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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八章:无人可挡

    “掷弹!”

    一声令下,在骠骑的后队,三十个掷弹手们便已经出现。

    他们没有穿戴厚重的铠甲,而是穿着紧身的短装,每一个最耀眼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皮带,皮带上有悬挂着一个个牛皮袋子,一人配备了二十个之多。

    有鉴于这牛皮袋里装填的都是那种威力加强版且重达三斤的二脚踢,某种程度而言,陈正泰是很佩服这些‘勇士’的,要是一不小心,这火药弹在身上炸了,虽然这玩意的威力还不足以让人粉身碎骨,不过肯定是千疮百孔。

    可这些太子左卫的‘勇士’完全没有任何胆怯,似乎他们很乐意能够成为掷弹兵。

    当初左卫的待遇确实很不错,可等到陈正泰将他们挑选进了掷弹队,那才是真正的从地下一下子升到了云端。

    每天三顿都有肉吃,鸡蛋随意,想吃多少吃多少。每月三贯钱,平日的操练是很辛苦的,就是不停的投掷假弹,日复一日,以至于每一个人的臂力,都格外的惊人。

    等他们回头去看从前左卫的弟兄时,很快便有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

    而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了。

    张勇就是其中的一员,他搓着手,显得有些紧张,前头厮杀的厉害,他心里有些佩服这些骠骑,这些家伙竟是不知疲倦一般,区区五十人,便将外头乌压压的叛军阻在外头,寸步也别想前进。

    而躲在这些人身后,看着他们身上明晃晃的甲胄,张勇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张勇乃是关中的府兵出身,因为个子高,被选入了左卫,此后又因为臂力大,来了这里。

    他深呼吸,开始从牛皮袋里取出三斤重的火药弹。

    这火药弹呈球形,有一个把柄,把柄连接着一根引信,他取出了火石,很熟稔的引火。

    实际上,这些动作,他已操练了不知几千几万遍,哪怕是闭着眼睛,他也能靠着身体的条件反射,完成这些简单的动作。

    引线开始点燃,会有一段点火的时间,所以这时候不能急,而后,他抓住了手柄,深呼吸,蓄力,而后做出投掷的动作。

    这掷弹兵很重要,至少苏定方已经教训过许多次,他一遍遍不辞劳苦的告诉他们,任何人都可以出差错,唯独掷弹兵不能,因为一旦投掷的方向出现了偏差,或者是投掷的方位不够远,是会伤及自己人的,敌人没杀着,你将自己人炸了,那就等着去死吧。

    正因为十分重要,所以一丁点都马虎不得,每一次操练,都是按着标准的动作进行投掷。

    此时,火药弹开始冒起了白烟。

    张勇则心里默数,时候一到,他毫不犹豫,将火药弹直接投掷出去。

    那火药弹穿过了前头骠骑们的上空,又穿过了前队的叛军,终于……在二十七步开外,终于落下。

    看着自己的火药弹落地,张勇松了口气,因为他很清楚,三斤的火药弹,投掷距离是二十五步合格,总算……是不辱使命。

    许多的火药弹,也在同一时间,纷纷飞出,在天空划过了一道完美的弧线,随即落地。

    这个距离,恰好落在了叛军的中心位置。

    而对于叛军们而言,他们看到天上飞来了圆形一般的东西,起初还有一些紧张。

    难道是投石车?

    可很快,当他们察觉到这不过是一个小球,而且即便有人被砸中,至多也就受伤而已,因而……便再没有人去理会了。

    人们依旧疯狂的喊杀着,此时……双方都杀红了眼睛,在这狭隘的宅子里,有进无退。

    对于叛军们而言,只要冲过去,彻底击垮眼前那五十个铁甲骠骑,便可享受胜利的果实,叛军之中,还混杂着不少陈虎的亲卫。

    这些人都是陈虎亲自调教的,最是悍不畏死,他们乃是军中的骨干,此时明知前头的铁甲骠骑势不可挡,却依旧疯狂的冲锋在前,口里大呼着口号,于是,叛军们决心一鼓作气,彻底将这些瓮中之鳖拿下。

    这小小的宅邸里,除了数百个尸首,竟还拥堵了上千人,密密麻麻的人,喊杀震天,与此同时,其他的叛军也开始偷偷的开始翻越围墙,试图从其他地方,摸进宅内,对守军进行偷袭。

    娄师德见状,已带着差役,提着大刀,与那摸进来的叛军杀做一团。

    可是……谁也无法阻挡这自四面八方围墙中涌入的叛军,他们连绵不绝,虽大多都只是私兵和部曲,偶有一些是扬州的骠骑,可此时正面是数不清的敌人,四周随时都有杀来的散兵游勇。

    娄师德一面斩下一人头颅,面不红心不揣,发出一声怒吼,身后如潮水一般的差役也纷纷越过他开始杀出,可娄师德看着这数之不尽的贼子,心里不禁在叹息,这是自己第一次杀贼,谁曾想,也是最后一次。

    他狂笑:“死则死矣,大丈夫岂有贪生怕死的道理,杀贼,杀贼……”

    他一遍遍的高呼杀贼。

    差役们本是惶然,可听到了娄师德的声音,竟也开始念叨起来,他们先是小声的念叨,随后,声音越来越大,一时之间,竟忘了胆怯,纷纷高吼着杀贼二字,或是斩下叛军头颅,或是被叛军一矛捅穿了身体,倒在血泊。

    宅中已混乱了。

    李泰急忙去寻了一柄短剑来,横在自己面前,他身子有些肥胖,所以行动不便,于是目光惊慌失措的寻觅叛贼,一面对陈正泰道:“师兄,师兄,你是亲眼瞧见的,我没有从贼。”

    陈正泰这个时候,哪里有半分心思理会他,只恨不得将他踹到一边去,却又知道,不能让李泰落入叛军手里,于是带着几个亲卫,继续观战。

    局势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宅中的官兵太少了,这源源不断地叛军,宛如杀不尽的潮水,死了一批,又来一批,陈正泰不得不抽出腰间的宝剑,剑在战场上没什么用,不过握在手里,总算可以壮胆罢了。

    一旁李泰发出哀嚎:“本王若死,也算是将功补过,师兄,你别害我,教我死了还落一个贼名……”说着,他脸色苍白,双目流露出绝望的样子,一声长叹。

    却在此时……

    那一个个落入叛军之中的火药弹冒出来的烟火越甚。

    此时叛军们才察觉出了什么,他们发现,这些落地的东西,很不寻常。

    于是,人们下意识的想要避开。

    可此时……一切都已迟了。

    轰隆……

    第一个火药弹发出了巨响。

    哪怕是二脚踢,也足以震撼人心,何况还是威力加强版。

    这火药弹炸开,里头无数的铁屑横飞,火光乍现,膨胀而出的黑烟顿时弥漫。

    靠近火药弹的人,骤然之间,倒下了一大片。

    有的人直接被炸的脑子发懵。

    有的身上千疮百孔,却是被那飞溅出来的铁钉刺入了身体,于是浑身都是血。

    有人直接被火药巨大的冲击而炸的人飞开。

    一时之间,一片狼藉,这里的人太密集了,大家凝聚在一起,火药弹一炸,立即十几人倒在血泊,又有一些人,也倒在地上,他们蠕动着,被身边惊慌的同伴践踏着身体,满身的血污,歇斯底里的惨呼,宛如人间地狱。

    可还未等人回过神来。

    一个个火药弹开始炸开。

    紧接着……一片片人倒下。

    轰隆隆……轰隆隆……

    这连绵不绝的爆炸,竟如连珠炮似的。

    无数的铁屑和铁钉疯狂的飞溅,对于这些身体单薄的叛军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有人满面都是铁钉,捂着脸,指缝之间都是鲜血溢出,发出哀嚎,如没头苍蝇一般的乱窜。

    其实火药弹的威力,在陈正泰看来,并不惊人,以至于他有很多次,想要加大药量的冲动,若不是因为实在碍于掷弹兵的臂力,他恨不得直接先上手一个几千斤再说。

    可是……即便如此,这样的杀伤力,还是惊人的。

    尤其是对于此时的叛军而言。

    毕竟对他们来说,被刀砍死和被这不知明的火药炸死,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是已知,后者却是未知,这未知所带来的恐惧,骤然之间,一下子让他们清醒了。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一分半点的战心,只是觉得汗毛竖起,仿佛哪里都藏匿那极有可能炸出的火雷。

    甚至有的人,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守军得到了上天的保佑一般。

    这效果,就如同数十万军队,碰到了带着几千兵马的刘秀,大家本以为斩杀眼前这区区的刘秀军马不过是小事一桩,因而,哪怕刘秀有三头六臂,他的将士再如何骁勇,能斩杀多少人,那王莽的大军,也不会觉得畏惧,大家依旧还会拼了命的冲杀,希望斩杀刘秀,换来建功立业的机会。

    可是……天上好巧不巧,它掉下来一个陨石。

    哪怕陨石的威力并不大,不足以撼动数十万大军。

    可又如何呢?

    这玩意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就意味着数十万的王莽大军必败无疑。

    这火药弹给予叛军的心理压力,不啻是陨石,虽然威力小得多,可架不住这玩意不是炸一次。

    于是乎……叛军开始混乱,彼此之间,在这小小的过道里,彼此之间相互践踏,也不愿再前进一步。

    整个过道,几乎沦为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尸首,是惨呼的伤者,是没头苍蝇一般逃窜的叛军,为了逃出去,甚至有人疯了似的举起刀,劈向自己的同伴,如此,彼此之间更为拥堵,人们绝望着发出哀嚎。

    而那掷弹兵,没有停,他们继续投掷火药弹。

    一个个火药弹落入人堆里,不断的炸开。

    那全副武装的骠骑,则提着长刃,犹如绞肉机一般,照旧疯狂的杀戮,他们对于火药弹早有免疫力,平日最爱做的事,就是闲暇时看看那些掷弹兵的操练,免不得要指指点点一般。

    从其他地方攀墙进来的叛军,也已懵了,此时看到主力的叛军如潮水一般的褪去,留下数不清的尸首,再看那气势汹汹由娄师德带来的差役,个个拼命杀来,一时之间,已是再没了士气,纷纷避走,从哪里爬来,又哭爹喊娘的要从哪里爬出去。

    “追击!”

    苏定方看着数不清的败兵,此时,却再没有犹豫。

    既然把底牌打了出来,那么……自然就不能给对方喘息和修整的机会,否则,一旦让叛军们寻到了破解火药弹的方法,又或者,有了心理准备,到了那时,胜负就难料了。

    所以……既然要杀,那么今日必须杀个痛快,杀到天昏地暗,教这扬州之内,再没有人敢侧视骠骑不可。

    早有辅兵,牵来了一匹匹的战马。

    这些不知疲倦的铁甲骠骑们,则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

    接下来,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五十人由苏定方领着,坐在了马上。

    他们的铠甲经过了鏖战,有些残破,有的人还受了轻伤,自铠甲的缝隙里,有血溢出。

    可随后,苏定方大吼一声:“骠骑!”

    “在!”

    骠骑们终于开口,发出低吼。

    苏定方手持着大刀,怒吼道:“杀!”

    “杀!”

    哒哒哒……哒哒哒……

    坐下的战马,徐徐而动,五十人如一人,先慢走,而后慢跑,最后……战马开始全力加速,所过之处,已无人敢挡其锋芒了。

    他们手持着长戈,疯狂的舞动,被他们追上的叛军,后背留给他们,他们轻易的将长戈挥下,带起血雨,而后战马又带着他们,风驰电掣一般,继续疾奔。

    宅子里……慢慢的清净了。

    李泰趴在地上。

    方才爆炸响起的时候,他本能的趴地,蒙住自己的耳朵,等他慢慢回过神来,看着无数的尸首,铁甲也已杀了出去,只有那娄师德却没有追击,他带着差役,开始追杀宅内的残敌,又生怕陈正泰有什么危险,调拨了几人进来。

    方才虽然发生了变故,可娄师德的表现比李泰要不知好多少倍,他先也是觉得震撼,可随即想到,沙场之上,已顾不得去畏惧这个畏惧那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保持冷静。

    李泰终于醒悟了过来,突然他红了眼眶,口里喃喃道:“叛贼……退了,退了……”

    下一刻,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这些日子,他精神一直紧绷,被这炸药一炸,见叛军退去,整个人才松懈下来,这一场打着他名义的叛乱,真是令人讽刺。

    他抬着泪眼,看了陈正泰一眼,陈正泰已将娄师德叫来,吩咐着什么了。

    …………

    城外。

    火药爆炸之前。

    刺史吴明倒是自信满满。

    一个个宅中的快报传来,说是很快便可杀入正堂,虽然主力受阻,可是四面八方翻墙而入的军马,开始慢慢掌握主动。

    吴明松了口气,一而再再而三的传达命令,不可伤了陛下,也不可伤了越王……最好,连那陈正泰也别伤了,当然,伤了也是可以的,留下脑袋和两只手在身上,其他的随意。

    可当爆炸发生,一时之间,不只是宅中惶恐,便是宅外的叛军,也被炸懵了。

    他们只看到宅内一处处的硝烟弥漫开来,偶尔可见火光。

    陈虎不禁诧异:“这莫不是要用火攻?”

    他觉得守军是疯了,他们在此放火,岂不是连他们自己都烧死?

    原本陈虎就想用火攻的,一个宅邸而已,放一把火,就夷为平地了。

    只是,这里头毕竟还有皇帝和越王,若是放火,什么都烧了,凭借着扬州的叛军,虽是省事,可以后怎么办?

    只是他又察觉到,这爆炸很是不寻常,一时之间,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老将,自然知道,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必须立即上前督战,免得将士们混乱。

    于是挑选了数十精锐亲兵,亲自飞马上前,还未靠近宅子。

    便看到数不清的败兵丢盔弃甲,自这宅中逃出。

    陈虎心凉了下去,作战的过程之中,这是大忌,一旦出现了败兵,那么整个大军就极有可能瓦解。

    于是他提着刀,砍下一个败军的头颅,一面大呼:“杀回去,杀回去,再一鼓作气,便可大胜,杀回去……”

    陈虎红着眼睛,却发现,单靠杀一人,和这样的呼喊,根本就没办法挽回颓势,因为败军越来越多,犹如奔涌的潮水,无数人如惊弓之鸟一般,丝毫没有一丁点的战心。

    陈虎带着亲卫,连杀十数人,依旧无法阻挡。

    到了这个份上,陈虎就算是再愚蠢也知道……败局已定了。

    他不禁坐在马上,发出了哀嚎:“谋反?谋个什么反,还要清除皇帝身边的奸臣,真是可笑,连一座宅子都攻不下,还奢谈将来号令天下,亦或者得江南半壁以自守。”

    这是最悲哀的事……

    因为他们挖空了心思,定下了认为无懈可击的计划,看上去好似是完美,可实际上,连最简单的计划,竟都无法完成。

    谋个屁反。

    “吴明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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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大捷

    陈虎叫骂一声,却总还带着几分重整旗鼓的幻想。

    虽是连斩数十人。

    可依旧阻不了颓势。

    兵败如山倒的时候,惊慌的败兵是杀不尽的。

    此后……便听战马的马蹄轰鸣。

    随即便见染血的铁甲飞骑而出,自邓宅的方向,追逐着败兵,一路砍杀,就像是狮子进了羊群。

    败兵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宅外本还有数千军马,不过大多都是辅兵和老弱,一见到败兵出来,已是胆寒了。

    等见铁骑杀出,又是惶然。

    这战争打的本就是气势而已,对方人马不过五十,可气势却犹如千军万马一般追杀着败兵,而败兵竟丝毫没有与之对敌的勇气,竟只晓得奔逃,结果又冲击了外头的叛军。

    一时间,叛军们无措起来,这些人大多都是部曲和骠骑府兵,本就不如败兵精锐,现在见状,已彻底的胆寒,于是纷纷败退。

    陈虎见此情景,既气,竟又觉得好笑,只区区五十人,竟如入无人之境,四处追杀,人马不歇,策马便在败兵之中杀了几进几出,而自己的本部人马众多,竟连反击的勇气也丧失了。

    这是……大势已去了。

    当然大势已去。

    陈虎作为武将,本身就非常清楚,人一旦丧胆,在这样乱糟糟的局势之下,是根本没法子将人组织起来的。

    毕竟此刻,陈虎没有传音的技艺,已无法做到将自己的意志传达到每一个士卒的耳里。

    那铁骑生生的发起冲击,竟直接在败兵群中杀穿,这般反复的分割,再飞马进行合围,可见带队的骑将是个随时能在千军万马之中保持清醒头脑的人。

    败兵就算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勇气,想要结阵自保,可这策马飞驰的铁骑总能很快察觉,而后瞬间而至,反复冲杀,如此几次,便再没有人有勇气了。

    陈虎心中气闷不已,可他再如何的不甘,也晓得要完了。

    陈虎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于是阴沉着脸,带着亲卫,直接飞马朝着后队去。

    后队那里,吴明等人已是惶惶然。

    见陈虎奔马而来,吴明迎面大喝:“陈将军,如何不立即带兵迎头而上?”

    陈虎咬牙,随即吐出两个字:“败了。”

    吴明要吐血,呵斥道:“我等尚有数千兵马,如何就败了!”

    在吴明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这人数如此悬殊,居然还能败?

    “数千只羊,如何对狮虎?”陈虎本是懒得解释,可终究还是忍不住道:“事到如今,快走吧,来不及了。”

    吴明不舍,身后其他军将和世族,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却见那五十铁骑,居然已开始朝吴明等人的方向一头扎过来。

    起初还只觉得这五十人不过是一团黑影,可随着那战马奔近,五十整齐划一的战马,似乎带着无穷的威势,叩击大地,顿时让人心寒。

    吴明心里骤然间悲凉起来,口里道:“事情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啊。”

    而后他瞬间警惕。

    他可是此间老手,毕竟是做过刺史的人,心知这样的局面,最该防范的未必是守军,而是从前与自己歃血为盟的伙伴。

    若在此时,有人取了他的头颅去降,保全自己,那便真是死得冤枉。

    于是他警惕地看了身后心乱如麻的军将和世族一眼,再不敢迟疑,立即对陈虎道:“陈将军,此时往哪里走?”

    对陈虎,他是暂时信任的。

    毕竟他和陈虎都是首恶,可谓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就算是降,那也必死。

    陈虎只瞥了他一眼,便沉声道:“先走了再说,将来未必没有生路,不如到了海边寻一艘海船,出海去吧,或许还有生机。”

    扬州有渡口,可以直通大海,只是到底能不能走脱,就说不清了。

    吴明现在只一心想着逃命,哪敢有犹豫,立即策马,带着残部,和陈虎飞马奔逃。

    其余人早已胆寒,皆没了主见,也纷纷追了上去。

    可身后的五十铁骑,似乎早已咬准了吴明等人似的,穷追不舍。

    吴明惊惧不已,一面飞马,一面对陈虎道:“陈将军,追兵如跗骨之蛆,如之奈何?”

    陈虎此时倒还算淡定,毕竟他是有经验的,当初南征北战,逃亡的经验多的去了。

    他自信满满地道:“他们乃是重甲,又冲杀了这么久,很快便要力竭,追不上的,我等只顾跑了便是。何况真要穷追不舍,我们等他们筋疲力尽时,未尝不可反杀。”

    吴明回头,见身后有数十军将,又有数百亲兵和精卒,这都是有资格骑马的精锐,于是一下子大喜:“不错,先耗了他们的精力,到时还要仰仗陈将军。”

    陈将军很威武啊,这个时候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只要反杀了这五十铁骑,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他们都是轻骑,而身后那些人又都是重甲,战力很快便要到极限了。

    再者说,他们还杀了一阵,肯定要吃不消了,反观自己这边,养精蓄锐,对方现在威势不可阻挡,等他们力竭时,就是反杀的机会。

    吴明此时从慌乱中冷静了下来,便道:“或者我们先投越州方向,越州刺史与我有旧……”

    陈虎很是不喜,觉得这个家伙特别多事,厉声道:“此时还有谁信得过?先逃了再说。”

    吴明就再不多言了。

    ……

    吴明等人一跑,外头的叛军便更如无头苍蝇一般。

    倒是此时,娄师德不失时机地带着一队人冲了出来,开始招降叛军,口称只追究贼首,其余之人不过是被贼首蒙蔽,可以不论。

    叛军们其实已逃了一半,其余人被杀得懵了,此时娄师德又杀出来,这家伙更狠,手提大刀,先斩几个小将,吓得士卒们只当是神兵天降,纷纷跪地。

    娄师德看着远去的苏定方等人,心里不由叹息。

    这苏定方,心真大,带着人便冲杀,也不顾后头,难道就不怕这里的败卒又重新组织攻宅?

    娄师德很想对他说一句,你是不是对老夫太有信心了?

    可细细一想,此时若是不立即斩了贼首,到时真让贼首稳住了阵势,反而更加不妙。

    何况,外头这些人群龙无首,倒未必能对邓宅这里有威胁。

    最重要的一点是……

    这老苏还是对他还是颇有信心的。

    这让娄师德很满意。

    英雄惜英雄嘛。

    于是他立即着手收降,让他们不得站起,丢了武器,只允许原地坐下,让差役们看押。

    毕竟是做过县令的人,而且显然他并非是单纯的武将,而是文臣,这方面的事,尤其的精通!

    先将降卒们安抚住,却一面急着令邓宅里的妇孺们开伙做了蒸饼和稀粥,先赶着送了几桶粥和百来张饼来,而后让人分发给降卒。

    降卒们起初是惊恐不安的,偶有人想逃,又觉得自己绝不会有好下场,虽说其余不论,可历来杀降本就是常有的事,这是要命的大事,谁能信得过?

    他们现在并不知道邓宅中还有多少兵马,而且已胆寒,所以才匆匆听从。可一旦察觉邓宅里人手不足,可能就是另一个念头了。

    只是当有人提了粥桶和蒸饼来。

    热腾腾的稀粥和蒸饼在中央一放,食物的香味霎时飘溢进每个人的味蕾!

    为首的乃是一个妇人,正是娄师德的妻子赵氏带着几个妇孺亲自拿着勺子来。

    一下子,大家便定下了心来。

    请你吃,本就是一种善意。

    而且古人对粮食格外的看重,若是压根不想让你活命,是绝不会糟践粮食给你吃的。

    这娄师德的妻子又是慈眉善目,招呼了大家来,热腾腾的粥用荷叶装了一些,又发一个蒸饼。

    一下子,降卒们纷纷围拢上来,各自取粥和蒸饼!

    吃过之后,肚子暖呵呵的,人吃饱了,便有些困乏,而且方才还厮杀了这么久,此时心也安了。

    娄师德从中挑选了数十人,让他们暂时管束,人心便彻底的定了。

    …………

    而在另一头,吴明等人一路奔逃,本以为只要对方气竭,便有反杀的机会。

    只是一路狂奔了十几里地,坐下的战马已是气喘吁吁,这一路,总有人战马失蹄,随即被后头的追兵杀上来,直接斩杀。

    后头的哀嚎声传出来,前头的败兵心里更慌了,只好继续埋头狂奔,只是这一路的奔跑,早已人困马乏。

    吴明忍不住了,对那已是气喘吁吁的陈虎道:“追兵为何还没困乏?”

    陈虎自己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这骑马也是体力活啊,他还承受得住,身后的其他人却都已是疲惫不堪了。

    陈虎忍不住道:“我如何得知?”

