消失在阳光里,再次凝聚已在骊山脚下,沿着斑驳苔藓的石阶而上,沿途还有茶肆的那个伙计依再门边向他打招呼。
“老先生,爬山呢?干脆来茶肆喝口茶水,吃点东西,饱了好上路。”
忽然意识到说错话,掌了自己一个嘴巴,朝这边嘿嘿直笑。
陆良生抿嘴轻笑朝他摆了摆手,便径直走去山上,来到曾经布过法阵的断崖。
“看来这次老母不会过来了。”
看了看周围,陆良生寻到摆在崖边的一堆石头,拨乱打散,重新摆下。
蛤蟆道人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就那么半阖着眼帘,瞌睡的看着徒弟将一颗颗石头刻上敕文法令。
咂咂嘴,问道:“这又是什么法阵?”
“山狱五剑阵。”
“一山一水……”蛤蟆道人点点头,“嗯,还算相得益彰,最后一个人阵,你准备放在哪里?万寿观?”
“嗯。”
陆良生放下刻好的石子,与那边堆积起来,上面法阵拼凑组成一柄剑的轮廓,放下最后一块,看看天色,已过了午时,拍去手上灰尘,在石堆一圈画上结界保护,便带上师父离开。
山狱、水牢已成,剩下的就是人之一阵。
不敢说能不能阻挡妖星,至少也能起到警醒的作用。
待三处都弄完,再看看可否改良加固。
一路下到山脚,回去长安城里,蜿蜒远去的官道上长烟卷去天空,过往的商旅行人纷纷躲去道路两旁,只见几个骑兵由远而近飞驰过来,朝城门冲去。
“嗯?”
其中一名骑士余光瞥到前方人后一个老者,忙拉紧缰绳,口中“吁”的长唤,勒停战马。
“国师!”
来人二十出头,面容俊秀,望来的目光透着威严,陆良生认识他,笑着点了下头,让他过来。
青年正是李渊的二儿子李世民,走过几个商旅之间,挥手让他们退开说话的范围继续去城里,随后才走近陆良生面前,拱手一拜。
“世民拜见国师!”
“不用多礼。”
陆良生搀他起身,又看了看停在道路边的几个骑兵,“看你们神色匆匆,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原本有些话是要先禀皇帝的,李世民转念一想之前发生的怪事,最后还不是要回禀给面前这位国师,犹豫了片刻,看看周围,压低了嗓音。
“国师,今日一早出了件怪事,之前埋葬的反王军队尸体不见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 妖星血肉
听到‘怪事’二字,陆良生一对白眉微微蹙起,肩头趴伏的蛤蟆道人也眯了眯蟾眼,只有徒弟能听到的话语说着。
“良生,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不用师父提醒,陆良生也会问,袖里掐出法决一拂宽袖,将周围声音隔绝在两人之间,邀了李世民一同进城,后者点头,也朝身后等候的几个骑兵打了一个手势,让他们先行回皇宫禀报陛下。
那边,那几个骑兵拱了拱手,一抽鞭子,暴喝:“驾!”纵马飞奔越过这边,向着城门过去。
踏踏~~
蹄音蔓延远去,走在后面第陆良生朝李世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了对方并肩而行,从城门士卒视线里缓缓走进城里。
“你口中怪事,眼下可以告诉我了。”
旁边,腰间挎刀而行的青年轻‘嗯’了声,忆起今日碰上的怪事,一五一十的讲述出来。
“启禀国师,今日凌晨,臣令陛下旨意前往东麓山下监督掩埋尸体一事,五更天时抵达那边,却不想,那边守卫说尸首消失不见......”
徐徐出口话语的内容慢慢呈现在陆良生面前勾勒出来。
“驾!”
“开城门!”
五更天,天色青冥未亮,一队快马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往北,过江河则是之前发生过战事的东麓山脚,响亮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原野上清晰回荡,远远的,能见百余道火把光亮着,负责守卫的士卒将校焦急的来回走动,催促士卒来往四处,像是寻找什么。
听到马蹄声朝这边蔓延过来,急急忙忙上前迎接,李世民刚一下马,那校尉哭丧着脸跪了下来,禀报了事态。
说是还没坑埋的尸体不见了,就连已经埋下去的,刚才检查了一遍,也都消失,填埋的土壤一一破开了许多口子,像是从土里爬了出来,令负责掩埋的士兵胆战心惊,不愿在这里多待,认为出了妖鬼。
有些事必须亲眼见着才能信,李世民让那校尉带路,领了士兵过去查看,瞅着一个个填埋的坑陷,上面多了许多向外破开的洞口,正如那校尉所说那般。
“今夜值守的士兵带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不久,十多个士卒被领了过来,哆嗦发抖的杵在那里,脸无血色的看着那些坑陷,好像见鬼了一般,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几番询问之后,李世民才从他们口中知晓深夜时分,他们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寻着声音过来,发现是从掩埋的坑陷发出,以为是蛇、鼠钻进里面啃食尸体,不到两息,泥土翻动,钻出一个满是泥泞的脑袋,空洞洞的眼睛看着他们,随后,破开泥土压着地面缓缓滑行,后面也越来越多,几人站在那里身体吓得僵硬,不敢动弹。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脚边远去后,几人才反应过来,撒腿就跑,扯开嗓子嘶声呐喊,引起休息的其余兵卒注意,纷纷从营地冲出来,以为是贼人捣乱,或是袭营,结果听到这几人诉说的遭遇,一开始没人信,但架不住拉扯,还是结队过去看了看,映入眼帘的,满地的尸体像蛇一般在地上滑行,消失在远方夜色里。
赶忙又去了其他地方查看,无一例外,所有坑陷,以及还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一个都没有了。
李世民听完讲述,微张着嘴愣在原地,翻身上马,跑去更远的战场查看,斑驳血迹、石块的东麓山脚,以及山林上,除了还能看出当初厮杀留下的血垢、刀痕,连一具尸首没见着,离开时,他下到山脚,步履边上的泥土忽然翻动,只见一块沾染泥土的肉块蠕动着,从他脚下一点一点的挪动。
回过神来,急忙拔出腰间佩剑,插进那团血肉里,瞬间便不动弹,化作一滩血水的同时,一缕红色烟气飘然而起,消失在空气之中。
意识到事态不妙,当即上马招呼麾下骑兵飞快返回长安,然后便碰上了陆良生的一幕。
......
话语讲述完了,陆良生陷入沉默,这般诡异的事情,他也是头一次听说,更别说见过,但有一点肯定,李世民口中所说的那缕红色烟气该是妖星气息无疑了。
“世民,你且先回去禀报陛下,不用隐瞒什么,看见什么照直说就是,另外,也告诉陛下,我已知晓。”
“是!”
李世民见没有其他话吩咐,也不再停留,拉过战马翻身而上,拱手告辞离开。
这边,陆良生待人一走,隐去身形,缓缓穿过喧嚣的长街,肩头上的蛤蟆道人翻坐起来,若有所思的环抱双蹼,摩挲平平的下巴。
“看来这次妖星的动静不小,你之前说它吸人间烟火,说不得是要用这些血肉重组身躯.....可是,老夫也没见着它有身躯,不就长的像一个球嘛。”
“可能重塑......”
陆良生视线望去过往的行人,沉默下来。
“但不管如何,它都会来,这种能力说不得就是哪吒说天上那帮神仙留的后手,他们乱不了这世间,就让妖星来乱,总能让他们得利。”
两腮鼓了鼓,加快速度回到芙蓉池,向湖里冒出脑袋的老蛟点头打了声招呼,一步步走上封神台,取过祭台上插着的令旗,这是当初封神时用来招魂的。
宽袖拂去上面,抹消了敕文,沾着炉里的香灰,在指尖掺和法力化作墨色,重新在上面书写新的敕文。
——阴神七杀阵!
原本该阵乃叫五鬼七杀阵,籍着人之英灵成神,以为人阵阵眼,与水牢归流、山狱五剑,便能凑齐世间三个主要的阵脉,兵法中有句话,叫:掎角之势!
