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化瘀
关飞感到有人在推自己身体,并且呼喊他的名字,听声音是警卫员李庆,便立即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睁开了眼。
有过长期在一线部队的经历,每一个士兵都能学会两样本事,一个是随时随地倒头就睡的本领,另一个则是当有人呼唤、或是周围环境发生突然变化的时候,不管睡得多沉都能立即醒来的本事。
战斗有节奏无规律,只有随时随地立即睡着,才能在间歇期迅速补充体力。而当环境发生突然变化,特别是一些特定的信号:比如说战友的呼唤、四周骤然变得极其宁静等等,都会向有经验的老兵发送一种危险信号,刺激他快速醒来。
关飞这两样本事不用训练,一学会就能立即熟练运用。
在生物副脑的帮助下,他哪怕是站着,闭上眼也能在十几秒钟之内就睡着,并在一两分钟内进入到深沉睡眠状态。人只要有两个小时深度睡眠,就足以补充白日消耗的体力。所以关飞虽然又要管军、又要理民,事务繁多,却每天依然能保持旺盛的精力下部队走基层,一整天都是精神抖擞。
关飞一醒过来,身体各种感知器官并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因此缓缓睁开眼,面对还在喊着“司令、司令”的小李,镇定地问道:“什么事?”
“司令,征兵处来了一批国内老兵,说是想加入我们的队伍。征兵处的邱处长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接受,所以想请您做决定。”小李知道这不是什么紧急事,不过涉及到国内,他也不敢拖延不报,还是将关飞从睡梦中叫醒,但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司令是否会生气。
“国内来的?你说是一批,人不少吗?”关飞也觉得有些诧异,掀开被子翻身起床,沉思道。
“邱处长说是三十四个人,都是三十八军的。”小李拉亮窝棚内的电灯,帮他拿过外套,披在身上。
“三十八军?”关飞瞳孔缩了一下。
国内实行的是军区制度,大军区、省军区、军分区三级体系。最初是西北、西南、中南、华东、华北、东北六大军区,统管全国野战部队,省军区则属于地方部队,也归大军区管。
此后大军区经过多次调整,最多的时候有十三个大军区,到近年,合并的合并、降格为省军区的降格,尚有十一个大军区。
三十八军在序列上说,是归于北京军区。
“你有没有问过,这些人籍贯是在什么地方?”他想了想,问道。
“没,这很重要?”小李小心翼翼地问道。
“算了,等下我过去就知道了。”关飞扣着口子,从桌上拿过昨天孙耀华交上来的干部提拔名单,慢慢地看起来,对于国内过来的老兵这事并不着急。
来都来了,现在也有征兵处邱处长他们在接待,自己就不用匆匆忙忙赶过去。
倒是这份名单,他需要再多斟酌一下。
291旅是二月份获得的番号,他去香港前人员经过扩编,共有一千四百多多人。等他在香港赚到了第一笔资金,送粮回来,在三月份,部队就扩张到了将近三千人。香港回来后,又把任滞留在孟海的前人民军残兵都一起接受,达到了六千规模。
此前的训练,一直在做,但由于缺粮,训练并不充分。等他回来后,才逐渐走上正轨。
到现在,部队正规化训练也有了三个来月。这些战士都有一到数年的从军经历,基本军事技能、纪律都在,经过数月训练,其战斗力虽比不上他最初带的那个连,但也达到了百分之六七十,可堪一战了。
既然防区被提升为了军分区,那么部队的编制架构也要稍微调整,不能再继续采用基础连队的模式,而要开始着手建立营级框架。
部队编制上限依然是旅,291旅这个称号不会变。
他不会像其他人民军部队一样,弄一大堆军长、师长出来,没有那个脑袋,就别戴那么大的帽子。不说现在部下普遍能力还不够,就算为以后考虑,也不能封太多高级军官。
现在就一堆将军,那以后还拿什么头衔去奖励他们?不奖励大家没干劲,奖励的话,那就必须比将军的头衔还要高,难道全部当元帅?
笑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所以291旅这个框架不变,暂时只是增加营级编制,十二个野战连,合编为三个野战营。工程营则提升为工程团,正好让这个平时从事建设、战时充当预备役的单位,继续去摸索如何在更大规模的编制内管理部队。
这样一来,就有了三个野战营、四个工程营,包括营长、副营长、教导员、侦察排长、文书在内四十二个中级军官编制,足够酬劳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
一大批人被提拔为中级军官,那么也就会跟着空出一大批初级军官岗位。
关飞在看的这份干部提拔名单,就分为营级干部和连排干部两个部分。
部队干部提拔,是军事主官拟定名单,提交给政治主官审核,如无政治主官签字同意,这份名单就无效。这也是为了制约军事主官任用私人,扩大自身影响力,同时也是保证人民党对部队绝对控制的手段。
相关名单他昨夜就仔细看过,对此做出了一些修改。一夜起来,他感到脑子更加清醒,一个个看过来,他看到的不是孙耀华写得歪歪斜斜的名字,而是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关于用人,大家都希望手下全是德才兼备的人才。
可事实上,这样的人才非常稀少,大多只有某一方面特别出色,而另一方面则有着明显欠缺。在291旅,所有的干部,包括关飞本人在内,都不属于德才兼备的优质人才。
关飞的用人哲学,则是德才兼备放心使用、有德无才专项使用、有才无德控制使用。
德才兼备无需多说,有德无才的人多是被他提拔到警卫部队、军风纪监督、政治委员、装备管理等监管、要害部门,加强部队的可靠性。有才无德的,则在各种严密限制下,有控制的担任军事主官、副主官、训练、后勤等部门负责人。
至于无才又无德,但又长期追随他的有功之人,他多半是安排这些人去一些清闲部门,算是让他们提前养老了。
关飞看着名单,提起笔来,又修改了两个人的任命。一个是野战四连连长崔国栋,这人打仗勇敢,指挥能力突出,也是自己的老部下。但他山头意识强烈,非常热衷于拉帮结派,而且关飞通过跟他的多次接触,察觉他有很强的野心。
这次孙耀华.推荐名单,把他提拔为二营营长。
关飞没有同意,昨天还考虑把他放在副营长位置上,让他受约束使用。但今天起来,他心意已定,决定安排他提前转业到地方,到新成立的精密仪器厂担任厂长。
这种有野心,又习惯于拉帮结派的人,非常危险,留在部队很容易成为一个瘤子,宁肯降低部队指挥水平,也要坚决拿下他!
还有一个是孙耀华.推荐的三营副政委,这人各方面都不错,但关飞感觉他心不定,不在部队上。这次干脆也一并处理掉,让他去精密机床厂担任党委书记。
关飞作完这两项修改,心中一块石头最终落地。
隐患之所以是隐患,就是不排除它,总会在心中沉甸甸的压着,明确它迟早会爆炸,但不知道是在何时。与其久疑生事,倒不如干净利落拿下它,将这个隐患消弭于萌芽状态。
他在民政事务上采取的是集体领导制,但对于部队,他坚决要保持绝对控制,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背叛。
最终决定只花了他十来分钟,名单修改完以后,他交给小李,让他放回文件包。
“走吧!”
他洗完脸、刷完牙,收拾好东西,大步出门,带着警卫员小李来到了征兵处。
征兵处就位于部队平时训练的山谷,只有一栋小木屋。
由于来的老兵数量很多,屋内坐不下,征兵处长邱英杰索性让打开了大灯,几十人都聚在屋外空地上说话。
看到关飞出现,邱英杰迅速起身,向他敬了个礼:“司令!”
那群老兵也看到了他,见邱英杰起立敬礼,顿时知道他就是部队首长,赶忙也站了起来,向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虽然他们离开了部队一段时间,但军人作风依然没变,身形依然是那么笔挺、动作依然是那么迅捷、军礼依然是那么硬朗干脆。
关飞通过这个军礼,就对他们的状态有了一个直观的判断。
他也郑重地回了一个礼,然后请大家坐下。
“你们是……,学校的学员?”其他人都刷一下坐回原处,就两个明显普通群众样子的一男一女引起了他的注意。
“报告司令员,我是贺援朝!这位是我的同学薛珍,我们以前是一个农场的。这次听说部队要招收新兵,所以我们准备来报名,结果路上遇到了他们……”关飞整天东奔西走,他的样子,军分区所有人都见过。在军分区最高首长面前,贺援朝不敢再满嘴胡咧咧,只是如实说明了一下情况。
邱英杰在他身边,低声把情况说了一遍。
“呵呵呵呵,原来是不打不相识啊!欢迎欢迎,欢迎你们来加入人民军,我们是支年轻的队伍,也正处于蓬勃发展期,正需要大量的有为青年投身军旅,与我们一起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关飞听完汇报,朗声大笑,上前一把抓住贺援朝的手,用力摇晃。
“可是我的脚都崴了,怎么通过考核!”贺援朝眼眶有些红,朝着那名害他扭到脚的何阳,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脚脖子刚才看了一下,都肿了,要想通过白天的考核,那是绝无可能。
“我帮你看看!”
关飞扶着他在条凳上坐下,不顾他的反对,帮他脱掉鞋袜,只见他右脚脚脖外侧,确实已经肿了起来。
他手指搭在脚脖表皮,一点一点地轻轻按过去。
“啊哒哒哒,痛,好痛!”当他按到某一处时,贺援朝哇哇地叫了起来,大声呼痛。
“是扭到了,属于拉伤,没有血管破裂的样子。邱处长,端盆凉水来,再拿一瓶正红花油。”关飞带部队,经常会碰到各种伤痛,经验非常丰富,在判断方面,他比卫生员还管用。
“都准备好了!”邱处长也是他手下老兵了,早就准备好了所需的各种东西。
水盆端过来,关飞好不嫌弃地握着贺援朝的脚,放进凉水里。山区白天热,晚上还是很凉爽的。这水又是凉了一晚,有些冰人,贺援朝脚一放下去,不自觉就是一抖。
“水有些冰,你忍一忍。我判断你只是挫伤,但说不定会有血管破裂,冰水浸一浸,可以有效收缩血管,减少出血,以免红肿部分更加肿大。”他按住脚背,耐心地说道。
“是。”虽然扭到的地方还是很痛,贺援朝心里却是暖暖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以前家里人惯他,那是因为大家是亲人。自从来到农村,他吃过了很多从没吃过的苦,事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从来没人像这么照顾他,不怕他脚脏,也不怕有异味,这样耐心细致地帮他治脚伤。
忽然之间,他有一种想要哭的感觉。
“这位首长,这事是我们引起的,不如让我们来吧。治脚扭伤,我们也很有经验。”那群军人中间,一名为首模样的人挨过来,略带着愧疚地说道。
“这事,说来还是我们的错,如果在外面也安上电灯就好了。既然是军分区的错,那我这个军分区司令员,当然应该主动为这个错误承担责任。”关飞笑笑,没有让开。
“这也不是军分区的错!”薛珍一直在旁边,刚才她很想主动帮贺援朝揉揉脚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听到关飞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鼓起勇气说道,“军分区的情况,我们都清楚。本来这里都是一片荒山,是司令带着我们,一点一点把它建设成这个样子,大家都很感激关司令,认为您是位好首长……”
话说到一半,她心中的勇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消褪了,声音也迅速小下来,只涨红着脸。
为首那名叫做苏宁的大汉听她这么说,眼中精光一闪,认真地打量着关飞。
这两人明显是普通群众,虽有一腔热血,却也有着老百姓固有的弱点。看她说话都只敢说半截,就知道她性子天生柔弱。而且看她刚才脱口而出,也显然是不假思索,并非有意奉承。
看来这位关司令,在这里群众中的威望很高啊!
第六十二章一闪一闪亮晶晶
冰水浸过脚后,关飞先用干毛巾帮贺援朝擦干水,动作很轻柔,一点也没触碰到痛处。
然后他再次拒绝了苏宁等人自动请缨,打开正红花油瓶盖,倒了一些在手心,用力搓化开之后,对贺援朝说道:“下面我会帮你把淤血揉开,可能会比较痛,你忍着点!”
“嗯!”贺援朝用力地点着头。
关飞托住他的脚,在红肿的部位揉搓起来,他的动作不快不慢,时而轻柔,时而用力。每一次力道都恰到好处,正好处于淤血所处的位置,却又不过度用力,造成二次挫伤。
半个小时以后,他满头大汗地收回了手,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道:“好了!你觉得怎么样?还痛吗?”
“不痛了!”
贺援朝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眼泪汪汪,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不过你这情况,今天再参加选拔也是不合适的。不如你先回去,等下次吧。我们部队这几年都是快速成长期,会需要各方面的人才,以后还有机会。再说,也不一定要到部队,其他岗位也一样可以发挥自己的能力啊,只要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关飞帮他把正红花油放进口袋,拍拍他肩膀,关切地说道。
“不!我今天一定要参加考核,死也要!”贺援朝听了他的话,却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虽然脸上还带着泪水,眼神却格外坚定,正对着关飞目光,毫不躲闪。
薛珍上去劝他,也没有用,贺援朝死扭着,今天也一定要参加新兵选拔。
“你为什么这么想加入部队呢?下次不行吗?”关飞望着他坚毅的表情,口风松了一松。
“我想成为291旅的一份子,我认为这是值得为之付出的地方!我成绩不好,因为我读不进去书。可是我喜欢部队的生活,我觉得自己不笨,会成为一个好兵!”贺援朝这次没有一点退缩,胸口阵阵热血涌动,声音铿锵有力地激昂说道。
其他围观的一众国内来的老兵,本是淡漠地看着,当关飞主动帮贺援朝揉脚的时候,稍有些动容。此刻看到贺援朝如此坚定地表态,不觉也都流露出了赞许地目光。
有点男子汉的样子。
关飞抱手退后两步,认真地望着他,期间贺援朝眼神没有一点变化。
“好吧,你要参加也可以,但我们不会对你特殊照顾!如果通不过,我们一样不会收!”他最终答应道。
“是!”