    败兵们只靠一口气吊着,可下头的马却大多吃不消了。

    而后头的追兵依旧穷追不舍,像是依旧斗志昂扬的样子。

    一路上已杀了数十上百个落队的。

    再走数里,吴明左右四顾,这才发现,跟随自己的败兵越来越少,他实在是支撑不住了:“追兵气竭了吧?”

    陈虎回头,只见远处黑乎乎的骑影依然没有缓步的迹象,此刻他不禁想哭。

    这些人,都是铜皮铁骨不成?

    厮杀了这么久,骑了马就杀出来,追了十几里地,这般疾奔,而且还穿着重甲,结果却是,自己这些人,气喘吁吁,丧家之犬一般跑的筋疲力尽。而他们倒还斗志昂扬,难道每日吃肉长大的?

    见陈虎不吭声,吴明就再没有多言。

    只能继续埋头跑。

    到了傍晚,已不知跑了多少里的路,再仔细回头点检,才发现自己身旁只剩下了数十人。

    陈虎下头的马,已是口吐白沫,哪怕是陈虎,整个人也从马上直接栽倒下来。人一倒在马下,便再没有气力站起来了,只是像拉风箱一般的大口呼吸。

    其余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亦纷纷从马上跌落下来,一个个再没有了气力!

    那吴明体弱,更是趴在地上,一下都没动弹。

    可是……

    哒哒哒……哒哒哒……

    那熟悉的马蹄声,依旧不间断地传来。

    陈虎彻底的懵了。

    他想强行站起,可实在没有了丝毫的气力,此时觉得又饿又累,真的一下子都不想动弹了。

    吴明苍白着脸,在旁气喘吁吁地道:“为何……还未气竭?”

    陈虎不由得骂骂咧咧:“我哪里知道!”

    他声音微弱,气若游丝。

    吴明一口气没提上来,心里不免埋怨,早知如此,还不如拼了呢。

    现在好了,浑身一点气力也没有,坐下的马也已瘫了一般。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后悔。

    片刻之后,一队骠骑已至。

    他们看着地上一群已是筋疲力尽的人。

    为首的骠骑,正是苏定方,苏定方低头看了他们一眼,却不急着上前。

    他道:“看来这就是贼首了,你们取了他们的头颅。”

    他说你们,令后头的骠骑们一时振奋!

    这些骠骑很清楚,苏将军不是个抢功的人,本来按理,这些功劳就算都给苏将军,那也是理所当然,可苏将军却让大家伙儿动手。

    这分明是要将大功劳匀出来,分给大家。

    苏将军平日里虽是操练苛刻,可是分钱和分功劳的时候一直想着大家,这也是大家心服口服的地方。

    于是数十个骠骑纷纷下马,取出腰间的短刀,短刀的刀锋泛着耀眼的寒光。

    有一人直接上前,见陈虎还想拼命挣扎着爬起来,他一脚踹了陈虎的心窝,陈虎瞬间又倒下,那短刀便银光一闪,直接在陈虎的脖上一切。

    这短刀虽是削铁如泥,可要砍断人的颈骨,却是不易的,需要十分娴熟的手艺。

    可这在骠骑手里,却是轻车熟路,犹如庖丁解牛一般!

    陈虎整个人闷哼一声,随即脖下鲜血涌出,他不甘心自己堂堂将军,竟被一小卒如牲口一般的斩杀,眼睛瞪大,可下一刻,他的身躯一挺,抽搐了片刻,这脑袋便落在了那骠骑的手里。

    脑袋直接被悬挂在了马下,其余骠骑纷纷动手,有人见这般杀人的景象,发出惊呼,他们满眼恐惧,可骠骑们并不在乎他们的呼喊。

    吴明的脑袋,也随之落下,这数十人,可谓死得轻而易举。

    ………………

    李世民已回了长安。

    整个长安城,其实自从得了扬州来的消息,说是陛下竟私自去了扬州,竟还杀了高邮邓氏满门,已是一片哗然。

    这邓氏在朝中,也不是完全没有亲朋故旧,这虽不是一等的世族,却也是有一些名气的。

    以往有人谋反,只要是世族子弟,往往只杀首恶,他的家族,却向来是不追究的。

    这一点,乃是自东汉以来大家默守的成规。

    可哪里想到,陛下无缘无故就将邓氏一门给灭了,这等于是直接坏了规矩,如此行为,已和隋炀帝没有了分别。

    于是……朝中议论纷纷,房玄龄那边,遭受了极大的压力。

    起初御史们纷纷弹劾,开始痛骂。

    要嘛是说陛下岂可如此残暴。

    又追究陛下私访的事。

    又或者表现出了担心。陛下擅杀邓氏满门,难道不怕江南世族人心尽失,半壁江南反了吗?

    这般骂了很久,很快大家发现,我们都在骂,你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作为宰相,为何不骂?

    于是,气疯了的大臣们,又给房玄龄等人扣了一个曲意逢迎之辈,为了保全相位,对陛下竟有吮痈舐痔之卑,这样的人,何以执宰天下。

    朝中的御史和大臣们气疯了。

    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今日可以诛灭邓氏,来日岂不是我家有罪,还要诛我满门吗?

    后世电视剧里,总是动不动就诛族,实际上,在隋唐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世族,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也只有当初祸乱天下的侯景,方才敢做这样的事,当然,侯景之乱之后,侯景的下场也是极惨,全家被诛灭了。

    而今大家是逮着人必须要同气连枝,若是不肯上奏弹劾的,便被视为是和陛下同一立场。

    房玄龄自己,很快就被无数的弹劾奏疏所淹没。

    房玄龄哭笑不得,这李二郎,真是把他给坑死了。

    现在他若是不跟着骂,便要被人骂。

    可一旦骂了,陛下在江南诛邓氏的情由又不清楚,他是宰相,又不是愣头青,骂个什么劲。

    而且他很清楚,现在大家都在怒火中烧,就算他也上了弹劾奏疏,若是骂得不够狠,肯定还是要给人骂的,反正横竖自己都要倒霉的,那倒不如再看看。

    等到李世民一回京。

    李承乾已蹦蹦跳跳开心至极地跑去迎接了。

    等迎了圣回来,李世民回到了宣政殿,召了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到了面前,却见房玄龄等人一脸委屈的模样、

    李世民不疾不徐地道:“朕离京师日久,不知京中如何?”

    房玄龄这时心里真的想骂了,你李二郎不厚道啊,你一声不吭就跑去了扬州,结果回了来,装作没事人一般?

    在扬州做的那些事,现在闹得群议汹汹,我这宰相都要做不下去了,你却只轻描淡写地来一句,不知京中如何?

第二百六十章:圣君已死

    不管房玄龄内心怎么吐糟,此时也只能耐着性子道:“陛下,长安已乱成一锅粥了。”

    李世民却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如何说?”

    “百官们都言陛下行事轻率。”房玄龄很小心的遣词。

    可见李世民不为所动的样子,他便晓得自己说得太轻,难有效果,于是咳嗽一声:“甚至还有人说,陛下与那隋炀帝,并无二致。”

    这话够严重了吧,可李世民居然还是没有为之所动。

    他手轻轻地拍着案牍,打着拍子,而后他深深地看了房玄龄一眼:“是说私访之事?”

    房玄龄有点搞不懂李世民这是什么反应,口里道:“是有一些是说私访的事。”

    李世民则是继续问“还有说什么?”

    “还有是关于高邮邓氏的事。”房玄龄道:“他们都说邓氏有罪,可即便有罪,诛其首恶就可,如何能祸及家人?即便是隋炀帝,也不曾如此的暴虐。现在三省以下,都闹得很是厉害,上书的多如过江之鲫……”

    隋炀帝这样的话都出了口,本以为爱面子的李二郎会勃然大怒。

    李二郎却道:“朕就算做隋炀帝,谁又敢反?”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

    此次去了江南,陛下的性情好像变了不少啊。

    其实对于房玄龄和杜如晦而言,他们最震撼的其实并不只是陛下诛邓氏满门这样简单,而是拿下了越王,要将越王治罪。

    陛下对儿子还是很不错的,这一点,房玄龄和杜如晦心知肚明。

    尤其是太子和李泰,陛下对这二人最是上心。

    现在李泰被拿下,再加上那邓氏,这显然……陛下有某种不可言说的打算。

    这也是房玄龄不轻易上书弹劾的原因。

    毕竟大家都在骂,我房某人骂一骂又怎么了?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吗?

    可陛下此举,分明带着诡谲,而此时与陛下奏对,很明显,陛下的话里别有深意,他觉得他是猜对了。

    于是房玄龄道:“陛下,此事令清议震动,百官们议论纷纷,闹得很是厉害,若是陛下不好好安抚,臣只恐要滋生事端。”

    李世民微笑道:“那么房公对此事如何看待呢?邓氏之罪,房公是有所耳闻的吧。”

    “邓文生可谓是罪大恶极。”房玄龄先下评断:“其罪当诛,只是……”

    李世民眯着眼,打断了房玄龄的话,道:“只是他的族人无罪吗?那朕来问你,那邓文生巧言令色,蛊惑李泰,勾结官府,残害百姓,犯下这些罪孽,最终为的是谁人?”

    “又是谁从中牟取了好处,得以锦衣玉食?”

    房玄龄一时语塞,他当然清楚,有了好处,同享的就是邓氏的那些亲族。

    不过话虽如此……

    房玄龄却道:“只是陛下……”

    李世民摆摆手,看了一眼房玄龄,又看看杜如晦:“朕与两位卿家相得,所以才说一些掏心窝的话。祸不及家人,这道理,朕岂有不知呢?那邓文生的亲族之中,难道人人都有罪?朕看……也不尽然。”

    李世民说到这里,语气缓和下来:“因而有的人说这是滥杀无辜,这也没有错。滥杀无辜四字,朕认了。若是将来真要记了史笔里,将朕比作是隋炀帝,是商纣王。朕也认!”

    房玄龄和杜如晦心里一惊,不对呀,陛下平日不是这般的啊。

    二人便都不做声了,都知道这里头必还有后话。

    只见李世民随即怒不可遏地继续道:“可是邓氏非要族灭不可,这与他的亲族是否有罪没有关联。你们可知道他们是如何的鱼肉百姓?为了保自己家的田地,害死了不少无辜的百姓?他邓文生的亲族便是亲族,那高邮县的小民,他们就没有父母妻儿的吗?他们就没有亲族的吗?他邓文生知道什么叫痛,小民们就不知何为痛吗?朕此去高邮,所见所闻,俱都触目惊心。朕亲见道旁的枯骨,也亲见那浮在水洼里的女婴尸骸,为了给他们修河堤,老妇没了自己的儿子,却不得不被差役逼迫着上了河堤,一个老妇,家里还有新妇,新妇怀有身孕,他的丈夫和儿子们尽都死了。”

    “朕之所见,其实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为何别人可以痛失家人,为何他们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如猪狗一般的活着,吃糠咽菜,承担税赋,负担徭役,他们受这邓氏的欺凌,却无人为他们声张,只能含泪忍受,他们全家死绝了,朝中百官也无人为他们上书。”

    “这是千千万万人的血泪啊,可是这朝中百官可有说什么吗?迄今为止,朕没有听说过有人上言此事。这天下只有一个邓氏残害百姓的事吗?朕登极四年,这四年来,天下数百州,为何没有人奏报这些事?他们的家人死绝了,有人为他伸冤吗?”

    “所以……”李世民死死地看着房玄龄,一脸威严地继续道:“朕不在乎滥杀无辜,乱世当用重典,若是清平世道,固然不该祸及无辜,不能随意的滥杀,可邓氏这样的家族害民如此,不杀,如何平民愤?不杀他们,朕就是他们的帮凶。朕要让人知道,邓氏就是榜样,他们可以害民,可以破家。朕照旧可以破他们的家,诛他们的族,他们横行霸道,可以惠及家人。朕就将他们统统诛尽。”

    说到此处,李世民深深的看了房玄龄一眼:“朕乃天下万民的君父。而非几家几姓之主。若是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朕凭什么君天下呢?”

    房玄龄和杜如晦顿时听得胆寒,他们很清楚,陛下的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只是此时,他们发现自己词穷了,此时还能说什么呢?陛下去了扬州,那里的事,陛下是亲眼所见,他们就算想要反驳,又拿什么反驳?

    房玄龄便叹了口气道:“陛下爱民之心,臣能感同身受,只是……此事的后果……”

    “做任何事,都会有后果。”李世民显得很平静,他的眼底,仿佛是汪洋大海一般,显得深不可测,他随即道:“可朕乃天子,这大唐的基业固然还不稳,可朕既已君天下,为天下万民父母,若只是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那么这天子,不做也罢。”

    “这天底下,有多少的天子,不多朕这一个,也不少朕这一个,朕回来的路上也曾动摇过,可只是脑海里一浮现那死婴,想着那可怜的老妇,便再无动摇了。这样的百姓,这样的万民,天下触目惊心到这样的地步,朕还能在这太极宫中,称孤道寡,听这百官称颂朕如何的圣明,还能放纵邓氏这样的人,残害百姓,胆大妄为,却对此不闻不问,只求邓文生这样的人,一面如饕餮一般的贪婪无度的蚕食百姓的血肉,一面受他们的追捧,做那所谓的圣君吗?”

    说罢,李世民站了起来,他目光幽幽地盯着殿中的烛火,那烛火在摇曳着,映射在他的眼底,良久,他才慢悠悠的说了一句话:“从今日起,圣君已死!”

    “臣……明白了。”房玄龄内心复杂。

    杜如晦在旁,也是一脸动摇之色。

    李世民突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道:“朕想问你们,你们依旧还要做贤臣吗?”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

    这问话,显然是直接向房玄龄和杜如晦摊牌。

    有圣君才会有贤臣。

    有暴君才会有奸臣。

    这是历朝历代以来的准则。

    现在李世民口称圣君已死,这便意味着,未来的大唐可能要改弦更张,可能采取的,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国策。

    而这国策,极有可能引发激烈的反弹和满朝的抨击。既然人们将李世民比作了隋炀帝,那么跟从李世民的两个宰相,该何去何从呢?

    要嘛他们依旧做他们的贤臣,站在百官的立场,一起对李世民发起攻讦。

    要嘛他们依旧为李世民效命,只是……到时候,他们可能在天下人的眼里,则成了顺从暴君的奸贼了。

    何去何从,李世民让他们自己选。

    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站了起来,他们心里清楚,他们站在了十字路口,此时……他们竟开始犹豫起来。

    良久……

    房玄龄突然垂泪道:“陛下,臣……臣没见过高邮县的惨景,臣本为隋臣,生于官宦之家,只是陛下起兵,臣便不惜此身,追随陛下,陛下为将时,臣为幕僚,代之以出谋划策;陛下为秦王时,臣入王府,典管书记,代陛下选拔人才。这十数年来,陛下将一切都托付臣,对臣信赖有加,从不相疑。至陛下登基,以臣为相,臣不敢说精诚奉国,却一向知道,陛下虽为臣主,却也是臣的至亲密友,君臣相得这些年,陛下做出何种选择,臣不是赴汤蹈火,鼎力相随?今日陛下问臣,臣只能一句回答:既追随陛下,臣随陛下,从未有过异心,陛下为将军,臣入幕府;陛下为天子,臣为相。陛下要宽容以待天下,臣自是影从。而今,陛下要鞭挞天下,惩强扶弱,以治不臣,臣岂有退却的道理?至多不过是身死,不过是留一个千秋骂名而已。大丈夫生于世间,能投一明主,彼此相得,纵万死亦无憾也。”

    李世民听罢,不禁动容,而脸色则是轻松了许多,他不禁又眼睛模糊了。

    上前摸了摸房玄龄消瘦的肩:“玄龄啊玄龄,你是朕的腹心啊,哎……”他叹了口气,一切感动的话似是在不言中。

    见房玄龄面上还有淤伤,不禁用手摩挲房玄龄额上的淤青,又叹息道:“怎么又有新伤了?朕看着心疼,择日要让御医看看。”

    房玄龄本是感动得要流涕,听到这里,脸微微一红,便垂头,只含糊道:“已看过了,不碍事的,臣习以为常了。”

    李世民不禁叹息,只是家务事,他却知道不好管,管了说不准还要遭到反噬。又想到房玄龄在家没有姬妾,还要被恶妇成日责骂痛打,到了朝中还要殚精竭虑,为自己分忧,不禁为之落泪。

    房玄龄真是不容易呀!

    他擦拭了泪,接着目光便落在了杜如晦的身上。

    杜如晦其实是颇为犹豫的,他的家族比邓氏更大,某种程度而言,陛下所为,亦是侵害了杜氏的根本,只是他稍一犹豫,却也不禁为房玄龄的话感动,他叹了口气,最后像下了决心般,道:“陛下,臣无话可说,愿随陛下,荣辱与共。”

    李世民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和隋炀帝自然是不一样的,最不同之处就在于……

    那隋炀帝不过继承的是父业而已,登基之后,固然为天子,可又有几人真正肯为他效力?那些人不过是希望求取高官厚禄,因而处处逢迎,是以隋炀帝所做的事,就没有几个能办成的。

    可是李世民不同,他有今日,是因为他有一个当初生死与共的班底,这些人统统都是与他一起历经了不知多少磨难,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不知多少次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今日固然李世民未来可能要做的事,或多或少会影响他们的利益,可是同生共死的友谊尚在,那彼此相知的君臣之情也尚在,有了他们,什么事不可以做成?

    李世民不是一个感情用事之人,他一切的布局,整个国策的巨大改变,哪怕是邓氏被诛之后引发的剧烈反弹,如此种种,其实都在他的预测之中了。

    现在房玄龄和杜如晦已是表态,倒是让李世民轻松起来。

    李世民令二人坐下,随即便听房玄龄道:“陛下,倒是有一份弹劾奏疏,颇有几分意思。”

    “嗯?”李世民抬眼,看着房玄龄。

    房玄龄正色道:“秘书监魏征上奏,也是一份弹劾的奏疏,只是他弹劾的乃是高邮邓氏残害百姓,滥杀无辜,如今邓氏已族灭,只是邓氏的罪行,却还只是冰山一角,理应恳请朝廷,命有司往高邮进行严查……”

    “是吗?”李世民眉一挑。

    魏征这个人,李世民是打过交道的,此人曾是李建成的人。历来以敢言而著称。前些年的时候,大唐击溃了李密,为了安抚山东的李密旧部,就曾命魏征前往山东安抚,等魏征回来,便进入了太子宫里任职。

    这魏征其实也是一神奇之人,体质和陈家差不多,跟谁谁死,当初的旧主李密和李建成,而今都已成了冢中枯骨。

    好在李世民敕他为秘书监,就有安抚李建成旧部的意思。

    某种程度而言,秘书监说重要也不重要,一方面,到了这个级别,有了真正议论国家大事的权利。而另一方面,这个职位的职责乃是典司图籍,也就相当于图书馆的馆长,不过也负有一些校订史册的使命。

    历朝历代以来的朝廷,都偏重记史,这负责进行史籍修订的官员,往往都很清贵,可另一方面,因为每日与图文打交道,很难治事,所以魏征这个秘书监很清贵,偏偏没什么实际的权柄。

    李世民听到此,脸上掠过了喜色,魏征这个人,乃是东宫的代表人物,没想到此人竟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不但令他意外,某种程度,也是具有一定的代表意义。

    李世民道:“魏卿家是真正爱民之人啊。不妨如此,就命魏卿家亲往扬州,将邓氏的罪行狠狠彻查,到时再昭示天下,以儆效尤。”

    房玄龄听罢,觉得妥当,便道:“此人颇有担当,行事缜密,刚烈敢言,实为不可多得的人才。”

    人的际遇就是不同,房玄龄心里感慨,若是当初他是太子的幕僚,可能此时为相的是魏征,而不是他房玄龄了吧。

    只是房玄龄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甚至颇有爱才之心,虽是碍于李建成旧部的原因,却还是决心举荐。

    “先看看其在扬州行事如何。”李世民淡淡道:“至于其他的奏疏,朕一概不问,千秋功过,由他们去吧。”

    …………

    这一章不好写,写了很久才写出来,来晚了,抱歉。

    其实还可以写多一些,但是又怕大家说水,可怜。

第二百六十一章:痛失爱子

    李世民说罢,此时张千匆匆进来:“陛下,陛下……”

    张千显然脸色很不好看。

    他跌跌撞撞进来,差点绊了脚,于是摇摇晃晃地走到李世民的跟前,手里拿着一份奏疏,激动地道:“陛下,陛下,扬州来的急报。”

    李世民接了,不由一脸怒容道:“如此慌手慌脚,像什么样子。”

    说着,打开了奏疏,只是一看,李世民的脸色随即铁青。

    他抬着头,迟迟不语。

    房玄龄感到了事情的异常,不由道:“陛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扬州……”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扬州刺史吴明,会同越王左右卫,还有骠骑府,以及诸世族,反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李世民刚刚想要振作做一番大事,可哪里想到这反噬竟来得这么快。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反了,显然叛军并不知道李世民回了长安,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冲着李世民而去的。

    大唐的风气崇尚武功,说难听一点,就是无论是文臣还是武臣,都比较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一套,他们是不会吃的。

    既然你李二郎让我们不过好日子,我们就请你李二郎吃刀片。

    李世民本以为,以自己的威信,这些人不至如此。

    可哪里想到,这些人居然丧心病狂至此。

    “不妙。”李世民突然脸上露出了悔意,他不禁沉痛道:“朕当初就不该离开扬州,朕若在扬州,这些乱臣贼子,朕何惧之有?当初朕已暗暗调拨了齐州的军马,可如今……”

    李世民咬了咬牙接着道:“如今陈正泰的手里不过区区百人,而这越王左右卫,加上骠骑,还有哪些世族的部曲,人数只怕在万人以上,百倍之敌,陈正泰必死。”

    说到这里,李世民的脸色非常的难看,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则是心乱如麻,一时也觉得这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

    一旦造反,而且陛下刚刚灭了邓氏满门,江南那些不满的势力势必要作乱,而且他们杀了陈正泰,还掳走了越王,若是打着越王的名义,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固然房玄龄很清楚,朝廷平定叛乱还是很有信心的,可问题就在于,一次战乱,对于整个江南,又将是一次巨大的浩劫。

    朝廷为诛灭邓氏,将要付出的,是沉重的代价。

    只是李世民所想的,却并不一样,他心里惦念的,乃是陈正泰的安危!

    李世民恼怒地道:“李泰啊李泰,这个孽子!叛乱的乃是越王卫,他难辞其咎,朕绝不轻饶他。倒是正泰……只怕现在,十之**已经遭难了。”

    一说到此,李世民牙关咬起,他心里清楚,他不但要痛失自己的弟子,而且还可能遇到一场巨大的危机。

    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若是被挟持作乱,那么又将是一场父子相残的局面,战乱将损耗大唐的元气。更不必说,那些本就心怀不满的大臣们,一定会借此机会开始鼓动生事,将这叛乱统统都栽赃到邓氏灭族上头。

    还不知多少人想看李世民的笑话呢。

    房玄龄想了想道:“陛下,理应立即召大军平叛……”

    李世民此刻出奇的冷静!想到陈正泰罹难,不禁悲愤莫名,眼里竟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深吸一口气道:“当然要平叛,朕要诛尽叛贼,要御驾亲征!来人,找李靖、程咬金……”

    “陛下……”

    就在此时,外头一个小宦官匆匆进来道:“李将军、程将军、张将军求见。”

    李世民:“……”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他刚刚将这几个名字挂在了嘴边,哪里想到……人就来了。

    李世民顾不得擦拭眼里的泪水,只冷冷道:“宣。”

    片刻之后,李靖等人进来,程咬金最急:“陛下,不得了,扬州叛乱啦。”

    李世民:“……”

    这可是从扬州来的快报,刚刚送到李世民的手里,虽然银台那儿,可能会耽误一些时间,可毕竟这是加急的奏报,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你程咬金先得到消息吧。

    李世民便不禁道:“你如何得知?”