就在陆良生忙碌间,远远的芙蓉池外,一道瘦弱的身影闪过街道,靠近这边,躲在角落里,偷偷望去那高台上埋头的老者,抿了抿嘴唇,眼里闪出复杂的神色。
然而,身影并未注意到的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下,一对灯笼般大小的眼睛泛起荧黄,紧紧注视着。
片刻,水花悄无声息的搅动,粗长的身影在水底蜿蜒游动,掀起道道水窝,长长的身形钻进芦苇荡,起伏的水波挤得芦苇微微晃动起来。
第七百八十四章 别等他了
芙蓉池水荡起‘啵’的轻微声响远远传来,紧挨湖岸的封神台上,蛤蟆道人负着双蹼站在台沿墙垛,看着陆良生书写一个个篆文绘成敕令法阵的图案,徒弟神色专注的侧脸让他没来由一阵心疼。
“良生啊,妖星之事虽然紧迫,还是先将你体内封印的妖星气息解决吧,不如让为师吸过来。”
“不妥。”
陆良生书写下最后一字,将令旗插去原来的位置,指尖圈着旗杆四周画出稳固的术法,目光抬了抬,“弟子体内妖星好歹有浩然之气压着,若全去了师父那,怕到时压不住,何况以师父道行,被它们影响,这才是良生很难做的地方。”
“由得你吧,为师只是随口提一句。”黑底金纹袍服的短小身影,坐去墙沿,蛙蹼放在腿上,看着那边施法布阵的徒弟。
“唉,为师当初就不该教你那么多做人的道理,什么为善者,当秉持正义而立于天地,不惜此身,真是嘴欠。”
那边,陆良生做完一切,令旗在风里飘动里,他抬起脸看向师父,苍老的脸上,皱纹堆积,露出笑容:“可是若是没有师父,还有授业恩师教诲,那良生走的路,或许就跟陆元当初一样,妖星降世那日,说不得人间已是生灵涂炭,九州烽烟了。”
“那岂不正好?持书骑驴逍遥山林。”
“呵呵。”
陆良生轻笑了一下,将师父取过来放去肩头,转身缓缓走去下方石阶,一栋栋鳞次栉比的房屋,行走大街小巷的身影映入眸底。
“那样的话,就不是我了。”
“现在的你,不也是陆元塑造的?”蛤蟆道人哼了一声。
陆良生负起双手,绕着封神台一步步走下石阶,“那也是现在的我,而非陆元。”
话语顿了顿,正要说出其他的话语,远处陡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打破芙蓉池的宁静,陆良生、蛤蟆道人偏过目光刹那,一道黑影忽然冲破湖面,朝着曲池坊一角猛地吸去一口气。
岸边芦苇倒伏,坊间靠近湖岸的房屋楼舍,窗棂噼里啪啦向外打开,房檐青瓦剧烈抖动,哗啦啦的倒滑下来,摔去地上,半空之上,一个白裙的女子尖叫着翻滚卷动,落到距离湖边不远石栏,窈窕的身形稳稳落下,并未受到什么伤害,抬起俏脸时,正好与探头望来的一对铜铃大眼对视,顿时又是一声惊慌尖叫,吓得连连后退开去。
这边陡然水声、风声、女子的尖叫,以及瓦片、窗棂的动静,引来曲池坊边缘房舍百姓探出脑袋,远远看到湖中竖起的长身,惊得一个个急忙将窗户关上,有胆大的人还想多看两眼,被家中只看到湖边女子的妻子一把拉了进屋里,呯的关上窗棂,随后传出大吼大叫的声音。
“看什么?!看老娘就够了!”
“不是.....湖里有东......”
呯!有耳光声响起,妇人的声音歇斯底里,“睁眼说瞎话,明明就是一个女子,瞧对方花容月貌,瞧不上老娘皮肤乏黄起了皱纹是不是!”
“你听我......”
“好哇,你果然是瞧不上老娘了......好,我这就离开,自有别的男人稀罕!”
“你这婆娘,就不等我说完,哎.....你拉着儿子去隔壁做什么?!”
......
远方坊间吵吵嚷嚷的一幕,并未影响到这边,岸边的女子看着半空悬着的狰狞龙首,踩着绣鞋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时,陡然一声从她身后响起。
“老蛟,莫要惊吓到这位姑娘,和曲池坊的百姓。”
听到这声,女子又是一惊,猛地转过身,对面一身灰扑扑袍子的老人,腰间悬剑,肩头趴着一只大蛤蟆,缓缓走来,刚才的话语正是从对方口中传出。
“陆道友!”湖中的老蛟瞥了眼远处的曲池坊,点点头,慢慢退去水中,长吻闭合不动,却是传出话语回荡空气里。
“刚才齣见此女在暗中窥视,怕她对你有所图......”声音落下,粗长的身影也缓缓沉入湖底,冒起几串水泡,湖面便恢复了平静。
微风吹来,摇曳芦苇。
那女子见骇人的蛟龙消失,心里多少安静了些许,稳下心神后,朝着走近的老人,急忙福了一礼。
“小女子见过国师。”
微微抬起的面容,陆良生只一眼大抵猜出她是谁了,天下第一的比武擂台前,见过一回,后来又在长安府衙大狱附近远远见过身影。
“你是小雪吧?”
女子愣了一下:“国师认识我?”
“靖儿提起过你。”陆良生看着她面容,眉黛显着犹豫,心里便是明了是来做什么的了,走去湖边石栏,看着微微起伏的水波。
“你是来给靖儿求情的吧?”
不等女子开口,又摆了下手,放去石栏上,“但是不行,抢夺轩辕剑、意欲谋害皇帝,搅乱天下安宁,这是死罪!”
“国......国师。”
那边,葱白的手指搅着衣角,叫小雪的姑娘心里焦急,迈着小步飞快来到陆良生身后,急的眼眶里泪水打转。
“可是,他并没有成功啊。”
“要是成功,那现在就不是待在大牢里了,而是刑架上!”
陆良生差点被这姑娘那句气笑出来,转过身来挥了挥手,让她离开,“姑娘,那日我去牢里见靖儿,他让我托一句话转达给你。”
女子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有些不想听这话,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他说什么?”
“让你别等他了。”
小雪抿了抿嘴唇,好一阵,忽然笑了一下,朝后退出两步,摇摇头。
“靖哥哥才不会说这句话,肯定是你故意这样说的,我才不信,才不信......”
果断的转过身,但转身后,脚步还是停了一下,吸了吸鼻子,迈开绣鞋,踢着裙摆飞快的跑远了。
“其实,那个关在牢里的陈靖,良生没想过要杀他?”蛤蟆道人看着抬手放去脸上的女子跑远,坐起身来。
“那个姑娘,有些古怪。”
“本心上,他并不坏。”
陆良生收回视线,也转身走去那边山门,应了上师父最后那句话,“好像跟师父还有孙大圣一样,也是补天石,不过她好像是转世。”
走过山门,叶子飘落,划过蛤蟆道人还在不断向后看的视野,有些郁闷的嘀咕一句。
“.......补天石都这么不稀罕了?怎么到处都是。”
第七百八十五章 议事
西云露出昏色,一阵一阵的蝉鸣声里,霞光在万寿观的安静里渐渐沉了下去,黑夜笼罩而来。
偶尔吹起的晚风挤过窗隙,立在厅里的灯柱,灯火微微摇曳,映出数道人的影子投在墙壁、屏风上。
“公孙獠哪儿弄来的酒水,睡了一天,头都快像炸裂了,左兄,你感觉如何?”
“还有些昏沉。”
阁楼正厅灯火明亮,八人围拢一桌吃饭,猪刚鬣、左正阳精神有些萎靡,没多少胃口,嚷着头痛欲裂的燕赤霞,握着筷子兴奋比划。
“左兄,你倒是还好,跟你喝过后,我又去拉着那帮阴神喝了两坛,拉拉关系,将来用个道法,请个神,他们都不好意思来的慢。”
“可看你怎么好像没事儿一样?”猪刚鬣耷拉着两只蒲扇大耳瞥他一眼。
“怎么没事儿?到现在燕某的酒还未醒过来!!”