贺援朝兴奋地学着别人的样子,来了个立正,朝关飞敬了个礼不太标准的军礼。她的脚毕竟只是稍微揉散了一点凝血,并没真好,这一用力,又碰到伤处,痛得他嘴角一咧,用力咬住嘴唇才没有再叫出声来。
“小伙子不错!是个当兵的样!”关飞对他有些感兴趣了,拍拍他胳膊,夸奖道。
贺援朝得到他夸奖,很是高兴,咧着嘴傻笑,连薛珍扶着他回到凳子上坐好,也没有反应。
处理好这边的问题,关飞转过身来,开始和国内来的这批老兵们亲切地交谈起来。
可能是地位的原因,苏宁等人比较拘谨,起初主要是关飞在问,他们简短地回答一两句,基本是苏宁在代表其他人说。
关飞一点也没在意,仍然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像个普通青年那样,和他们交谈,同样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还时而说出一两句部队里爱说的粗话,一点点消除着他们心中的戒备。
国内参军年限是十八岁,一般是三年兵役,退伍也就二十一二岁。这些人有的退伍时间长一点,有的是今年才退,差不多都在二十二到二十四岁之间,和关飞年龄相仿。
不过关飞身体是经过生物基因优化过的,在生物副脑的控制下,总是能保持在最佳状态。除非必要的部分,一些老化细胞马上就会被清除,由新生细胞取而代之。
因此他虽然今年二十四,但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小很多,说他是高中生都不会有人怀疑。
他平时为了维持威严,会故作庄重,但此刻却放下了所有架子。双方交流久了,互相之间又都有长期的军旅生涯,双方说起来话题越来越多,逐渐深入,那些老兵们对他也是越来越亲热,忘了他的身份,感觉就好像和军中的小兄弟在闲聊一般,气氛十分融洽。
大家兴致勃勃,一直说到起床号吹起,远处营房中响起急促的跑步声、集合报名声,才恍然想起这是在哪里。
关飞笑眯眯地端正了一下帽子,整理了一下武装带,对邱英杰说道:“收下他们吧,待会儿一起参加考核,通过就录取。”
“是!”邱英杰不明所以,只是敬了个礼,接受了他的命令。
“还有他,也一样,一视同仁。”他指了指贺援朝,交代过以后,就与警卫员小李一起,迎着出了营房,开始早间越野跑的队列,跑了过去,融入队伍,与张盛国、孙耀华肩并着肩,跑在第一排。
“你考察过了?”身边,张盛国一边跑,一边平静地问道。
早上起来,他和孙耀华等人,都接到了通知,知道国内来了一批老兵,想要加入部队。
“嗯!据我观察,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入伍的时间有前有后,相差不过三年,可以确定彼此之间有很紧密的关系。除了部队保密信息,其他情况他们说得都很坦然,各种信息我通过不同的人口中,都得到了交叉印证,基本没有出入。他们退伍后的情况,也说得很详细,很真实。至于我们这里的消息来源,也有据可查,是野战十一连二班班长的父亲传出去的,他们家在河北,来的老兵中间,有两人跟他是同乡,时间、地点、召集的过程都很详实,确实是听说我们这里待遇好,而且跟国内一样,所以才跑过来的。”
关飞吐着气,语调平稳地说着。
实际判断比这复杂多了,生物副脑有非常科学的判断模式,怎样引入话题,怎么展开话题,怎么深入引导话题,都有提示。除了言谈中的逻辑分析,还有情绪判断,各种信息交叉印证。种种判断的结果,这些人全部说的都是实话。
而且里面有几人退役时间略久,底子虽在,但身体机能出现了明显下降,这是作不了假的。
如果说这些人中间,藏着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人,那么还有可能。但是要三十四人,全部都是控制情绪的高手,还都出自同一个部队,相互关系还联系紧密,甚至让生物副脑都看不出丝毫异样,说实话,在这个时代是绝无可能的。
有这批精兵强将加入,291旅可以进一步提升自身实力,关飞自然不会放过。
……
征兵处身后的训练场上,站着两个方阵,一个是男兵方阵,一个是女兵方阵。
不过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部队的战士,而是前来报名参军的知青学员、普通群众。
部队的待遇太好了,好到没有人可以忍得住诱惑。
虽然这次总计招收兵额只有一千人,但前来报名的超过了九千!差不多有百分之六十的知青都报名参加了这次选拔,本地群众也来了不少。
淘汰率,八比一!
选拔不需要大家挥拳耍把式,也不需要考跑步、跳高之类的身体测试,只要身高、体重符合要求,一律都可参加。真正的选拔,是让所有人都排成方阵,在炽热的阳光下站军姿,坚持到最后的获得胜利。
这就是关飞选择的选拔方式:意志力与体力的考验!
人在太阳下暴晒,会快速脱水,能否坚持下来的关键,一是强健的体魄,二是坚强的意志力。
没有这两项,是挺不下来的。
贺援朝在队列靠右侧位置,盛夏阳光从头上照下来,热力透颅而入,人的思维运行都好像变慢了。经过太阳的爆烤,空气也在蒸腾,眼中望出去的景物也变得扭曲,不断波动。
刚开始他觉得站立好像不费什么体力,也正好避开了扭伤的脚踝,正心中窃喜。
但站了没一会儿,他就知道了其中的厉害。
这不是在太阳下运动,热归热,人动起来多少还有点空气流动,可以降下温。这里是半封闭的山谷,空气好像在这里都凝固了,地面被晒得越来越烫,阵阵热力从脚下传上来,让人好像是站在一口蒸锅之中,无处可躲。
他们也不准动,教官在队列中来回走动,盯着每个人的动作,乱说乱动就会被踢出局,就此淘汰。
贺援朝只能死死地盯着前面那人的后脑勺,连脖子都不敢歪一下。
还没过一刻钟,他就觉得身子一前一后地摇晃起来,吓得他拼命控制住身体,咬牙死撑。
这是一个坎,迈过去就是胜利,迈不过就意味着最终的失败!
在学习上,我争不过孔令晨,在爱情上,我也输给了他,如果在这里我还输,那只能证明我是一个没有用的窝囊废!
我是窝囊废吗?
我是吗?
我是吗!
他牙根咬得噶蹦蹦作响,两腮的肌肉都凝成了一块,死死地睁大了眼,就直直地望着前方,望着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扭曲的后脑勺。
扑通!
后面传来人倒地的声音,这声音好似一个信号,附近已经快要坚持不住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被场外等待的战士们拖到阴凉处,给他们喝盐水。
“你们快要站不稳了吧?那就干脆放弃好了!当兵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们以为是在学校操场上集合,做个几分钟体操那么简单?不可能!军令如山倒,知道吗,什么叫做军令如山倒,那就是上面一个命令,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往上冲!死,也要朝前倒!”
场内巡视的教官们换了新方法,不只是监察,还拿着塑料喇叭,在人群中穿梭着,大声吼叫。
“太阳多大啊,如果坚持不住,可以自动出列,到凉快的地方去。我们准备了足够的温盐水,可以补充你们体内流失的盐和水分!只要走过去,你们就不用再在这里活受罪了!有没有,有没有人出列?”
这吼声既吵人,又带着强烈的诱惑。
贺援朝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再次咬紧了牙关。可能是咬得太用力,一股咸咸的液体充满了口腔,出血了。
他喉头一动,咕咚,将血和着唾液,吞进了肚里。
扑通!
又有人倒下了,他的视力很花,不太能看清周遭景物,只觉得之前密集的方阵,好像稀疏了不少。
“撑不下去就不要硬撑!脱水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只要人体失水超过百分之六,就会陷入重度昏迷,进入休克状态!而严重的脱水,更是会死人的!”
教官们继续在举着塑料喇叭,喋喋不休,引诱还在站列的人自动放弃。
死就死好了!
像我这种没用的家伙,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还不如就去死了算了!
贺援朝眼前的景物更加模糊了,视野也变得窄了很多,只有中心一团还隐约可见,边上好像都变黑了。
“你们要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脱水了,可以对比一下判断标准就知道了!当你的口腔黏膜变得干燥,觉得口渴,那就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脱水,这就要引起相当警惕了!”
我不但口干,好像刚才咬破的牙根,都不再流血了。贺援朝笑了一笑,虽然旁人都没看到他的脸上有任何变化。
“如果你口腔黏膜非常干燥,非常想喝水,脉搏也跳得快了,那么恭喜你,你已经中度脱水,再下去就危险了!”
我的脉搏跳得快了吗?
好像没感觉,四周的世界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我,我就要坚持不下去了吗?
啊……
贺援朝猛然间爆喝一声,他脖子上的血管都蹦了起来,一根根清晰可见,面孔变得格外狰狞。
身边的两名教官被他这一声吼给吓了一跳,朝他看看,又相互对视一眼。
吼叫算不算违规?
好像不算吧,再说了,这小子是司令亲口答应让他报考的,还帮他揉了脚。
好吧,就当没看见吧……
两名教官擦身而过,各朝一个方向走去,兀自举着喇叭在大声吼叫:“到第三个阶段,你们就相当危险了!这个阶段,你们会感到口腔像是砂纸般粗糙,极度口渴,人也昏昏欲睡,脉搏不但跳得快,而且虚弱无力,这个时候,你们已经距离死亡不远了……”
“我放弃!”
就在距离贺援朝五列的位置,一名报考者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恐惧,主动离开了队列,虚弱无力地向摆放着一碗碗温盐水的凉棚跑去。他虽然想尽力快跑,可动作却极是软弱,跑着跑着,自己就跌倒下去,两名战士赶快跑来,先喂了他一口水,然后才把他拖到凉棚里。
“我不行了,我要死了!我不想死!”
“这谁他妈想出的缺德主意,老子不考了,谁他妈想当这兵自己当去,老子退出了!”
“……水,给我水,我快撑不住了……”
稀疏的队列中,不断有人哭着喊着,甚至连哭喊的声音都发不出,就要么倒下,要么自动离队,选择了放弃。
贺援朝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瞳孔的中心也在进一步向内收缩,还在活动的景物只剩下了一小团。
只有他的脑子里,还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响。
“坚持!死,也要死在这里!”
他的身子其实早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摇晃,只是在一股胸膛中的气支持下,依然晃而不倒。
“要喝水不?好甜的水啊,晶晶亮,透心凉!”
漫天都是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贺援朝眼前出现了妈妈的身影,他感觉自己也变小了,好像还是两三岁的孩子,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听着妈妈温柔的声音,在唱着这首儿歌。
这歌声多么温暖……
妈妈,妈妈,我回来了,我回到您身边了,从此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我想陪在妈妈身边,永远,永远……
“时间到!”
场外教官一掐秒表,大声宣布道。
扑通!
贺援朝身体向前,面孔向下扑倒在地上,溅起一团灰尘,在他脸上,居然现出了一丝笑容。
……满天都是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他的耳边,不断地回响着歌声,这是妈妈的声音,是那么的慈祥,那么的温暖。
第一卷 第六十三章自身强大才是本
安腾仁平在自己的工厂办公室内批阅着一份份文件,每过一两分钟就掏出手绢,擦去脸上的汗水。
房间的空调似乎坏了,怎么也制不了冷,全靠一台落地风扇正对着他吹,才能稍解一下他内心的灼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香港厂商为什么只盯着他一个人,在法院起诉他侵犯专利,对他提起了高达两亿四千万日元的巨额赔偿要求。
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法院居然受理了!
安腾仁平以及和他一样的中小电子企业经营者们都感到了极度愕然,很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要知道,本国为了发展电子行业,可是在对内实行着严格的保护制度。
日本的电子发展,本就落后于欧美,是先在五十年代通过给朝鲜战争时期的美军提供后勤服务赚到的第一桶金。然后开始发展纺织等轻工业,随后又将多年积累下资本,一股脑投入到钢铁冶金行业,再转入汽车制造业。
虽然说有美国扶持,可以从全世界买到各种先进制造技术及设备,但每一次投入,都让全日本的工厂主们心惊肉跳,生怕投资失败。
到六十年代中,日本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电子制造业。
就如前面几次产业投资一样,国内对电子制造企业实行了保护政策,如果没有政策保护,凭初生企业孱弱的竞争力,根本就竞争不赢欧美成熟的电子企业制造商们。
任何产业发展,都是从模仿开始的。
当然,模仿这个词,其实也就等同于抄袭,只是对外说起来好听一些。
安腾仁平就是靠着抄袭,不,模仿,才逐渐从一个小型的电阻制造作坊,逐渐扩大为一个正规的电子厂。然后又用了十来年时间,才把这个厂的规模扩大到现在五百多名工人,在去年刚刚建成了一座新的厂房。
工人多了,设备也升级了,各种硬件投资也花光了历年积蓄。要想在日益激烈的竞争中生存下去,就需要更多的利润来源,才能养活偌大一个家业。
就在他四处寻找投资方向时,《太空侵略者》街机上市了。
当时他去太宇科技在东京开的那家地下街机厅考察项目时,简直被震惊了:数百米的街机厅内人挤着人、人挨着人,空气中都散发着阵阵汗渍味,让他望而却步。
这股旋风刮得太快了,就在一个月内,东京各个酒吧、游戏厅、撞球室都摆上了《太空侵略者》。甚至有好事的记者在采访统计之后,做出了“没有放置《太空侵略者》的酒吧,连光顾的客人都少了很多”这样推波助澜的报道。
从那时起,他就下定了决心:盗版《太空侵略者》!