    程咬金叹道:“臣听交易所里传出来的消息,起初以为是假的,反正就是有人自扬州带来了消息,说是快马送来的,一开始还不信,可是后来一看到许多股票开始暴跌,这才觉得事出非常,听说不只是股票,便是手中的欠条,也开始有不稳的迹象。”

    李世民:“……”

    消息,就是钱。

    商贾们玩了这么久的股票,难道还不知道吗?所以扬州那边一有异常,立即就有人开始快速的传递消息了。

    这消息一丁点也不比官报要慢,果然,先得到消息的人已经猜测陈正泰必死无疑了。

    这陈正泰都死了,陈家到底会不会还钱?

    这可说不准。

    再加上陈家其他的产业,到底未来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也没人能说得清楚。

    一旦市场开始发生了焦虑的情绪,势必会有人开始进行抛售,以躲避风险。

    更别说,大量人也会开始拿着手中的欠条,前往陈家进行兑换铜钱。

    哪怕是陈家敞开了供应,允许兑换,可这焦虑的情绪已经蔓延开,大家已什么都顾不上了,而事实上,现在整个二皮沟已混乱成一团。

    陈父陈继业值也没上,直接回家,四处打探消息。

    陈家的三叔公倒是还算镇定,表示这都是有人想要中伤陈家,我们陈家与人为善,陈正泰断不会有事。

    只是这等事,你越是辟谣,大家本来还是将信将疑,现在反而是信了,于是鸡飞狗跳,闹得更加厉害。

    程咬金等人也觉得不对劲,自己的股票一时也卖不出去,又想着要出大事了。

    陈正泰那狗东西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要死,这不是坑人吗?

    于是他们急匆匆的跑来见驾,一看陛下这个样子,此时一下子就明白了,真出事了。

    程咬金顿时眼里泛着泪光,一双大眼里,眼泪流出来,忍不住嘶声裂肺地道:“我的钱……不,我的陈世侄啊,他年纪轻轻,怎么就遭了这样的难,他这一死,我也不想活了。”

    他捶胸跌足着,悲痛欲绝,一副要为陈正泰去死的样子。

    这番话,居然让人生出了共鸣之心。

    李靖和张公瑾等人的心里也有一种不想活的苦涩,奋斗了半生,杀了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就……没了。

    照这么个跌法,天知道最后还剩几个钱。

    那秦琼近来身体恢复好了,此时想到陈正泰给自己治病,毕竟是有救命之恩,想到陈正泰遭难,竟一时之间也茫然无措起来。

    “请陛下立即发兵讨贼,臣愿为先锋。”程咬金似乎将悲伤化为了愤怒,咬牙切齿地道。

    这下子,那些叛贼可算是撞到了铁板上了。

    他们得罪人了。

    不将这些狗东西大卸八块,我程字倒过来写。

    “臣也愿为先锋。”

    “臣愿为先锋。”众人纷纷主动请缨,一时之间,这殿中竟满是杀意。

    “事急矣。”秦琼沉痛地道:“臣愿带五百精骑,立即出发,日夜不停,可先行救人要紧。”

    出动大军,不是这样容易的,所以最好的方案是先派一队精骑去。

    当然,这里又有问题,若是兵太少了,不啻是羊入虎口,毕竟这些叛军,也不是省油的灯,若只是寻常的部曲和骠骑府兵倒也罢了,偏偏还有数千越王卫,这可都是精兵。

    大家都没有忘记,领兵的那个陈虎,乃是李世民亲自为越王选的,虽然不可能和李靖这些人相比,却也属于一员久经沙场的骁将。

    五百人……有些冒险了啊。

    其实李世民悲伤愤怒之余,看众人如此激动,很是意外,他万万没想到,陈正泰竟有这样的好人缘。

    一看许多人的眼眶都红了,程咬金更是急切的要流出泪来,李世民便不禁也眼里泛起泪光。

    他更是想到了陈正泰往日的诸多好处,不禁又落下泪来,哽咽道:“朕失陈正泰,犹如痛失爱子,切切不可有什么闪失,叔宝的伤还未好,就让知节带八百骑先行吧,朕随后率大军便到。这些乱臣贼子,人神共愤,绝不轻饶。”

    程咬金听罢,似生怕别人跟他抢一般,不带半点犹豫,立马道:“臣这就挑选人马,整备行装,今夜之前出发。陛下,臣去了。”

    他急啊。

    其实陛下说的一句话,倒是正中了程咬金的心思。痛失陈正泰,犹如痛失爱子,不,我程咬金有很多个儿子呢,这比爱子还亲。

    他没有半点耽误,匆匆便走。

    此时李世民才道:“召众臣议事,不可贻误。”

    李世民又看房玄龄:“民部要紧急调拨粮草,一刻也不能耽误,无论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房玄龄听罢,颔首,他心里不禁感慨,老夫跟着陛下这么多年,和程咬金等人也算是老相识了,怎么看着……好像这辈子活在了狗身上,人缘还不如才是少年的陈正泰呢,要反思!

    过了片刻,便又有人来:“父皇……父皇……”

    却是那李承乾来了,人未到,声便到了,须臾,他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也顾不得君臣之礼,此时李承乾还穿着一件寻常的布衣呢,他也是在二皮沟听到了消息闻讯而来的,他大声嚷嚷道:“外头都说扬州反了,上万大军围了陈正泰,陈正泰身边只有百来护卫,是不是?”

    李世民没有给李承乾答案。

    可李承乾只看父皇眼眶通红的样子,就一下子明白了。

    李承乾顿觉得头晕目眩,四肢发虚!

    前些日子,还在他跟前活蹦乱跳的人,现在……说没就没了?

    他咬着牙,早失去了以往的桀骜模样,只是失魂落魄地倚着殿柱,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不是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这都是骗人的,是骗人的……”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针扎一般,痛得他有些难以呼吸。

    从前的时候,似乎没有料到陈正泰此去扬州,便是生离死别,只觉得身边有个师兄,是生活中最寻常的事,觉得这个人会一直陪着自己,可一下子没了,他……

    李承乾不愿接受这个结果,似乎好不容易找回了点力气般,惨然道:“真会死吗?”

    他看向李靖。

    李靖乃是大将,对战事了如指掌。

    以李靖的洞察力,势必能大致的计算出陈正泰的胜算,所以……

    李靖此时只是叹息,见李承乾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这太子殿下平日可是神奇得不得了的,不过李靖很喜欢,他就喜欢这样锐志昂扬的男儿,可太子现在的这个样子,是他从前所未见的,李靖只是叹息:“殿下节哀。”

    李承乾的心抽了抽,顿时明白了什么,脸一下子煞白了,突然呜哇一声,大哭起来:“孤只有这么一个兄弟啊……”

    这一声大哭,令人心酸。

    李世民自然清楚李承乾口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皇子之中,年长者只有李承乾和李泰,其余之人都还年幼,年龄差距太大,很难培养感情,而李泰与李承乾的不睦,乃是人所共知的事,也就只有一个陈正泰,与他情同手足,可现在……

    李世民今日没有责怪李承乾,只是命张千将李承乾搀扶着出去安慰。

    一时之间,这宣政殿里弥漫着一股哀色。

    “他陈正泰,连一个子嗣都没有留下啊。”李世民陡然想起了什么,这令他心里更是沉痛,陈家的血脉,要断绝了!

    李世民不禁又开始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他很清楚,当初他若是不离开,或许局面就是另一个样子,因为他的松懈和离开,出了扬州之后,便与齐州的军马会合,这齐州的军马,自然也就随扈他回京了,若是当时,他还在扬州,就足以坚持到齐州的军马进入高邮。

    李世民叹息着:“若是当真有事,一定要给陈正泰过继一个儿子,承袭他陈家的香火。当初……朕就应当给他配一个好姻缘的,无忌几次提出过陈正泰的婚事,朕都没有放在心上,真是悔不听无忌之言啊。”

    ………………

    推荐一本书《唐上烟雨》,观书名大致就可以看出书的好坏了,大家去看看吧。

    老虎现在卡文中,今晚熬夜好好布置一下剧情,明天早点更新。

第二百六十二章:捷报

    在古人看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延续香火,乃是天底下最紧要的事。

    当然,这其实并非是古人们的愚昧思想。

    一方面,留下子孙后代,本就是生物的本能,任何一个物种在基因中若是没有的意识,那么也不可能在延续至今。

    而另一方面,古人的死亡率实在太高了,若是不早早生子,只怕人还未成年,就已故去。若是不多生几个,随便一个感冒,都可能导致无后。

    因而,香火的延续,本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这里头本身就是这个时代关于权位和财富的某种折射。

    对于世家大族而言,他们有更好的医疗条件,可以娶更多的妻妾,可以养更多的孩子,因而可以开枝散叶。

    而对于寻常小民而言,某种程度而言,想要留下后代就困难得多了,某种意义来说,小民是必然要绝后的,毕竟,死亡率太高,婆娘太难娶,生了病太难治了。

    于是,在人们的意识之中,就诞生了一种隐形的观念,即生育,也某种程度成了一种优越感,我有后代,你没有后代,我棒棒哒,你就……呵呵呵……

    李世民对于生育的事很看重,或许这得自于李渊的遗传,毕竟人家都是太上皇了,被自己儿子摆了一道,总要坑一下李二郎对吧,那就多生,哪怕已经年老力衰,也要勤奋耕耘,孜孜不倦,反正别人都是爹养儿子,李渊不一样,他是自己的儿子帮自己养儿子,不但要养,你还得养好,得有爵位,有封地的那种。

    其实李世民本还是有一些希望的,他自觉的陈正泰或许能坚守,只要熬过去,程咬金带着铁骑去牵制住了叛军,就有一线生机。

    可当李靖一句节哀顺变,就一下子令李世民清醒过来,心里突的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竟是连基本的常识都已忘了。

    百倍的敌人,围困的不过是一个邓氏的宅邸,扬州刺史这些叛贼,又盘踞在扬州日久,他们熟悉那里的天文地理,对方陡然发起盘踞,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区区邓宅的围墙,能坚守三日吗?

    李世民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时却又有宦官来,歇斯底里地道:“不好了,不好了,陛下,遂安公主,遂安公主她……她出宫去了。”

    出宫去了……

    唐朝对于公主的管束并不严格,出宫并非是什么特别出格的事。

    李世民先是一愣,下意识地道:“去了何处?”

    “据闻……要去扬州。”

    李世民听到这里,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于是他又气又急地道:“追,追啊……”

    宦官带着哭腔道:“公主殿下,是飞马去的,她是一个时辰之前得的消息,此后便出宫了,羽林卫得知了消息,已是去追了,就怕……”

    去了扬州……

    殿中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实说实话,现在的遂安公主可是个香饽饽。

    人家手里拿的钱,能将大家一起砸死。

    到底握着多少资产,其实大家一时都数不清。

    因而,这些将军们早就惦记着了,倘若遂安公主下嫁给了自己家,那还炒个***,自己来炒那些股民才是。

    可现在遂安公主去了扬州,似乎……答案不言自明。

    李世民此时才醒悟过来,突然跌足,重重叹息:“女大不中留啊,朕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此呢?”

    ………………

    却说在另一头,陈正泰施施然地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人进了扬州城。

    扬州城已是惶然一片。

    起初闹了叛军,大家就觉得要出大事了,本以为叛军要凯旋,哪里晓得来的竟是打着骠骑旗帜的人马,这等事,娄师德最清楚不过了,扬州他熟,而且安抚人心方面,他有经验。

    他先让人将这吴明等人的脑袋直接挂在了城门处,而后广贴安民告示,此后让一部分挑选出来的降卒穿着高邮县差役的衣衫,浩浩荡荡的入城,而后再迎陈正泰。

    一番布置下来,大抵让扬州人明白了三点,其一:叛军已经平定了,谁若是还不服气,你可以再试试看。

    其二:贼首已经砍了,定是必死无疑的,至于那些被裹挟的,并不会追究他们,连他们都不追究,那么他们都家眷暂可放心。

    其三:现在开始,大家各过各的。

    如此一来,人们悬着的心,也就定了。

    此后,娄师德又修书给各县,让他们各自待命,接着巡视了库房,召集了一部分没有参与谋反的世族子弟,安抚他们,表示他们没有谋反,可见其忠义,同时暗示,可能到时可能会有恩赏,当然,某些参与了谋反的,只怕下场不会比邓家要好,所以,欢迎大家检举。

    一下子,这些人便抖擞起精神,人们提起了吴明,自然义愤填膺,仿佛不和吴明撇清关系,不臭骂几句,自己就成了反贼一般,所谓检举不积极,就是和乱臣贼子不清不白,因而大家极为踊跃,不少的罪状统统罗列。

    而罪状收集只是简单的程序问题。

    根本的目的,其实就是让这些世族子弟多检举一些,如此一来,让他们彻底的和叛贼割裂,这就防备了扬州还隐藏着的叛贼同党,与这些世族子弟勾结一起作乱。

    搜集来的罪状罗列出来之后,一份要抄送去长安,另外一份直接张贴到州府的衙前,供人围观。

    某某某告吴明何罪,某某某揭发某某某,诸如此类。

    紧接着,娄师德安排了这些世族子弟们和陈正泰的一场会见。

    “陈詹事,人还是要见的,先安人心嘛,这人心浮动,咱们现在人又少,能杀一次贼,难道能杀两次三次?”

    娄师德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所谓招讨……招讨……这两字是不能分家的,招是招抚,讨是讨伐,既要有雷霆万钧之力,也要有春风化雨的恩典,现在他们心很慌,若是不见一见陈詹事,他们心不定,可只要陈詹事露了面,他们也就踏实了。”

    陈正泰翘着腿,这时候,他就是真正的扬州都督了。

    你大爷,我陈正泰也有在这里万人之上的一天,而且娄师德对他很尊敬,很客气,这令陈正泰心里生出满足感,你看,连这么牛的人都对我马首是瞻,这说明啥,说明穿越不带点啥,天打雷劈。

    陈正泰便道:“那我该对他们说点啥。”

    “随便,打也好,骂也好,都无妨碍的。”娄师德很认真的给陈正泰分析:“若是动一下怒,也未必不是好事,这显得陈詹事有底气,不怕他们作乱,陈詹事不是喜欢打人耳光嘛?你随便挑一个长得比陈詹事好看的,打他几个耳光,痛骂他们,他们反而更容易驯服了。倘若是对他们过于谦和,他们反而会怀疑陈詹事此刻手中兵少,难以在扬州立足,所以才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且若是陈詹事动了手,他们反而会松一口气,认为对他们的惩罚,到此为止,这打都打了,总不可能继续追究吧。可若只是和风细雨,这会令他们认为,陈詹事还有后招。反而让他们心里惶惶然了,为了安定人心,陈詹事该用力的打。”

    你真他niang的是个人才。

    陈正泰心里这般想着,对这家伙不免觉得欣赏,但还是为难的道:“还有生得比我好看的。这只怕不好挑吧。”

    “那就找个生的白的。”

    “很好。”陈正泰眼眸一亮,顿时道:“正合我意,我最讨厌小白脸了。”

    陈正泰伸了个懒腰:“那么,就有劳娄县令去安排了。”

    娄师德顿时肃然起来,道:“明公,切切不可称下官为县令了,一来,难免生疏,下官与明公,可是一起换过命的啊。其二,下官终究还是戴罪之臣,若是朝廷肯恕罪,便已是仰慕天恩,心中感激涕零了,再称呼官衔,岂不是要害下官吗?”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其实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娄师德是寒门,他很清楚,在大唐,单靠他一个寒门是没有前途的,哪怕是再厉害,这辈子也绝无出头的机会。

    历史上的娄师德,倒是很喜欢提拔寒门子弟,其中最出名的,就有狄仁杰。

    当然,他固然是有这样宽阔的胸襟,可谁有这样的胸襟提拔他娄师德呢?

    未来的事都说不准。

    可眼前,就现在……一条大腿就摆在了娄师德面前。

    这条大腿……

    它又大又粗。

    娄师德其实是个还不错的人,至少历史上是如此。

    可这并不代表,他会迂腐到连这等抱大腿的情商都没有,学了一辈子都文武艺,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施展自己的抱负吗?

    娄师德屏住呼吸,不露声色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泰然地呷了口茶,而后慢悠悠的道:“罗列的罪状,都已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

    陈正泰随即又道:“报捷的奏疏写好了吗?”

    “已经写好了,恳请明公过目。”

    陈正泰不禁感慨,然后用一种埋冤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二弟苏定方。

    看看,这就是格局啊,你苏定方就晓得练兵和跟我这做大兄的睡觉,别的手艺一概没有。再看看人家娄师德,多才多艺,又敢想敢做,不需任何点拨,他就主动将工作都做好了。

    人家这么玲珑剔透,想想你自己,你羞愧不羞愧?

    “过目就不必了。”陈正泰挥挥手:“我相信师德。”

    娄师德听到这里,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这可是报捷的奏疏,事关到了功劳的大小,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极看重的,不看个几遍都不罢休。

    可是陈正泰看都不看,这显然是对他做事态度的放心!

    陈正泰豪不犹豫地道:“直接签发吧,要加急送出去。”

    “喏。”娄师德点头,而后忙道:“下官这便去办。”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开,只是才走了几步,突然身子又定了定,而后回头朝陈正泰郑重其事的行了个礼。

    陈正泰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禁奇怪道::“这又是如何?”

    娄师德沉默了片刻,便直直地看着陈正泰道:“下官从前所为,明公一定认为下官是个卑鄙之人,只是下官还是想说,明公知遇之恩,下官当涌泉相报。”

    他又行了个礼,便再不迟疑的去了。

    对于突然听到这么一番话,陈正泰有些意外,他托着下巴发呆了一会,猜不出这娄师德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人性很复杂,因而,若是没有血与火的考验,很多时候,你也无法真正去认清一个人。

    不过,这种事,很多时候也得是时间考证出来的,一时半会,能看出什么呢?他也不是自寻烦恼之人,索性便不多想了。

    当日,他见了一群世族子弟,这些人来见时,个个忐忑不安的样子!

    果然,陈正泰按着娄师德的方法,二话不说就寻了一个肤色白的先打了一顿,一下子……大家却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便是那挨揍之人,也好像一下子心里松了一块大石,虽是不停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有些疼,可是颇有些安心。

    他们不怕陈正泰是火爆脾气,反而就怕那皮笑肉不笑,猜测不出对方的心思。

    现在扬州叛乱,他们虽然没有跟从,可是扬州的世族,本就彼此有联姻,而且那吴明在扬州做刺史,平日大家多少有一些关系的,倘若陈正泰现在真要寻一个缘故收拾他们,还真只是举手之劳。

    现在好了,只是打一顿,看来这事并没有往严重事态发展,可以放心回去睡觉了。

    扬州城的秩序,已经开始肉眼可见的开始恢复,只有那越王李泰受到了这一次惊吓,病倒了。

    某种程度而言,他开始对于他从前接触的人和接触的事产生了怀疑。

    分明平日里,大家说话时都是温良恭俭让,开口就是君子该如何如何,忠肝义胆的样子,可这些人,居然说反就反,哪里还有半分的温良?

    现如今他这戴罪之身,只好闭门不出,只等着朝廷的裁决。

第二百六十三章:师出有名

    扬州地处运河的.asxs.,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沟通南北,自这里,可以渡江往越州,又可顺江而下,自此出海。

    当然,此时的海运还并不发达,哪怕是河运,虽是沟通南北,可也大多还只是军事和官船的往来。

    这个位置,放在后世,就是九省通衢之地,陈正泰不得不赞叹,隋炀帝的眼光惊人!

    这家伙虽是亡国之君,却颇有几分眼高手低的感觉,在具体的事务方面处理得可谓是一塌糊涂,可是在战略层面,却有着极深远的目光。

    若不是此人性格上的缺陷,又何至于成为亡国之君。

    他下令让人开拓了运河,随即带人来了江都,某种程度而言,这江都……是绝对适合作为一个经济的中心的。

    关中和关东的区域,因为常年的战乱,固然依旧保持着强大的军事力量,却因为陆路运输,还有江南的开拓,在东晋和南朝的不断开拓,以及大量侨民南渡之下,江南的繁荣已经初具规模。

    而这运河一修,南北直接成为了一个整体,至于扬州,也就是隋朝的江都,自然而然也就跃升成为了天下经济的中心。

    只可惜,随着隋朝的灭亡,关中的贵族政权们,又重新拿回了天下的权柄。

    此处虽为运河.asxs.,连接了大江南北的重要节点,甚至可能未来成为海运的出口,而现在一切化为乌有,再加上屡屡的战乱,也就变得越发的一蹶不振起来。

    陈正泰带着人,走遍了大街小巷,甚至见了这里的渡口,以及运河,一通看下来,也不禁心神摇曳。

    庞大的帝国,最需解决的就是运输的问题,倘若无法做到快捷且低成本的运输,某种程度而言,再庞大的疆域,也是无法持久的!