向来言词简短的燕赤霞,破天荒变得话多,陡然一句将在座的逗笑出声,正厅里充满了暖意。
陆良生坐在首位,也跟着笑了笑,“我那儿有醒酒法子,等会儿帮你醒醒。”说着,随意刨了一口米饭,慢慢咀嚼。
一旁的红怜夹过一筷菜,递到他碗里,看着陆良生微笑望来,多年来的熟悉,知道他心里是藏有事的,柔声开口问道:“公子,今日出门的时候,遇上什么事了?”
另一边,左正义、燕赤霞、猪刚鬣、朱二娘停下筷子抬起目光看来这边,就连扒拉着饭的明月,也带着满嘴饭粒抬起小脸,眨了眨眼睛。
陆良生朝他们笑笑,放下碗筷,摆下手:“没事。”又朝红怜说了声:“没事,就是在骊山泾河还有封神台上,布下三道法阵,刚才顺道想想有什么需要查漏补缺的。”
“布法阵?”左正阳皱起眉头:“是为了何事布下法阵。”
他跟陆良生交情不浅,从富水县一直到现在,自己能踏入修行也是对方将圣火明尊的火灵珠交给自己引导踏入修行之门,说起来算得上半个师父了,只是自己年岁比他大,曾经做捕头时的一些间隙,拉不下脸面罢了,不过但凡这边有事,他向来都不会推辞,这份引领入门恩情,怎么也是还不完的。
眼下不免追问一句:“陆道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告诉你们作甚?有老夫就行了。”蛤蟆道人擦了一下蟾嘴,放下精致的红公鸡小碗。
有些事陆良生不愿现在说,可既然被问起,又危及长安,与众人算得上息息相关,反正差不多皇帝现在也该知道城外发生的事了,也会派人过来询问。
他想了想,便不做隐瞒,从头说起来。
“你们该知道那帮神仙口中的三太子吧?一直都未曾现身,原以为他会孤身杀入长安,后来才知道,他去了五行山,去见被压在山下的妖王孙悟空。”
那座山下被压着的猴子,众人是知晓的,也不插话,安静的继续听下去。
“......前日一早,大圣便来寻我了,那位三太子与他当年颇有交情,而且也不愿意与人间为敌,甚至还想游戏这尘世一番,碍于他父亲是托塔天王李靖,还有天上一众仙家,不便直接现身相告,就转托大圣之口,告诉我关于妖星之事。”
后面的话,大多是猴子原本的话语,重复一遍说给了众人听,此时天色黑尽,去了宇文府上的李随安,带着五个门中剑修,与宇文拓一起回来,走到厅门,见师父说话,不敢打扰,安静的在厅里寻了座位坐下。
陆良生看了他们一眼,将猴子的话说完后,又将今日城外发生的怪事讲了出来,以及他的猜想。
“今日一早,我原本去布置法阵,下来骊山途中,遇见李渊的二公子李世民,也就是元霸的二兄,他从陛下那里讨要了掩埋战死的兵卒身体的差事,却是发生了尸体破土而出,消失不见的诡异事,在我看来,此事应该是与妖星碎片有关,弄走尸首,怕是想要聚集一副身躯出来。”
哼!
依在门口,环抱轩辕剑的宇文拓冷哼一声,“携裹成千上万的尸首,不过如此罢了,之前越国公府抄家,弟子在他府中看过一些关于尸傀的内容,也有这种记载。”
陆良生点点头,他与杨素交厚,关于尸傀以往两人也谈过这方面,只是涉及对方修为、道法,不便多问下去。
“拓儿,你继续说。”
“尸傀一法中是有这么一处记载。”宇文拓垂下轩辕剑,望着燃烧的灯柱,回想了一下当初看到过的内容,片刻,他才说道:“记载描述,人乃万灵之长,血肉当中有灵魄,用千万之身融合炼化,可炼出血魔,力大无穷不说,不死不灭,可跳出五行,不受五行之法所伤,不惧幽冥拘魂,因为根本没有魂魄一说......”
李随安拨弄一下灯芯,皱起眉头:“不惧五行?剑法也算是金属行一法,岂不是用剑都不行?”
“只能用神通术,或者......天上那帮神仙的神力。”宇文拓解释一句。
依着两个徒弟的言语脉络,陆良生脑海里对妖星大抵又有了清晰的了解,只不过这种了解,让他有些皱眉,一身道法难以伤及,那就只能依靠山海异兽的神通来与对方周旋,就是有些伤身体......
或许妖力也行,目光不由望去一旁负蹼颔首的师父。
察觉到徒弟目光,蛤蟆道人眸子划过眼角瞥去一眼,哼哼两声,“现在知道为师重要了吧?放心,为师何等修为,岂会惧怕区区一个血魔,再不济,朕也是皇帝,还有兵马在手,堆也将他堆成一滩烂泥,就那么守着他,敢恢复,就继续砸!”
兵俑乃石质,里面也是阴鬼所驱,陆良生并不看好,但也不好拂师父面子,忍下不说,转开话头。
“......妖星是不是炼出血魔为身躯,眼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就怕还有其他变数,今夜我再斟酌法阵,明日一早再将布下的法阵看看可否改良,阵法一道,我还是不如老孙,他要在这就好了。”
燕赤霞、左正阳所修之法,多是降妖除魔,在这点上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二人还是起身拱了拱手。
“陆道友,既然事情紧迫,我二人也不愿干坐这里等候,既是妖魔,那便除去就好,我俩先去外面细细探查一番!”
另一边,宇文拓、李随安也跟拱手。
“师父之事,便是徒弟之事,我们也去!”
猪刚鬣望望他们,手中显出九齿钉耙,呯的拄去地上:“算上俺老猪!”
“你在留在观里,煮好饭食就行!”
四人朝他齐齐说了一声,转身出了阁楼,带着那五个剑修一起,纵身一跃,踏着林野枝头,几个腾挪没入黑夜当中。
“俺老猪好歹天蓬元帅!!真当俺是伙夫了!!”
猪刚鬣跑到门口朝黑夜里扯开嗓子干嚎一声,会转过来,桌上只剩下提着脚的明月,还有朱二娘还在。
“陆良生呢?”
“先生回楼上研究法阵去了。”小人儿耸耸肩膀,继续埋头刨饭。
“这.....这......”
老猪一拂袖口,坐去凳上,拿过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唉,真是的,之后,还不是要靠俺......”
夜色深邃,城中万家灯火远去东面,重重山峦,星月穿过林隙投下的微光里,一道身影背负包袱从树梢上跳下来,捂着‘咕噜噜’乱叫的肚子,飞快奔去草丛,咬着一根火折子,解开腰带,撩起袍摆便顿了下去。
片刻,借着亮起的微微火光,看起了手中微微乏黄的书籍。
哇~~哇~~~
夜鸦飞过昏暗的林间,发出嘶哑不详的啼鸣。
第七百八十六章 半瞎
哇~~哇~~
夜鸦嘶鸣黑漆漆的山头,月光如水铺去延绵起伏的山麓,夜色还未深,黑色的树林间隙后方,有着昏黄的灯火亮着,是只有几户人家的山村。
破烂的窗棂映着人的影子走动,传出碗筷放去桌上的声响,接着一道人声里面笑着说话。
“老先生,你也是的,眼睛不方便,怎的在山里乱走,磕碰摔着了,可就麻烦了,遇上山里的豺狼.....”
“别乱说!”