一家香港企业而已,即便被盗版了,他们又能把他怎样?而且通过各种渠道,他了解到许多同行都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决策。明明是日本的市场,一个香港商人居然还想来抢他们的蛋糕,不可容忍。
可是实际开始做,才发现这款游戏不好盗版。
对方在存放游戏程式的关键芯片中,加了密匙保护。没有正确密匙,编程器根本读不出芯片中的内容,一读就锁死,随即芯片电压升高,烧坏核心数据区域。
安腾仁平让工厂技术员试了好几次,都失败,还白白报废了他花大价钱买回来的样品机。
没奈何,他只有眼巴巴看着太宇科技像抢钱一样,在日本市场上大把大把地捞钱,垂涎三尺却无可奈何。
就在他最终决定放弃,准备寻找其他项目的时候,转机出现了,市面上出现了不是太宇科技出品的《太空侵略者》!从外观上看,这种街机几乎和原版如出一辙,里面的游戏画面、设定、规则,乃至过关模式都是一模一样!
唯有原本印着太宇科技标识的上方眉框处,什么都没有。
他又一次心动了,到处托关系打听,终于知道,这是一家大型游戏制造商,抄袭《太空侵略者》设定,自行重新编写的游戏程式,他顿时就激动了。
想也知道,这种的投入,也只有大型游戏制造商才能承担得起。
当然,也因为这是一家香港企业,才会有制造商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去盗版。像去年美国公司出品的《撞球》街机,同样横扫日本市场,却没有一家公司敢去盗版——从美国人嘴里抢食吃,这不是找死吗?
安腾仁平通过关系,用五百万日元,请关系人从程式开发人员处私下买到了源程序,当即就马上加班加点制造。
他的动作快,其他人比他还快。
就在他的盗版机出来之前,市面上已经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盗版机。光是大型游戏制造商就有三家,似乎都是自行开发。至于中小电子企业数量就更多、更杂,起码不下百家。
安腾仁平工厂制造的盗版机刚问世时还好,市价基本是在三十九万日元一台。可没几天,新出来的盗版厂商为了推销他们的机器,采取了降价措施,一下就把价格降到了三十八万。
紧跟着,其他商家也开始纷纷降价。
随着越来越多的商家进入这个市场,盗版街机的价格开始出现了跳水式下降,已经逼近了三十三万日元。
就在安腾仁平气得跳脚的时候,他忽然接到法院传票:他的企业,被太宇科技告了!
当时他就茫然了。
最初盗版的不是他,重新编译程序的也不是他,最先推出盗版机的还不是他。规模最大的不是他,率先降价的也不是他,为什么,为什么就单单把他告上了法庭?
而且,而且,法院还受理了!
我可是本国电子制造商,我才是应该受保护的一方,为了一个外国企业这样大动干戈,有没有搞错啊!
……
安腾仁平在他的工厂内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周小山在太宇科技总经理办公室,同样是焦虑难耐,坐卧不安。
“达令,你这是在干什么啊,怎么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潘美凤推门而入,见到他这幅样子,掩嘴笑道。
两人相识数月,在潘美凤的曲意讨好下,感情急剧升温。
潘家也是这个新成立不久的利益链中的一员,双方本就有紧密的利益联系。加上潘美凤与周小山的私人关系,她经常出入太宇科技,就像在自己父亲企业一样。
“你看今天报纸了吗?越南在柬埔寨边境囤积重兵,做出了一副要开战的架势,双边局势非常紧张,很有大打出手的可能!”周小山甩出一份《明报》,眉头紧皱,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表情相当严肃。
“那又怎么样?他们要打,就随他们打去呗……”潘美凤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将手中的爱马仕包往沙发上一扔,款款走过来,双手搂着周小山的腰,柔情似水道,“你今天有没有想我?”
“想个屁!”
往日她这么一撒娇,周小山都会喜笑颜开地抱住她,柔情蜜意腻上好一会儿,今天却烦躁地一把推开她,暴躁道:“出去!我今天心情不好,不要来惹我!”
他当着这么长时间总经理,也养出了一份威严,特别是军旅中人那份阳刚之气,更衬托出他高高的地位。平时在厂区巡视,只要他一瞪眼,就能将工人吓得一颤。
此刻他将潘美凤一把推开,对方也不敢当场发作,愣了一会儿,才气道:“周小山,你发什么神经?谁惹你你找谁去,冲我一个女人发火算什么男人?”
“滚!”
周小山二话不说,推着她来到门口,拉开门,一把就把她推了出去,随即用力一摔门,将门关上。
咔!
潘美凤气冲冲推门而入。
“你又进来干什么?”周小山学着关飞的样,眉毛一挑,就要发作。
“我拿包!”潘美凤脚下高跟鞋噔噔噔,走到沙发前,拿起包转身就走,离开时也用力摔了一下门,以示发泄。
周小山对身后的情况视若不见,只是愣愣地站在桌前,望着上面那份报纸。
关飞走的时候,给他安排了两项工作。
第一项工作,管好太宇科技,这个他自认努力去做了,也基本达到了关飞的要求。虽然近来日本市场销售有些下滑,可东南亚、欧美市场开拓很顺利。
而且关飞让人新带来两款游戏,一款是连连看,一款是泡泡龙。
这两款游戏样品出来后,他都试玩过,虽然感觉没有太空侵略者那么好玩,但也很不错。特别是潘美凤,对这两款游戏那是爱不释手,非常着迷,说这天生就是给女孩子准备的,肯定大受欢迎。
好吧,反正多了两种新游戏,他也不愁今年销售状况会不好。
第二项工作就是买粮。
国内现在每月支持军分区一千吨大米,按道理说足够五万人吃的,所以这个任务已经不是很急迫。虽然军分区给了东北军区七十吨,以及总部每月两百吨,也还有七百来吨。
不过在军分区让大家放开肚子吃饭以后,人均粮食消耗达到了每天一斤三两,这还是知青学员消耗少、数量大,拉平了统计基数。所以这点粮食,也就大致够吃。
但军分区还将粮食作为计酬工钱,分给前来参加劳动的群众。这方面的粮食需求是每天四万到五万斤,合二十到二十五吨,月需大米六百到八百吨。
这部分缺口,就需要周小山从香港购买。
之前他都是购买老挝大米,可最近越南在东南亚越来越不安分,老挝军政基本已被它控制。五月份的时候,越南还派出小批部队进入柬埔寨,结果被打了回来,接下来它就在边境囤积重兵,很有开战的架势。
受此影响,老挝大米、柬埔寨大米、泰国大米的价格都开始出现剧烈波动,供应也时断时续。
价格涨点倒也罢了,这点钱太宇科技承受得起,但供应不足就很恼火了。不只是军分区要吃大米,本港居民也要吃大米!大米供应的剧烈波动,在港内掀起了一股抢购风,由于抢购风,又造成大米供应短缺,让他想买都找不到地方买。
不是完全买不到,而是只能少量买入。
那些奸商见到机会,一个个囤积惜售,都想等到粮价高企时来赚笔黑心钱。
周小山烦躁,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那就是越南为啥要打柬埔寨!
大家不都是社会主义国家吗,为什么还要动刀兵?
意识形态不同要打仗,他理解,大家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但为什么拥有一样的社会制度,还要兵戎相见。
这样的话,那搞革命输出还有什么意义。就像越南独立战争靠我们打赢了,转过背就投靠了苏联,反过来驱赶在越华侨,在边境朝我们开枪开炮。
与其养出一条白眼狼,还不如干脆直接占了他们算了!
想到这里,周小山不觉怒从心底起,一拳狠狠地砸在办公桌上。在事实面前,他彻底接受了关飞的观点,意识形态是很重要,是一切矛盾的前提条件。但这只是一方面,即便是相同意识形态的国家,国家间的利益才是根本核心所在。
要想获得他人尊重,重树汉唐雄风,只能自身强大,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第六十四章对外招工
“马宇庆!马宇庆!”
马宇庆正在家里无所事事,忽然听到厂区宿舍楼下有人在喊自己名字,听声音是同厂区的铁哥们儿祖大伟。
他在家里待得很是无聊,一听声音就打开窗户,探头向下望去,果然是祖大伟,还有一起玩耍的周芳。两人仰起头望着三楼他们家窗户,祖大伟表情很是焦急,还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一声接着一声地喊着。
“什么事?”他冲下面喊道。
“快下来!”祖大伟见他探出头来,连忙招手。周芳也是笑着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赶快下去。
“我爸不准我出去!”肯定是有好玩的了,马宇庆心痒痒的,可以想到父亲的棍子,又胆怯了。
祖大伟东张西望一下,嘴唇动作,却没发出声音。
“快下来,找你真是有事!”周芳也急了,帮着祖大伟喊起来。
马宇庆犹豫了一阵,终究抵不住心头的好奇心,带上钥匙,关上房门,就一口气冲到楼下。
“什么……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他跑得急了,有些喘不过气来,叉着腰大口呼吸,问道。
“你爸还在关你紧闭?能出去不?”周芳没回答,反问道。
他们三人家父母都是冶金机械厂的职工,三人一起上的厂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就在去年,他们都毕业了,可是厂里正式工编制早满了,就连临时工都没有位置,需要等待。
刚毕业那会儿,他们都玩得很开心。再也没有大人管了,也不用上课、做作业,那是撒了欢儿地疯玩。
可这时代有啥可玩的,这里又是县城,玩了几个月,将多年压抑的情绪释放完毕,他们开始担心工作了。等了这么久,厂里一共才进了十个人,全都是临时工。每进一个人,厂里都吵翻了天,为了一个名额争破了头。
如此严峻的形式,让他们也失去了玩耍的兴趣,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一份工作。
焦虑、担忧、愤懑,他们在外面玩的时候,惹是生非的情况多了起来。没工作就没有收入,进入社会了以后,才发现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兜里没钱又不好向父母要,怎么办?
于是,偷鸡摸狗成了三人平时的主要副业。从厂里顺点破铜烂铁拿出去卖,趁人不注意,将一些铜线铝材悄悄扔到厂房外,然后再出去捡了以后,卖到废品收购站。
久走夜路终遇鬼,他们被发觉不对的工人逮了个正着。如果不是本厂职工子弟,早就被扭送派出所了。即便如此,三家人也是好话说尽,还赔了钱,回去就是一顿暴打,然后禁足。
可打也治不了本,工作的事情一天不解决,他们就一天没有安全感。
本厂不好偷了,就去外面偷,于是过不多时,三家人就要去派出所领次小孩,兼赔人钱。
这一次,他们又是在去偷铸造厂堆放的铸造件时,被人发现。周芳是女孩子,负责在外放风,跑得最快。祖大伟当时在墙头准备接东西,一看人影晃动,一溜就下了墙头,撒腿就跑。就只有留在墙内的马宇庆,刚跳起来攀住墙头,就被人一把拽住裤管拉了下来。对方也对这些混账很是痛恨,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出够了气,才将他送到派出所。
在外挨了打,回家又被父亲狠揍了一顿。这次当爹的真伤透了心,也下了死手,打得马宇庆哭爹叫娘、死去活来。母亲一个劲地抹眼泪,却并不相劝。直到父亲打断了两根木棍,才最终罢手,并撂下一句话:要是再敢出去偷东西,就直接打死!
马宇庆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才算养好了屁股上的伤,又在家老老实实待了两个月,父母出门时才不再反锁房门。要不然,他除非是用绳索从三楼缒下来,否则今天就是心里再痒痒,也别想出这个门。
“你们找我到底啥事?先说好,再要去偷东西的话,我可不去。我爸说了,要是再敢偷东西,他们是再也不去派出所领人了,送去坐牢还是劳教,都是我活该!”马宇庆悻悻地说道。
“你当我们天生是贼娃子啊,要是厂里给安排工作,龟儿子才去偷东西!”祖大伟对他这态度很不满,啐了一口道。
“你放心,我们都不去偷了。现在我们名声早就臭了,哪怕是在附近晃荡,隔得老远就有工人盯着,就算想动手都没法子。”周芳捋了捋头发,姣好的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刚我们在电影院周围瞎逛,看到有人在摆摊子,贴招工启示。我们一看见,就赶快跑来叫你。”
“招工?哪里招工?”马宇庆一愣,脱口问道。
真新鲜,还有招工的。这年月工作都是组织安排,大学生不提,那是国家分配。初高中毕业生,要么是厂里自己解决,要么就是通过居委会、街道办事处帮助.推荐,没有哪个企业是通过社会招聘来招收职工的,所以他一听,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愕然。
周芳笑了:“龙康!291旅!”
“291旅!”马宇庆一听就跳起来了,满脸激动,在原地团团乱转,显然心思已经乱了。
因为国内的有意淡化,知道人民党第一特别军分区、291旅的少之又少,就连听过这个名字的都没几个。但在南疆,尤其是靠近边境的几个自治州、县市,这个名称可是如雷贯耳,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一百个人里,起码有一半以上都或多或少地对他们有所了解。
特别是那个新城建设计划,简直颠覆了多少人的认知。
去年底,那块地盘上,人民军还和偭定军打得你死我活,枪炮声震耳欲聋。这才半年,同样这块地,经济建设却搞的如火如荼,好像之前的血战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而就在这几个月里,291旅、关飞、张盛国、孙耀华等名字一次又一次灌入人们的耳朵。
291旅的旅首长亲赴香港,开了一家公司,赚了很多很多钱!291旅从香港买回了粮食,一包包雪白的大米,用卡车一车车地往根据地运!291旅从国内请了几百名老师,所有去的人都可以免费上学!291旅要搞新城建设,他们竟然要在大山里建一座新城市!