    江南已经渐渐富庶,人口逐渐的增加,这就给了江南完全有了割据一方的实力。

    而江南世族们因为长久的分裂,某种程度而言,与关中的贵族和关东的士族本质上是难有认同感的。

    这也是为何吴明这样的人,也曾妄图利李泰来割据一方,若不是因为唐初,因为大唐王朝还拥有足够的实力,这一切……未必不能成为现实。

    因而,陈正泰让人开始测绘扬州的舆图,当然不是从前简单的那种,而需格外的细致。

    随即,陈正泰又让人上了一道奏疏,说明扬州的重要,请朝廷对此格外重视一些。

    接下来反而无所事事起来,这里的事,大多时候,娄师德都会处置好,陈正泰也只好做一个甩手掌柜。

    自然,赈灾的粮食已经开始下发,关于叛军的所有罪证也都罗列,叛军的家眷以及田产和土地,包括了部曲,也统统造册。

    而陈正泰所不知道的是,在长安,一场巨大的混乱已经开始。

    春暖鸭先知,这两日,在长安城里,各种流言蜚语不断的传出。

    有说陈正泰被砍为了肉酱,有的表示陈正泰痛哭流涕,已降了叛军,现如今正在加紧印欠条,不久之后,这天下的欠条就要超发。

    也有人认为,一旦陈正泰投降,势必会造成朝廷对陈家的敌视,陛下一定勃然大怒,根据此前高邮邓氏的前车之鉴,这陈家只怕也要玩完了。

    在这人心惶惶之下,股票交易所里很热闹,只是卖的人多,买的人却少。

    为了维持股价,三叔公不得不可怜巴巴的站了出来,开始回购大量的陈氏股票。

    这些股票,大多价格已跌倒了谷底,尤其是陈氏钢铁,原本还值两贯三百钱一股,现在只剩下了四百多文。

    这价格,一下子暴跌了数倍,这样的大跌,是交易所里从前不曾见到的,因而陈家也慌了手脚。

    可你不回购不成,毕竟大家都在卖,价格继续暴跌,最终这陈氏钢铁便要玩完了。

    “三叔公,三叔公……”有人急匆匆地寻到了三叔公,焦急地道:“不得了,陈氏钢铁又挂牌了七千多股,挂牌的价格只有三百三十文。”

    都已跌到这样跌了。

    此前陈家已经开始回购的动作,可是这些动作,显然作用不大,并没有增加市场的信心。

    毕竟很多人已经认为,陈氏的基本盘已经动摇。

    现在整个陈家,不但铜钱在疯狂的被人兑换,同时几乎所有涉足的行业都在暴跌,整个陈氏的资产,开始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的被掏空。

    三叔公每日看着账,看得心惊肉跳,心里又很是担心着陈正泰,整个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一般,可这个时候……他很清楚,自己和陈继业越是要作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如若不然,陈正泰就算不死,这陈家也得完了。

    就算有铜矿,还有无数的产业,有白盐,也架不住这样疯狂的挤兑啊。

    三叔公的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布满皱纹的脸很是憔悴,匆匆来的人乃是三叔公的一个侄孙,叫陈信业,是陈家远房的亲族。

    这一年来,陈氏这些子弟们起初是很怨愤陈正泰的,大家原本优哉游哉地躺平了,他却把人提起来,然后一脚踹飞,送去了挖矿,有的进入了钢铁的作坊,有的负责贩盐,这起初的时候,不知是多少的血泪。

    明明是世族子弟,却不管你是近亲还是远亲,一概都没客气,人送到了那矿山,真是欲哭无泪,想要活下来,想要填饱肚子,开始还一副不合作的态度,有本事你饿死我,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残酷的现实,因为……陈正泰比大家想象中的还要狠,真就不干活,就真可能将你饿死了。

    饿了几天,大家老实了,乖乖干活,每日麻木的穿梭在矿山和作坊里,这一段时期是最难熬的,毕竟是从温柔乡里一下子跌落到了地狱,而陈正泰对他们,却是从不问津,就好像压根就没有这些亲戚。

    陈氏子弟们,顿时失去了所有的优越感,只能和寻常的劳力一般,每日劳作度日。

    半年之后,大家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随着陈氏生意上的扩张,已经成为了骨干的他们,则开始步入了越来越重要的岗位。

    有的成为了工长,有的负责股票的交易,有的打理铺面,也随着陈家的水涨船高,那从前的愤恨,才开始渐渐的淡了。

    他们开始惊叹于陈正泰这个家伙,居然真能振兴家业,走在外头,任何人提起陈氏,不再是那种不屑于顾,而是带着几分敬畏。

    而他们在习惯了辛苦的劳作之后,也变得干练起来,在许多的岗位上,开始发挥自己的能力。

    这时候的他们,提起了这位家主,或多或少的是心情复杂的,他们既敬又畏。

    可直到现在,噩耗传来,这噩耗猝不及防,一下子,整个陈氏风雨飘摇。

    这陈家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惶恐,这种恐慌的气氛,弥漫到了每一个陈氏子弟的身上,哪怕是这负责交易的陈信业。

    陈信业不过是陈家的远亲,往上数四五代,才能和陈正泰有一些关联,可此时,他很揪心,眼睛都红了,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起来便叹息,这位堂弟所遭遇的危机,对他而言,和死了亲爹差不多!

    这绝不是夸张,因为他很清楚,一旦陈正泰的死讯被确定了,陈家就真的彻底完了,他现在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事业,从前他对自己未来人生的规划,包括自己妻儿们的生计,竟是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他甚至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以往陈正泰在,只要大家埋头做事就好,其他的事,都不需操心,家主已经用许多东西来证明,他总能作出对的选择,可现在,这种普遍的焦虑感和茫然感,已令每一个陈氏子弟都心力交瘁。

    此刻,他看着三叔公。

    三叔公瞠目结舌地道:“价格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想办法,赶紧想办法继续回购吧,当初正泰就说了,若是价格暴跌,只有回购,才能……”

    陈信业苦着脸道:“可是三叔公,这摆明着我们陈家……”

    “不管了。”三叔公咬牙切齿地道:“就算是将市面上所有陈氏的股票都回购回来,也要将价格拉抬起来,有多少,给老夫回购多少,我们陈家绝不能让人看轻了,如若不然,我们怎么对得住正泰的在天之灵?”

    三叔公一挥手,显然,他在奋力一搏。

    他心里只一个信念,无论如何,就算再如何艰难,也要支撑下去,陈氏的招牌,比什么都要紧。

    …………

    李世民又是一宿未睡。

    虽是命程咬金带了八百铁骑直扑扬州,可毕竟山长水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整整一宿的时间,他在凌烟阁,站在舆图下头,死死地盯着扬州的位置,足足看了一夜。

    根据他多年行伍的经验,李世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陈正泰如何才能争得一线生机。

    这几乎是一面倒的局面,哪怕是李世民设身处地的想,倘若待在邓宅的是他,也只能寡不敌众。

    很多时候,绝对的实力,是根本无法反败为胜的。至于历史上偶尔的几次反转,那也是神话级别一般,被人传颂下来,最终变得浮夸。

    只有李世民这样的人,真正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人,方才知道许多军事上的神话,某种程度而言,是有浮夸和演义的成分。

    李世民觉得自己双目很是疲惫,枯站了一夜,身体也不免有点僵了,他只从口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千蹑手蹑脚地到了李世民的身后,低声道:“陛下……”

    “嗯……”李世民颔首。

    张千看着李世民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天亮了。”

    “噢。”李世民依旧毫无意识地点头,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麻木了。

    张千接着道:“太子殿下昨日夜里总是囔囔着要去扬州,好在被人拦住了。”

    要是平日,李世民少不得说句胡闹,而此时,李世民只苦笑道:“他倒颇有几分血气……”

    今日,李世民居然没有责怪李承乾的桀骜不驯,似乎……对于李承乾的心情,可以感同身受。

    张千拿不准李世民的心思,便又道:“百官已入朝了,都在等候陛下。”

    “再等一等。”李世民淡淡道。

    “奴婢听说一些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罢。”李世民回头,疲惫地看了张千一眼。

    张千小心翼翼的道:“听说不少人得知扬州叛乱,在暗地里弹冠相庆,都说……这是陛下诛邓氏,才惹来的祸端,这是重蹈了隋炀帝的覆辙……”

    李世民眼里掠过一丝冷色,声音冷了几分:“是吗?”

    张千原以为陛下此刻会勃然大怒的,不过……陛下眼睛虽是锐利,却似乎没有情绪激动到无法遏制的程度。

    “这是百骑打探来的消息,而且都是一些士林中的私下议论,甚至还有人说……这是……这是报应。”

    李世民抬头,看着凌烟阁墙壁上的一张张的字帖和舆图,他的目光幽深,宛如万丈深渊一般。

    带着深不可测,他淡淡道:“是啊,朕稍想快意恩仇,就立即遭到了反噬,吴明等人谋反是明,可是又有多少人,表面上顺从,背地里乐见今日的局面呢?只有扬州反了,只有陈正泰到了绝境,他们才可以煞有介事的站出来,警告朕,诛灭邓氏的事,是绝不容许的。”

    “而这些人,如此离心离德。朕却不得不用高官厚禄来供养着他们。他们对上,可以胁迫朕,对下,可以虐待小民,这千百年来……不都是如此吗?这些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他们惯用的手段吗?”

    李世民语气很平缓,语速也很慢,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就好像拉家常一般。

    可张千听着这些话,却觉得后襟发凉,汗毛竖起。

    他诚惶诚恐地道:“奴读书甚少,对这些也不甚懂。”

    李世民突然严厉地看着张千:“你岂会不懂,你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只是你害怕而已!你为何不害怕呢?你不过是一个宦官,可在这宫外头,这些人却编织了一张张的巨网,他们操控清议,决定一个人的贤明与暴虐;他们占据显要的职位,子弟们大多为官;他们虽只几家几姓,却可无视宫中。你张千,岂不也是怕惹火上身?”

    这话一出,比直接责骂张千还要重得多了,直接吓得张千魂不附体地拜下,叩首道:“奴……万死。”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更衣吧,去太极殿,朕要听一听他们是如何骂朕,听一听,他们这样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又是如何将朕指责为暴君。”

    “喏。”

    李世民随即更换了黑色十二章纹的大裘冕服,头戴通天冠,一身威仪地摆驾进了太极宫,升座,便目视着百官。

    扬州发生了叛乱,今日这一场朝议,要议的就是叛乱之事。

    显然,对于这一场朝议,自从消息传出之后,不少人对此怀有期待。

    可当李世民当真入殿时,许多本想说话的人,现在却是沉默了。

    他们在等,等到李世民升座,众臣行礼。

    李世民则淡淡道:“扬州的消息,诸卿已经得知了吧,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朕欲亲征,诸卿意下如何?”

    沉默。

    这令人不安的沉默之后。

    终于有人慨然而出:“敢问陛下,师出何名?”

    这一句话很奇怪。

    出现了叛乱,皇帝要亲征,本就是出师有名,难道平定叛乱,征伐不臣,就不是名吗?

    可此人,显然是装聋作哑,一句师出何名,倒像这是一场不义之战似的。

    李世民隐着怒火,他逡巡着这些大臣,心里却已大抵知道这些人的言外之意了。

    ………………

    第二章送到,卡文中,很痛苦,第三章肯定有,不过会很晚,大家不用久等了,明早来看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至死方休

    此时站出班来的乃是只是一个寻常的大臣。

    没什么出奇。

    这也并不让李世民觉得有些意外。

    因为历来朝中的巨大争议,都是一些看上去不太重要的大臣站出来挑起的。

    这更像是某种导火索,真正位高权重的人不会站出来轻易开口说话,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需要有转圜的空间,而对于那些年轻一些的大臣们而言,他们则不在乎这个,毕竟他们年轻,还有的是机会,不妨先积攒自己的名望,哪怕因此而触怒了天颜,大不了罢黜,可名望在此,将来迟早还要起复的。

    这里头有一个深沉的逻辑,表面上他们是仗义执言,可实际上,却说了某一个群体不能说的话,开了这个口,只要社会的基础不变,世族拥有足够立足的资本,那么即便获罪,也不过是短暂的蛰伏而已。

    李世民凝视着这个年轻的大臣,一字一句道:“卿何人?”

    这年轻人道:“臣杜青。”

    李世民几乎不多想,目光便落在了杜如晦的身上,不用去想,这一定是京兆杜家的子弟。

    杜如晦面露苦笑,李世民只看杜如晦的神色就知道,虽然同为京兆杜家的杜如晦颇有几分跟着自己一条道走到黑的勇气,可是这并不代表,整个杜家也愿追从杜如晦。

    毕竟,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

    某种程度而言,杜如晦越是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暧昧,倾向于宫中,杜家人则越担心杜如晦给家族造成巨大的影响,而他们则越要站出来,向其他人自证自己的清白。

    李世民平静道:“卿何出此言?”

    “敢问陛下,吴明因何而反?”

    李世民并不急着揭露答案,而是看向这年轻气盛的大臣:“卿以为呢?”

    “吴明谋反,是因为邓氏的缘故啊,邓文生有罪,可是邓氏何辜,陛下大肆株连,以至宇内震恐,天下哗然,吴明之反,不过是因为这大兴株连所引发的后患而已。一个吴明,不过是区区刺史,他一谋反,则扬州世族尽都影从,难道……只是区区一个吴明,不忠不孝。这扬州的世族以及官吏,也都不忠不孝吗?臣以为,问题的根本不在于一个吴明,而在于陛下。”

    李世民手微颤:“噢?在于朕什么?”

    杜青慨然道:“在于陛下效法隋炀帝之事,以至于那些积善之家心生疑虑,钟鼎之族心怀恐惧,臣子们已无法预知天威,惊恐交加,这才是吴明等人谋反的缘由。凡事追根溯源,便能寻觅到解决的办法,陛下现在要征讨叛贼,却不对叛的缘由进行追溯,其结果就是反叛愈来愈多,朝廷的军马疲于奔命。陛下,臣以为,此事关系极大,在此存亡之秋,陛下理应明辨是非,明察秋毫。”

    “朕不能剿?”李世民看着这侃侃而谈的杜青,面上依旧没有表情。

    杜青正色道:“臣以为,可派一天使,前往扬州,述明陛下的心意,那吴明等人,自然而然也就愿意束手就擒了。”

    “当然……还有一个前提,陛下必须对诛灭邓氏……”

    李世民随即道:“那么,朕就派卿去如何,卿家八百里加急,前往扬州,去见那吴明,朕的讨伐大军,随后就到,卿家若是能说动,固然是好,若是说不动,朕起兵为你报仇。”

    杜青:“……”

    杜青感觉陛下这是吃错药了。

    几个意思?

    招抚叛贼,本意是让你李二郎承认错误和过失,保证诛灭邓氏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可你却让我去劝降?

    自己只是说说而已。

    鬼知道那吴明因为什么缘故反叛,单靠我这一张嘴,若是人家大怒,砍了我的头颅怎么办?就算不砍头颅,一旦挟持了自己,与官军作战,到时兵荒马乱的,自己的小命也休矣。

    杜青一时懵逼。

    “既如此,朕便下旨……”

    “陛下……”杜青大怒,他感觉李二郎侮辱了他,这分明是故意的,作为臣子,君王是不应该这样羞辱自己的,杜青昂首道:“陛下难道不知道问题的根本,招降吴明,并非是根本,而陛下滥杀无辜,效隋炀帝旧事才是根本所在。陛下怎可避重就轻?”

    李世民突然大喝:“避重就轻吗?”

    杜青万万没料想,方才还冷静的李世民,下一刻突然反目。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是鸦雀无声。

    “朕避重就轻又如何?”李世民凝视着杜青。

    杜青:“……”

    “朕再来问你,朕诛灭了邓氏,又如何?”

    杜青一口血要喷出来,他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自己方才口若悬河所说的话,固然引经据典,而且很有道理,可自己的道理,一切都在对方讲道理的前提之下,方才可以使人信服的。

    那么,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是……

    如果对方……他不讲道理呢?

    “吴明要反,尔口口声声,为吴明辩护,认为他不过是因为邓氏被诛灭之后,心生恐惧而已。这些话,没错,朕也相信,他如何能不恐惧呢?邓氏犯罪,他吴明罪责也不小。邓氏侵扰小民,他吴明就没有吗?现在害怕了,惊惧了,不知所措了,于是便敢反,带着军马,围困朕的弟子,这是臣子所为吗?这是乱臣贼子!”

    李世民厉声大喝。

    殿中的人都不做声。

    李世民随即虎视杜青,双目有着锥入囊中一般的锐利,他而后一字一句道:“杜卿家左一口吴明如何如何,右一口朕如何如何?现在吴明已反,贼子杀戮官军,这历朝历代,贼杀官,官杀贼,本是理所当然之事。可你处处为吴明袒护,为他辩解,朕只问你,尔是贼,还是官?”

    杜青心一沉。

    这是不讲道理啊。

    “贼子作乱,不可一概而论。臣以为……”

    “少来此绕圈子,朕只问你,尔为官,为贼?”

    李世民显然失去了最后的耐性。

    他甚至已想好了,对方若是敢说一句为贼,便立即命殿中禁卫将这家伙直接用金瓜锤死。

    杜青脸色铁青。

    士人是不喜欢做选择题的,他们喜欢做阅读理解,任何一件事,都可以发出一大通的感慨,他们说话和行事,历来喜欢遮遮掩掩,犹抱琵琶半遮面,唯有如此,才显高明。

    可陛下显然过于简单粗暴了。

    李世民的大喝,让他心里一颤,他原本还准备了一大通的理由,来给吴明辩护。

    当然,给吴明辩护的目的,不是因为他和吴明有什么私交,目的在于,正好借着这个吴明谋反,来告诫皇帝,诛灭邓氏的事,是万万不能开这个先例的。

    只是,李世民此刻死死的凝视着什么,他没这么多时间和一个杜青在此纠缠。

    杜青稍一犹豫,最后垂头道:“臣,自然是官。”

    李世民冷笑:“朕看你不配为官,食君之禄,却心向贼子,也敢自称为官吗?”

    杜青感觉自己人格上受到了侮辱,一时义愤填膺起来,他振振有词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只是为了社稷而已,陛下与那陈正泰私访扬州,这是人君所为吗?随意诛灭邓氏,这又是天子应该做的事吗?现在吴明等人反了,难道不该追究?陛下今岁以来,性情大变,这都是陈正泰在旁的缘故,现如今……他也算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些话,是杜青的心里话。

    杜青愤怒了。

    此刻他放肆的发泄着自己的大胆,可这又如何,大不了,罢黜我杜青罢了,我杜青说出来的乃是天下人的心声,我杜青即便不为官,也有诺大的家业,足以一辈子衣食无忧,锦衣玉食。他日我得了盛明,照样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举荐我,朝廷还是得征辟我杜青为官。

    李世民闻言,大怒。

    “来……拿下!”

    听到这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李世民终于无法忍耐了。

    禁卫听罢,已是如狼似虎的冲进殿中来。

    朝中百官大恐。

    直接殿中拿人,还是贞观朝的第一次。

    杜青也没料到,陛下居然如此硬气,和从前的李二郎,完全不同。

    禁卫已至面前,杜青口呼道:“岂有殿中拿大臣的道理……”

    禁卫们却将他按倒在地,他不服气,依旧大声疾呼:“陛下连纲纪都不要了吗?”

    殿中已是哗然一片,杜青固然是出头鸟,大家作壁上观,某种程度,不过是让杜青来试水而已,谁想到陛下的反应如此激烈。

    这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于是,许多人蠢蠢欲动,想要为杜青说情。

    可他们抬头看李世民时,却见李世民脸色铁青,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拖至太极门外仗打,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杜青脸色一变。

    其实他确实是来做‘魏征’的,但是,他没想过让自己做比干啊。

    魏征和比干之间的区别是,魏征如何痛骂皇帝,皇帝也得表示朕错了,你说的都对,卿家真是敢言之士。

    而比干这种,是真的会死。

    杜青感觉整个人都瘫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的气力,他双目无神,脸色苍白如纸一样,张口还想说什么,禁卫们便拖拽着他出殿。

    刚出殿中,杜青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呀,这不是开玩笑的。

    于是,他顿时开始挣扎,想要挣脱孔武有力的禁卫,偏偏这禁卫反剪着他的手,越是挣脱,越是疼的厉害,于是杜青歇斯底里的大喊:“陛下……陛下……陛下要效商纣王吗?陛下因言治罪,难道就不怕……这天下更多的吴明……”

    这是他最后说的要挟,因为杜青已被拖拽的远了,他的声音殿中的人已听不清了。

    李世民隐隐听到杜青方才的声音,已是勃然大怒。

    ”陛下,万万不可,打死一个杜青,那么天下人视陛下为何?”

    “陛下,今日杜青若死,谁敢在陛下面前言事?”

    “陛下……”

    此时……连房玄龄也觉得过了头,他知道陛下在盛怒之下,便徐徐站出来:“陛下,杜青不过是胡言之辈,何须与他计较,若将其杖毙,反成全了他的忠义之名,不若罢黜,再不叙用。”

    李世民冷冷道:“他既说出了多行不义四字,既然他自诩自己忠诚敢言,那么朕就成全了他的忠义之名吧。”

    说着,李世民更加愤怒:“陈正泰危在旦夕之间,还要被你们这样的侮辱吗?他有何错,又为朕分了多少忧,现在,他人还生死未卜,就已有人敢妄言多行不义吗?好,朕今日让说这话的人知道,什么叫做多行不义。”

    群臣哗然。

    不过杜青确实有些过头了,人家陈正泰说不定都已被乱贼们砍成肉酱了,尸骨未寒,这个时候你跑去说什么多行不义,也难怪陛下勃然大怒,这不等于是在人家坟头上蹦迪吗?

    人死为大啊。

    只是杜青无论如何也要保的,这要是开了殿中杀人的先例,那还了得。

    许多人搜肠刮肚,等着进言。

    却在此时,那张千匆匆进来:“陛下,奴有事要奏。”

    李世民正在怒火中烧,不过张千乃是内常侍,最知自己心意,此时朝议,他一宦官,是不该入殿奏事的,除非遇到了紧急的情况。

    李世民看着瞠目结舌的大臣们,显然这些大臣们已经被今日一次次规矩的破坏而震惊。

    李世民道:“说!”

    “陛下,不知什么缘故,突然……交易所那里,发生了变故,似乎有一些资金,疯狂的在收购陈氏的股票,短短一个时辰,价格疯狂的攀升,奴觉得可疑,特来禀奏。”

    张千是个聪明人。

    上一次,叛军的消息刚刚传到宫里,那交易所就事先得知了什么消息一般,疯狂的开始暴跌。有了这一个教训,专门陪伴在李世民左右,为李世民鞍前马后的张千便学聪明了,专门在交易所里设置了人手,随时打探。

    而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整个交易所发生了十分诡异的局面,似乎有某些手握巨大资金的人,在疯狂的收购,这和前几日的大跌,完全不一样,这陈氏家族涉足的股票,统统止住了跌势,应声而涨,而且涨的十分厉害,属于只要你敢开价,我就敢买。

    事有反常即为妖,这么大的事,张千觉得还是率先来奏报一下为好,别让其他人抢在了自己的前头。

    李世民面沉如水,此时他心情极糟糕。

    不过陛下还未开口,张千就察觉到了陛下的心思,于是立即又道:“这一次大量的收购,显然不是陈家的回购,这两日,陈家虽也大力在回购,可是根本没有将行情拉抬起来,显然……拉抬价格的人,绝不只是陈氏这样简单,奴之所以来奏报,是觉得这件事过于突然,是不是……又有人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

    殿中的人或多或少,对那交易所是有一些了解的。

    听说交易所那里又出了怪事,竟也都沉默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真的大捷了

    李世民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他方才还怒不可遏呢。

    而显然,这突然出现的变故,令他有些生疑。

    李世民看着张千,一脸疑惑的样子。

    良久,他才道:“这……是何缘故?”

    其实大家都答不上来。

    只是可怜那杜青,被人拉了去,还不知是否开始痛打没有,生死未卜啊。

    原本大家想要营救,可现在心思却全在这上头了。

    交易所里的事,难免让人上心的。

    毕竟这可都是大量真金白银的交易,这个世上,漂亮话说再多,也没有拿出真金白银来的事可信。

    是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坊间可有什么流言?”

    张千乖乖回答道:“陛下,说什么的都有,奴一时也答不上来,只是晓得这些疯狂收购的都是大手笔,不惜一切的代价,只是……现在陈氏的股票,大多都回购了,据闻是陈家的三叔公一直拿着钱大量回购的,以至于市面上陈氏的股票稀少,而现在又有人到处收购,价格便涨得很厉害。奴以为……或许是有人事先得到了什么讯息……”

    张千不敢将话说得太死,不过合理的进行猜测,却是必要的。

    李世民一时无语,这扬州来的讯息,居然比官府传递还要快。

    不过细细一想,却也能够理解,官府固有快马加急,可毕竟总会有人人浮于事,毕竟这和大家的利益不相干。

    可某些讯息,却是能带来大量的财富,某些人商贾将主意打在这上头,为了提早一些得到消息,几乎可以做到不计成本,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如此一来,有人提早得到扬州的消息,也就见怪不怪了。

    李世民显得焦虑,他起身,来回踱步,口里道:“倘若当真有人加急收购,或许……扬州的局势并没有这样坏。莫非……是那吴明弃暗投明?