有妇人的声音呵斥一句,昏黄的油灯火光之中,坐在墙角矮凳的妇人咬断缝补的线头,起身夺过丈夫手里的碗,白了他一眼,随后走去那边破旧的方桌,“老先生,你别介意,我男人说不来什么话,老是说些不好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风挤进窗棂,立在方桌的油灯火焰摇晃。
火光里,一个穿着脏旧的老人双目微阖,须发雪白却梳理的整齐,听到妇人说的话,‘呵呵’笑了两声,伸手接过递来的碗筷。
“不妨事,口直心快之人,多是心地善良之辈,老朽如何会生气,倒是女主家才是好眼光。”
老人笑呵呵的一句话,令得村妇脸上泛起笑容,回头朝自家男人瞪去一眼,意思:看着没,是老娘有眼光,可不是你。
男人笨拙的挠了挠头发蹲去门边,嘿嘿的直笑不说话,倒是那边的老者吃了几口粗淡的饭菜,笑道:“一家之和睦,可是两个人的事,仅其中一个可不成,对了,老朽少说一句,还得算上家中子嗣。”
原本见老人掐算,还有些发愣的妇人,忽然听到‘儿子’二字,脸低了低,捏着麻布衣角面去墙壁那边,肩膀微微抽了两下,走去灶头呆呆的看着灶口还未熄灭的余火。
“怎么了?难道老朽说错了?”
老人又掐算起来,脸色一僵,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笑:“是老朽错了,不该提起两位伤心事,不过两位也不用黯然神伤,已去之人,就让他随风而去,刚才重算,二位命中该是还有一子。”
陡然听到这番话,蹲在门边的汉子眼睛顿时一亮,连忙从地上起来,坐去对面,犹犹豫豫搓着粗大的手掌,倒是坐在灶口的妇人过来先开了口,声音都有些颤抖。
“老先生,你真会算命?我夫妻两人,还会有一个儿子?”
“老朽所算不差,该是有了。”
老人微微转过脸,半阖的眼帘像是能看到般,盯着妇人的肚子,抚去下巴白须,点头:“确实是有喜了,老朽先给二位祝贺。”
对面夫妻两人对视一眼,汉子木讷但不笨,下意识的伸手抚去妻子肚子,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真.....真有了?”
还有外人在,妇人脸唰的红了一下,将丈夫的手打开,捂着肚子转去一边,仔细回想,自己似乎还真有两月没来月事了,因为忙着田间做活,便将这事给忘了,现在想起来,脸上顿时泛起喜色,想来自己是真有了。
汉子见女人护着肚子的表情,傻子也看出是肚里害了喜,看去对面的老人,又是作揖又是道谢的,手忙脚乱的端了碗给老人添上。
“老先生真是活神仙啊,我.....我庄稼汉说不来什么......家里也没什么东西感谢,您不嫌弃,就多吃点......多吃点.......”
‘呵呵。’
那边,老人抚须摇头,摆了下手:“老朽哪里当得神仙二字,不过会些观人相、气运罢了,本事还不及我师父半分呢。”
老人正是王承恩,王半瞎,出来游历山水,感悟天机,此时正回长安的途中,夜里路过山中村落,便来借宿一晚,顺道蹭上一顿饭。
“老先生.....你还有师父啊?”
汉子将饭碗恭敬的放去王半瞎面前,看着老人这般岁数,想来对方的师父,怕真就是山中神仙了,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不敢怠慢,齐齐跪去地上,朝老人磕去一记响头。
听到磕头声,王半瞎浑身一振,不由颔首抚须,整个人都感到轻飘飘的,不过还是开口,伸出一手,虚抬了下。
“哎,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那汉子重重磕下一头后,搀着妻子起来,粗糙黝黑的脸上,眼睛红红的,拿起陶壶倒了一碗凉水,递过去。
“老先生,我夫妻二人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孩子,不想他又没了,还请老先生救他。”
听着陶碗触及桌面的声响,王半瞎眉头一皱,自有一股豪迈,伸手摊开:“你前一个孩子过世,还有其他说道?”
边上的汉子一时间组织不起言语来,旁边的妇人坐到桌边,就着灯火接上丈夫的话,说道:“回老先生,我们前一个孩子,是被妖怪给害了。”
端坐颔首的王半瞎,身子直接晃了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去地上,边上的汉子以为凳子老旧不稳,连忙伸手去搀扶,“先生勿怪,家中没什么家当,都还是当初成婚时打的,有些年头了。”
王半瞎稳住身形,重新坐下,话语淡然:“无妨。”随后又朝妇人开口:“到底怎么回事?此间有妖怪出没?”
妇人点点头。
“有的,我那孩儿当时七八岁了,我夫妻两人在田间做活,忽然一阵风吹来,就听孩子大叫了声,回头看去的时候,田埂上只剩一只草鞋还在,后来村里几户人家帮忙寻找了方圆几里,终于在前面一个山头,找到了撕烂的衣裳,上面....上面还有几缕头发,和血迹.....”
说到这里,大抵想起往日那般凄惨一幕,妇人停下话语,捂着脸哭了出来。
哇~哇~~
夜鸦在屋外黑暗里传来几声嘶哑啼鸣,风呜咽的跑过房檐,油灯摇晃间,王半瞎喉咙滚动,咽下一口口水。
‘......老夫只会算卦,又不会降妖除魔,那是另外几个师弟的本事。’
鸦鸣渗人,王半瞎想到这里,桌上的饭菜都不香了,甚至一路走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面容镇定的站起身来,走去房门。
汉子连忙跟过去:“老先生,你这是去哪儿?”
哼!
老人口中重重冷哼一声,抽开门栓,开门走了出去,那双无神半阖的苍目望去远方夜色里的山势。
“没有听到则罢了,既然老朽听到此间有妖魔作祟,岂能袖手旁观。”
“可.....可是天都黑了,老先生还是等到明日白天再去也不迟。”
“哼!”王半瞎又是一声冷哼,表情肃穆,微微侧了侧脸,一拂宽袖,举步走出了屋檐,“降妖除魔之事岂能隔夜!”
屋檐下,夫妻二人握紧了手,目光看着负手而行的老人背影,平添出一股神秘。
“老先生,当真是高人啊!”
旋即,两人朝着前面黑夜里,躬身作了一揖。
月光如水拂过这片村落,绕过低矮院墙的老人,举步缓行,迈开的脚步落下的一瞬,唰的加快速度,搂着双袖,飞快奔跑起来。
“此处不能久留,赶紧撤!”
第七百八十七章 林间相逢,奇妙的缘
夜鸦林间嘶鸣,沙沙的脚步声里,一道人影不时张望四周,搂着袍摆飞快跑过树隙投下的阴森月光。
“投个宿都有妖怪出没,早早离开为妙。”
亮有灯火的房舍远去身后,一头扎进树林的王半瞎,搂着袍摆一路小跑,嘴里叨念着话语,一个没注意,呯的撞去前面一棵大树,捂着额头搓了两下。
额头的疼痛,让他陡然冷静下来,周围一片漆黑,偶尔树隙落下的月光,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丁点东西,边走边擂了自己一拳。
一昏头,跑出来怎甚啊!
停下脚步,向后想要返回去,想到之前自己说的话,一咬牙,又转回来,继续前行。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能收回堕了威风......唔......也堕了师父名声!”
呼——
林间忽地吹来一阵风,林中嘶鸣的老鸦‘啪啪’拍起羽翅声,飞离了树梢,周围安静了下来,穿过树笼照下的月色显出阴森,丝丝薄雾在月光里蔓延翻涌,仿佛里间一道黑影在动。
沙沙沙......是落叶掀起的声响。
王半瞎心猛地咯噔跳了一下,小心的朝那边张望,林子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连忙抬起袖口,飞快掐算指头。
“凶兆?!”
“换个方向!”
破旧的布鞋一拧地面,换了个方向转身就走,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重,王半瞎心跳越来越快,袖里的手指也掐的越发快了,吞咽口水,绕着林子不停兜兜转转,算出的卦象全是.......凶!甚凶!大凶!
“完了......完了......完了......”
口中喃喃念叨时,偏转的视线之中,陡然撞上一团模糊的黑色,脑袋顶在了上面,掐动的指头,算出四字在脑中疯狂回荡。
“血光之兆。”
咕~
王半瞎吞了吞口水,抵着那团东西一动不敢动,颤颤兢兢的抬起手,摸了上去,然后.....被啪的一声打开。
那团黑暗里伸出手,将王半瞎推开,一个声音朝他骂骂咧咧:“曰尔老母的,摸什么摸,本道蹲在草丛里拉泡屎都不安生,一个劲儿的在周围转来转去,搁这儿圈地呢?!”