起初还有人笑话,但随着从国内运来一车车水泥、钢筋、各种建筑机具,笑话的人越来越少。
再后来,所有在他们那学习,取得高中学历的人都能包分配的消息,更是轰动了周边县市。
紧接着,工资制、工龄标准等消息接二连三传来,在所有知情者心中犹如投下了一块大石,激起剧烈反响——这工资标准太高了,比国内高那么多!在国内,工人收入已经算多了,比行政机关、事业单位都高得多,可291旅的工资标准还要高,要是算上工龄工资、技术等级工资,起码要比国内高三分之二到一倍!
没等所有人回过神来,又听到了分房!
分房!
这可是分房啊!还是电梯公寓!
其他家庭怎么样马宇庆不知道,但冶金机械厂家属楼是怎么个样,他很清楚。整个机械厂十几栋家属楼,全都是三层的红砖楼,都是一水的单间,每个单间就是一个家庭!
一层楼就一个公共厕所、一个公用灶台,每天为了上茅房、炒个菜,邻里之间都要争半天。
由于都是公用,没人肯主动打扫,厕所里臭气熏天,一到夏天,那气味可以传遍整栋楼,熏得所有人都吃不下饭。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去清扫一下,就都忍着,看谁更沉得住气。
这还算好的了,至少还有个住的地方。
厂里那些青工从进厂起,就住在几个人一间的青工宿舍内,一住就是好几年。不少人谈了朋友,甚至都快谈婚论嫁了,厂里也挪不出一间单间给他们,逼得这些青工为了一解饥渴,跑到公园里、河边草丛里野合!
厂里有个青工把女朋友肚子都搞大了,跑去找厂领导逼着要房子,可厂里还是只能摊着手苦笑。
对比两边的住房现状,291旅这个分房政策,无异于一颗原子弹,炸得所有人都头晕眼花,羡慕不已。
只是再羡慕,人家也是给他们自己人的福利,与国内无关。
但今天,马宇庆却从好朋友的口中,听说对面居然来到了县城招工,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好消息啊!
“那还磨蹭什么,马上去啊!”马宇庆再也忍不住了,顾不得父母还对他实行着禁足令,拔腿就朝县城电影院跑。
“要不是为了通知你,我们早就报名了!”祖大伟两人埋怨着,也紧追上来。
当他们奔到电影院,发现这里早已是挤满了人,无数得到消息的人蜂拥而来,将招工点挤得水泄不通。
“早知道这么俏,我们先报了名再去叫你才是……”祖大伟看见人山人海的场面,也傻了眼。他没想到就跑去加个人,耽误了半个小时不到,竟然就有这么多人闻讯而来。
早些年人民党招兵时,也曾在县城电影院设过点,可报名的人并不多。受老印象影响,他也以为稍晚点没关系。
他就没想过,招工和招兵差别太大了。
招兵是要打仗,受苦受累翻山越岭不说,打仗经常跟死神打交道,受点伤还好,运气不好可是要死人的!而招工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去当工人,和国内工矿企业有啥不同?
那边听说也不打仗了,安全上也有保障。即便再打起来,到时候跑也来得及啊!
抱着这样的心理,县城内所有听到消息的待业青年,几乎全都跑来了,何止千人,到傍晚时分,前来报名的人已经超过了三千,将电影院前的街道都彻底堵死了。所有过往的车辆,都不得不在交警的指挥下,从旁边街道绕路。
……
这一幕,在临近军分区的镇康县、芒市同时上演。
一起招工信息,在两个县市激起了巨大反响。这两个地方暂时没有工作的人,加起来有数千上万人,国内不是不安排工作,而是没有足够的工作岗位安置这些人。
他们为了一个工作岗位望眼欲穿,翘首以盼。现在军分区公布的招工信息,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降纶音,每一个家庭都不肯放弃。
由于这次只是试招工,军分区只在这两个城市设立了招工点,总名额也只有五百人。
为了争抢这五百个名额,两座城市的待业青年家庭都使出了全身力气。
而在与军分区一江之隔的东北军区,招工点也堂而皇之地设立在了果根县城中心,造成的影响更远胜镇康、芒市。
不像镇康、芒市,有国家支持,作为矿产资源大省,冶金、机械业受到扶持,企事业单位不少。虽然就业紧张,但还有个盼头。果根从明清以来就是土司自治,民国时期也没有变化,加上偭定政府对他们的歧视排斥,当地根本就没有工业可言。
人民党崛起后,又常年与偭定军交战,吃的是国内援助,上层哪有心思、精力、能力来发展什么地方经济。
直到现在,果根十三万人口,依然是照着古老的方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完全没有二十世纪七十年的现代化气氛。古老的夯土城墙,低矮漆黑的瓦屋平房,坑坑洼洼的石砖路面,整个县城仍然如同一个存在于老相片中的城市。
东北军区十三万群众,生活在县城里的只有两万人,这两万人中,有固定工作的也只有数千人。绝大多数都只能打点临工,挣点钱糊口。
而东北军区周边一样是群山环绕,唯一一块数十平方公里的农业盆地,又因为清水河口被偭定军占领,而沦落为对方所有。
在人民军刚刚惨败那阵,东北军区活得非常艰难。
幸亏291旅新城建设,大举向东北军区招人,这边也是欣喜若狂,一下就派去了将近四万人。每人每天一斤半大米的工钱,无异于救命粮,让十三万果根人都感恩戴德。
土地平整结束,291旅最终从四万人中,选出了一万八千勤劳肯干的群众,与军分区自己的人一起,组建为正式编制的工程队。
用那些被选中的人,自己的话来说,是“吃上公家饭”了!
他们的劳动报酬,也从每天一斤半大米,额外增加了每天五毛钱工资!一个月下来,除了大米,还能够获得十五块钱收入,可以在291旅的对外供销社内购买布匹、盐巴、味精等生活必需品。
因此当291旅招收工人的信息一传开,立马就被蜂拥而来的人群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人人争着抢着报名。
至于待遇,就和他们听说的一样:基本工资、学历工资、技能工资、绩效工资。培训期只发基本生活费,培训结束后三个月试用期,工资减半发放,试用合格留用后即成为正式工,一样给分房!
这么好的待遇,连那些已经被招入工程队的人都心动了。
要不是工程队领导及时宣布,工程队工人在三个月试用期结束后,也会享受同样待遇,恐怕不少工程队的工人,也会跑去招工点报名。
只用了半天时间,总计一千五百人的招工名额,就全部招满。
在招工点负责人再三表示,新城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建成投产,会需要更多的工人,这次即便没被招入,下次也同样有机会后,数以万计的人群才用充满着期盼的眼神,松开了一条道路,让291旅前来招工的人顺利离开。
第一卷 第六十五章车间众生相
邹永东半蹲在控制面板前,熟练地输入着工件加工控制程序。所有这些数据,都清晰地记在他大脑里,从不会搞错。
不过,在输入完成后,他还是小心地重新调出程序,一行行看过,确认无误,才结束输入。
他在普通车床经过了两个月培训,在月初被调入了数控机床操作组。
一到这里,他就感到自己犹如鱼儿回到了大海里。
限于天资不足,在普通机床他无论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孔令晨。同样才学了两个月,人家操控起机床来那是动作轻盈,看他加工各种工件,就好像是一种艺术。
经过师傅的评判,孔令晨至少已经达到了三级工的水准。
但邹永东哪怕再刻苦练习,距离二级工仍有一段距离。因此当上面组建数控机床组时,师傅立即把邹永东的名字报了上去。
起先邹永东还有些沮丧,感觉自己是被淘汰了,对师傅虽然不敢说怨气,不满总是有的。
然而他在数控组待了没有多久,就发现他真的喜欢上了这种新的加工方式。所有的工件,都不需要他用自己的手去控制机床,小心翼翼地生怕出错,每加工一刀,都要赶快拿出各种量具,反复测量,害怕又加工坏了。
邹永东想着来到数控组的经过,之前还有些阴霾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程序输入完成,他来到夹持好的工件前,又对各项数据进行了一次测量,确认位置没有出现丝毫偏差,然后按下了数控启动键。
呜!
电机发出低沉的鸣叫,工件快速旋转。无需他控制,刀架缓缓靠上去,丝丝铁屑飞出来。他站在一旁认真地观察着,不时清理掉残留的铁屑,查看是否有异常。
第一把刀加工完成,刀架退后,换刀,又一次靠上。
数次之后,加工完毕。整个过程,他就是一个观察员,一切都无需他动手,以往在手动机床让他头痛不已的工件加工,就已经顺利完成,在灯光照射下反射出亮银色的金属光泽。
太轻松了!
对于他们这些没有动手天分的人来说,数控车床就是他们的福音,让他们也能像一个熟练工一样,保质保量地完成工件加工。
至于那些让人看花眼的程序,邹永东一点也不怵。
他的记性很好,别人怎么背都记不住的各种控制指令,他很快就牢牢记住,并在很短时间内就能灵活运用。有着前期手动机床的操作经验,这些看起来枯燥无比的函数,在他脑子里都化作为一幕幕生动的加工画面,两厢对应,他学起来更是快速。
在别人还在苦苦记忆一行行指令,理解其含义之时,他已经正式上手。而且分配给他的,还是司令亲自动手,改装的第一台数控车床,它的加工精度,也是所有后来改装车床中最高的,始终无人能够超越!
他现在加工的工件,不再是培训时,那些标准示范件,而是真正的机械零部件,有设计图,有工装图,每一个指标都详详细细地列了出来。
工件也很复杂,如果是以前的他,是绝对不敢动手加工的,即便是试一下都没有勇气。
但在数控车床的帮助下,只要他将每一个工件加工过程,拆分为不同的工序,然后通过函数计算,再选用正确的刀具,做好测量工作,复杂的工件加工起来其实也不难。
不过由于工序多达十余道,甚至几十道,频频换刀也是在所难免。
邹永东在完成这一阶段工序后,停车,取下夹持好的刀具,然后根据后续工序要求,选择了另外四把刀具。重新加持刀具的过程他非常仔细,反复对比、测量,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有一点松懈。
机械加工的精确度为什么不高,机床本身加工精度、震颤、变形固然是主要原因。长工序中,一个工件多次搬动,更换车床、刀具,也是造成精度下降的直接原因。
任何一个工序,只要出一点错,在预留余量不足的情况,就可能造成该工件报废,前期工序尽都化为乌有。
数控车床的加工精度,其实不见得比手动高多少。同样精度不算很高的机床,在有经验的老师傅手中,通常能够加工出超出本身精度的高精密零件。
然而由于数控机床的整个加工行程都在控制系统指挥下进行,不会像人工一样,会有手抖、误操作等情况出现,保证了加工过程的稳定。每进一丝、退一丝,都在步进电机控制下精确实现,绝不会像人工一样出现视觉误判。只要程序输入正确,如果不发生电路故障等突发状况,那它的加工过程就绝对不会犯错。
举例来说,同样一台机床,正常精度是五十微米。一个六级工可能用它加工出四十微米的零件,一位七级工用它能加工出三十五微米的零件,一位八级工则有可能把精度提升到二十微米,然后再通过手工打磨,将其精度提升到一微米!
但他们的加工过程会很漫长。
六级工可能一整天才能加工完这个精密部件,七级工则需要十几天、乃至一个月。至于精度达到一微米级别的超精密部件,哪怕是八级工,可能也要好几个月,甚至一两年才能加工完成。
邹永东控制的这台,由关飞亲自改造的数控机床,本身平均精度在二十一二微米左右。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其他因素,按照同一个控制程序运行,这台车床加工出来的零件,精度就只有二十一二微米:不会再高多少,但也不会再低多少,误差不超过两微米!
至于加工所需的时间,也就几分钟而已!
而且不是这一个部件耗时几分钟,同样工序的同样零件,每一个放上去,都只需要几分钟就加工完毕,精度一致。
这就是数控机床的价值所在!
邹永东顺利地完成了这个零件的加工,停车后,愉快地将它从卡盘上取下来,放置在一旁。
同时,他望向了几米远外,那台中型机床。
那是台没有经过数控改进的手动车床,而它的控制者,则是关飞!
从邹永东这个角度看来,关飞右手扶着巨大的刀架,神情极为专注,似乎丝毫没有察觉他在一旁注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正在加工的零部件上。
关飞正在加工的零件,也比邹永东那台小车床大了许多,直径十几公分,长度更是达到了两米。
邹永东知道,机床越大,走刀架构越沉重,控制难度也就越大。
他连小型通用机床都用不好,让他去操作中型机床,那就纯粹是个玩笑。废品率超高不说,会不会伤到自己都难说。
但他在这里,看到关飞的控制始终是那么稳定,进刀可以说是退刀恰到好处。
这种稳定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次次都这样,那只能说是可怕。
尤其令他感到震惊的,是关飞这样的稳定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在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实际上手操作数控车床开始,他就看到关飞每天下午都会在这里,控制着那台中型机床,加工着一个个看起来非常复杂的零部件。
当傍晚其他工人都下班了,关飞仍在这里,加班加点忙碌着。
有好几次,他故意在晚上跑来看,发现车间的灯依然亮着。有次他一点钟睡不着,无意中走到这里,同样仍然看到关飞在挑灯夜战,加工着那仿佛永远加工不完的各种零部件。
因为关飞上午都在部队,他曾在好奇心驱使下,跑去偷看工装图纸,并对加工完的零部件进行测量,震惊地发现,这些零部件的加工精度之高,超出了他可能的预期——平均精度达到了十微米左右,最高精度甚至达到了七微米!
他实在无法想象,关飞完全手工操作,怎么能达到如此高的精度。
难道说,能人确实能常人之所不能?