    这似乎也不对,任何一个反臣,一旦决心造反,怎么可能中途而止。

    李世民摇摇头,否决了这个可能,可他总觉得蹊跷,一时之间,心乱如麻,而百官们也都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终于,有人想起了那杜青来:“陛下,杜青虽是妄言,却是罪不至此……”

    李世民面上则是冷若寒霜,随即冷哼一声:“通贼即是大恶,何来的罪不至此?诸卿勿言。”

    谁也不曾想到,陛下今日如此的不讲道理。

    为数不少的人,已经开始察觉到贞观朝可能出现不可言喻的变化了,这变化一开,未来可能引发什么后果呢?

    想到这些,有人不禁惆怅,看来……只有等陛下真正尝到了诛灭邓氏之后所引发的更可怕后果,他才能幡然悔悟啊。

    现在的陛下,可能还天真的以为,凭借着一己之力,就可以对世族随意杀戮吧。

    因此,有人竟是不禁生出一个念头,若是那吴明当真诛杀了陈正泰,拿下了越王李泰,割据了整个江南半壁,未尝不可。李二郎如今坐稳了江山,愈发的猖狂了,只有给他迎头痛击,他方才知道此中厉害。

    于是大家便都默不作声,只是眼神颇有几分冷漠。

    他们对于这个朝廷,是没有太多情感的,毕竟他们的祖先们曾历经无数个朝代,每一个朝代对他们未必没有恩德!

    可又如何?那些王朝和君王们已经烟消云散,天下与其说是皇帝的,可真正的主人,不就是这些历朝历代都掌握着权力的世族吗?

    “去银台问一问。”

    李世民显得很急迫。

    张千明白李世民的心思,忙是颔首,匆匆往银台赶去。

    恰好到了银台,果然刚刚有快马送来了急报。

    张千大喜,果真是从扬州送来的,送来奏报的乃是高邮县令。

    张千不及多想,连忙带着奏报赶回太极殿。

    “陛下……”张千气喘吁吁地道:“有扬州的奏报。”

    果然……

    这情景是何其的熟悉,李世民也算是真正的服气了,他立即道:“取来朕看。”

    百官们都木然地站着,眼眸倒是凝视着李世民。

    想来……越王被吴明拿下的消息此时也该到了,还有那陈正泰,吴明会杀陈正泰吗?还是留在手里作为要挟之用?

    某种程度而言,若是吴明杀了陈正泰,倒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对于股市而言,毕竟……陈正泰若还活着,难免要委曲求全,投了贼子。

    一旦是这样的情况,陈家在长安还掌握着如此多的产业,如何不被皇家所忌惮?

    而陈正泰一死,至少还表示了忠诚,陛下一定会厚待陈氏一族,这陈氏的股票已跌落到了谷底,未必没有上扬的可能。

    李世民已亲手接过了奏报,然后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奏报上硕大的字眼……大捷……

    哪里的大捷……

    于是他细细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陈正泰带着人死守邓宅,叛军围困一日,次日决战,叛军杀入宅中,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骠骑们死战,而叛军竟是一溃千里……

    这……这真是奇迹吗?

    李世民无法想象这样的局面,这是百倍之敌,战争也绝不是儿戏。

    这些骠骑,竟如此恐怖吗?

    陈正泰这家伙,吃了什么药,竟这样的刚烈?

    李世民心里且惊且喜,又心里生出一团团的疑惑。

    只是这场捷报,记录的非常仔细……因为就算你有夸大的成分,可是至少里头所言,斩下头颅一千七百余是不可能有错的。

    为了防止有人冒功,人头就是最好的证明,能斩杀一千七百首级,这绝对是击溃上万兵马的大战役。

    除此之外,所有谋反之人,如吴明,陈虎人等,统统都已砍了脑袋,现在这脑袋,还悬在扬州城。

    也就是说……这一场叛乱,彻底的平息了。

    而这一场大捷,也远远的超出了李世民的想象。

    看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往下看……虽然对于大捷还有一些疑虑,可继续看下去,李世民一下子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后头罗列了这些叛贼大量的罪状,而控诉他们的人,也绝不是寻常之辈,大多都是扬州的世族子弟。

    里头的每一个罪状,都是清楚明白,时间,地点,人物,受害者是谁,人证在哪,物证在何处,一桩桩,一件件,安排都明明白白。

    李世民看到此处,眼眶红了。

    竟有些许的喜极而泣。

    这是十分翔实的材料,一定出自于非常老练的刀笔吏之手,所有的证人,也绝不是寻常之辈,都是扬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大族子弟。

    若是这个时候,连这些人都统统控诉吴明人等,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陈正泰这个朕临时任命的扬州都督,还真完全掌控了扬州。

    那么由此来推论的话,此前那令人不可置信的大捷,果然是真的,甚至没有掺水的成分,否则,绝无可能让这些首鼠两端的世族改变立场。

    呼……

    李世民输出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奏疏轻轻地搁下,逡巡着殿中的百官。

    现在的他,可谓是百感交集。

    自从诛灭邓氏一族之后,李世民就已改变了想法,想要对世族进行全力的打压,李世民绝不是一个朝令夕改之人,一旦他打定了主意,便绝不会回头。

    只是……刚刚起了这个念头,便遭遇了重重的阻力,从庙堂到扬州,或是谋反,或是弹劾,到处都是反对的声浪。

    而现在……可喜的是,陈正泰居然还活着……

    更可喜的是,这个小子居然硬生生的在扬州打开了局面。

    他忍不住在心底道,朕得了这份奏疏,可以高枕无忧了。

    此时,李世民虎目四顾。

    群臣们见陛下眼眶微红,显得精神有些不正常,许多人不禁在想,莫非……陈正泰果真被砍为了肉酱吗?

    如若不然,陛下哭个什么?

    真是可惜了啊……这样的好事,居然不能亲眼所见。

    罪过,罪过,不能这样想,陈詹事好歹是公忠体国,为乱贼所杀,这小子除了经常精神错乱,还传闻对女人没有兴趣,无法人道;除此之外,大抵……还是个不错的少年,若是排除他厚颜无耻,擅长阿谀奉承,贪婪无度这些小缺点之外,大抵……他还算一个好人。

    只是……此时大家都不敢多问,现在陛下伤心的时候,也肯定在气头上,还是不要触霉头为好。

    等陛下怒了几日,慢慢想通了,十之**便要下诏罪己,而后改正自己的过失。

    不过,李世民此时是异常平静的样子,他徐徐道:“来人,将杜青给朕召回来。”

    百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了。

    陛下果然是不愧是陛下啊,知错能改,倒也不失为圣君。显然现在是晓得了厉害,知道杜青所言不虚,终于愿意认错了。

    张千只好匆匆去太极门,太极门这里,几个禁卫已开始对杜青行刑。

    这杜青平日里养尊处优,肤色白皙,身体也是孱弱,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杖打,起初还很硬气,口呼我乃士大夫,谁敢打我,结果人家直接脱了他的衣,几棍子下去,他便杀猪一般的惨叫,拼命求饶。

    此时,他披头散发,被人按倒在地,哪里还有什么斯文,只是如蚯蚓一般,身躯扭动,哀嚎震天。

    那背脊已是皮开肉绽,满是淤青。

    张千匆匆赶来,急令禁卫们住手。

    而后道:”陛下有谕,请杜青入太极殿。”

    杜青已疼得要昏死过去。

    可此时听到陛下要自己回殿,本是心里惊恐交加的他,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可不是寻常人,毕竟为官多年,而且父祖都是高官,出自名门望族,只稍稍一想,立即就明白,朝中一定出现了巨大的变故,陛下改变了主意。

    而他……应当活下来了。

    甚至……还可能形势已经逆转。

    虽是方才还痛哭流涕的求饶。

    转瞬之间,杜青一下子又变了模样,他哈哈大笑道:“吾不闻太平天下有杖杀大臣之事。陛下若要诛我,我死亦何妨……无非就是一死而已,还进太极殿做什么,尔等为虎作伥,将来必死无葬身之地。”

    听着他口里大骂,张千心里痛恨他,忍不住后悔,早知来迟一刻,让他多打一会。

    只是此时陛下要这杜青回殿,张千只好捏着鼻子,朝禁卫们使了个眼色。

    有人匆匆给这杜青取来了新衣。

    毕竟杜青被打的皮开肉绽,旧衣上都是血迹。

    杜青却是冷笑:“不必,就要让人知道本官是如何被你们荼毒的,也要让陛下亲眼看看,本官仗义执言,落来了什么下场。”

    几个禁卫则看向张千。

    张千冷哼道:“抬他进去。”

    “不必啦。”杜青此时忍着剧痛,却是一脸大义凛然之状:“我难道不可以走吗?若是不可以走,我还可以爬进去。”

    他一身傲骨的模样,威风凛凛,虽是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疼得他咬牙切齿,他却依旧旁若无人。

    待他一瘸一拐地到了太极殿。

    杜青背脊上都是血,蓬头垢面,瘸腿进来,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群臣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可见了杜青,心里却还是颇为震撼。

    尤其是杜青虽是狼狈至极,却又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以至于人们震撼之余,都不禁对这杜青佩服起来。

    杜青到了殿中,忍着剧痛,朗声道:“臣,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唤臣来此,所为何事?”

    他带着的是正义的声音,仿佛此刻,他的体内有一股浩然之气。

    浩气长存啊!

    李世民亦是等得很不耐烦了。

    见杜青如此,李世民站了起来,他亲自下了殿,徐步走到了杜青的面前。

    杜青凛然无惧的样子,甚至与李世民直直地对视,他甚至心里想笑,陛下这是下不来台了吗?下一刻,应当是向他认错了吧。

    李世民凝视着杜青,声音不冷不热地道:“朕召你来,只问你一句话。”

    “请陛下明示。”杜青声若洪钟。

    李世民一字一句地道:“你方才有一句话,叫什么……”

    “臣不知哪一句。”杜青此刻觉得自己已受万人瞩目,这绝对是他的高光时刻,只是可惜这个时代不曾有摄影,记录下这伟大的一瞬间。

    李世民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是吗?”

    “此话,臣说过。”杜青肃然道:“臣到现在也绝不改臣的初衷,不义之人,行不义之事,必受天谴,这人一旦坏事干多了,也一定会自取灭亡。难道臣的话,不对吗?若是臣的话有不对的地方,也请陛下明示。”

    “你说的对。”李世民颔首,唇边甚至勾起了一丝笑意:“此话,深得朕心。”

    杜青很明显没有捕捉到李世民那丝飞快略过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笑,他听到这里,心里却想笑,现在才说对,方才做什么去了。

    他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么敢问陛下,陛下诛灭邓氏……”

    杜青话还未出口,李世民却突然怒而看向他,随即举起拳头,一拳砸在他的脑袋上。

    咚……

    杜青只一声闷哼,而后觉得脑壳一疼,眼睛冒着金星,整个人直接瘫倒下去。

    李世民却是脸色一变,勃然大怒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还真被你这狗贼说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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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罪该万死

    杜青只打的眼冒金星,在地上打了两滚。

    李世民是何等力道,他的下巴,已是歪了。

    偏偏他背上又有杖痕,这一翻滚,旧伤又痛起来,此时已顾不得发生了什么,而是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他含含糊糊的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两颗牙齿伴着血落下来,杜青心里惊怒交加……他陡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距离死亡近了一步。

    群臣哗然。

    陛下这莫非是要讲大臣当做是自己的私奴和牛马了吗?

    今日见了这个场景,只怕任何人都无法保持镇定。

    于是人们看着李世民,有人慨然道:“陛下……”

    “都住口!”李世民怒气冲冲,厉声道:“先让朕将话说完。平日你们不都是希望知道朕的心意吗?不都在猜测帝心吗?今日就说个明白吗?”

    李世民说着,徐徐的走到了地上的杜青面前。

    杜青在地上蠕动,此时凄凉到了极点。

    李世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杜卿家说的实在太对了,那吴明,不正是多行不义吗?而如今,他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好,朕来告诉你,他和那些叛贼的脑袋,已被人用短刀砍下来,悬挂在了扬州城,而他的尸首,已被葬于乱坟岗。朕还要告诉你,他的亲族,已经统统索拿,不久之后,三族都要问罪。”

    此言一出,殿中又哗然起来。

    吴明等人上万军马,这才数日功夫,就已被砍下了脑袋?

    这几乎可以称的上是最短暂的叛乱了。

    因为但凡大臣叛乱,毕竟这些人都是人中龙凤,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一旦决心叛乱,往往都会经过缜密的谋划,势必要有所把握,才会从容动手。

    也就是说,至少他们绝不会像寻常小民一般,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不得不反。这种谋反往往声势更大,而且也不容易扑灭。

    可吴明……

    地上的杜青,打了个冷颤,因为他似乎感觉到,情况比他想象中要糟糕,自己洋洋得意之处,就在于利用吴明的叛乱,论证了陛下的多行不义。

    当然……他不敢直接骂皇帝,你可以骂皇帝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可是骂他多行不义,这不是找死?

    可历来像杜青这样的人,是很有办法的,既然不能骂陛下,那就骂陈正泰,毕竟陈正泰乃是近臣,这一次陛下去扬州,就是他伴驾在左右。如此一来,骂陈正泰,不就等于是骂陛下吗?这等拐着弯的骂人,既让李世民知痛,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可哪里想到……吴明这样的不争气……

    李世民扬了扬手上的捷报:“你说的真是对极了,吴明等人多行不义,如今已死,不但他要死,朕同样,也要他的亲族付出代价。方才你说多行不义,朕就来告诉你,什么叫多行不义。”

    “这吴明谎报灾情,取了朝廷的钱粮,却不思赈济灾情,而是囤积钱粮,朕来问你,他自称大雨成灾,百姓多饿死,可为何,他还要扣押钱粮?”

    杜青已开不了口,他努力的蠕动着嘴唇,却只是拼命的咳着血沫,本来他背部的创伤,加上李世民这狠狠的一巴掌,再加上急火攻心之下,杜青整个人行同将死一般,只是在地上不断的抽搐。

    “陛下……”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一个御史站了出来:“臣敢问,这些罪状,可是证据确凿?吴明谋反,固然是罪无可恕,臣只恐,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李世民朝这御史冷笑。

    他朝御史瞪了一眼,这御史像是吓住了,忙是退缩回去,垂头。

    李世民坦然道:“证据,那府库里清点出来的粮食不是证据?你以为检举这吴明者是何人,乃是扬州的王琛!”

    王琛!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琛这个人,朝中是不少人认得的,扬州王氏,乃是太原王氏在扬州的一个极小分支,不过毕竟源自于太原王氏的血脉,也有一些郡望,而这个王琛,乃是扬州王氏的佼佼者,素来以德高望重而著称,现在王琛亲自来揭发刺史吴明,那么若是怀疑王琛诬告,这岂不是打扬州王氏的耳光?

    百官们沉默着,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又冷笑:“你们只以为,只这些罪。”

    李世民取了捷报后头的罪状,继续道:“还有这里,这里是状告吴明借灾情之故,征取税赋,将这税赋,竟是征收到了贞观三十六年。哈哈……贞观三十六年,百姓们连一年的税赋,都觉得沉重,缴纳了税赋,一家人便要饿肚子。他吴明真是了不起,为朕征取了这么多的税赋,可朕想问,朕何时准他预征税赋,三省这里,可有明文,六部呢?”

    百官心中一惊,他们万万想不到,吴明这些人,胆子大到这个地步。

    李世民冷冷的看着他们:“你们是否想看一看,又是谁状告了这一桩罪名,谁想看一看?”

    “还有……”李世民将此前的一页奏报随意弃之于地,而后正色道:“贞观二年,吴明的少子与人在码头争执,将三人打死,此三人,俱为良人,就因为与吴明的少子,争夺渡船,三人统统被打死,其家眷状告无门,其母痛不欲生,饿死在府衙之外,可是……这个案子,可有人问吗?此事……不了了之……”

    “怎么会不了了之呢。”李世民从对杜青的控诉,变成了对整个朝堂的失望:“朕有这么多的御史,有这么多,像杜青这样,个个敢言的大臣,你们这些人,连朕的过失,尚且都敢指摘,你们成日都是仗义执言,你们口称自己读了多少经书,你们理应是明白事理,应该是心怀天下的人哪。”

    李世民痛不欲生,狠狠上前,见杜青还在地上抽搐,他怒极,狠狠一脚跺上去。

    咔……

    趴在地上的杜青,顿时觉得自己的肩骨碎裂,于是又发出了无意识的惨呼。

    李世民厉声大骂道:“你竟也知道痛吗?你既知痛,那么被打死的三个兄弟,他们生生被打死时,又何尝不知道痛?朕以国士对待你这样的人,你就只敢骂朕吗?朕再问你,问你们……为何……这件事不见有人弹劾。为何此前,这个案子,无人过问。是你不知情吗?可是……一桩吴明少子的案子,固然你们可以不知情,那么其他的案子呢,难道天下只有一个罪大恶极的吴明,其他的刺史,其他的官吏们,统统都遵纪守法,可为何……朕不见你们过问这些事?”

    众臣听到此处,心里已开始打鼓了。这是说御史有失察之罪吗?

    何况……现在坐实了吴明罪大恶极,那么此人造反,也就没有其他可以辩驳的理由了,无非是畏罪而已。

    既然畏罪,又和那被诛杀的邓氏何干?

    李世民冷冷笑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这里的罪状,一桩桩,一件件,从这吴明,再到陈虎,还有那邓氏,你们想看嘛?那就好好看吧,要让人传抄,传抄一百份,一千份,一万份,朕要让人亲自送到你们的手里,让你们好好的看看,你们都给朕看仔细了,我大唐……到底养着什么样的豺狼,这样的豺狼谋反,你们却还想着借此来为他脱罪,朕想问问你们,你们是何居心?”

    殿中已连呼吸都静止了。

    消息来的太突然,何况这杜青现在的下场,可谓是惨到了极点。

    不对,吴明分明有上万的军马,枕戈待旦,怎的好端端的,就败了,那陈正泰不是只有区区百来人吗?

    以一敌百?

    想的越深,众人后襟更凉,有人甚至觉得天塌一般。

    李世民将手中的奏报随即送到上前来的张千手里,冷冷道:“传阅下去。”

    张千躬身行礼,随即取了奏报,先送房玄龄手里。

    房玄龄接了奏报,忙是扫了一眼,一时也是惊住了。

    陈正泰……善战至此?这岂不是和陛下一般?

    难怪……陈正泰是陛下的弟子了,这天底下,只怕没几个人可以做到这样的程度吧。

    那吴明的叛军,现在看来,实在是可笑,犹如土鸡瓦狗一般,如此的不堪一击……

    房玄龄立即道:“陛下,吴明逆天而行,不忠不义,如今果然得了报应,虽死亦不足惜。至于陈正泰,闻得吴明反叛之后,虽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却依旧果断平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功勋卓著,社稷之臣也。”

    房玄龄随即将奏报传至杜如晦手里。

    这杜青,乃是杜如晦的远亲,眼见他如此,开始还想为他美言几句,保他的性命,可现在,杜如晦却知道,挽救杜青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个人……已到了罪该万死的地步,于是,他默默的看了奏报,心里也不禁震惊起来,只凭着这捷报,还有那吴明搜罗出来的罪状,今日之事,便已经尘埃落定。

    奏报一份份的传阅,看过的人,除房玄龄做了最后的论断之后,其他的人,都不发一言。

    李世民已升座,四顾左右:“诸卿难道没有什么其他可说的吗?”

    “臣……万死之罪。”杜如晦站了出来,一脸惭愧的样子。

    李世民凝视着杜如晦:“罪在何处?”

    “吴明等人,罪恶滔天,臣等竟不能察,这是臣的过失。”

    “只是你一人的过失吗?杜卿乃是宰辅,这些细小的事,失察也是情有可原,那么三院御史,难道没有疏忽?吏部难道没有干系?除此之外,这吴明的门生故吏,以及他的故旧僚属,也都对此毫无知情?”

    李世民开口,就让朝中不少人心里颤了起来。

    李世民正色道:“可是,却只有杜卿家一人来认罪,那些理应获罪的人,为何还在掩藏,此事,要彻查到底,一个吴明,便不知残害不知多少百姓,我大唐,又有多少的吴明?难道这些,都可以糊弄过去吗?依朕看,澄清吏治,已经是当务之急了。而要澄清吏治,一在选官,而在监察,此二处若都有疏漏,那么出现吴明这样的人也就不奇怪了。”

    “自然……”李世民突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众臣:“朕当然清楚,若是在这上头动一动,一定会有许多人心生怨愤,不过不打紧,你们要怨便怨吧,只要不必效仿吴明谋反即可,退一万步,即便是谋反又如何呢?天下的反王,朕已诛杀了十之七八,谋反的刺史,朕的弟子也已不费吹灰之力将其诛杀殆尽,诸卿……若是以为借此,就可以有所作为,那么不妨可以试一试看,朕拭目以待。”

    这话真是绝情到了极点。

    等同于将许多大臣直接当做反贼来看待了。

    可偏偏今日,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竟是不敢发出一言,只是俯首贴耳。

    ……………

    这两天更新不稳定,老虎拿本子记下了,真的会还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君子与小人

    李世民直指吏部和三院御史,此时只让人觉得心里发凉。

    陛下显然意味深长,此举只怕影响深远。

    而对于朝中众臣们而言,他们似乎能感受到了,此刻在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气息。

    李二郎是什么人,他们的心里是最清楚的,别看陛下前几年还算宽厚,可这宽厚,不过是希望自己成为圣君所表现出来的外衣罢了。

    这可是真正的狠人,一旦他真想做的事,谁敢阻止?

    此时,李世民四顾左右,冷冷道:“扬州乃是重镇之地,现在此地谋反,朕早有密诏,令陈正泰暂为扬州都督,诸卿以为如何呢?”

    扬州……

    陈正泰竟还要留在扬州。

    有人已经开始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很危险,仿佛一头野狼,已经潜藏在了暗处。

    可最令人悲哀的是,大家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那就是,这条狼固然致命,偏偏大家还很不想它死!

    某种程度而言,吴明叛乱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是希望陈正泰活着的,因为这家伙噩耗传来,整个长安乱成了一锅粥,万物都在齐跌,但凡是涉及到了资产的东西,价值都一路下降。跟本的原因,就在于……这家伙居然关系到了人们对于未来的信心问题。

    也就是说,你盼着陈正泰死,就得做好自己家产大幅缩水的准备,可你想让这狗东西好好的活着,那便更惨了,因为鬼知道这家伙和陛下在密谋什么。

    群臣们内心显得焦躁,一时竟有一些茫然。

    李世民随即手指杜青道:“来人,拖下去,继续行刑,朕既开了口至死方休,那么,便至死方休吧。”

    李世民需震慑群臣时,自然表露出了与众不同的冷酷。

    众臣凛然,此刻再不敢发一言。

    李世民而后道:“有功的将士,都要大赏,尤其是陈正泰人等,更是功勋卓著,此外……”

    李世民犹豫了片刻,想到了出宫之后便不见了踪影的遂安公主,作为父亲,他心里颇有几分焦虑,不过现在扬州的叛乱已经平息,想来遂安公主不会有太多的危险。

    只是……遂安公主与陈正泰之间,似乎情谊深厚,当然,李世民也拿捏不准这是否只是单纯的师兄妹情谊。

    一刹那之间,李世民几乎要脱口而出,索性将遂安公主下嫁陈正泰,可转念之间……似乎又想到了一个令他退缩的问题。

    遂安公主,可是一只下鸡蛋的母鸡啊。

    把她下嫁出去,总不能将遂安公主的私物留下,对吧,而且还得反过来要赔上一大笔的嫁妆,如此,岂不成了劫贫济富?