人的声音?
听到骂骂咧咧的话语,王半瞎快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不过听到‘曰尔老母’四个字,回味了一下,脸上顿时泛起惊喜,双手激动的摸了过去。
“嘿,你这老头儿还凑上来,想讹我?”
那人向后一跳,落进后面照下树隙的月光当中,生的尖嘴猴腮,上唇八字胡,下颔一撮短须,正单脚站立,双臂横展,捏着一本泛黄的书籍,呈出白鹤亮翅的姿态,正是孙迎仙,他挑挑下巴。
“讹人前不打听打听,本道是谁?!”
“孙道长,是我啊!”
嗯?
那人愣了一下,这声音怪耳熟的,放下曲起来的脚,双臂也跟着垂下,往前凑了凑,“你是.....王半瞎?”
月色清幽,对面的老人也凑过来,挤出笑容。
“是我啊,孙道长不认识了?”
看清那张老脸,孙迎仙伸手将他推回去,也是松了口气,随后嗅了嗅鼻子,骂骂咧咧的将手里的书揣进怀里,一边坐去地上,脱下鞋子在落叶上刮蹭。
“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
“晚辈.....晚辈这是心里挂念师父,急着赶夜路啊。”
孙迎仙瞥了他一眼,套上鞋子原地蹦跶两下,挥了挥袍袖:“不说实话,那你慢慢赶夜路吧,本道找地儿睡会儿!”
转身跃去前面,生怕又踩到什么。
“孙道长,等等我!”
王半瞎摸着追上去,抓到前方抚动的袍角,挤着笑跟在后面,“孙道长,其实小老儿在附近民家借宿,却是听闻这几座山里闹妖怪,还吃人,就赶忙出来,想着学艺多年,总归能学着师父那般,尽些绵薄.....”
“啰里啰嗦。”
数丈之外,落地的孙迎仙不爽的回过头:“尽什么绵薄之力,你就跟老陆学了些观气之......”
回过头,口中话语顿时停住,那边牵着袍角的老人正准备问后面的话怎么不说了,察觉不对,拽了拽手里的袍角,脸上笑容顿时僵住。
‘.....孙道长的声音怎么感觉有些远.....那我手里拽的袍子......是谁的?’
王半瞎心头猛跳,呼吸都在瞬间变得极重,哆哆嗦嗦的伸手抬起来,摸了上去,触及指尖的,是厚实的羽毛,延伸而上的,还有坚硬的鸟喙,触电般缩回手来,努力让自己镇定。
‘咳咳!’
干咳两声,半瞎松开袍角,将手负去身后,一点一点拉开距离,抬起头望去夜空,“今夜月色真美啊......”
然后,转身就跑,大喊:“孙道长救我,真有妖怪啊!”
立在那边的黑影愣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一根根黑色羽毛抚动,掀起一阵妖风,吹的周围林子哗啦啦响成一片。
鸟喙微张,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响亮。
唳——
林野狂摇,妖风吹起一地落叶向着跑远的背影直追上去,王半瞎终究是老人,也就修习过观气之术,跑出一段距离,就累得不轻,回头望去,卷起的落叶之中,满身羽毛的人形展开翅膀俯冲而来。
追上的一刹那,空气一阵波动,那鸟喙妖怪偏头,一张黄符呯的朝他打来,爆出一团火焰,照亮林间。
斑斑点点的火星在羽翅间飞舞消散,那鸟身鸟头的妖怪扇开火焰,一道人影瞬间拉近距离,撞进它怀里,一肘呯的顶在满是羽毛的胸脯,将那妖顶的跌跌撞撞向后退出两步,张开的一边羽翼扇去,孙迎仙抬手一挡,反手抓握拉扯过来,另只手夹着符箓,一掌劈在鸟喙下方颈脖。
唳~~
鸟声痛苦嘶鸣,陡然一团红光从它身上向后倒飞出来,还未离体,又瞬间缩回妖身,痛苦的眸子顿时泛起凶戾,张开鸟喙,喷出一口黑烟,将道人给逼退。
“本道快至元婴,连人形都不是的小妖,也敢放肆!”
孙迎仙往日里跟着陆良生,要么遇上各种大妖,要么就是神仙,眼下可算逮着一回出手的机会了,对方越是凶戾,他越是兴奋起来。
“敕令,诏八方神鬼......哎,你别跑啊!”
口中咒法陡然一转,道人连忙喊道,拔腿就追了上去,那鸟身鸟头的妖怪拍着翅膀,摇摇晃晃的飞了起来。
“本道还没到元婴,也很弱的,下来跟我打啊!”
孙迎仙朝飞在树笼间那只妖怪嘶喊,那边的王半瞎气喘吁吁的跟着跑在后面,也在喊:“孙道长,等等我。”
两人一妖,一前一后追逐,往山麓深处追了进去。
第七百八十八章 妖聚
“孙道长,等等我!”
夜色里的山风吹过林子,沙沙沙的落叶抚动轻响,跑在后面的王半瞎气喘吁吁的向四处张望,哪里还有孙迎仙和那只妖怪的踪影。
“孙道长,回来吧,抓不到,总得带我出山啊~~”
声音回荡幽静的山麓,老人在地上摸了一根枯枝拄着,耳边除了风声,偶尔也有几声狼嚎从远方传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正准备掐算一下凶吉,陡然林子一边传来树身暴裂的巨响,熟悉的声音在大喝:“妖怪,哪里走!”
王半瞎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抚须点头,拄着枯枝转身就往那边钻,踩着地上枯叶、枯枝的咔擦声里,十多丈外,林间飞奔的身影一跃而起,冲向前方,一脚蹬出,附近一颗大树都震动的摇晃。
“妖怪,留下来!”
树身摇晃间,借力跃上半空的道人,手中画出的阴阳法印接连打出,两团金光推开垂下的树枝,一前一后冲去前方飞离的身影。
嘭!
金色光亮炸开,光芒在夜空闪了一闪,照亮周围的一瞬,那妖凄厉嘶鸣一声,从半空直直坠下,落到地上捂着双目疯狂打滚,浑身上下黑气嗤嗤作响,四溢弥漫。
“孙道长法力高强!!”
追上来的王半瞎感受到妖气正在消散,又有孙迎仙在侧,胆气比刚才足了不少,竖起大拇指扬了扬,拿起手中枯枝缓缓抬起,指去夜空,苍目无神,隐隐带起高人风范。
“叫你吃人,这下知晓老夫厉害了吧!”
还未打去地上妖怪,凄厉嘶鸣的鸟妖红着双眸从地上起来,偏头盯着面前的人类老头,王半瞎神色一肃,垂下木棍,拄去地上左右探来探去,另只手在空气里摸索着,转身慢慢走开,口中呢喃。
“奇了怪了,老夫怎的来了此间.....打扰了打扰了......”
鸟妖张开翅膀一扇,尖喙就要啄去,背后,脚步声急速狂奔,道人拔出背后一柄桃木剑,指尖咬破在上面飞速写下敕文,就在那妖听到动静侧脸的一瞬,法光蜿蜒顺着桃木剑身延伸亮了起来。
下一秒。
剑尖抵在妖怪后背,道人另只手掐出法决,一掌推去剑首,噗的一声,没入一半还多,鸟妖身子一震,昂首发出凄厉嘶鸣。
道人一拽剑柄,将桃木剑身拔出,一股黑气从亮有法光的伤口,如同利箭般喷涌而出,那妖剧烈抽搐几下,直挺挺扑去了地上,再也没动弹了。
呼~
孙迎仙吐出一口气,卷袖擦去桃木剑身上的敕文,在手里旋转两下,往后背后一插,阖进剑鞘里,拍拍手,撩了一下飘在额前的几缕发丝。
“本道用剑其实还是蛮有气势的嘛。”
看着地上的尸首说了句,这才想起还有个人,目光偏去那边:“那个谁......没吓着吧?”