邹永东静静地旁观了一阵,确认关飞的手依然是那么的稳、动作依然是那么的舒张自然,不快不慢,但效率极高。虽然是手动,其加工速度并不比自己的数控车床慢多少。
考虑到加工件的尺寸差异,实际上关飞的加工速度要比他还快得多!
这人与人之间,真是没法比!
说到这个,他又把目光投向了车间另一头。在那边,也有一群人在紧张地工作着,他们总体而言很安静,但时不时会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
那边就是暂时借用精工车间,进行数控车床组装的调试员。
其中有个人他还认识,可能不光是他认识,军分区大多数人都曾见过他,以前是在银行上班的出纳员。从存折上经办员名章上,知道他叫谢国平。
认识归认识,他到了这里以后,跟那边那群人并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那群人傲得很。
他们自认为是安装调试精密车床的高级技术人员,对他这个还在学习期的小工人很是看不起,两边基本没什么交流。
但是邹永东承认,他们确实有傲的本钱。
就是经过他们之手,一台台通用车床被改装为数控车床,精度提升了至少一倍。虽然他们的能力比关飞差得远,但军分区上下,谁敢自认比关飞更强,精度能有这个提升已经相当值得骄傲了。
他们的待遇也很让邹永东羡慕。
工龄工资什么的大家都是一样,但组装调试员的岗位工资是三十二元,比普通工人的工资高出足足十二元。同时他们的绩效工资也极高,每安装调试好一台机床,上级奖励他们五十元人民币。
在这种刺激下,他们也是玩了命的干。
上次听他们闲谈,他们二十人,在两个月内一共安装调试完成九十六台车床,拿到了四千八百块钱的奖励!
这太惊人了,如此高的奖励,平均每人都能分到二百四十块钱!每月等于额外拿到一百二十块!
况且他们还不是平均分配,是五人一组,按照各组完成的数量、质量来分配,最高那组听说每人拿了将近四百块钱!
就这他们还不满意。
好像上面说了,在机床厂厂房建设完成,搬迁进去后,允许他们各自组建自己的安装组。每个组除了一名调试员,还将分配给他们十名装配工,协助他们工作,到时候,水平高的还能拿得更多。
所以这些日子,邹永东发现这些人每天就像着了魔一般,绕着车床神神叨叨嘴里念个不停。为了提升自己的装配技术,他们想尽了各种办法,锻炼手感灵敏度、视觉观察力。
大家即便在食堂碰上了,对方嘴里也是念叨着各种装配注意事项,吃个饭都是心不在焉。
算了,别人是别人的事,与其羡慕别人,不如做好自己的工作。
邹永东借着这个机会,稍微歇息了一会儿,也重新将注意力转会到了自己的工作上。
绩效奖,他也有!
不管什么工作岗位,只要做好了,他相信都不会差!
在国内肯定没有这样的环境,但在这里,有着军分区为每个人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创造各种有利条件,他深信,只要是金子,他就总会发光的!
也许未来,我的成就不会弱于你们,说不定更强!
邹永东嘴角带着笑容,半弯着腰,专心致志地盯着工件转动,继续工作起来。
(ps:持续几天下来,人精神比较疲惫,精神不好写的东西质量也不高。作者不是一个精力充沛的人,长期持续工作能力比较差,为了顺利完成本书,决定以后每周二休息一天。今天的章节已经写出来了,那就明天休息一天吧,望大家体谅)
第六十六章又有啥好东西了吗
八月十五日,精密机床厂、精密仪器厂率先完成厂房建设,军分区向58104单位主任何涛发出邀请,请他前来出席厂房启用仪式,并与关飞一同主持剪裁。
十九号,就在启用仪式前一天,何涛欣然应邀来访。
关飞、张盛国、赵中华如前一般,前出到孟海镇迎接。不过这次接待规格就不如上次首都来人,孙耀华、俞柏海两人留在家里主持部队工作,没有一同前来。
与何涛一起到的,还有一个庞大的车队。只是车队里没有那么多的吉普车开道伴行,除了他坐的那辆吉普,以及后面跟着的一辆旅游巴士,其他全是重型载重卡车。每辆卡车上都装满了东西,上面还盖着帆布,用绳索捆扎得严严实实。
这次事前有联系,吉普车早早就看到了他们,脱离车队,向他们开来,慢慢减速,停在了路边。
关飞注意到,那辆旅游巴士也跟了上来。至于车队,则没有停顿,直接向着军分区驶去。
吉普车车门打开,何涛从里面钻出来,隔着老远,就笑着向关飞等人伸出手,热情道:“恭喜你们,只用了四个月时间,就建成了两座厂房!听说自来水厂、污水处理厂、水泥厂也快完成了?这样快的建设速度,实在是令人吃惊啊!”
“全靠国内帮忙,要没有国内供应的水泥、钢筋、建筑机械等物资,更重要的是大批经验丰富的人才协助,我们是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就做到的。”关飞紧握着他的手,感激地说道。
他这话一点虚言都没有。
军分区只花了一点钱,用每天一斤半大米就吸引来大批群众参加劳动。后来虽然提高到每天再额外给付五毛钱补足,其实花销仍然少得可怜。
基础劳力充足,但如果没有国内源源不断地供给水泥、钢筋和建筑机具,全部人力劳动,建设进度肯定快不起来。而国内派来的大批技术人员、工程人员,才更是建设工程的真正主力。
没有详尽科学的施工图纸,没有分派到每一支施工队的工程技术人员指导,科学组织、分配工作,广撒人力的后果只会是乱挖乱刨乱建,造出来一栋栋遗患无穷的高危建筑。
所以关飞这感激是发自肺腑,毫无夸张成分。
说话真诚与否,一听便知,何涛哈哈大笑,很是高兴:“能够帮助兄弟党建设发展,这就很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家共同建设,共同发展么。你们用宝贵的外汇从国内买东西,我们也很高兴呀,外汇局的同志多次想让我给你带个话,对你们表示感谢。”
太宇科技三月分的产能还只有一万八,到四月上旬就扩张到了三万。这样的好日子持续到了五月,然后因为盗版街机的出现,出现了一点下滑,但随着升级版本的问世,销量再次回复。六月中旬,当太宇科技起诉日本盗版商,法院进入受理程序,盗版商们的扩张势头受到了冲击,开始变得低调起来。
虽然那些势力雄厚的大厂商依然在推出他们的复制机型,但太宇科技的原版机仍然大受好评,加上欧美市场的初步开拓,订单潮水般涌来,销量不断。
七月底,《连连看》、《泡泡龙》两款新游戏面市。这两款游戏没有《太空侵略者》那么受追捧,可是喜欢者任为数众多。这不但是开拓了公司新的项目,更是在广大街机玩家中,提升了太宇科技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认为这是一家勇于创新、游戏软件开发能力强劲的大公司。
而又因为《太空侵略者》打开了销路,销售网络遍布东南亚、香港、日本、欧美,当月,这两款新街机的销售就达到了七千余台。
由此,在日本市场上形成了太宇科技与盗版商们两分市场的格局。
现在的销售形势,是太宇科技每月稳定的获得三万台街机的销售份额。由于公司坚持不加入降价恶劣竞争,《太空侵略者》销售数量维持在每月两万左右,另有一万产能,用来生产《连连看》和《泡泡龙》。
每月实现销售收入一百二十六亿日元,利润三十五点六亿日元,合一千四百八十万美元,换算成港币,就是八千六百万。
其中一半被抽调回军分区兑换成人民币用于支援建设,每月七百多万美元的外汇增加额,让国内方面乐得合不拢嘴。对于这样一个超级外汇大户,又是自己扶持起来的兄弟党,国内当然愿意在不影响邻国关系的条件下,不遗余力地支持。
何涛说外汇管理局的同志对关飞表示感谢,那还真是没有说谎。
“哈哈,我们赚钱也是要花的,从国内买还是从国外买,不都一样?”关飞谦虚了几句,将张盛国、赵中华介绍给他。
291旅政委何涛已经认识了,早在2月关飞去香港前,就带着他直接找到58104单位,把他吓了一跳,当时印象很是深刻。倒是孙耀华、赵中华、俞柏海等人,他是闻名已久,却没见过本人。
此时见面,他都非常热情地与之握手见礼。
关飞、张盛国、赵中华,这就是军分区党政军三方大员了。准确说起来,关飞的地位更加超然,他既是部队最高指挥官,又是军分区党委书记,更直接领导民政工作,属于是事实上的最高首长。
张盛国、孙耀华、赵中华,才是在他之下的具体项目管理干部。
介绍过军分区主要干部之后,何涛也把后面旅游巴士上下来的两名五十来岁的老同志,隆重地介绍给他们:“这两位都是技术方面的专家,这位是半导体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赵文良赵教授,这一位,是首都机械设计研究院的高级工程师范哲范老师!”
“欢迎欢迎,欢迎两位专家莅临指导。希望两位到我们那里以后,看到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不要客气,尽管指出来,帮助我们改进!”关飞连忙热情地跟他们握手。
“关司令客气了,你交给国内生产的那些设备图纸,我们看了很是汗颜。这么好的思路,我们就是设计不出来,实在是让我们这些老研究工作者们,感到惭愧啊!”
两位老教授对关飞很是客气,说话很谦逊,没有一点最高研究机构的傲态。
大家又是一番寒暄。
“你们这里虽然不太热,可是日照有些强烈啊!”客套间,赵文良研究员在太阳下站着,晒得有些头晕,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随口说道。
“主要是紫外线比较强烈,出外最好还是戴顶帽子比较好。”关飞善意地提醒道。
这里虽然是高寒山区,但地势地势起伏很大。比如说山间平地,海拔高度大致是在六百来米左右,有些地方是在七百多米,气温比内地平原略低。但这里高山区域,紫外线光照强烈,户外晒久了皮肤也会感到火辣辣的痛。
“原来是这样。”
大家见过了面,不过这里距离军分区还远,接下来就准备在上路。
“关飞,上我的车吧,有些事我正想跟你商量一下。”何涛若有深意地看了关飞一眼,说道。
“那我们就上旅游车吧,说实话,这可比坐没有减震系统的吉普车舒服多了。”张盛国很会看脸色,笑着拉上赵中华,就与两位教授一起,上了那辆旅游巴士。
关飞进到吉普车里,车辆开动。
“关飞,听说你们又在招兵?你们原来不是已经有六千人了,怎么还要招人?”何涛跟关飞也不客气,车辆刚开动,他就严肃地问道。
“你们是知道的,两千人里有一半都是工程兵!”他问得直接,关飞也不躲闪,正面回答道,“这些工程兵,我最终只会留下一千人左右,以后负责部队上的修路架桥,工程建设。其他人,以后都会划归民政部门,成立建筑公司。这次招人,主要原因也不是扩充人数,而是健全架构。原来都是连级编制,现在基础科目训练完成,有条件组建营级编制了,同时,像侦察连、特种装甲连、军容军纪监督检查、部队文工团、通讯设施架设管理等等,需要建立新部队。而炮兵、通讯兵、医护卫生员、文工团、广播站等,也需要人手,我们不可能从现有部队中抽调,就只有另行招收了。”
“我明白了……”何涛低头沉思了一下,问道,“除开工程兵,你打算将部队维持在什么规模?”
“大概六七千人吧。”关飞琢磨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在他心中,这六七千人都是完全的战斗人员,而不是目前还包含了工程兵的半建设人员!
何涛当然也明白,一听脸色就有些变了:“你要克制一下规模,不要把声势搞太大了!那边……”他伸手指了一下偭定军所在的西面,“……他们会感到不安的!”
“我明白!我会把握好其中分寸的,进一批人,就退一批人,逐渐将工程兵从部队中分离出去。但在总数上,不会有太大出入,基本维持在目前的规模上。”关飞肯定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何涛想想,觉得他要南北两线,面对偭定军两个师的包围夹击,人少了确实有些吃力。如果总人数是在六七千,倒也不是太多。
国内就怕他年轻气盛,头脑发热。一朝得势,就大力扩编部队,然后跟偭定军再起兵戈。所以听说他又在招兵,就有些担心。既然是这样的话,就没有太大问题了。
毕竟六七千战斗部队,防守有余,而进攻不足。
当初人民军用一万五六千人,与进攻的一个偭定军正规师开战,人数倍于对方,却依旧惨败。
关飞的部队就算经过严格正规训练,战斗力强于游击队性质的人民军,但充其量也就和偭定军一个水平线吧。依托险地固守自是不虑有失,但要主动出击,在平原地区攻击偭定军,也是占不到上风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六七千人确实不多。
况且国内已经投入不少,关飞的价值正在逐渐体现,要是被偭定军打破军分区,国内也会有些心痛。就何涛看来,刨除掉空占兵额的非战斗人员,关飞把部队总数控制在万人以下,是比较稳妥的决定。
现在了解了关飞的想法,他也就放心了。
相信他把这个消息传回国内,国内也会放下心来,不用担心关飞贸然挑起武装冲突,也不用担心军分区无法自保而投资失败。
人心就是这样,总是矛盾的。
关飞一声不吭又要招兵,国内就紧张,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当他手下人少了,国内也会担心,怕投资最终会鸡飞蛋打。
平衡啊,还是一个平衡问题。
“你们这几个月来,订制的设备很多啊,可大多数都不是成套设备,全是一些零部件……”部队规模的事就此放下,何涛又关切地询问起下一个问题。
“是!普通零部件数量大,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加工。而少数精密部件虽然加工难度大,但我们可以一点点自己学着造,毕竟精密零部件太贵了,自己生产还能节约一点成本。”关飞笑不露齿道。
“哦,哦……”
何涛有些不好说什么。
他想问的,是这些零散件到底是用来装配什么机械设备的。58104单位现在进了一批技术方面的专家,主要是电子、机械方面的技术人员,对关飞提交的各种采购清单进行分析。
就他们的意见,这些零部件应该是用于组装电子元器件生产线,很多技术跟国内现有的技术有很大的相容性,似乎是同源。但又跟国内现有元器件生产线有所不同,设计更科学、也更复杂,如果不出意外,产能、质量也会高于国内同类产品。
水泥生产线、直接还原铁、数控车床等技术陆续出现后,国内现在对来自于关飞那里的技术是不敢轻忽,非常关注。他搞什么国内都会瞪大了眼睛,找一大堆专家出来进行分析研究。
这次关飞定了许多机械零部件,那些专家一确定比国内先进,就有许多人坐不住了,抓耳挠腮想把全套技术搞回来。
可这次和以往不同,关飞偏偏给出的,不是全套图纸!