    皇家的财富,肯定是绝不会比陈家要少的。

    可皇家毕竟排场大,供养的贵人多,花销也是陈家的十倍,百倍。

    李世民觉得自己还是挺穷的。

    至于不舍遂安公主下嫁……其实,他是真对陈正泰掏心掏肺,毕竟这家伙能力实在爆表,这样的弟子,几乎无可挑剔。

    可同样的问题是,掏心掏肺可以,可是朕真的有一头牛啊。

    于是李世民将这事藏在心底,他依旧还在权衡着,只是又觉得不妥,若是不早做决断,倘使遂安公主真去了扬州呢?

    李世民宣布了散朝,群臣此时惶恐,纷纷行礼,告退而出。

    李世民却让人依旧捡起了战报,细细看过了一遍,仍然有许多无法理解的地方,便吩咐张千道:“让人给朕修一道旨意,不必是旨意,只需一个口信即可,让陈正泰将这战事的经过,如实的禀奏。”

    张千明白了陛下的意思,陛下想知道战事的内情,要的是将事无巨细的事统统禀告。

    毕竟陛下才是打仗的行家,此时连他都猜不透平叛的路数,这陛下心里岂会自在?

    那就非要一探究竟才好。

    于是张千忙道:“喏。”

    …………

    此时在市场交易所里,沸腾无比,消息已经得到了确认。

    这一下子……不少人涌入了交易所里来,原先大跌的股票,此时统统开始上扬。

    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三叔公此刻一脸懵逼地看着陈家的账目。

    他当初回购股票,本只是为了拯救陈家的家业,可哪里想到,却因为低价回购,而如今……行情的高涨,陈家的身价居然暴涨。

    这样也行?

    他眯着眼,捋着须,觉得很神奇!

    说实话,这资本的炒作,实在太好挣钱了,随随便便,一日下来便有数十上百万贯钱的进账,说是聚宝盆也不为过,可越是好挣,却让一向守成为主的三叔公生出了警惕之心。

    不得不说三叔公是个谨慎之人,他觉得实在是太可怕了,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挣的钱,很让人不放心啊!

    于是他命人再等一等,想着等涨到了高位,就兜售出一批股票去,再拿着这些股票换来的银钱,多置一些家产。

    股票,毕竟还是太虚了,看不见,摸不着,今日你说它值一万贯,可只要你能十万贯卖得出去,便说它十万贯也可以。

    “现在大家要格外的留心。”

    将陈家的一些子弟召集到了面前,三叔公来回踱步,脸色显得很凝重地道:“别看现在身价是暴涨了,可这钱不是这样好挣的,切切不能因为价格的涨跌,就失了本份,过一些日子,价格可能还看上去高不可攀,可是将来呢,难道就没有跌落的一日?”

    “说穿了,股票的本质,还是咱们陈家的各处产业根基稳不稳,倘若是根基不牢固,这价格的涨跌,不过是浮土。老夫这辈子活了这么多年,吃的盐,除了那该死的陈福,这陈家上下,谁有老夫多?老夫见的世事多的去了,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三叔公看着这些本是喜形于色的陈氏族人,脸色更慎重了:“所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分外警惕啊。天幸正泰无事,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因为这价格的跌涨而得意忘形,而是需强其筋骨,若是筋骨不够硬,今日这价格怎样涨上天,他日,陈家就什么时候要跌到谷底。老夫思来想去,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趁着行情好,先卖一批,筹措了资金,一方面,要继续留在陈家作为储备。这一次,许多人挤兑欠条,让我们陈家的存钱略有一些不足了,只有足够的存钱,才能让这欠条让可以流通,如若不然,任何一点风险都可能让我们陈家遭致灭顶之灾。”

    “除此之外,就是还要预备一笔钱,多置一些产业,而且产业要分散,不要总集中在一处,这件事,大家要合力,你们也是陈氏的子孙,怎么可以坐视不理呢?老夫一方面会修书给正泰,让他拿拿主意,除此之外,你们也多想一想主意,集思广益嘛。”

    众人对三叔公是服服帖帖的,毕竟他辈分高,而且还很容易记仇,被他惦记上了,他总能有办法将你发配至矿场去,于是大家都很乖巧安分,顿时收起笑容,纷纷颔首。

    三叔公对大家的反应还算满意,只是他还是叹了口气,他和陈家其他人不同,陈家的家业蒸蒸日上,因而许多陈氏子弟开始逐渐乐观起来。

    可三叔公却是悲观主义者,他活的够久了,见证了三个朝代,六七个帝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今还能存世的家族,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在这一方面看,现在陈氏的根基,总还不够牢固,这地基,还需再打深一些。

    他叹了口气后,随即又高兴起来,无论怎么说,他的好侄孙还好好的活着,在他看来,只要陈正泰还活着,陈家就还有希望。

    …………

    扬州城里,一切都井然有序,在这里的陈正泰,显然没有想到在长安城里发生的事。

    不过有些事,大抵推测,也是能推测出一二来的。

    只是此时,他没心思顾着长安的事。

    陛下私自许诺他为扬州都督,虽只是暂代,可陈正泰深信,陛下对于他在扬州,一定是寄以厚望的。

    于是他依旧召来了娄师德,这几日,娄师德干的还不错。

    这一切陈正泰都看在眼里,而现在,既然陈正泰想在扬州大干一场,那么手边必须得有可用之人。

    苏定方只精通军事,至于其他的官吏,说实话,要嘛从了叛贼,要嘛也很可疑,未必真心愿给陈正泰效力。

    那些留存下来的世族,他们虽没有一起叛乱,可陈正泰很清楚,这些人对于他这个暂代的扬州都督,是很不认可的。

    那么……算来算去,唯一可用的,就剩下娄师德了。

    这就好像,一个人掉进了水里,此时一根稻草漂了来,那么即便它只是一根稻草,你也会想抓一抓。

    娄师德这几日焦头烂额,扬州城是稳定了,可下头所属各县,他却不愿闹出什么乱子,于是想尽办法对各县恩威并施,如今总算各县还算稳定,这让他松了口气。

    将各县逼反了,并不是好事,哪怕他并不担心他们能谋反,因为这些小鱼小虾,想要剿灭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可任何一次的混乱,对于经历了战乱和灾殃都百姓们而言,都不啻是雪上加霜,这是娄师德所不愿意看见的。

    “下官见过明公。”娄师德来到了陈正泰跟前,行礼道。

    陈正泰今日出奇的客气,笑意盈盈地让他坐下,命人斟茶。

    这令娄师德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平日明公没有客气的啊,现在这么客气,反而让人觉得……

    他欠身坐下,却不急着喝茶,只凝视着陈正泰道:“不知明公有何见教。”

    对于他没有客套话,直接说事的态度,陈正泰反而很是受用,便立马道:“陛下为何非要治越王的罪,又为何要诛灭邓氏,这一点,你想过了嘛?”

    娄师德犹豫了一会,便道:“下官略有想过。”

    若他说一句,自己根本没有想过,还想明公见教,那陈正泰立即要准备翻脸,因为这厮过于虚伪。

    可娄师德倒是很老实,他道:“世族之害,其根本问题不在于道德与否……”

    陈正泰本还想痛骂一下邓氏的罪过呢。

    谁想到,娄师德居然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依下官看来,这天下的百姓,像邓氏这样的人,难道当然没有道德嘛?这不尽然,下官在高邮,倒是和邓氏的子弟打过一些交道,说实话,邓氏一门,都是极有礼数的人,他们说话谦和,令人如沐春风,为人豪爽,若是地方有事,他们也愿拿出钱来修桥铺路,他们精通经史,学贯古今,可以说,邓氏确有家学渊源,其子弟,说是世族典范,也不为过。”

    娄师德说话的时候很温和,娓娓道来,显然,这是推心置腹的姿态。

    邓氏是陛下诛灭的,陈正泰则是在一旁递刀子的人。

    可以说,邓氏和陈氏可谓是不共戴天,可娄师德居然不断地夸奖邓氏,倒是胆子很大。

    此时,娄师德继续道:“下官也接触过一些小民,这些小民……”

    娄师德摇着头苦笑道:“这些小民,下官说句不该说的话,他们举止鲁莽,口出成脏,浑身脏臭,甚至大多数都是獐头鼠目,为人刁滑,锱铢必较,为了一些蝇头小利,鼠目寸光,却也可和人争执不休。他们犹如路边都豺狗,为了一块腐肉,可以朝人龇牙,这些人……下官的印象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十分糟糕。”

    陈正泰虽然想反驳,可扪心自问,自己所见,虽也有不少小民淳朴,却也无法反驳娄师德的话。

    而至于那些世家子弟,陈正泰也是见过不少,虽有一些败家子,可是他们给人的感觉,说是如沐春风也不为过。

    娄师德深深地看了陈正泰一眼,接着道:“想来明公也是这样的印象吧。”

    他笑了笑,而后抿抿嘴:“有这些印象并不奇怪,只是下官出自寒门,虽是这样的印象,只是见了这些世族子弟和小民,却有时总忍不住生出一些疑问,那么……到底是谁让这些小民变成这样的呢?难道他们天性便如此?那世族子弟,闻友人前来,不亦说乎,可以殷勤款待,直至宾主尽欢。可是那些小民呢?莫说是待客,便是兄弟之间,为了一尺布,为了一升米,也可反目成仇。下官偶尔有闲时,就会想这些事。若是……只以君子和小人这样的道理来论这些事,下官觉得,还是过于狭隘了。有些事,其实无法用这些道理去解释的。因而……下官越想……越是糊涂,越想……越觉得问题的根本,可能并非是所谓君子和小人。”

    …………

    大家记下账,后天开始,每天加更两千字,直到全部还清为止。睡一会,然后继续更新。

    除此之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宜春网络作家协会成立,老虎有幸成为协会主席,本来不想说的,毕竟这和读者无关,可看大家骂的厉害,还是交代一下吧,开了一天会,总算可以放松了。继续努力。

第二百六十八章:杀人需诛心

    娄师德娓娓动听地说着,他看了陈正泰一眼,观察着陈正泰的喜怒。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才说道:“下官思来想去,问题的症结就在于,小民不是世族子弟,他们每日为柴米油盐而烦心,又凭什么来讲究忠孝礼义呢?当勤劳耕作无法让人饱腹,勤俭度日,却无法令人储蓄余钱。却又盼着他们能够知荣辱,这实是缘木求鱼,犹如镜中花,水中月啊。”

    娄师德顿了顿,接着道:“下官学习的乃是孔孟之学,孔孟的宣教,势在必行,当今天下,历经了乱世,数十年前,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人们肆意杀戮,彼此攻伐,有才能的人,不是将心思放在治世,而是投奔有为的君主,去进行杀戮。而今……总算天下一统了……”

    说到这里,娄师德叹了口气。

    陈正泰听到这里,似乎也有一些启迪。

    孔孟之学在历史上之所以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只怕就来源于此吧。

    虽然在南宋之后,这孔孟逐渐被人写歪了,以至于到了后来,甚至走向极端。

    可在这隋唐交替的时候,它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的。

    几乎所有像娄师德、马周这样的社会精英,无一不对这个学说奉若神明。其根本的原因就在于,至少在现代,人们盼望着……用一个学说,去取代礼崩乐坏之后,已是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世界。

    他们的观点是,当人们信奉强者为尊的时候,人们更愿意用拳头,或者是实力去解决问题。

    快意恩仇,这固然让人觉得热血,那些隋唐时的英雄,又何尝不让人神往?

    可是英雄的背后,往往是因为战争而造成的对社会的巨大破坏,一场战争,就是无数的男丁被征发,田地因此而荒芜,生产力下降。男丁们在疆场上厮杀,总有一方会被屠戮,血流成河,而战胜的一方,又往往大量的掳掠,于是妇孺们便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才是当下问题的根本。

    于是儒学才被人重新看重,大家发现,这一套道德和礼仪的说教,某种程度上可以维持社会的安定,使那些兵强马壮之人,妄图借助拳头来实现自己野心时,往往需要背负大量的道德压力,甚至……一旦这个理念深入人心,那么称王称霸,便成了不忠不孝,甚至引发天下人的仇视。

    用道德和礼仪去感化和约束别人,总比用更大的拳头去威吓更好。

    建立一个新的秩序,一个能够大家都能认同的道德观念,这似乎已成了当下最为迫切的事,刻不容缓,如若不然,当强势的皇帝故去,又是一次的战乱,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事。

    娄师德看着陈正泰,继续道:“天下一统,小民们就能安居乐业了吗?下官看来,这却未必,在下官看来,虽然天下已定于一尊,可是天子却无法将他的宣教传达至下头的州县,代为牧守的官吏,往往无法行使皇帝赐予的权力进行有效的治理。想要使自己不出差错,就不得不一次次向地方上的豪强进行妥协,直至后来,与之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表面上,天下的皇帝都被剪除了,可实际上,高邮的邓氏,又何尝不是高邮的土皇帝呢?”

    “太极宫中的皇帝无法在高邮做主的事,而邓氏却可以在高邮做主。只是对于皇帝而言,他们行事尚需被御史们检讨,还需考虑着江山社稷,行事尚需张弛有度,无论真心本意,也需传达爱民的理念。可是似天下数百上千邓氏这样的人,他们却无需如此,他们只有不断的盘剥,才能使自己的家族更鼎盛,其实所谓的积善之家,根本就是骗人的……”

    娄师德深吸一口气:“因为天下的田地只有这么多,土地是有限的,人们依靠土地来乞讨食,所以,只有盘剥的最厉害,最肆无忌惮的家族,才可不断的壮大自己,才能让自己谷仓里,堆积更多的粮食。才可花费钱财,培养更多的子弟。才可以有更多的仆从和牛马,才有更多的联姻,才有更多的人,吹嘘他们的‘功绩’,才可提升自己的郡望。”

    “明公……这才是问题的根本啊,那些稍缓和一些的世族,但凡是少盘剥一些,又会是什么情况呢?他们一点点开始不如人,你让利小民一分,这千千万万个小民,就得让你家每年少几个谷仓的粮食,你的钱粮比别人少,牛马不如人,仆从不如人,无法供养更多子弟读书,那么,谁会来吹捧你?谁为你写锦绣文章,不能在礼仪方面,做到面面俱到,渐渐没了郡望,又有谁愿高看你一眼呢?”

    说到这里,娄师德露出苦笑,而后又道:“是以,虽是人们都说一个家族能够鼎盛,是因为他们积善和读书的结果……可真相却是,这些州府中的一个个豪强们,比的是谁知晓从盘剥小民,谁能从小民的身上,压榨出钱财,谁能将官府的钱粮,通过各种的手段,据为己有。如此种种,那么出现邓氏这样的家族,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甚至下官敢断言,邓氏的这些手段,在诸世族之中,未必是最厉害的,这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娄师德脸色更凝重:“陛下诛灭邓氏,想来是已意识到这个问题,试图改变,诛灭邓氏,不过是贯彻决心而已。而陛下令明公为扬州都督,想来也是因为,希望明公来做这个先锋吧。”

    陈正泰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却说了这样多。不错,这就是陛下的本意。”

    娄师德道:“陛下既然不选择和世族共天下,而选择打压世族。同时又诛灭邓氏,显然是想要让天下人知道他壮士断腕的决心,确实令人钦佩。”

    娄师德看了陈正泰一眼:“而明公将下官叫来此,想来,也是想知道下官是否有决心吧?”

    陈正泰哭笑不得,这个家伙,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此时,娄师德站了起来,朝陈正泰长长作揖,口里道:“明公无需试探下官,下官既已为明公效力,那么自那时候起,下官便与明公休戚与共,愿为明公鞍前马后,继之以死了。这些话,明公可能不信,可是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明公自然知晓。明公但有所命,下官自当效犬马之劳。”

    跟聪明人说话就这样,你说一句,他说十句,然后他只有乖乖点头的份。

    陈正泰点头,而后道:“那么我既为先锋,都督扬州,如何才能遏制这些世族?”

    娄师德没有多想,便道:“这容易,世族的根本在于土地和部曲,只要失去了这些,他们与寻常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陈正泰看着娄师德:“现在就下令没收这些土地和部曲?”

    娄师德摇头:“不可以,若是随意没收,不说势必会有更大的反弹。这般没有节制的剥夺人的土地和部曲,就等于是完全无视大唐的律法,看上去这样能有成效。可当人们都将律法视为无物,又如何能服众呢?明公要做的,不是杀人,不是夺取,而是拿走了他们的一切,还要诛他们的心。”

    杀人诛心。

    陈正泰若有所思:“你继续说下去。”

    娄师德便道:“扬州有一个好局面,一方面,下官听说因为土地的暴跌,陈家收购了一些土地,至少在扬州就拥有十数万亩。另一方面,这些叛乱的世族已经进行了抄检,也拿下了不少的土地。现在官府手里拥有的土地占据了整个扬州土地数目的二至三成,有这些土地,何不招徕因为叛乱和灾荒而出现的流民呢?鼓励他们在官田上耕种,与他们订立长期的契约。使他们可以安心生产,不必去世族那里沦为佃户。如此一来,世族固然还有大量的土地,可是他们能招徕来的佃户却是少了,佃户们会更愿来官田耕种,他们的田地就随时可能荒芜。”

    “而官田虽是可以免费给佃户们耕种,但是……必须得有一个长久之计,得让人安心,官府必须做出许诺,可让他们世世代代的耕种下去,这地表面上是官府的,可实际上,还是这些佃户的,只是严禁他们进行买卖罢了。”

    “当然,这还只是其一,其二便是要清查世族的部曲,推行人头的税赋,势在必行,世族有大量投靠他们的部曲,他们家中的奴仆多不胜数,可是……却几乎不需缴纳税赋,那些部曲,甚至无法被官府征辟为徭役。明公,若你是小民,你是愿意为寻常的小民,承受极大的税赋和徭役压力呢,还是投身世族为仆,使自己成为隐户,可以得到减免的?税赋的根本,就在于公平二字,若是无法做到公平,人们自然会想尽办法寻找漏洞,进行减免,所以……眼下扬州最当务之急的事,是清查人口,一点点的查,不必害怕费功夫,只要将所有的人口,都查清楚了,世族的人口越多,承担的税赋越重,他们愿意有更多的部曲和奴仆,这是他们的事,官府并不干涉,只要他们能承担的起足够的税赋即可。”

    “当然,征税之前的清查,是最紧要的,也是重中之重,若没有一群足够强力且不受世族影响的人员,是无法保障,土地和人口得以清查的,更无法保证,税赋可以足额缴纳,除此之外,怎么样鼓励人缴纳税赋,又对那些不肯缴纳税赋的人进行打击,这些……都是当务之急。”

    陈正泰大抵明白了娄师德的意思了。

    这一切的根本,其实就在于征税。

    而要征税,就必须缔造出一个强力的税团,这个团体要有武力的保障,同时还需有很强的贯彻能力,甚至需要完全独立于世族之外。

    有了这个……谁家的地越多,奴仆越多,部曲越多,谁就承受更多的税赋,那么时间一久,大家反而不愿蓄养更多的奴仆和部曲,也不愿拥有更多的土地了。

    陈正泰顿时感觉自己找到了方向,沉吟片刻,便道:“建立一个税营如何?”

    娄师德颔首:“最好从禁卫中抽调,最好领头的人,身份尊贵,能打着他的招牌行事,就方便多了。”

    说到这么一个人,顿时让陈正泰想到了一个人。

    “你是说越王?”陈正泰诧异地看着娄师德。

    娄师德笑道:“越王殿下不是还没有送去刑部治罪吗?他只要还未治罪,就还是越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儿子,是天潢贵胄,若是能以他的名义,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正泰起先还有点犹豫,听到这里,噗嗤一下,差点笑出声来。

    这娄师德,有点缺德啊。

    让李泰跑去征世族们的税赋,单是想一想,就很让人激动呢。

    “此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向他陈说此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扬州总税官便交给他了,只是副官……却需你来做,这人手最好从外地招徕,要良家子,噢,我想起来啦,只怕还需不少能写会算的人,这个你放心,我修书去二皮沟,立即调集一批来,除此之外……还需得有一支能强力保障的税丁,这事也好办,这些税丁,暂时先征五百人,让我的骠骑们进行操练,你先列一个章程,我这就去见越王。”

    陈正泰似乎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根本所在。

    解决世族的问题,不能单靠杀人全家,因为这没意义,而是应该根据唐律的规定,让这些家伙依法缴纳税赋。

    这是有法律依据的,可大唐的体制十分松散,很多税赋根本无法征收,对小民征税固然容易,可是一旦对上了世族,唐律却成了一纸空文。

    那么怎么解决呢,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执行机构,要是那种能够碾压地头蛇那样的强。

    陈正泰是个做了决定就会立马落实的行动派,兴冲冲的就去寻李泰。

    李泰这些天都躲在书斋里,乖乖的看书。

    他现在是万念俱灰,知道自己是戴罪之身,迟早要送回长安,却不知会是什么命运。

    此时见陈正泰破门进来,他心里一咯噔,便晓得要祸事了,十之**,父皇的旨意要来了。

    他脸色一下子灰暗了许多,看着陈正泰,艰难地想要启齿。

    却听陈正泰大咧咧道:“读书,还读个什么书?读这些书有用吗?”

    说着,直接上前抓住李泰手里捧着的书丢到了一边。

    李泰吓得大气不敢出,他现在晓得陈正泰也是个狠人,于是战战兢兢地道:“师兄……”

    “不要叫我师兄,我当不起。”陈正泰拉着脸看他:“现在有一件事要交你办,给你片刻功夫,你自己选,你办还是不办?”

    “师兄这……这是何意?”

    陈正泰可不打算跟这家伙多废话,直接伸出手指:“三……二……”

    还未喊到一,李泰就垂头丧气地道:“办,你说罢。”

    “给我征税去。”陈正泰恨不得在这家伙肥胖的臀上踹一脚,现在一看他就觉得讨厌:“你暂代总税官,总领扬州税赋,现在扬州百废待举,正是用人之际,晓得了吧!”