“一个小妖罢了,不妨事。”
妖怪已除,王半瞎慢吞吞的拄着枯枝过来,云淡风轻的摆了摆手,“倒是让孙道长辛苦一番了。”
说着靠近地上的尸体,拿枯枝推去一下,口中哼了哼,“可惜没让你这妖,见识到老夫厉害。”
道人知晓他脾性,懒得理会,估摸着时辰,也都快天亮了,大抵是没时间再回去睡觉,叫上这个陆良生的大徒弟一起返回长安,省得路上又碰上妖怪被追的到处乱跑。
就在开口唤老头时,王半瞎陡然‘哎哟,娘咧!’一声惊呼,跌跌撞撞向后一屁股坐了下去,指着地上的妖怪尸体,喊叫起来。
“动了,它还没死!”
“什么没死,妖气都散了!”孙迎仙提着他衣领拽起站好,余光里,地上那妖的尸体果然动了一下。
嗯?
道人将老头向后拉开距离,伸手握去背后剑柄,对面地上,原本躺着的鸟妖,羽毛在风里微微抚动,一股肉眼可见的红色气息慢慢飘了出来,一头悬在半空,一头还在那妖身体里,像水里探出半截长身的蛇飘飘展展。
“妖星气息?难怪一头没化形的小妖,让本道多废了一番手脚。”
不过道人有些犯难了,这股妖星气息置之不理是不行的,可管了,自己也没办法收起来,总不至于像老陆那般压制在体内吧?
要是引起负面......本道岂不是变得更加好色?
算了算了......皱眉间,目光慢慢挪去去后面哆哆嗦嗦的老头儿,眼睛亮了一下,那王半瞎好像感觉到什么,从地上那半截红光偏开视线,就见道人盯着自己,甚至嘴角都勾起了笑容。
他预感到不好,连忙挤出一丝笑,摆手道:“孙道长.....你看我作甚,我老了,经不住折腾的,还是一起走吧。”
就在说话声里,地上忽然响起‘沙’的一声,正过去半瞎那边的孙迎仙偏头,就见妖尸趟在地上向前挪动,顺着延伸出体外的妖星气息,像是被它拉动的。
还未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挪动的速度陡然加快,那妖星气息探去天空,拉着那具妖怪尸体冲去了夜空。
“曰尔老母的......这怎么个说法?这妖星这么喜欢尸体?”
道人盯着升高的红芒还有尸体,回头道:“你在此间等我,本道追上去看看到底怎么个回事。”
半瞎早就吓得不轻,拉着他衣角:“别去了,咱们还是走吧。”
然而,孙迎仙不理他,睁开老头的手,脚步轻快跃上枝头,使出轻身的功夫,踩着摇晃的枝叶跟在半空漂浮的红芒后面,朝前方一座浸在黑暗里的山麓过去。
王半瞎飞快的掐着指头,一边躲避密密麻麻的树木,一边跟在下方,过得一阵,穿过这片树林,来到另座大山脚下,孙迎仙看着那抹红芒消失在山崖的侧后方,脚下借力一蹬,攀去山壁,双手啪啪两声打在岩石上,半空折转,投去附近一座孤岩断壁,抓着一块凸起的岩石,视野在山壁侧面后展开。
前方的景象映入了眸底,瞳仁都在瞬间缩紧,全身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这他娘......什么东西......”
夜空洒下的月光之中,山崖的背面,一片树林上方,一团巨大的黑影缓缓蠕动,刚才飘飞而来的红芒拖着那具妖尸飞近过去,眨眼间好像被吸了进去,瞬间闪烁的红芒照出的附近,全是人的尸体,也有野兽、妖怪的尸体,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交织流动,看的道人头皮发麻。
“这是要出大事了!”
“回去告诉陆大书生!”
孙迎仙不敢随意出手,转身脚下一蹬,飘去山崖下面,给双腿打上两张神行符,刚刚才过来的王半瞎,脚都还未停下,手腕顿时一紧,就被道人一把拉着,“孙道长,总算是追上......哎哎~~”的几声叫唤。
身子一轻,唰的掀起一道烟尘,像风筝被道人拖在半空,一路绝尘而去。
......
一路向西北,天色渐渐发亮。
长安城里,接连两夜未睡的陆良生揉了揉疲惫的双眼,放下毛笔,拿起画好的法阵图纸,卷好放去袖袋,楼外鸡鸣声里,托起窗棂扭动腰肢的师父放到肩头,推门离开,走出万寿观,去往城郊。
第七百八十九章 你是谁,我在哪里.......
城郊官道车马过往,沿河向北,泾河、渭水交集之处,一队兵马驻守,宇文成都、李元霸跟在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后,各持兵器左右分开,看着水中悬空飞起的巨石,本能的向后退出半步。
“师父,慢点.....小心砸到脚。”
“国师,这种粗活该是让卑职们来。”
远远的身后,站立一排护卫的兵卒,有胆大的向后瞄了一眼,看到带着水渍的巨石悬空缓缓落地,惊得去捅旁边同伴,窃窃私语说起话来,引得宇文成都回头呵斥两句,赶忙挺胸站的笔直,变得安静。
站在巨石前的陆良生全然未在意身后传来的动静,看了一阵之前刻上去的水牢归流法阵,从袖袋里掏出那卷画轴,摊在掌心还原大小,展开看了眼上面重新归纳勾画的阵型,并起剑指点去水牢归流,大抵是要在两侧再添加其他辅阵。
宽袖抖动挥洒,陆良生一边刻画,一边也在对身后两人说道:“就是牢固、细化一下法阵,你俩不用这般跟着,回去告诉陛下,不用太过担心。”
“国师,卑职回去不好交差。”宇文成都领了皇命出来,就这么回去,怕是连皇宫不敢进去,他杵在那里不动,挤出苦笑,“既然卑职已经出来了,还是等着国师做完,再回去,陛下那边问起,也能说个大概出来。”
“死皮赖脸。”一旁李元霸嘟囔一句,宇文成都目光凶狠瞪来,也不惧的与他对视,“怎么?你想跟小爷打上一场?你还配,回去好生练练力气再来。”
“你!”
想到这个丑少年是国师小弟子,宇文成都只得收回目光,将脸偏去一边......要是国师也收回我为徒,岂能让你如此嚣张。
轰——
水面轰然炸响,原本岸边的巨石在两人说话声里,沉入水底,荡起的水浪扑上岸来,挨近最近的一双步履袍摆时,被法力隔开挡了回去。
陆良生弹去指尖灰尘,负手转过身来,从两人中间走过,回到官道时,宇文成都紧跟上来,让随行的皇城司兵卒远远吊在后面缓行。
他开口问道:“国师,接下来去哪儿?”
“骊山。”
陆良生望去东南方向,眯了眯眼睛回了句,今日一早出门之时,就先将封神台的‘人阵’重新勾勒,辅以山海异兽纹络改良,眼下水牢阵做完,接下来就只剩骊山那边的‘山阵’了。
“骊山那边,你们就不用去了。”
想着,陆良生停下脚步,抬手阻下宇文成都,看他一脸不解,笑道:“兵戈杀伐之气不宜上骊山。”
那边,宇文成都还想说什么,想到骊山之上的老母庙,常人看不到,但不代表国师看不到老母本人,不对,是本神,要是真惊了她老人家,还真是一件麻烦事,不过就这样回去,也是不妥,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跟在后面说道:
“那卑职们,就在山下等候国师。”
“呵呵.....由得你吧。”
走过这边一截官道,绕去长安东面郊野,陆良生便不理会他们,只带了李元霸上了骊山山麓。
站在山下的一帮兵卒,和宇文成都向来混得熟悉,见到国师离开,凑了上来,说起刚才看到的。
“将军,国师刚才怎么将大石头从水里弄上来的?”
“......本将哪里知道,要是知晓,那不也会道法了?!”