第一卷 第六十七章开发产品要选准时机
车子路过康卡,何涛同样提议去新城建设工地看看,关飞如其所愿,开上了驶往新城那条两山之间的夹道。
后面的旅游巴士也跟了上来,没有直接順大路去军分区。
到了新城建设工地,何涛看直了眼,数万人在一块工地上同时开工,这样巨大的建设规模,在国内近两年已经很少看到了。新城的建设速度,也让他大为惊叹。
从报告上,他知道大学城第一个项目,理工大除了教学楼主体工程尚未完工,学生宿舍、实验楼、体育馆等已经竣工。
但文字总是干巴巴的,当他实地亲眼看到一座占地数千亩的大型校园,那一块块移植过来的草地、花坛、人工湖、假山、亭台、网球场、环形运动场,以及一栋栋矗立的学生宿舍、图书馆、可以容纳数千人的大型室内体育馆,仍然流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当他仰望着那栋已经建设到十一层,还有一层就将封顶的教学楼,表情格外严肃。
可以说,这是一座马上就可以启用的学校。
两千亩规模受限于城市地形,比起国内许多动辄上万亩的大学小很多。可是国内许多大学都是综合类大学,一个大学内就包含了文理两个综合学科,下面又分很多系。
关飞设计的规划图纸,每一个大学都针对着一个明确的具体学科。不算经济管理学院、医学院,所有的大学都是纯理工科!
从学校出来,他们又去看了居民区、商业区建设。
望着一整栋小区内全都是十二层的小高楼,每栋楼内都有两部以上的电梯,他更加动容了。
这算是高档住宅区了吧,国内哪怕是省市一级干部,都还住的是政府大院。可能房间面积更大一些,居住环境更好一些,但也没人能住进电梯公寓的!
当他听说,这只是第一批,算是普通公寓楼,未来临江岸边还将修建高档别墅群,他更是无言以对。
这样的条件,如果真的完成,那真是比国外发达国家也不差了。
他们路过一个正在施工中的下水管道工地时,何涛兴之所至,也进去观看了一番。
他发现这与其说是下水道,不如说是一个地下坑道。
宽三米、高两米的下水道深埋在地下,坑道顶距地面十五米。整个坑道内,有序地固定着粗细不同的各种管道。有粗达半米的污水管道,也有二三十公分的自来水管道,左侧墙上是电线管道,右侧墙壁是电话线。每隔十多米,还会在坑道中央设置一个支撑柱。
所有的线路都集中在这通道内,随时便于工作人员巡查检修。出了问题,维修、更换起来也非常方便。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不时下车来细看,直到下午才到达军分区所在地。
这次何涛没有机会对关飞他们的简朴表示感慨。
军分区、旅部,以及各连队都已经搬迁进了新的营房,一平方公里左右的山谷内,被一栋栋崭新的楼群划分成了一个规整的棋盘状格局。数十栋三层高的部队营房重重叠叠,每栋营房都有自己单独的院落,可供集合部队、训话。
营房内不但是战士们休息的地方,也是学习的地方和娱乐的地方。
在每个营房内,都设置了一个大会议室,和一个小会议室。还有一个两百平左右的活动室,被划出一个羽毛球场、一个排球、篮球合用的室内运动场。边上还有空地,放置了军分区木工厂自制的乒乓球台。
在大会议室内,他还看到了一张卷起来的宽大幕布和投影机——这里还可以充当小型电影院!
这样舒适的条件,怎么也和简陋无关,简直是太好了,和国内最好的部队营房相比,都丝毫不差,还犹有过之!
一路上看到的战士,都是个个精神抖擞,不时听到有战士们传来阵阵欢笑声。
由这笑声可以看出,战士们对现在的条件非常满意。良好的居住、生活条件,反过来促进了战士们对这个战斗集体的归属感。军分区种种发展的势头,又让这些战士们对军分区的未来发展充满了信心,而愿意服从上级安排。退伍技能培训、包分配等等各项针对部队战士的优待政策,进一步把战士们把自己的前途与军分区紧紧地捆绑到了一块,无论是战斗勇气和意志决心,都得到了极大地增强。
如果说上次首都来人,看到的是军分区未来发展的可能,那么何涛现在,通过他的观察,这个可能已经转变为实实在在的东西。
了解到这一点就够了。
这一趟来,他们、特别是赵文良和范哲两位老教授,最想了解的是军分区现在的技术实力。
本来他们以为,在各个工厂还没有正式启用前,看不到太多东西。谁知道,他们还没到技校,就有了新的发现。
当时,车子正要经过一个小山谷,就听到里面传出非常巨大的敲击声,连绵不断。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显得这么嘈杂?”
看到后面旅游车停下来,关飞从倒回来的吉普车上刚下来,就被范工拉着问道。
恰好一辆解放卡车开进去,通过敞开的车厢后板,可以看到上面放置着几件钢制工件。工件的表面有些地方显得有些黑,仿佛是被火灼烧过。
“这是刚经过热处理的?”范哲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刚经过热处理以后的工件。
“对!这里是我们进行应力消除的地方,经过粗加工的工件,送去热处理之后,就会放到这里,然后经由振动应力锤进行长时间捶打,以消除工件内部应力。”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关飞大大方方说道。
“用振动锤消除内部应力!”范哲眼睛一下就亮起来。
应力,是物体在受到撞击、灼烧等外部力量之后,由于物体不能移动,而造成的内部形变。
就好像人受到打击,就可能缩成一团。钢铁、木材等各种材料,在受到外来冲击之后,也会在内部出现变化,打击越强烈,变化越大。而这些形变,又会在很长时间之后,逐渐停止,这就称之为应力消除。
古代人们就知道,刚砍下来的木头不能直接用,因为木柴在缩水、干透之后,会出现一定扭曲变形。所以古人将砍下来的木头,都要放置一两年,让其内部已经彻底消除水分,形变结束,才对其进行加工,制作为船板、家具等。
钢材同样如此。
早期精度要求不高的时候,一般只有车床制作等环节,需要对钢材进行应力消除。没有经过应力消除的设备,当应力消除造之后,设备部分零配件就有可能变形,使得机器工作效率下降、磨损消耗增快,严重降低机器使用寿命,甚至彻底报废。
为了消除应力,传统做法是时效法,也就是和处理木头一样,将其搁置在空地上,日晒雨淋,用长时间静置来释放其内部应力。
这种方法效果倒是不错,但太费时间了。
比如一个机床厂,要制造一台机床,它必须在数年前就冶炼好所需的钢铁、合金铸件,然后静置,消除应力。等应力消除完毕,在初加工环节,由于刀具对材料的猛烈碰撞,又会产生新的应力,于是又要进行一次静置。
每次静置,短的需要数月,长的则要数年。
所以机床厂接到订单,如果不是购买其成品,而要重新设计生产,手头没有合适的已经消除完应力的零部件,那从接到订单到最后生产完成,中间可能需要五六年时间,可谓是相当漫长!
遇到突发情况,这样漫长的应力处理根本无法满足市场需要。
人类的科技发展,是随需求而进步的。
人们需要快速地消除固体材料内部应力,以满足灵活的生产需求,于是就开始对这方面进行研究。
这项研究开始于六十年代,由于进展缓慢、研究手段有限、等待验证结果时间太长,经过十余年时间,才稍微找到了一种比较可靠地快速消除应力的方法,那就是振动法。
应力不是由撞击产生的吗,那我们在相应的位置,再给它施加一定力度的撞击,帮助它快速释放应力,这就是振动法的研究思路。
国外有这方面的研究,国内自然也是迅速跟进。
但由于动乱影响,加上投入有限,自动化水平低,国内的研究进展很缓慢。国外已经基本总结了振动法的规律,开始在部分行业内进行推广,而国内基本还在低水平徘徊,无法实用。
国内现在用的,主要还是时效法和热处理法。时效法耗时长,固不待说,热处理法就是将工件放进窑里在适当温度下灼烧,同样是一种以毒攻毒的方法。
但热处理法对于某些特殊位置的应力消除很困难,而且经过热处理,工件变形较大,还要在进行一次加工。这次加工又有可能产生新应力,所以是一种投资大、能耗高、效果还不很满意的无奈中的选择。
范哲是机械设计研究院的高级工程师,对于振动法自然是铭熟于心,一听关飞说在采用振动法消除应力,马上眼睛就亮了。
“可以进去看一下吗?”他脸上放光,激动地问道。
“当然可以!”关飞笑着前头带路,范哲是急不可耐地跟在后面,赵文良等人对于什么振动法一无所知,只是无可无不可地跟着过来看热闹。
赵中华负责民政事务,以后新城建设完成,他就担任着相当于市长一样的角色,所以来技校的次数比较多。这个山谷堆放着热处理之后的工件,他是知道的,也来看过,对那吵人的玩意儿他也见过,还听别人简单说明了一下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就因为习惯了,再加上为了避开那吵死人的声音,他此后就很少再来这里。
但此刻看到范哲一副好像色狼见到美女的表情,他不觉在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那吵死人的玩意儿,竟然是好东西?
何涛也不懂这个,但他会察言观色,一看范哲那激动的神情,就知道关飞手里又有了好东西。
“那个……,应力消除是什么?”他很好学,追在范哲教授身后,不耻下问道。
经过范哲一番手舞足蹈、慷慨激昂的说明,他明白了。
不但他明白了,其他人都明白了。何涛满脸通红,感觉身上的血都在往上涌。
消除应力啊!
这技术太重要,太关键了!
如果有了这技术,那国内完全可以根据需要,大批制造高精度的车床、设备、坦克发动机、战机、军舰……
“这振动……振动应力消除法,是你们自己的技术?”他马上放过范哲,抓住了关飞问道。
“……是情报……”
“去你的情报贩子吧!”关飞话还没说完,就被何涛气急败坏地堵了回去,“我不管你是不是找情报贩子买的,这技术你有?全不全?消除一个部件的内部应力需要多长时间?”
好吧,下次我说是路上捡的好了!
关飞遗憾着一个好借口的消失,摇着头对他解释道:“你这问话不科学!消除一个部件内部应力,所需的时间是跟它大小、结构、加工方法相关的。大型设备零件,要消除应力所需的时间就很长,同时加工方法不同,材料内部应力变花大小也不同,你这样问,我没法回答。只能粗略地跟你说,消除一个车床床身应力,需要数天时间……”
“这技术我要了!”何涛不待他说完,就斩钉截铁道。
开玩笑,几天,比起时效法动辄数年来说,这点时间就跟没有一样。
这样好的技术,不要才是傻子!
“我可以卖给国内制作好的亚振动仪,一个只要六千块!你们要多少,我给多少!”
关飞也不含糊,立即接口。
废话,就是范哲没发现这东西,他都会主动带他们来看。这亚振动仪电路结构很简单,振动锤加工难度也不高。六千块的报价,实际制造成本只有两千块!
这东西在国外一个要上万美元,它的价值,关键就在于振动频波的设置,这才是高科技!
外国为了找到合适的振动频波,用了二十来年,不断完善、不断修正,直到八十年代才最终定型,大面积推广。到九十年代,除了少数高精密要求的制造,基本所有的工厂都采用了亚振动仪,来消除工件内部应力。
国内也是在九十年代才开始逐渐学会这门技术。但当时已经有了更好的应力消除技术,这东西就显得很鸡肋,放在网上公开卖,买家都很少。
但在这个时代,那就真正是大杀器!
赚钱,不是东西好才能卖高价,更重要的是选对时间。人家苦苦追求的,才是赚钱的热门技术!