    “好啦,这是你自己说要办的,既然你当仁不让,也不是我要强逼你的,明日开始,你下一道王诏,就说从今往后,扬州税赋由你这中税官负责,让扬州上下暂先自行报税……”

    李泰听到这里,脸都白了。

    怎么感觉……好像是让他做坏人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陛下已有圣裁

    李泰是没有选择的。

    他只有点头的份。

    其实就算他不点头,依着他对陈正泰的了解,这陈正泰也定然直接打着他的名义着手去干。

    陈正泰当即招募人手。

    人力都是现成的,只要有钱就好。

    这钱,陈正泰暂时可以出。

    娄师德直接招募了五百人,五百人其实并不算多,尤其是对于扬州这样的运河的.asxs.,这样的地方……需要大量的税丁。

    除了税丁,就是一群能写会算的税吏,扬州税营便算是挂了牌子成立了。

    成立的地方很简陋,也没人来庆祝。

    作为税营的副使,娄师德的职责便是辅助总税官进行税制的拟定和征收。

    与此同时,陈正泰详细地将平叛的经过,以及自己的一些想法,写成奏报,而后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师。

    李世民在数日之后,得到了快马送来的奏报,他取了奏疏,便低头细看。

    又是那个火药……

    李世民骤然明白了什么。

    火药的威力……十分巨大,甚至在将来可以取代弓弩。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火药这个东西,一旦让人经常见识,威力只是杀伤,可对于许多从前没有见识过这些东西人而言,这不啻是天降的神器。

    完全可以想象,那些叛军听到了轰鸣,只怕早就吓破胆了。

    只是李世民却知道,单凭火药,是不足以扭转战局的,毕竟……战场的悬殊太大了。

    终究还是这些将士们肯用命的结果,那苏定方是个人才,下头的骠骑,也个个都是敢死之士,不容小觑。

    李世民不得不在心底里感慨一声,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李世民既觉得欣慰,又有几分感触,当初自己在沙场上叱咤风云,谁能料到,今日这些冒出来的不知名的新人,却能鼓弄风云呢?

    陈正泰这个小子……有着独到的眼光啊!

    李世民的目光随即便被另一件事所吸引,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

    收税……

    税收固然是最重要的,不过在大唐,税赋却很粗糙。

    李渊在位的时候,实行的乃是租庸调制。

    即对所有的男丁,授予二十亩的永业田和八十亩口分田,而每丁按理而言,每年只需要上缴两担粮即可。除此之外,男丁还需服二十天的徭役。

    看上去,这样的税制可谓是十分宽厚,而且唐朝不禁酒,也并不包揽盐铁。

    至少在理论上,这个税赋是极为宽厚的,而且武德年间的时候,因为长期的战乱,人口剧烈的减少,到处都是荒芜无主的土地,至少……这个税制在明面上实行了一段时间,而且有几分效果。

    只是……从唐初到现在,已有十数年,这十数年,整整一代人出生,此时……大唐的人口已经增加不少,原先授予的土地,已经开始出现不足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理论上完善的授田制,很快就遭受了巨大的破坏。

    陈正泰转述了高邮县原县令娄师德的话,他在高邮县的期间,租庸调制其实已经无法实行。

    因为这里头有很多运作的空间,人口增加之后,二十亩永业田和八十亩口分田已经根本没有土地授予,于是田亩的数目开始急剧减少,在高邮,只有十亩永业田和三十亩口分田可以分了。

    当然,若是真有这么多的田,倒也不必担心,至少百姓们靠着这些田地,还是可以维持生计的。

    可在实际操作过程之中,寻常百姓宁可委身邓氏这样的家族为奴,也不愿得到官府授予的土地。

    因为差役在执行的过程之中,人们常常发现,自己分到的土地,往往是一些根本种不出什么庄稼的地。

    甚至还有不少田地,分得时,可能在隔壁的县。

    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时代,你家住在河东,结果你发现自己的地竟在邻县的河西,你从清晨出发,赶上一天的路才能到达你的田,等你要干庄稼活的时候,只怕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这还不是最坑的,更坑的是,官府授你的田,往往都是分散的,若是有几亩在河东,几亩在河西,几亩在庄头,几亩在南桥,那么……你会发现,这些土地根本无法耕种。

    你地种不了,因为种了下去,发现这些荒芜的土地竟还长不出多少庄稼,到了年末,可能颗粒无收,结果官府却催促你赶紧缴纳两担粮税。

    当然,当初立下这些法令,是颇有依据的,武德年间的法令是:凡给口分田,皆从近便,本县无田者,在近县授给。

    理论上以近便,根据你的户籍所在,给距离一些近的土地,可这只是理论而已,依旧还可在附近的县授给。

    于是在武德末年的一段时期,整个高邮县的情况就发生了恶化!许多民户将能卖的土地都赶紧卖了,不能卖的口分田,却成了烫手的山芋,因为口分田是属于官府的,只是免费让你租种,将来却需还给官府的。

    大量的百姓,索性开始逃亡,或者是得到邓氏这样家族的庇护,成为隐户。

    邓氏也就在这段时期内,家产急剧的膨胀,这里头又涉及到了租庸调制的一个规定,即皇亲郡王、命妇一品、勋官三品以上、职事官九品以上,以及老、残疾、寡妇、僧尼、部曲、客女、奴婢等,都属于不课户。

    这些人,统统不必缴纳税赋。

    你看,一边是寻常百姓需要缴纳税赋,而他们分得的土地往往都很劣质。

    而另一边,则如邓氏这样的人,几乎不需缴纳任何税赋,甚至不必承担徭役,他们家里哪怕是部曲、客女、奴婢,也不需要缴纳税赋。在这种情况之下,你是愿意委身邓氏为奴,还是愿意做寻常的民户?

    这个税制订立时,其实看上去很公平,可实际上,在订立的过程之中,李渊显然对世族进行了巨大的妥协,或者说,这一部税制,本身就是世族们定制的。

    现在陈正泰提出来的,却是要求向所有的部曲、客女、奴婢征税,这三种人,与其说是向他们收税,本质上是向他们的主人要求给钱。

    不只是如此,陈正泰还请求改徭役为税金,也就是说,官府不再征用百姓服徭役,而是缴纳一些钱做税金就可以了。

    李世民看着奏疏,呷了口茶,才忍不住地道:“这个陈正泰,真是大胆,他是真要让朕将刀提起来啊。”

    张千在旁笑呵呵地道:“陛下,历来只有臣子做坏人,君主做好人,哪里有陈正泰这般,非要让陛下来做恶人的。”

    张千的话没有错。

    可李世民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天下乃我家的,朕难道可以置之不理吗?这世上岂有好事都是我占尽了,坏事却让人来承担的?这样的恶事,他陈正泰承担得起?”

    看着李世民的怒气,张千吓得脸都绿了,他跟着李世民侍候了那么久,本来他还以为摸着了李世民的脾气,哪里晓得,陛下如此的喜怒无常。

    李世民则是随即脸色缓和了些,他淡淡道:“陈正泰只约定新的税法在扬州实行,这样也好,至少……暂时不会节外生枝,先让陈正泰干着吧,以观后效。这份奏疏,朕恩准了。只是……陈正泰竟要留李泰在扬州,还请朕提娄师德为税营副使。”

    娄师德这样的小人物,李世民并不关注。

    可李泰就不一样了,这个逆子,李世民现在提到他就咬牙切齿的,哪怕长孙皇后,作为他的母亲,此时也没有为李泰说情,而是说李泰犯了国法,理应刑部治罪,宫中并不干涉。

    现在陈正泰请求留下李泰,却令李世民稍有犹豫。

    好半响,他才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如此吧,去将房玄龄和杜如晦二相请至朕的面前,是了,还有民部尚书戴胄来见。”

    张千匆匆而去,片刻之后,房玄龄三人入殿,李世民请他们坐下,他倒是没有将陈正泰的奏疏交给三人看,而是提起了当下税制的弊端。

    房玄龄道:“自武德至今,我大唐的人口是增加了,原先荒芜的土地得到了开垦,这田地也是增加了的,不过陛下说的没错,而今,富者开始兼并土地,百姓所承担的税赋却是日益增加,不得不抛弃田产,委身为奴,这些事,臣也有耳闻!”

    “就说这几年民部税赋增加的情况来看,武德年间税赋增长的最快,可是近来,税赋的增长却是日渐缓慢,由此可见……问题已严重到了何等的地步。”

    杜如晦也颔首,表示了附议。

    只有戴胄心里不禁警惕起来,前几日,陛下勃然大怒,这朝中的风向就有些不对劲了,现在……突然又提起了税制,莫不是……

    想着想着,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民部尚书,看来要做不下去了,这岂不是要做大恶人?

    李世民果然好整以暇地对他们道:“朕打算改一改,当然,并非是在全天下实行,而是令越王在扬州进行税赋的修改,将部曲、客女、奴婢统统纳入了税赋的征收之中,按人丁来征收他们的税赋,除此之外……暂时可让部曲和奴婢的主人,自行报税,而后,再令人去核实,一旦发现有虚报,假报的,必以严惩,责杀其家主,你们看……如何?”

    戴胄:“……”

    房玄龄和杜如晦不做声,他们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不过他们心里生出很多疑窦,越王前几日还获罪,怎么现在又要求他留在扬州?

    还有陛下怎么又突然从税制方面着手呢?

    莫不是……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诸卿何故不言?”李世民面带微笑,他像危险的老狐狸,虽是带着笑,可笑容的背后,却似乎暗藏着什么?

    “陛下。”戴胄战战兢兢地道:“臣近来,旧疾复发,老臣年老色衰,老眼昏花,目不能辨字,本是想要上书请辞告老……”

    李世民眼眸一张,看向方才还虎虎生威的戴胄,转瞬之间却是病恹恹的样子,口里道:“你想致士?”

    戴胄战战兢兢地道:“臣……自是希望能够侍奉陛下,以尽人臣之道。只是……”

    李世民却淡淡道:“卿乃朕的肱骨,理应死在任上,朕将你陪葬在朕的陵寝,以示殊荣,如何还能致士呢?”

    戴胄听得差点魂飞魄散,陪葬在皇帝的陵寝周围是臣子的荣耀,可是他不想要这个荣耀啊!

    可是陛下的话说的很明白了,你想跳船,那就去死吧。

    李世民随即轻描淡写地继续道:“朕的陵寝在贞观二年就已开建了,也已给戴卿留了一个穴位,戴卿不必急着躺进去。”

    李世民说得很轻松,可戴胄直接脸色煞白了,再不敢异议,而是勉强扯出点笑容道:“陛下如此恩荣,臣喜不自胜。”

    李世民随即道:“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那就这样实行吧,命值班侍奉们草拟旨意,民部这里要上上心。”

    说罢,李世民看着房玄龄:“房卿以为朕做的对吗?”

    房玄龄叹了口气:“这些年,朝廷的税赋确实有减少的迹象,可是呢,臣又见那交易所里,人们挥舞着大量的钱财购置股票,臣有时不禁生出疑惑,这天下到底是贫还是富裕呢,陛下既要如此,一定有陛下的深意,臣等奉旨便是。”

    李世民显得满意,他站了起来:“你们尽心做你们的事,不必去理会外间的流言蜚语,多学一学陈正泰,你看那陈正泰,可曾在乎外间的事吗?朕打算到了十月,还要再去一趟扬州,这一次要带着卿家们一道去,朕所见的那些人,你们也该去看看,看过之后,就知道他们的境遇了。”

    说完这番话,李世民一声叹息。

    房玄龄听到此处,心里不禁好奇起来。

    他倒是也想看看陛下亲眼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以至于陛下的心性,竟是改变这么多。

    不过……今岁十月,不正是缴纳税赋的时候吗?

    只是戴胄坐在那,心不在焉。

    他很清楚,这事的后果是什么。

    这等于是朝廷将所有世族的优待,统统都废除了。

    要知道,大唐的税制,可以追溯到北魏时期,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实行,可到了贞观四年,说没就没了,虽然现在只是限于扬州一地,可一旦扬州做成了,谁知道会不会继续推广呢?

    他这民部尚书,既不能反对这个建议,因为一旦反对,依着陛下方才的警告,只怕他很快就要躺到陛下的陵寝附近里去陪葬。

    可若是不反对,又不许他告老还乡,李二郎这不就是将他绑在了马车上,让他跟着一条道走到黑吗?

    …………

    写完这章开车回家,明天开始更四章。

第二百七十章:李二郎发威

    一道旨意出来,直接以中书省的名义下发至民部,而后民部直送扬州。

    当然,民部的旨意也抄录出来,分发各部,这消息传出,真教人看得瞠目结舌。

    在许多人看来,这是疯了。

    只是……朝中的局面很是诡谲,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若是这事干成,那便真是生生的硬撼了世族。

    不过料来,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对内来说,这钱是我家的,你想抢,哪里有这般容易?

    而对外,这就不是钱的事,因为你李二郎侮辱我。

    当然,侮辱也就侮辱了吧,现在李二郎风头正盛,朝中出奇的沉默,竟没什么弹劾。

    既然弹劾不管用,可是在这天下各州里,各种街头巷尾的传言,也有许多的。

    就在群议汹汹的时候,李世民却假装什么都没有见到听到,这几日,他连召了李靖等人,倒也没提起朝中诡谲的局面,也不提征税的事。

    其实征税,对于李靖、秦琼、张公瑾这些人而言,也是让人肉痛的事,虽然现在还只是在扬州,可难保将来,不会让他们在自己的身上也掉下一块肉来,想想都难受啊。

    张公瑾好几次都想捂着被子哭,想到自己的儿孙们将来家产要缩水,便觉得人活着挺无趣的,好在他毕竟是硬汉,总算忍住了。

    李世民将他们召到了紫薇殿。

    这里乃是只有近臣才能来的地方,这些人一来,李世民便微笑道:“来来来,都坐下,今日这里没有君臣,朕命张千寻了一坛子闷倒驴的佳酿,又让观音婢亲自下厨,做了一些好菜,都坐吧。我们这些人,难得在一起,朕还记得,观音婢下厨招待你们,还是七年前的事了。”

    “哎,时光荏苒啊,朕昨日清早起来,发现朕的头上竟多了两根白发,而今回头来看,朕成了天子,你们呢,成了臣子。可是虽有君臣之别,可朕在梦里,总还记得你们和朕披挂,穿着甲胄,骑着烈马,弯弓驰骋。”

    他说着,大笑起来……

    一旁长孙皇后自后头出来,竟是亲自提了一坛酒。

    张千则负责上菜。

    李世民等众人坐下,手指着张千道:“张千此奴,你们是还见着的,他现在老啦,当初的时候,他来了秦王府,你们还争着要看他下头到底怎么切的,哈哈……”

    张千一脸幽怨,勉强笑了笑,似乎那是不堪回首的岁月。

    李靖等人便都笑了,浑身轻松。

    张公瑾道:“陛……二郎这就冤枉了臣等了。”

    他本想叫陛下,可此情此景,令他心里生出了感染,他下意识的称呼起了从前的旧称。

    张公瑾继续道:“这是程咬金那厮借着酒劲非要扒人裤头,臣等也不愿看的。”

    李世民便也感慨道:“可惜那浑人去了扬州,不能来此,不然有他在,气氛必是更热烈一些。”

    众人就都笑。

    长孙皇后则过来给大伙儿斟酒。

    先斟的是李靖这里,李靖一见,连忙站起身,对着李二郎,他或多或少还有几分轻松,可对上长孙皇后,他却是毕恭毕敬的。

    长孙皇后便微笑道:“怎的,从前嫂嫂给你斟酒,你还自在,现在不一样了吗?”

    李靖便只好欠身坐下,温顺得犹如一只鹌鹑。

    等斟过了酒,长孙皇后便道:“你们兄弟自个儿聊,只是你们年纪都老大不小啦,再不似从前那般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要自个儿估量自己的酒量,可不要一时高兴,喝得狠了。”

    李靖等人便忙说是。

    等长孙皇后去了,大家才活跃起来。

    李世民先抿一口这闷倒驴,**的闷倒驴让他不禁伸出舌来,此后咂咂嘴,摇头道:“此酒真的烈得厉害,酿此酒的人,这是真奔着将驴闷倒去的。”

    张公瑾便举盏,豪气地道:“二郎先喝了,我也便不客气啦,先干为敬。”

    众人开始喧闹起来,推杯把盏,喝得高兴了,便拍手,又吊着嗓子干吼,有人起身,将脚架在胡凳上,学着当初的样子,口里怪叫着:“杀贼,杀贼呀。”

    李世民指着叫杀贼的张公瑾大笑:“贼在何处?”

    张公瑾听到这里,突然眼里一花,醉醺醺的,疑似大梦初醒一般,突然眼角湿润,如孩子一般委屈。

    他道:“贼已几杀尽了,打了半辈子的仗,而今拔剑时,意气风发,可四顾左右时,却又心中茫茫,没了贼,还杀个鸟,喝酒吧,喝了酒,吾梦中能见贼,待取我马槊,我替二郎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李世民神色也黯然,其余人便各自垂头喝酒,梦中的贼,杀是杀不完的,可一觉醒来,却烟消云散了。

    李世民喝了一盏酒,这一盏酒下肚,他整个人似乎热血气涌,他突然将手中的酒盏摔在地上。

    哐当一声。

    那青铜的酒盏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个角便摔碎了。

    众人诧异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道:“谁说没有贼呢?马上的贼没有了,还有那窃民的贼,有那侵蚀大唐基业的贼,这些贼,可比马上的贼厉害。”

    说着,李世民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踱了几步,张千想要搀扶他,他手臂一挥,张千直往后打了个几个趔趄,李世民喝道:“朕乃人雄,需你来搀扶吗?”

    张千便颤颤地道:“奴万死。”

    李世民不理会张千,回眸狼顾众兄弟,声若洪钟地道:“这才是贞观四年啊,从武德元年迄今,这才多少年,才多少年的光景,天下竟成了这个样子,朕实在是痛心。国贼之害,这是要毁朕亲自缔造而成的基业,这江山是朕和你们一道打出来的,而今朕可有薄待你们吗?”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秦琼忙道:“陛下待咱们自是没得说,历朝历代的功勋,几人有我等这般逍遥自在?”

    李世民狠狠一掌劈在一旁的青铜宫灯上,大喝道:“可是有人比朕和你们还要逍遥自在,他们算个什么东西,当初打天下的时候,可有他们?可到了如今,这些豺狼竟敢甚嚣尘上,真以为朕的刀不快吗?”

    张公瑾等人的心里咯噔一下,酒醒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继续道:“倘若放任他们,我大唐的国祚能有几年?今日我等打下的江山,又能守的住几时?都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是你们甘心被这般的摆弄吗?他们的家族,无论将来谁是天子,依旧不失富贵。可是你们呢……朕知道你们……朕和你们打下了一片江山,有人和世族联为了婚姻,如今……家里也有奴仆和田地……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之所以有今日,是因为朕和你们拼了命,拿刀子拼出来的。”

    “朕来问你,那为北魏皇帝立下功勋的将军们,他们的子嗣今何在?当初为司马家族南征北战的将军们,他们的子嗣,今日还能富贵者的又有几人?那大隋的功勋子弟,又有几人还有他们的祖先的富贵?你们啊,可要明白,别人未必和大唐共富贵,可是你们却和朕是荣辱与共的啊。”

    李世民说到此处,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感慨万千,眼眶竟微微有些红了,回身将一盏酒喝下,呼了一口气,接着道:“朕现在欲披挂上阵,如从前这般,只是昨日的敌人早已是面目全非,他们比当初的王世充,比李建成,更加凶险。朕来问你,朕还可以倚你们为腹心吗?”

    李靖等人虽是醉醺醺的,可此时却都明白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靖率先拜倒在地道:“二郎,当初在乱世,我只求苟活,不求有今日的富贵,今日……确实有了高官厚禄,有了良田千顷,家里仆从如云,有世族女子为婚姻,可这些算什么,做人岂可忘本?二郎但有所命,我李靖赴汤蹈火,当初在沙场,二郎敢将自己的侧翼交给我,今日依旧可以如故,当初死且不怕的人,今日二郎还要疑心我们退缩吗?”

    张公瑾也打了个激灵,垂头道:“我嘴笨,没什么说的,只晓得李药师之言,正合我意。我也没别的本事,只晓得提刀杀人,那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晓得。不过谁要对二郎不利,我张公瑾第一个不服气,大丈夫生于世间,能遇明主,能得浴血奋战的兄弟,其他的事,有什么紧要的?我生是大唐之臣,死也是大唐之鬼,二郎问我等能否还是腹心,这样的话,真教我张弘慎羞于做人了。”

    说着,他含泪,抱头大哭着道:“二郎说这样的话,是不再信我们了吗?”

    于是一群汉子,竟哭作一团,哭完了,大醉的秦琼道:“将老程叫来,将老程叫到面前,他眼下最贪财了,不听他表态,我不放心。”

    李靖提醒道:“他已去了扬州。”

    醉醺醺的汉子们这才醒悟,于是李世民道:“朕这些日子看他最不顺眼了,这几年,他真真是钻进了钱眼里。都随朕来,我们去他府上,将他的府库一把火烧了,好教他知道,他没了钱财,便能想起当初的忠义了。”

    一下子,大家便抖擞了精神,张公瑾最热心:“我晓得他的欠条藏在哪里。谁若不去,天必厌之。”

    众人带着醉意,都肆意地狂笑起来,连李世民也觉得自己昏头昏脑,口里喃喃念着:“天厌之,天厌之,走,走,摆驾,不,朕要骑马,取朕的玉玲珑。烧他娘的……”

    秦琼高兴地去取火折。

    李靖也哈哈大笑,平日的谨慎不见了踪影,在旁捋须道:“就他钱最多,烧了就和我们一样了。”

    张千在一旁已经目瞪口呆了,李世民突然如拎小鸡一般的拎着他,口里不耐地道:“还不快去准备,怎么啦,朕的话也不听了吗?当着众兄弟的面,你竟敢让朕失……失信,你不要命啦,似你这样的老奴,朕一天砍一百八十个。”

    张千原是觉得应该劝一劝,此时再不敢说话了,连忙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温顺地道:“烧,烧得好,这就去烧,奴去准备。”

    此时的长安城,夜色凄冷,各坊之间,早已关闭了坊门,一到了夜里,各坊便要禁绝路人,执行宵禁。

    可这一夜,有飞马来的禁卫先匆匆的过来命门吏开门,而后便有一队人马飞马而过。

    此后……在平安坊,一处宅邸里,很快地起了火光。

    “不得了,不得了,起火了。”

    程处默睡得正香,听到了动静,打了一个激灵,随即一轱辘爬起来。

    他冲到了自家的府库前,此时在他的眼里,正倒映着熊熊的火焰。

    他赤着足站着,老半天才回过神来,苦着脸道:”怎么就失火了,爹若是回来,非要打死我不可。”

    “少将军,有人纵火。”一个家将匆匆而来。

    程处默一脸懵逼,他心里松了口气,长呼了一口气:“纵火好,纵火好,不是自己烧的就好,自己烧的,爹肯定怪我执家不利,要打死我的。去将纵火的狗贼给我拿住,回来让爹出出气。”

    “纵火的……乃是陛下……还有李靖将军,还有……”

    程处默听到这里,眉一挑,忍不住要跳起来:“这就太好了,若是陛下烧的,这就更怪不得我来了。等等,我们程家和陛下无冤无仇,他烧我家做什么?”

    家将瑟瑟发抖,闷不吭声。

    程处默踹他屁股,恼怒道:“还愣着做什么,救火啊。”

    这家将快哭了,道:“不……不敢救,陛下纵的火,救了不就是有违圣命吗?”