几个要好的兵卒围着宇文成都好奇的望着通往山上的石阶,喋喋不休的说起刚才发生的事,对于道法仙术啧啧称奇,甚至有了向往。
知知知~~~
蝉鸣自林野枝头嘶鸣,微风拂着枝叶,沙沙的一片轻响声里,沿着熟悉的山路来到崖边,李元霸猴子般跑去四下玩耍时,陆良生将崖边摆下的石堆重新打散铺开,将做为辅阵的山海异兽图纹同样拆散,分别在每一个小石头上刻出些许轮廓,每一小部分都需要激活,然后再组成大阵,又是要费一番手脚。
等做完这一切,阳光在云间微微有些偏斜,一朵阴云从天际飘来,阳光渐渐阴了。
“呼.....差不多了。”
陆良生拍拍手上灰尘,回头叫了还在崖边一颗歪脖树上荡来荡去的李元霸,一起下山打道回府,走去山下的石阶上,忽然停下脚步,令得李元霸差点撞上了上去,连忙刹停脚步,踩着石阶边缘,双臂使劲扇了两圈,才将身子抽正回去。
“师父,怎么停下来了,差点把你给撞着。”
前面停下来的陆良生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目光望去山麓外某一个方向,轻轻开口,好似有声音传出,挨得最近的李元霸却是半个字都听不到,眨着眼睛凑上去盯着师父像是在说话的嘴唇,又偏头望去陆良生面去的方向。
什么都没有呀?
挠着头上那撮黄毛疑惑时,耳边响起一声响指,陆良生轻说了声:“下山。”
“哦。”
李元霸歪着脑袋,也没明白怎么回事,过得不久,到了山下那座茶肆,陆良生直接走了进去,要了一张方桌,向伙计点了五碗凉茶。
“好勒,客官请坐,马上就给您上茶!”那店家伙计高声应了一声,片刻,提了茶壶,五只陶碗过来一一掺满。
“师父,算上蛤蟆师公,咱们才三个,另外两碗给谁的?”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陶碗,李元霸心里越发好奇了。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陆良生将肩头的蛤蟆道人放去桌上,掏出一支竹管插去碗里,那边,蛤蟆道人含着管子惬意的吸了口微甜的茶水,低声道:“乖徒孙,你师父刚才用的是法音传讯,你自然是听不到的。”
“这个有意思,师父也能教我吗?”
然而,不等他说完,回答他的,是茶肆外匆匆忙忙的一阵脚步声,守在茶肆外揽客的伙计吆喝:“哟,这位道长,里面请,您是喝......”
“闪开,有人了!”
伙计被伸来的是手往外掀了一下,踉踉跄跄靠去棚柱,进来的道士,后面还拉着一个老头儿,径直冲了进去,张头望了望里面,目光锁到一人身上,拉着老头儿就坐了过去,将手里的桃木剑呯的拍去桌面,端起茶水‘咕噜咕噜’大口大口仰头灌了下去。
一旁,王半瞎须发蓬松凌乱张开,神情呆滞的坐在长凳上,那边听到陶碗重重放去桌面的动静里,才回过神来,缓缓转过脸,看去另一边慢慢品茶的老人,眼睛眨了眨。
“咦.....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我又在哪里?”
看去对面的黄毛丑少年,“你又是谁?!”
第七百九十章 妖星重聚
蝉鸣沿山峦四起,微斜的阳光透过枝叶投去茶肆,里面人声喧哗,过往游人进来驻足歇息,也有挑担山工扇着草帽坐在门口喝口凉茶,与同伴说笑。
最里面一桌,陆良生看着对面道人将一碗凉茶仰头喝尽,呯的放去桌面,看着他满脸汗水的模样,有些疑惑。
“老孙,你不是护送我爹娘还有一帮孩子回栖霞山吗?怎的在此处?还和承恩一起。”
那边,被拽了一路的王承恩还未回过神来,只是抬手指去一旁的道人,双唇、胡须都在微微发抖,说不出话来。
道人将他手指按下,抹了抹嘴边的水渍,缓了口气,组织了下言语,方才开口。
“说来话长,本道就长话短说......事情是这样,我送小纤他们过了怀义州,南面的叛军就打过来,本道没办法,只得用了隐身的符箓,将他们一拨一拨的送出城,好在叛军并不理会,路上也没遇上什么乱子。
.......到了江岸渡船的时候,结果就看到天上一颗颗飞过的流星,大抵猜到是你之前说的封神,给你爹娘一说,他们还有小纤都让我来帮忙,最后我把他们送到天治的时候,去求了城隍周瑜,要不是把你搬出来,好家伙,他还不理我......请帮忙看护一二,然后本道就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
听完这些,陆良生伸手拿过桌上放着的桃木剑,恨不得把剑给他敲过去。
“临走之前,我不是让你一路护送到栖霞山吗?”
道人抱着脑袋,做出向一侧躲到王半瞎后面的姿态,小声道:“那不是本道也担心你吗?!怕你少了本道在身边,一个人应付不了那帮神仙。”
瞅了瞅周围,没人注意,陆良生垂下桃木剑随手扔回桌上,“那你怎么跟承恩混到一起去了,还有,过来的时候,怎么慌里慌张......别长话短说了,照直了说。”
吸着竹管的蛤蟆松开嘴,从陶碗后面挪出脸来。
“捡重点,老夫闻到你身上有妖星气息。”
“好!本道单枪匹马连夜赶路夜宿野外碰上你这个大徒弟被妖怪追赶然后打了起来结果妖怪死了还能逃一看竟是妖星牵引本道立马追赶发现一个大秘密......”
孙迎仙一脚踏在长凳上,话语不带停歇的一口气说完,手在桌上嘭的拍响,“......好家伙追到另一座山背面发现到处都是尸体,人的野兽的就连妖怪也有不少。”
双手一比划,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全都塞在一起,变成一颗很大的肉球!”
茶肆顿时一片安静,四周茶客端着茶水齐齐望过来,像看傻子似得盯着道人看,片刻,又都转回去,继续跟同伴说起话来,安静陡然重新变得喧哗吵闹。
那边,李元霸愣愣的看着道人,回头望去旁边的师父。
“师父,你听懂了吗?”
“良生。”蛤蟆道人眯起眼睛,脸色严肃的唤了声徒弟,“这臭道士说的......是什么?”
陆良生放下茶碗,从袖里掏出几文钱摆去桌上,将满脸写着‘听不懂’表情的蛤蟆放去肩头,起身拉着还想续碗的道人,以及王半瞎走出茶肆,将半瞎推给李元霸,回头叮嘱一句。
“元霸,你下山与宇文成都汇合,回到万寿观等燕赤霞、左正阳,还有老猪回来,让他们来寻我,他们知道怎么找我。”
“师父,那你......”
“别多问,快去。”陆良生将犹犹豫豫不想离开的李元霸赶下山,朝他挥了挥袖子,转身拉着道人走去偏僻处,“可还认识那里的路?现在就带我去。”
道人知道事情严重,也不多说废话,他经历江湖日久,自然多了份心眼,一路赶回来的途中,自然留下不少痕迹,就是为了返回去能够找到发现妖星那颗‘肉球’的位置。
眼下也不多话,他点了点头,掐出法决一指地面,纵身一跃钻进土里,顶起一团土包飞快向山外蔓延而去,陆良生同样招来罡风交织周身,脚下一踏,带着肩头的师父,俯身冲去山脚,如同御空而行,四周山麓林野都在视野间向后倒飞化作一片模糊,片刻时间,两人一上一下,跨越了大半座山。
日头西沉,山野、乡村景象走马观花般从陆良生视野里过去,山峦鸟雀归林,绕着过一座大山时,转去方向惊慌落去下方林野。
“陆大书生,前面就到了.....哎呦.....嘶~~”
远远的,道人的话语从下方传入耳中,陆良生脚下一点树笼,双袖洒开在风里向后抚动,缓缓降去地面,抬手找前面一颗半截埋土里的大石一抓,泥土破开,一道身影捂着额头从土里跳出来,一屁股坐去地上。
“嘶......好些时日没用土遁了,一不留神给撞上了。”
蛤蟆道人跃下徒弟的肩头,落到地上,理了理袍子,看着揉搓脑袋模样,想起当年一幕,翻了翻蟾眼,哼了一声。
“说到好像曾经没撞过一样。”
陆良生过去手指点在道人疼痛的额头,替他消去些许痛感,目光望去霞光照去的大山,以及光芒照不到的侧背面。
“就是那里?”