第一卷 第六十八章这是属于我们的时代
八月二十日,精密机床厂、精密仪器厂举行了隆重地正式竣工仪式。
军分区主要领导一个不拉全部到齐,何涛作为特约嘉宾参与并主持剪彩仪式。
作为一堂社会实践课,在学校的组织下,所有的学员也都到场观摩。一万四千名知青学员,在两个即将启用的工厂前面空地上,组成了十个巨大的方阵。
在他们前面,还有一个略小的横列方阵,那是对外新招收的两千名普工。
普工前面,又有两百名身穿蓝色工装,由技校学生组成的小方阵。
孔令晨激动地站在方阵第一排,望着眼前宏伟的工厂外墙,再看看后面黑压压的人群,心潮澎湃。
上个星期起,技校就找他们个别谈话,介绍了机床厂、仪器厂的规模、设备、工作内容,然后让他们回去好好考虑,愿意去哪个厂工作。他用了两天时间认真思考,又跑到新兵训练基地,叫出薛珍,征求了一下她的意见,最终选择了精密机床厂。
在他看来,同样挂着精密二字,但作为工业之母,显然机床厂分量更重一些。而且他自认技术在同批学员中,是最出类拔的,只有精密机床厂,才是最能发挥他个人特长的地方。
在来的路上,他就偶然听到那些尚在学校学习的学员们,对他们这批最早获得分配的技校学员们充满了羡慕与嫉妒的对话,心中更是对自己能如此幸运而感到庆幸与自豪。
他悄悄摸了摸身上的蓝色制服,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这身衣服比榔槺的绿军装好看多了,非常贴身,而且质地极好,据说是用进口的牛仔布料制作,极为耐穿。他记得自己穿着这一身蓝色工装去找薛珍的时候,那一路上羡慕的眼神,以及薛珍看到时那惊喜、倾慕、热切的表情,都让他感到这一辈子没有白活。
就是这一身蓝色工装,将他们这批人,与其他人明晰地分开,让他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优越感。
在他们身后,那两千新招普工都暂时还没有下发工装。他们首先要经过一个月军训,培养他们的纪律性和服从性,然后还要在技校经过一个月短促培训,学会初级的工作技能,然后才能上岗。
至于再后面的学校学员们,那就等得更久了。他们要学完初中课程,再经过高中课程培训,考试合格才能分配到各个企业。当然,如果他们肯学,能吃苦,赶在每学年期末,主动报名参加跨级考试也是可以缩短在校时间的。
想来经过今天的刺激,他们学习会更加努力,更加刻苦。
别说他们,就是孔令晨,看到眼前漂亮的厂房,都有一种热血沸腾之感。
多美的厂房,那高大厚实的墙壁,凝重中又兼具了美观,一看上去就有一种厚重感。
厂房的大门并不如国内一般,随便安装两扇栅栏门或是大铁门,而是外观极为精美的金属自动伸缩门。纯不锈钢的拉闸门,表面经过了镀铬处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伸缩门后方,花坛上卧着一块长条花岗石,上方用刻印的方式,书写着“第一军分区精密机床厂”几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
视线越过工厂铭牌,是一个宽敞的水泥空地,空地后方,则是一栋十层高的大楼。大楼既高且宽,矗立于眼前,犹如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挡住了外人对内部厂区窥视的目光。
不过仅仅如此,也足够外人惊羡了。
这样巨大的楼房,别说是在这里,就是在国内,也算得上是高楼大厦,可以作为城市的地标性建筑。
还有什么,比这更人为之神往的呢?
就在他面前,铺着一张很宽但并不长的红色地毯,正中间设立这一个主席台,这里就是仪式举行,首长讲话的位置。
而他,就正对着主席台!
没有让他们等待多久,主持启用仪式的首长们就鱼贯着从工厂办公大楼里走了出来。最前面,穿着一身戎装、腰挎着一把手枪的就是军分区最高首长关飞,今天的他看起来格外高兴,面带着笑容,和一个陌生的老头说说笑笑,时而还挥动一下手臂。
孔令晨目光紧紧盯着关飞,眼中充满了钦佩。
这是他的偶像!
这个人,凭一己之力带领军分区所有人,从一无所有的荒地,披荆斩棘创造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让军分区数万军民能不再饿肚子,更是开创出一条具有无限未来的光明大道。
军分区所有人都感激他,崇拜他,有人甚至提议制作他的像章佩戴在胸口,只是这个提议很快被关飞本人所制止。
孔令晨在技校努力提升自己的操作技能,更是看到了许多常人在光鲜外表下,更加真实的关飞。他是一个很和气的人,尽管是军分区最高首长,可面对向他请教的学员从不摆架子,总是很耐心地给他们讲解。从理论,到每一个具体的技术动作要领、操作诀窍,他全都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比国内请来的那批具有丰富工作经验、但理论知识欠缺的老师傅,讲解得更加详细,脉络清晰,让人一听就恍然大悟。
而他也经常在精工车间内,默默地一个人操作着机床,一干就是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
关飞并没有到处宣扬自己有多能干、多为军分区着想、多辛苦,就是默默地埋头认真工作。孔令晨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看到他一个人静悄悄地锁上车间大门,悄然离去。
能成为他手下一兵,在他的带领下,为了军分区创造更加灿烂的明天,他深深为之自豪!
主席台上军分区所有主要干部都已就位,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
这是军分区从无到有,建设完成的第一批企业。
他们高兴,不只是高兴于这两个工厂的建成,可以投入使用,而更多的是关飞为大家所画出的宏伟蓝图,在全体指战员、群众们的共同努力下,如今成为了现实!
孙耀华表情最为激动,一向情绪奔放的他,此刻竟然双眼有些湿润。他一直努力克制着,两只手死死紧握在一起,非常用力,非常用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张盛国脸上沉稳如一,可沉稳的外表下,同样是好像要破胸而出的巨大喜悦。
关飞制定建设规划的时候,他们其实也有着深深的怀疑,可是出于对关飞的信任,他们选择了无怨无悔地支持。眼看着军分区在他们的辛勤工作下,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自己双手创造幸福的成就感,让他感觉整个人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熏熏然而沉醉其中。
军分区能有今天,来之不易,最大的功臣是谁,每一个人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答案。
当关飞邀请何涛上前致辞的时候,他谦虚的拒绝了,坚决地把关飞推到了话筒前。
而主席台上、下面两百名技校学员、两千名新招普工方阵、一万四千名学员方阵,响起的如同海浪一般热烈的掌声,都证明大家对他首先致辞发言,那无声地支持与认同。
这,是他该得的荣誉!
关飞没有再推辞,他站在台上,望着下方数以万计激动的目光,心中也有着无数的话,想要说。他感到自己喉头有些哽咽,努力调整了一会儿情绪,才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今天,是一个幸福的日子,因为,我们靠自己的双手,让图画变成了现实!”
噢!
这像是一个信号,巨大的欢呼声猛然响起,每一个人,无分技校学员、还是仍在学习初中课程的学员,乃至是新招收的普工,都在纵声欢呼。
这中间,那五百名从国内招收的普工,还没有亲自建设的参与感,但其他人,哪怕是那些一直在学校学习的人,都用亲历的方式,目睹了军分区是如何筚路蓝缕,走到今天的。
他们之前都是知青,当初上山下乡就是怀着创造美好的明天这个理想,义无反顾离开城市,来到条件艰苦的农村。
多年苦难,让他们精神疲惫,但此刻,他们再次重温了旧日理想复燃的激情。
方阵中,不少感情丰富的女知青们,留下了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怎么样的泪水。
在泪水流过之后,她们的心灵将变得更加纯净,更加清澈。
这是与旧日理想告别,重新树立新理想的一个契机,在这一刻,他们不但在见证历史,也正在参与历史!
关飞在台上,略带激动地说着,他的发言并不怎么精彩,可每一句话,都会引来全场无数的欢呼。那些仍在学校学习的知青们,也通过这两个工厂的顺利竣工,看到了属于他们的美好未来。
每一个人都在为关飞、为军分区,更为自己而欢呼。
曾经说过无数遍,但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找到了那种感觉,那就是——这是属于他们的时代!
随着关飞与何涛一起,用剪刀将红绸彩带剪断,花朵落在托盘之际,欢呼声达到了最顶点。人们用尽全身力气,不停地喊着、笑着、哭着,以迎接新时代的到来。
厂房门口,关飞托起一块特制的铜砖,郑重地将它塞进了正面门柱上,那特意留出来的空缺。
在那铜砖对外部分,铭刻着此时此刻的时间:一九七七年,八月二十日。
无数人再也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热泪纵横。
(呃,一直在思考如何加快节奏,但暂时还没找到机会,反而弄得自己思维混乱起来了,悲哀啊。今天这一章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又删又写,弄得有些心力疲惫,来不及写第二章了,抱歉了)
第六十九章何涛的日记
何涛坐到桌前,扭亮了身旁的台灯,从随身的皮包内取出一个黑皮本子,翻开到新的一页。又从兜里掏出钢笔,取下笔帽,略一沉吟,提笔书写起来。
“1977年8月24日,晴
在精密机床厂、精密设备厂启用仪式之后,我和范工、赵教授留了下来,没有马上离开。
关飞从国内定制的大批零部件,已经得到他本人亲口承认,就是用于组装元器件生产线所用,计有……”何涛写到这里,从贴身兜里取出一个小本子,翻开来,照着上面临时记录的内容抄写道,“计有电阻生产线六条,分别是用于高功率设备的普通碳膜电阻、可微调的超高频有机实芯电阻器、多圈高阻的无机实芯电阻器,以及高精密的化学沉积膜电阻器、用于函数控制的高压玻璃釉膜电阻器、特殊用途的线绕电阻生产线……”
何涛对这些名词一概不懂,都是从赵教授那里打听来的,但他仍然非常认真地全部记录下来,一一抄录在自己的日记中。
元器件生产线自然不可能只有电阻这一种,还包括了电容器、电位器、电感器、半导体分离元器件、发光二极管等一系列电子元器件,每一大类下面,又有少则几种,多则十几种的细类。
据关飞自己说,他下一步建造的是由一个总厂、多个小厂组成的大型元器件生产集团,专门负责为其他机电企业提供合格的电子元器件,以满足需要。这就难怪他会向国内定制如此大批量的零部件。
何涛对这方面了解实在有限,抄写完毕,又对照了一番,确认没有错,然后才收起随身记事本,继续书写日记。
“这一次关飞没有再提供完整的生产线图纸,国内拿到的只有部分外围零件工艺图。对于用于消除工件内部应力的亚振动仪成品,他提供了几台样品,但也只提及足量供应成品,而没提及技术转让。
好在他也没有禁止我们在旁观摩,所以赵教授、范工提议在此多停留一段时间,尽可能多地了解相关技术及实际工作性能。
这次正式启用的两栋厂房,在实地观察中,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技术方面的内容我不太懂,但从最直接的观感来说,那就是非常的大:厂房高,且大,为了建造大跨度厂房,关飞花大代价从国内订购了大跨度钢梁,以支撑厂房屋顶。
还有一个印象是极为现代化。
厂房内使用了大量的自动化设备,据范工说,这样的高质量厂房,对于减轻工人劳动强度、提高劳动生产率有很大帮助。其现代化程度,几可比得上欧美尖端企业。
对此,我是不懂的。
但我能看到,厂房内部环境极为整洁,地面很平整,还涂有淡黄色调——范工说这是用环氧树脂制造的自流平地面,能保证地面的绝对平整,从而满足那些高精度机床设备的测量需要。同时,这种地面扬尘少、防静电,是非常高级的地面,在国外也只有那些高端电子企业、精密制造企业会这样做。
好吧,连地面都采用的是高级货!
只能说关飞实在是太有钱,也太舍得花钱了,国内是肯定舍不得花如此大代价,来修一个地板。
我注意到厂房采用的是全封闭设计,找不到自然阳光入户的窗子。在厂房外,还有一个环形走廊,将厂房紧紧包围,工人要在环形走廊内更换厂房内工作服后,才能进入。这个据说也有讲究,是为了尽量避免外来污染,也可以有效减少外来冷热气流、水汽对精密机床的影响。
我感觉关飞对于细微处的关注,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实在无法想象,一点点冷热变化、空气中夹带的水汽,能对钢铁制造的机床造成多大影响,还要在厂房内配备专门的中央空调、湿气调适机。
而且由于厂房密闭,上方配备了太多照明设备。
如果将所有照明设备全部打开,那明亮的光线将整个厂房照得通亮如白日,就连地上一根头发,都能看见。为了帮助机床操作员看清加工部件局部细节,还为机床单独配备了高亮度荧光灯,以辅助照明。
范工说,厂房内的照明亮度,至少达到了五百!
这要浪费多少电啊!
为了新厂房启用,关飞除了对一些普通616机床进行了数控车床的改造,又从国内新进了一批机床制造设备。
考虑到之前几项技术对国内的帮助,国内买了一些比较先进的设备。这些设备在国内来说,虽然不能算是高精密、超高精密,也属于精密制造机床了,和他改造后的数控车床大致在同一水平,精度平均在二十至三十微米之间。
当然,国内也从这比交易中得到了巨大利润。这些精密设备,价格比普通车床高出许多,每台售价都在几万、甚至几十万之间,二十几台精密车床,国内就收到了七百百万货款!
可是,我竟然发现关飞他们把这些精密设备,在厂房内拆开,来了个大卸八块,然后再重新调制组装!
这简直是在暴殄天物啊!
如此精贵的东西,在国内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细心保养,就怕擦着碰着。任何一个部件,一旦拆开来,再重装回去,必然会出现非常细微的错位,精度马上就会出现大幅下降。
关飞等人居然把它们全部都拆开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们无知者无畏!
技术方面我确实不怎么懂,以上部分主要都是赵教授、范工他们观察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加上我个人看到的一些事实,所做的总结。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关心工厂的组织架构。
从架构上来说,这两个厂一样有厂部、有党委书记、有工会、妇联等组织,似乎跟国内没有两样。
但深入了解,才感觉他们和国内企业有极大不同。
在这两个厂里,实行的都是厂长负责制,即厂长管技术、管生产、管销售,厂里的一切事物都是他说了算。
党委书记在厂里起的是监督者角色,不负责具体企业管理,主管着党建、意识形态宣传方面的工作。工会、妇联等机构也直属于厂党委管理,厂长无权插手。由党委领导的工会、妇联、党建、宣传部门,在厂部之上,组建了一个国有企业资产管理委员会,负责对厂长等管理干部的工作进行评估。
我曾好奇地问过关飞,这样设置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关飞回答,这是借鉴了西方企业管理,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类似于西方企业的董事会。党委书记不能直管企业,管理干部的提拔任命也是由厂长提名,但党委有权对其进行审核,如审核不通过,任命则无效。这是仿效的部队政治主官与军事主官分责制。
党委、工会、妇联等监督性部门与企业无关,属于党委系统的垂直管理,工资由上级党委划拨,这就保证了这些部门的独立性。他们将更加坚守自身的职责,作为维护工人阶级、劳动妇女的利益维护者,与广大劳动者站在一边,从而保持了党的正统性与阶级性。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新奇的架构。
厂部只管专心致志组织企业生产、技术革新、产品销售,而党组织则从企业经营中剥离出来,只负责意识形态的管理,两者互不干预,又互相影响,看起来好像很不错。不过这套制度还需要时间来检验,看看在长期实践中,能否发挥他们预想的效果。
机床厂、设备厂都投入使用了,厂房建设也非常的现代化,里面摆放的设备也很多,但工人实在太少了。
宽大的厂房内,只有区区十来个人在忙碌。对比他们周围那一排排多达几十台的各式机床设备,更显得空旷无比。
这就是国内常说的,有钱也买不来一个完备的工厂,真正的含义。
关飞可以通过大撒钞票,建起漂亮的现代化工厂,靠改造和购买,拥有先进的设备,可他买不来技术熟练的技术人员和工人!