    “说的也是。”程处默打了个哈哈:“这是你们说的,到时候到了我爹的面前,你们可要作证,我再去睡会,明日还要去学堂里上学呢,我的代数题,还不晓得怎么解呢。哎,可怜啊,我爹又变穷了,他回来非要呕血不可。”

    程处默摇摇头,便打定主意先睡个好觉,做人,一定要通达,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想不开的,钱没了可以再赚,反而我爹很会挣钱的。

    …………

    第一章送到,还剩三章。

第二百七十一章:公主殿下好

    程咬金已日夜兼程到了扬州,其实早先渡河的时候,程咬金便得知了扬州无恙的消息,他心里松了口气,便没有了此前那般的急迫了。

    美滋滋地让一个家将快马的赶回去,赶紧买一些股票,想来又能赚一笔了。

    待到了扬州城外,便有一个娄师德的来迎接。

    程咬金下马见礼,原来是陈正泰得知程咬金领兵到了,命了娄师德先行迎接,而陈正泰已备下了一桌水酒,专候程咬金来。

    程咬金打量着这娄师德,此人精神奕奕,对他也很温顺的样子,说了一些久仰之类的话,程咬金便道:“老夫瞧你文臣打扮,不过言行举止,却有几分气力,能开几石弓?”

    娄师德道:“能开九石弓,上马能开五石。”

    程咬金听罢,眼眸霎时一亮,啧啧道:“已是不错了,只比老夫少一些,我瞧你是个汉子,不妨到我军中效力。”

    程咬金是有爱财,啊不,爱才之心的,他喜欢这等有勇力的人,虽然这娄师德可能是陈正泰的人,不过他带着的骑兵一路南下,发觉承平的骑兵已不如当年乱世之中了,心里不禁有气。

    如今总算见着娄师德这样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程咬金顿时来了兴趣。

    程咬金毕竟是大功臣,闻名天下,如今又在监门卫禁军之中,几乎等于李世民的左膀右臂,负责了整个长安的安全,若是娄师德接受程咬金的招揽,便可直接进入禁军,只要稍得程咬金的喜欢,而后将来出征,立一些功劳,将来的前途,便不可限量。

    娄师德却忙道:“程公如此看重,实在惭愧,只是娄某现如今在陈公账下效命,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娄某虽知程公好意,却不敢应承。”

    程咬金大笑,忍不住酸溜溜地道:“这样呀,倒是老夫一时莽撞了,走吧,去会一会陈正泰那个家伙。”

    程咬金心里头其实对陈正泰颇有几分无语,这家伙……到底走了什么狗x运,怎的能招揽这么多人,还个个对他死心塌地的。

    待进了扬州城,到了陈正泰的下榻之处,陈正泰果然已备了水酒,还请了舞姬,请程咬金等人入座。

    程咬金见了陈正泰,倒是很认真地道:“听闻你在扬州罹难,老夫是真心急如焚,可万万想不到你竟可平叛,了不起啊,江山代有才人出,真是后起之秀,倒是老夫多虑了。”

    陈正泰相信程咬金的话是真诚的,至于为啥,他也懒得去多想了,只道:“世伯能来此,再好不过了,啥也别说,先喝酒。”

    程咬金是素来爱酒的,此时倒是不急,而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喝酒之前,先说一件事,我只问你,现在大家都晓得你活着,还立了功劳,这股票能大涨的,对吧?”

    呃……

    陈正泰没想到程咬金一开口就是粗鄙之语,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硬着头皮道:“理论上而言是如此吧。”

    程咬金咧嘴笑了:“哈哈,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来,来,来,今日见贤侄无恙,真是高兴啊,老夫先和你喝几杯,这扬州新附,只怕你手中人手不足,老夫带了数百骑兵来,虽不算多,却也可以让你高枕无忧了,我先留在此,你我叔侄之间正好借此交流一下感情。只是等有了新的圣意,怕就要告别了。”

    当日自是大醉一场,到了翌日正午,陈正泰醒来,却发现程咬金昨夜虽也喝得醉醺醺的,可清晨拂晓时就醒了,听闻耍了铁锁,而后又骑马在马场里跑了几大圈,又跑去了税营里校阅了一上午,可见到他时,他依旧是龙精虎猛的样子。

    陈正泰心里吃惊,这程咬金果然是一号人物啊,这样的年纪,还有这样的精神。

    不过细细思来,历史上任何曾耀眼的人物,哪一个没有极强的自律性呢?若是没有这一份比之普通人更强的自律,又怎么可能获得这样的成就?

    收税的事已经开始执行了。

    经过清查之后,这扬州各县的百姓,大多数税赋都有多收的迹象,有的已收了几年,有的则多收了十数年。

    越是到了灾年,恰恰是官府巧立名目的时候。

    也就是说,自陈正泰接了手之后,前头的那些刺史们,已经将税赋都先帮陈正泰收了。

    更绝的是……还有一个县,他们的税赋,居然早就被隋炀帝给先收了去,所以理论上而言,只要隋炀帝在的话,那么他们的税收……应该已经收到了大业五十四年了。

    他娘的真是人才。

    陈正泰已经有点无力吐槽了,现如今走马上任,便面临了两个难题。

    要嘛捏着鼻子认了,往后这些小民暂时不征取税赋,一直延至他们的税赋到期再征收。

    要嘛就只好依照着惯例,继续征收,别人收到了大业五十四年,陈正泰也可以收到大业六十年去。

    此前这高邮县令娄师德,在陈正泰看来,还是罪大恶极的,因为他在高邮县令的任上,也没少提前收税,可现在发现,娄师德和其他的县令相比,简直就是业界良心,人类的楷模,爱民如子,县令中的典范了。

    这账不看,是真不知道多吓人的,除此之外……各种巧立名目的摊派也是常有的事。

    明明男丁只需服徭役二十日,可往往都有延期,而且越是小民,延期的越是厉害。

    某种程度而言,遇到了水患,恰恰是官吏们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因为平日里的亏空太严重,根本就入不敷出,毕竟小民是难榨出油来的,按照唐律,塞牙缝都不够,可那些盘根错节的世族,不占官府的便宜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在他们头上动土?

    民部那里,规定所需缴纳的钱粮数目,实际上根本就不能如数递解,于是水患来了,就立即可以虚报一些损失,弥补亏空,又可借水患,要灾民们共度时艰,巧立名目,多征一些钱粮,又可以得朝廷的赈济,可谓是一举三得。

    所以陈正泰若是认前任们征收的税赋,至少未来许多年,都不能向小民们征税了。

    可钱从哪里来?难道我陈正泰做个官,竟还要倒贴吗?

    因而……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拿着民部发来的旨意,开始向扬州和下头各县的世族们催讨。

    现在只让他们按照新的规矩,报出自己的部曲、客女、奴婢、牛马数目,而后再折算他们所需缴纳的钱粮。

    当然……让他们自报,也是没有办法的,因为官府没办法做到将人家查个底朝天。

    不过,这自报是给与世家一个自己报税的机会,税营的职责,则是建立一个惩罚的机制,若是你自己虚报,那可就别怪税营不客气了。

    只是要做到让税营有不客气的实力,就必须得让它有着极高的规格,有着很大的权力,于是就有了李泰挂帅,做事的娄师德为副的现象。

    甚至,税丁的人选,都是良家子,陈正泰又让二皮沟那儿调来了一队骨干来,这些人能写会算,与整个扬州城的人,并无任何的瓜葛。

    总而言之……这是一件极难的事,虽有了一个框架,也有了皇帝的鼓励和默许,更有越王这个招牌,有陈正泰平叛的余威,可是要真正贯彻,却是难上加难。

    毕竟……历朝历代,哪一个律令不是合情合理,看上去不是大抵还算公允,只会读书的人只看这律令和国策,都觉得若是这样实行,必能永保社稷。

    可问题就在于,律令越是完美,看上去越公正,恰恰是最难实施的,因为那些比别人更公正的群体,不希望他们实施,恰恰他们又掌握了土地和人口,掌握了舆论。

    娄师德现在已带着一批人,开始了报税的事。

    世族们纷纷开始报上了自己的人口和土地,而后开始折算他们的今岁所需征收的税额。

    而后……在陈正泰的坐镇之下,大家也乖乖地将税缴纳上来。

    还真有点出乎陈正泰意料,这数月的时间,似乎一切都很顺畅,顺畅的有些不太像话。

    当然……真正艰难的是核实的阶段,这时,那些已操练好了的税丁以及负责案牍事务的文吏们开始忙碌起来,四处开始稽查,陈正泰授予了他们侦查的权利,甚至只要能给的资源,统统都给了。

    却在此时,一个贵客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扬州。

    遂安公主只带着两个从人,这一路跋山涉水,她不敢走运河,怕被人察觉,哪里晓得,这时代的陆路竟如此的艰辛,北地还好,毕竟一路平川,可进入了南方,到处都是丘陵和河道,有时明明和对面相隔只有数里路,竟也要走一天时间才可抵达。

    她寻到陈正泰的时候,陈正泰吓了一跳,其实朝廷的公文里,他已得知遂安公主出走了,这些日子也派了人在扬州附近寻访。

    而今却发现这小妮子,竟是一副男装,肤色黑了一些,腰间也配着短刃,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只是这衣衫有些脏了,身上完全没有文人墨客们所想象的香汗淋漓,反是一身臭汗,本是一张俏脸,染了风霜之后,也多了一些瑕疵,她见了陈正泰,便眼泪婆娑,很是狼狈!

    二话不说,一下子就钻进了陈正泰的怀里。陈正泰久久无语,他突然发现,遂安公主竟有一些狐臭,哭起来已不顾姿态了,涕泪都流在陈正泰的身上。

    陈正泰本是一个爱干净之人,若是平日,自是嫌弃,此时也不免有点心软了,却是拉起脸来骂她道:“你一个女子,乱跑什么,这长安外头,多少豺狼虎豹的,下次再跑,我非教训你不可。”

    说着,倒是帮遂安公主拭了泪,遂安公主只顾着嘤嘤的哭着。

    陈正泰看着这个原本的皇家贵女,此时毫无形象地哭得淋漓尽致,心又软了,也不好再骂她了,却想到她作为女子此行的凶险,便打算和她晓之以理,谁料这时候,一个小身影在边上探头探脑,怯怯地道:“阿姐……”

    陈正泰回头一看,不是那李泰是谁?

    李泰基本上就软禁在陈正泰下榻之地,他毕竟是天潢贵胄,没有皇帝的授意,不可能真的把他关进牢里,可他身份敏感,却也别想四处溜达。

    这段日子,这家伙每日在宅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风声鹤唳了很久,见朝廷没有押解他去长安的迹象,且喜且忧,此时听说遂安公主来,便抱着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我亲姐的心思跑来了。

    哪里晓得,还没跟亲姐说上一句,就被陈正泰狠狠的瞪了一眼,李泰的心又凉了。

    我又怎么得罪你了?这些日子,我不都是低眉顺眼吗?怎么又生我气?

    不过想归想,他慢慢开始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早没了当初的壮志和与生俱来的那种尊崇感。

    遂安公主毕竟是女儿家,自也是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狼狈,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擦拭泪水,朝李泰颔首。

    李泰顿时来了精神,上前兴冲冲地道:“阿姐,我也听闻你出了长安,心急得不得了,担心你出了事,哎……你好端端的,怎么跑扬州来了?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恍然大悟的样子。

    见这家伙如此,陈正泰真想拍死他。

    遂安公主听到他明白了什么,这略微黝黑的脸,骤然间红得发烫,刚想说,你不要胡说。

    李泰却拍了自己的脑壳,不由道:“阿姐一定也买了不少股票吧,我知道的,现在长安流行这个,听程世伯说,自从师兄传来了噩耗之后,长安城里的商贾们都急疯了,阿姐心急也是情理之中,现在好啦,这不是没事了嘛,你放心,这钱跑不了的。”

    遂安公主不禁地呼出了一口气。

    陈正泰则是冷眼看着他,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家伙讨人厌。

    李泰还想再说点什么。

    可这时候,外头有人匆匆而来,却是娄师德一副紧张的样子,开口便道:“查出来了,明公且看。”

第二百七十二章:天子出巡

    娄师德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

    不过陈正泰习惯了,叮嘱了遂安公主几句,便让人领着遂安公主去梳洗。

    而后得了娄师德取出来的一个簿子。

    实际上……

    虽是向世族讨要税赋,这些世族,或多或少都交了不少。

    全数算下来,整个扬州得钱九千四百贯,得粮五千七百石。

    这个数目,放在往年,绝对是不少的,去岁的时候,整个扬州的岁入还没有现在的一半。

    这还是没有盘剥小民的情况之下,所以……当数目出来的时候,娄师德高兴了一阵子,认为这是大功一件。

    毕竟,哪怕是洛阳,税赋也大抵是这些数目,扬州终究还是不能和洛阳相比的。

    可当仔细核查的时候,猫腻却出现了。

    陈正泰打开簿子,映入了眼帘的,乃是扬州王氏家族的一些暗查资料。

    这王氏有奴仆、部曲一千七百之多户,除此之外,还有各房的族人数百人,再加上牛马、土地就更不少了。

    王氏乃是扬州最大的家族,同时还经营了油坊,有几家米铺,在码头上,还有货栈。

    可是王氏所报的部曲和奴婢,却只有两成,也就是说,他只报了几百户来应付税营的差。

    当然,这也很合理,毕竟若是都报了,对他们而言,税赋可就很重了,太吃亏了。

    寻常百姓家纳税,是按人丁算的,粮上缴上去,余下的就是余粮,一家老小吃这余粮度日。

    可王氏这般的世族,却有大量寄生人口,他们不事生产,平日里生活条件也比寻常百姓好得多。

    可以说,他们多向部曲、奴婢盘剥一点,少缴一些税赋,各房的族人生活就好过一些。

    现在陈正泰要一视同仁,要他们和小民一般用人丁来缴税,这还了得?虽然此时陈正泰风头正盛,可还是心疼兜里的钱,数目自然不能报多了。

    毕竟世族有的是办法隐匿人口,而且,在王氏看来,这已算是很给陈正泰面子了,如若不然,连两成的人口都不报。

    不只是王氏,其他各家,大抵情况也差不多。

    表面上很配合,也没什么埋怨,却只报了一两成。

    陈正泰看着这东西,久久的皱着眉头,他原本以为这些世族好歹也报个三四成才是,毕竟……他还自以为自己在扬州,多少还是有些面子的。何曾想……

    陈正泰道:“这些都是查有实据的,对吧?”

    “是,其实还有不少没查实的。”娄师德正色道:“有不少隐户,乃是世族之间买卖的昆仑奴以及菩萨蛮、新罗婢,甚至还有南越之地的山越人,这些……统计起来更加困难。若是再将这些人加上,数目就很可观了。明公有所不知,在关中一带,昆仑奴和胡姬众多。可在这南方,却更多是菩萨蛮和新罗婢。”

    “除此之外……当初东吴开拓江南的时候,鼓励世族捉捕山越土人为奴,到了魏晋时,也大多如此,时间一久,这些山越人与我汉人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他们却大多成了江南的世族的世奴,这些……也不好计算……”

    陈正泰抿了抿嘴,而后道:“既如此,那么就按着规矩办。”

    “按规矩办?”娄师德狐疑地看了陈正泰一眼,不解地道:“明公还是明示为好。”

    陈正泰道:“瞒报税赋,这可是大罪,是要杀头的,若是不杀几个脑袋,如何将这税赋如数交上来?让税营做好准备,先从王氏开刀吧,顺藤摸瓜,一个个的查,这些家伙……拿这点钱粮就想糊弄我陈正泰,这是什么意思?不将我陈正泰当都督吗?真以为我陈正泰是吃素的?”

    “真要动手?”娄师德还是有些疑虑,他想了想道:“王氏不比高邮邓氏,扬州王氏的分支,来源于太原王氏,虽说这一条支脉早就迁徙至了扬州,和本宗之间联系并不紧密,可扬州王氏,一直都是扬州望族,又与各房的王氏或多或少有一些交集……依我看,不如先从扬州的刘氏先动手,先敲山震虎。”

    “就动王氏。”陈正泰撇撇嘴,眼中的眸光突的锐利了几分,犹如一把出鞘的刀尖,道:“这也是敲山震虎,再细细查一查,要将证据罗列清楚,让文吏们把账算清,还有他们瞒报之后,该是什么惩罚,这些都要算清楚,行事要机密,等我号令。噢,对啦……”

    陈正泰说着,侧目看了一眼还没走的李泰。

    李泰的脸色已是僵住了,他其实就想打探一下,陈正泰到底想干啥,可后头的话,他越是听越是心惊,可此时陈正泰朝他看来,他猛地打了一个冷颤,心里凉飕飕的。

    李泰脸上显露出明显的惧色,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道:“师兄,你要做什么?”

    “你是总税官。”陈正泰理直气壮地道:“这调查、缉拿、罚没的事,怎么能绕开你?还愣着干什么,多预备一些银牌,让人拿着你的牌子行事。”

    李泰不禁楚楚可怜的样子:“师兄,你别害我。”

    陈正泰作势要踹他,李泰连忙后退两步,叹了口气,心里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处境,跟前没有说不余地,便认命地道:“听师兄的。”

    陈正泰满意了,而后道:“单拿银牌还不够,我看还得你亲自出马,这等出风头的事,若没有你出马,怎么能震慑那些宵小呢?你放心,他们伤不着你分毫的。倘若谁敢动你,我弄死他。”

    李泰:“……”

    …………

    一封快报送至长安。

    太极宫里,李世民愁眉不展。

    眼看着天气已越发的炎热了,这数月以来,李世民似乎都在精心地谋划着什么,他参与朝会的时间越来越少,因而引发了关于陛下耽于后宫嬉乐的评价。

    实际上,李世民并不喜欢这些朝会,从前参加,是出于对群臣的尊重,毕竟这样的朝会更多只是走一走过场,真正的大事,是绝不可能在朝中决策的。

    而至于耽于后宫嬉乐,这话虽也没冤枉李世民,毕竟李世民后宫佳丽不少,可若只耽于嬉乐,这就冤枉李世民了。

    李世民召见了许多的军将,过问了边镇的事务,见了太子,关心他的黑风寨如何,也过问了不少东宫的官吏,询问关于东宫的新制推行如何。

    几乎所有的奏报,都会按时送到李世民的手里,李世民照旧还是会有批复,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人等,也照例会见。

    只是这个时候,一封奏报送到了朝中,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奏报是送至兵部的,而后至三省,最后再至李世民的手里。

    朝中文武官员终于又见着了久违的皇帝陛下,只是李世民面对着众人,满脸怒容,直接将手中的奏疏摔在了众臣的面前。

    他气呼呼地道:“礼部数遣使命高句丽入朝,高句丽可有回应吗?”

    礼部尚书豆卢宽便连忙出班道:“不曾有回应。”

    这高句丽,在隋唐之时可是称雄一时,他们盘踞在辽东和乐浪一带,当时随着高句丽的日益壮大,隋炀帝数次征伐高句丽,都以失败告终,甚至许多人认为,隋朝灭亡,是因为征伐高句丽耗费了大量的国力的原因。

    而高句丽几次击退了隋朝的进攻之后,又在隋朝灭亡之际,引兵侵占了不少隋朝时的州县,已越发的壮大。

    大唐初立,百废待举,李世民自然不会轻易对高句丽用兵,毕竟隋炀帝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因而,他选择了和高句丽交好,随着突厥的覆灭,高句丽表面上和李唐友好,却趁此机开始蚕食突厥的在东方的大量草场,并且开始与唐军滋生了冲突。

    这一次奏疏,就奏报了一件事,这高句丽横跨辽东、乐浪,而新罗乃是大唐的藩属国,在陆路上,新罗与大唐之间恰好是高句丽的疆域,新罗与大唐之间既有贸易,同时也有使臣相互往来,使臣出发,往往会带着商队前往。

    结果……这些人却被高句丽扣押不还,从边镇送来的奏报中,记录了这样的惨景,说是那些商贾和从新罗回来的百姓,虽与大唐边疆近在咫尺,却不得近,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

    这显然触怒了李世民,高句丽的狂妄,令他勃然大怒。

    兵部尚书李靖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其余众人则看着李世民,这高句丽似乎是大唐庙堂上的某个忌讳,因为这玩意……太邪门了。

    你说他强,他也不算强,可偏偏,隋朝几次征伐都失败了,这么多精兵强将,死伤无数,辽东那地方,天气寒冷,关中的将士们,往往无法忍耐。何况高句丽人和突厥人不一样,突厥人是游牧民族,你一出关,寻觅了他们的主力,就可以和他们决一死战。反正就是胜败一瞬间,抄起家伙干就完事了,一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

    可高句丽呢,却擅长构筑坚城,国中城池大小上百之多,你一路推进,人家在那地方坚壁清野,又依靠那恶劣的寒冬作为自己的辅助,总是能让你苦不堪言。

    在场的这些人,他们的父亲或者祖父,对于高句丽多少都有一些痛苦的印记,毕竟当初隋炀帝征高句丽的时候,朝中不少人和父祖们是参与其中的,说实话,那远征过程中的滋味,实在是记忆犹新。

    这就好像一个烂疮,你揭不是,不揭又不是。

    此时,李世民冷冷地道:“高句丽狂妄如此,若是不去遏制,迟早会心腹之患。”

    “陛下,以大业年间,国力之强,尚且如此,何况我大唐此时百废待兴吗?现在朝廷府库中的钱粮,多有不足,此时妄动刀兵,实为不智,老臣恳请,可派使节,向高句丽人索要他们扣押的人员,若他们能幡然悔悟,自可作罢。可若是不肯,则再做打算。”

    说话之人是房玄龄,他毕竟老成持重。其实他也知道陛下的心思,此时是不会轻易对高句丽动手的,只是一时之间气愤难平罢了。

    果真,李世民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淡淡道:“如此也好。”

    他顿了顿,却又道:“隋文帝时期,府库充盈,哪怕到了隋炀帝,每年的税赋和钱粮,也是多不胜数。今到了我大唐,反而总是不足了。”

    礼部尚书豆卢宽便道:“这是因为陛下待民宽厚的结果啊。”

    李世民冷笑,自嘲地道:“是这样的吗?朕何时待民宽厚了?难道我大唐的饿殍还少了?”

    豆卢宽被顶了一句,一时无语。

    李世民看了众人一眼,随即就道:“朕观太子李承乾已长大了,可以监国,朕打算,到时带着朝中的一些大臣,随朕去扬州走一趟,朕心心念念去扬州,不是效那隋炀帝巡游,而是要教你们看看,这扬州百姓,饥寒交迫到了何等的地步,再告诉你们,那吴明何故谋反?”

    “你们不亲眼看看,是永远无法有朕的感受的。朕的行在,一切都要从简,只带一队军马,以及伴驾的臣子同行即可,让沿途的官府不必接待,朕也不稀罕他们接待。”

    这事对大家来说很突然,众臣面面相觑。

    要去扬州?

    只是李世民似乎不给他们劝谏的机会,便道:“此事,宫中已开始布置了,朕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可是你们既尊奉朕为天子,朕要做什么,你们都要阻拦吗?这扬州,朕非去不可。”

    李世民话里的不容置疑,总算堵住了许多人想说出口的话。

    转眼至下月初三,天气愈发的寒冷了,此时已至九月,进入了晚秋。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李世民终于出巡,挑选了百官随行,又有数千禁卫沿途随扈,大量的舰船自长安出发。

    一路沿河而下,随即至运河交汇之处,随行的大臣,除房玄龄以及各部尚书之外,大多随扈左右,只是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现在突然出行,李世民又不肯铺张,于是不少人苦不堪言,纷纷叫苦。

    ………………

    还有一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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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