道人抬起头,看了看山体,昨晚自己攀爬过的孤峰还在,便点了点头:“就是那后面。”
“你和我师父在此间等候,我过去看看。”
这边陆良生不等他们回答,双袖一卷,驭起罡风卷起周身,纵身一跃,踏去前方山崖峭壁,身形唰的投去那边长有一颗桦树的孤峰。
双脚站去树笼,陆良生抖了一下袍摆,负手望去山壁后方的景象,然而,并没有道人所说的妖星,只有坍塌的几块岩石,还有倾倒的林木。
不在这里?
空气流动,山风拂过脸上,吹起须发飞舞,陆良生微微阖上眼睛,散发出神识,周围山势林野在闭着的眸底、脑海呈出黑白的轮廓,空荡荡的气流划过周围,隐隐看到些许有着微微红光的丝线顺着风流淌,漂浮在气流当中。
没有离开?!
那就还在附近.....
陆良生猛地睁开眼睛,耳中就听山石崩裂‘轰’的一声巨响,侧面山体破开无数大小的石块,一根粗大的黑影轰然冲出四散的岩块,穿过霞光撞了过来。
孤峰桦树之上,负手的老人侧过脸来的一瞬,腰间顿时亮起一道金光。
噹!
巨大的黑影撞在光芒,神光都在瞬间摇晃,呈出裂纹蔓延开来,下一刻,陆良生脚下一转,伸手抹去腰间散发神光的剑鞘。
“妖星讨死!”
袍袖挥洒,拇指大小的剑鞘放大,横挥开来——
一瞬间,金光大盛,砸去黑影溅出一道红芒,那黑影拖着凄厉的嘶鸣响彻,飞速缩回山体空洞之中。
陆良生垂下剑鞘望去,破开的山口,岩石倒飞回去,跟着那抹红光重新将缺口堵上。
第七百九十一章 突如其来
“它会土行之法?”
碎裂的岩石回拢缺口,除了五行道法外,就只有属土性的妖类会这门术法,陆良生大抵猜出所谓吸纳人间烟火气,其实就是学会人间有的一切术法......
“不能让它成形!”
念头一闪而过,陆良生脚尖一点树叶,身形唰的冲去还有裂缝的山壁,袖口挥开,单掌推了过去。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推出的掌心亮起法纹,一团法光射出,满是裂纹轰的炸裂,一片碎石四散飞溅,陆良生卷过一阵风钻进弥漫的烟尘,视野黑了下来,直透里面一条圆筒状的通道,耳边听到两侧岩壁‘咕咕’的声响动静,手中紧握的轩辕剑鞘猛地拄去下方岩石,凿出岩缝的刹那,金光夹杂剑气延伸缝隙朝周围迅速扩散。
咵~咵咵~~~
顷刻间,洞穴不再狭窄黑暗,缝隙龟裂蔓延,岩石一块块化的粉碎,金光驱着黑暗的边沿照亮这座山中洞穴。
下一刻,陆良生踩去一块岩石,站直身形,抬起脸来,映入眸底的,是无数条状的黑影交织山体之中,像一条条巨大的长蛇蜿蜒扭动,而组成长蛇的东西,全是一具具人的,或妖的、野兽的尸体。
红光在上面闪烁,顺着一道道长影延伸的尽头,陆良生看到了道人口中所说那个巨大肉球,悬在被掏空的山体之中,缓缓蠕动着。
陆良生瞳孔缩紧,牙关紧咬,挤出一声。
“妖星!”
那边,好似听到声音的‘肉球’抖动了一下,无数蠕动的尸体在上面游移起来,半息半到,就像人的眼皮,慢慢睁开,露出满是红芒游走组成的眼珠朝陆良生看来。
犹如一人望着一个巨大的独眼。
红芒笼罩瞬间,周围一切仿佛都变得静悄悄,幻听般的错觉,有男女老少、野兽嘶吼、妖怪狰狞的声音重重叠叠的响了起来,唤出一个名字。
“陆~~良~~生~~”
下一秒,红芒笼罩而来。
......
“老蛤蟆,陆大书生这是去了多久?”
道人摘了树枝圈成环戴在头上,叼着一根草叶蹲在一块大青石上,望着不远的大山,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辰,不管有没有发现,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再不济打斗声总该是有的。
“不会是被那‘肉球’给按打了吧?”
回答他的,是一块小石子砸在头上,那边蛤蟆道人拍拍蛙蹼,一脸云淡风轻的跳去另块石头,哼了声:“狗嘴吐不出象牙。”
双蹼负去身后,抬头望去渐沉的夕阳,不过他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头也有些担心,站了片刻,跳下石头,头也不回的说道:“小道士,随老夫过去看看。”
“得了,本道就陪你走上一遭!”
道人摘下头环扔去一边,脚刚刚落地的刹那,陡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还没等一人一妖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巨响紧跟而至,前方山体的侧面爆开烟尘,岩石碎裂飞溅,滚落下来,砸的山下林子霹雳哗啦一阵乱响。
“刚刚那声音是......”
蛤蟆道人蟾眼眯了起来,看着那边微微有些动摇的山体,接上道人的话,“是从山里传出的。”
话语刚落,就在一人一妖前方正面的半山腰上,草木狂乱摇摆,随着一声巨响,苍木伴随碎裂的岩石一起掀上天空。
轰!
一道红色光柱直接穿透山体射出外面,那红芒边沿,还有一道渺小的身影半空翻腾,踩去坠空落下的一颗断木,身形唰的投下地面,背对着落到道人和蛤蟆面前,雪白的须发抚动,陆良生微微侧过脸。
“老孙,带我师父先走!”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得老孙有些惊诧,越过陆良生,对面视线之中的大山竟缓缓动摇着,像是拔地升起一般。
“陆大书生,这......这怎么回事。”
“它故意放你走的,就是为了引我过来!”陆良生也是在看到对方眼睛,唤出他名字的瞬间,明白了对方已经不再是多年前从天外坠下的那块红石头,相反,现在更具有了智慧,利用王半瞎、道人给他设了一个局。
“走啊!”
陆良生挥袖宽袖,将地上的师父甩去孙迎仙肩头,就在这片刻间,整座山麓带起轰隆隆的巨响,与其他山体断裂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起,四周地面,一条条巨大的触须恍如铁链从水中拉扯绷直,同样自地面升了起来。
就像一座大山长出了无数的长手在空气晃动,浮在半空缓缓飘来,泰山压顶般,极具压迫感。
孙迎仙目瞪口呆的看着不停掉着岩石、树木的大山飞来,被陆良生推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打了两张神行符贴去双腿,转身一溜烟儿消失在这方林间。
地面轰隆隆的抖动,陆良生下意识的纵身跃起,脚下的地面,一条密密麻麻尸体组成的触须轰然破土而出,卷去上方身影步履半丈的距离,陆良生猛地回落,抬脚从侧面一蹬,踏在触须一颗死去的妖怪头颅,借力反冲,他双目盯着漂浮的大山,眸底泛起淡蓝法光。
——入眼成画。
某一刻,陆良生身后,半空之中虚影闪烁两下,迅速浮现出山势的轮廓,眨眼间也有了无数的触须扭动,与对面的妖星一般无二。
“去!”
风抚动宽袖,陆良生抬手一挥,背后巨大的身体从他头顶呼啸飞过,带起阵阵罡风,挥舞着触须,如同人掷出的石块,轰然撞去了对面。
便是一声山石崩裂的巨响,无数的岩石挤压之中崩裂飞溅而出,两边的触须几乎也在同时纠缠到了一起,互相缠挤、抽打,一块块巨大的岩石都在剥落,从天空坠去地上。
这边。
陆良生驭起罡风不再停留,他知道自己这个神通只能化虚为实,但并不能完全照搬妖星的能力,只能做到拖延一阵。
‘先回长安‘人’‘山’‘水’的法阵那里解决它!’
飞离那边一阵,陆良生想着,回头看了一眼,两座大山还在那里碰撞,剥落的岩石已露出妖星球体的表面一块。
真正棘手的,还是身体中的那个‘妖星球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