没有这些,再好的厂房设备,都只能摆着蒙灰!
不过这对我们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去找了关飞,提出帮他们解决技术人员、工人不足的缺陷,他爽快地答应了。
根据他的要求,国内可以调来五百名左右的技术人员、熟练工,他特别要求,其中最好有一小半,是即将退休或刚退休的老工人。这些老工人虽然体力已经无法负荷高强度工作,但他们经验丰富,可以以老带新,为企业培养出更多高素质人才。
这也是我们所乐于见到的。
可以预见到,这两个厂必然是关飞未来宏图的重要组成部分。所有重要的核心设备,都会在这两个厂内制造完成,只有那些不太重要的外围设备,才会请国内代为加工。
我们的工人实际参与其中,可以最直观地了解到整个设备最核心零部件的制造要求、工艺技术,同时还能在总装环节,完整地掌握到一个设备从制造到完成的全部技术要点,对于国内据此改进技术,有着莫大价值。
关飞在此之外,又提了一个新要求。
元器件生产线组装完成,等元器件总厂、各分厂建设完成,就会进行试生产。现在关飞手下只有一批很少数量的初级工,以及一万多名还在进行初中学习的知青,这些是人才储备,但距离使用还有相当长时间。
所以,他也提出了大批聘用国内电子企业的离退休人员,以及少量在职技术人员,协助他们进行前期生产。等以后自己的人才逐渐走上工作岗位,再逐渐退出。
对这一要求赵教授是大力支持。他非常想通过亲自参与,观察这套新生产线的运行情况,了解其生产效率、产品质量是否更好,再决定国内是否大量仿制,全面推广……”
何涛写到这里,放下了笔。
他望着窗外幽静的夜色,陷入了沉思。
就在今年二月份之前,他对关飞,对突然获得番号的291旅还一无所知。那时,他关注的对象仅仅是人民党总部、人民军高层,关飞这个小小的连长,他从没放在心上过。
桥头之战,才让他对这个名字略有所知,但也就是略有所知而已,仍没过多关注。
当关飞带着张盛国主动跑去找他要粮,说是要救命的时候,他只感到了突兀与愕然。那时他给了十几吨粮食,其实也不是对他有多看好,完全是看在这是支知青队伍,本着国人的同情心,在职权范围内给予的一点小小帮助。
在他看来,双方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帮这支小小的队伍。如果他们下次再来求援,他就将劝说他们退回国内,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全球解放幻想,踏踏实实地在国内劳动、生产。
可就是从那时起,关飞、291旅这几个字一再进入他的耳朵,频率也越来越高。
不知不觉间,他所领导的58104单位,也从对人民党进行支援的专项单位,转为了国内和291旅直接联系的对口单位。再到今天,更是从一个临时机构,转变成一个正式编制的常设单位。
随着关飞拿出来的一项项技术,国内对关飞的重视程度越来越高,对于关飞提出的种种要求,也从最初需要反复斟酌审核,变为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双方的人员往来越来越密切,交流越来越深入。
到现在,暂时还属于关飞对国内的依赖,大于国内对291旅的需求。但这种关系,也在随着关飞的实力逐渐成长,分量越来越重,而在悄悄地发生着转移。
世事,还真是无常啊……
第一卷 第七十章喜讯连连
关飞怕技术泄密吗?
怕才有鬼了!
他脑袋里,可是有着人类以后几百年来所发展的种种科技。他现在是穿越到了科技总体水平还很落后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假如穿越到八十年代,他又有新的更高科技来运用。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他自然又有二十一世纪的技术来对应。
他现在拿出来的,都是在这个时代来说,还算不错的技术,但也没到独领风骚的地步。
要不是怕自己成为各强力势力争夺的对象,身不由己,无法继续保持自身的独立性与超然性,随便拿出一项黑科技、即便是二十一世纪的黑科技,都会引发全球范围的轰动。
他现在只恨发展太慢。
靠自己一步步,从基础垒起,恐怕他到死都看不到成功的那一天。所以适当地向国内扩散出一些初级,让国内成为他未来技术发展的大后方,是很有必要的。
只要掌握好一个度,不要傻啦吧唧什么技术都拿出来显摆,不挑战人类贪婪的底线,就没有大问题。
也有那贪婪底线较低的,会忍不住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对他下手,这也毋庸置言。所以关飞一定要拥有自己的势力,有一支不是特别强大,但足以自保的武力。
为了自身安全,他也是敢杀人的!
何涛看见他带着人,将国内新进口精密机床大卸八块而痛心疾首,可他才不管那么多。这些精密机床,在国内看来是宝贝,在他眼中也就那么回事。要是放在他们那个时代、不,用不着那么久,也就二三十年后,这些所谓的精密机床,也就是有些机械小厂才会买。
精度这个东西,从来是和时代相挂钩的。
这个时代,加工精度在三十微米左右,就可称得上精密。十几微米,那就是高精密。如果精度提升到两三微米,那就是超精密。
也就二三十年以后,这个数据就大幅变化。
到那时,十几微米才能勉强可以称为精密,微米级别以上,只能叫高精密,纳米级别才算是超精密。
人类的科技,就是这样,通过漫长的技术积累,一步步从毫米,迈进到微米,再到纳米。每一个级别内,又从高到低,然后在多年瓶颈之后,借住化工、电子等其他相关学科的发展,一下突破屏障,进入下一级别,最终发展到关飞生活的那个科技极度发达的时代。
整个八月下旬、九月,他都带着人,在重新调试组装这些设备。根据他的判断,一旦设备重新调试完成,加工精度还会比初始设计有一定程度提升,有可能突破到十几微米左右。
八月、九月也是喜讯叠传的季节。
先是精密机床厂、精密设备厂竣工投入使用,到九月一号,水泥厂又传来喜讯。在国内来的生产厂家技术人员,与军分区共同努力下,所有生产设备都已安装完成,并通过试生产,证明了全套设备的可靠性与高效性。
这套日产四千吨水泥生产线的投产,意味着新城建设将再次加快速度。
限于设备刚刚投入使用,机械部件还需要一定时间磨合,暂时没有全力开动。根据关飞制定的计划,前期两个月都只小规模试生产,培训员工,到年底才开始全力运转,为新城建设源源不断地供应高质量水泥。
水泥厂的生产培训,要比精密制造厂容易多了。
关飞没有再从学员、部队上抽调人员,而是继续以公开招聘的形式,从东北军区、国内临近县市招聘了八百名工人。水泥厂生产难度低,又大量采用了在这个时代来说还算先进的自动化技术,经过国内技术人员一个星期手把手的教学,这些工人已经初步掌握了生产工序,以日产五百吨的速度,小规模进行着试生产。
到九月十二号,喜讯再次传来:理工大、居民小区双双在同一日内,完成内部区域划分建设,进入到最后精装修阶段,最多只要再一个月,就可以正式入住!
整个军分区上下军民欢天喜地,从接到这一消息起,每天就有数以千计的人跑去现场。从外观看,大楼主体都已彻底完成,高高的脚手架上,密密麻麻的工人正在进行外墙装修、安装铝合金门窗。
每一个已经获得首批分房指标的人,在望着那暂时还显得比较简陋的单元楼时,脸上都带着笑容。
他们知道自己的付出,终将获得回报,但没想到回报来得这么快,让他们有一种被幸福冲晕头脑的感觉。
这批人的幸福,也感染了那些尚未获得指标的人,暗地里下定了决心。战士们的训练更加刻苦、更加自觉,国内部队上时常听说的夜里还坚持军事技能训练的事例,在这里已经不再新鲜。可以毫不客气地说,291旅在精气神这方面,已经于国内部队不相上下,所缺的只是时间,假以时日,他们必然会成为一只作风硬朗、战斗意志高昂、军事技能强悍的铁军!
学校里学生们的学习也更加投入。
他们是在追回逝去的青春,学校没有寒暑假一说,学生们也没有一个人对此有怨言。七、八月,国内学生们在挥洒着青春汗水的时候,他们却在课堂上、寝室间、周边丘陵阴凉处,捧着书本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
他们的恋爱,都与学习相关连。
时常能看到一对对恋人,在树荫下,用快手帕垫着,双方各自捧着一本书,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偶尔,两人心灵感应般抬起头来,对视一笑,又继续低下头认真学习。
他们知道,以前在不懂事的时候,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逝去的已经无法追回,但未来却可以期盼。
为了方便这些学生恋人投入学习,军分区从国内请来了幼儿园阿姨,成立了军分区幼儿园,以帮他们减轻负担。对于这些孩子,军分区更是从国内买来了紧缺的奶粉、从香港购入麦片,克扣了分给所有干部的鸡蛋,给这些小花朵们,让他们健康茁壮成长。
每一天,这些小孩子们都在长大。
他们出生的时候,由于农村条件艰苦,大人都吃不饱,孕期营养跟不上,先天都有些不足。不是个头矮小,就是比较瘦弱多病。但在军分区竭尽全力的帮助下,先天不足后天养,各种营养竭力满足,他们逐渐变得更加强壮,脸蛋也带上了更多血色,变得白白胖胖。
看到孩子受到这样好的照顾,学生家长们在喜极而泣之余,对于军分区感激之情更加浓烈,学习起来也更加投入。
学校每天在十一点熄灯,但是常常在这个时候,都有学生们成群结队,来到卫生间、走廊,随便垫一个什么东西,就这样席地而坐,然后继续学习。
要不是学校担心学生熬坏了身体,十二点以后都会派出巡查人员,强行劝说学生回寝室睡觉,可能有许多人,会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通宵学习到天亮!
他们的学习进度也极快。
不但是那些曾经的高中生,重新进行初中课程补习后,迅速重新拾捡起遗忘的知识。就是那些原来的初中生,吸收知识的速度也快得让教师们吃惊,短短三个月时间,他们就已经迅速学完了初一、初二的课程!
这些教师们在欣喜之余,也暗暗叹息。
人,总要在经历挫折之后才会成长。这些学生们的表现,证明他们已经成长,清楚地明白自己是谁、未来想要什么,并为之奋发努力。
可是,这个代价,太大了!
学生们在努力,教师们也在贪婪地学习着各种知识。
他们参加学习的时候,还是六十年代以前,甚至还有解放前接受教育的老同志。
不谈这些年的耽搁,他们的知识结构其实已经老化过时。
如果他们从不曾经受磨难,还在学校里教书,可能因为惰性使然,而不肯继续深造。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苦难,他们也懂得了更多的人生道理:人,只有自救,才能获得他人救助!
老话说过,人一上百,形形色色。
在他们中间,哪怕经过了如此苦痛的磨难,也仍有人冥顽不灵,还是照着老样子我行我素,过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生活。对工作不积极,教学不认真,纯粹是应付日子。
这样的人极少,八百多名老师,这样的人只有三四个。
对于他们,军分区也没客气——这里不是请你们来养老的地方!国内可能曾经对不起你们过,但我们没有!请你们就是来教好学生的,你们做不到,那我们也不会给你们好脸色!
经过数次劝说,这几人还是屡教不改之后,军分区当即解除了与他们的合同,把他们送回了国。
国内对这几个人更不待见。
送出去的人,就代表着国家的脸面。你们自己不争气不要紧,还把国家的脸面都丢光了!既然你们是从农村调出来的,那就继续回农村去吧,将这几个人送回了他们原来待的地方。
于是,教师们也开始了再次的自我提升。
课本都是关飞编写,所实话,这些课程在这个时代,算是比较深了。这些教师们本身把本职工作撂下太久,已经有些淡忘,再加上课程的深度,也超过了他们的正常水平,学起来很吃力。
好在他们还有更高一级教师来辅导。
在安校长的倡议下,学校组织了再提高班,高中教师来辅导初中老师,吃透初中课程。大学老师又抽空给高中老师上课,帮他们消化高中知识点。
就在紧张地工作学习中,忽然又传来喜讯:自来水厂正式投入运行,从今天起,就可以向大家供应自来水了!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立即引发了群体轰动。
城市生活,与农村最大的不同是生活的便捷性。具体来说,就是城里工作机会多,平均工资水平高于农村。城里物资丰富,购买各种东西都方便。城里教育、卫生资源充足,可以让居民在生病时能够及时去医院就医。
这些东西,在军分区还暂时不够丰富,但基本框架已经齐全。
军分区包分配,人人都不用为以后的工作而担心。军分区有针对部队的军人服务社、针对群众的供销社,东西品种虽然略受限制,但不用凭票供应,这又比国内强。军分区有自己的卫生所,水平虽然不太高、设施也不太齐全,但也从国内请来了几十名中西医大夫,足以满足基本的医疗需要。
至于教育,就更不用说了。
但唯有一点让大家略有微词,那就是用水很不方便。
龙康有河,但军分区、学校都距河一两公里,大家用水必须要自己去担水。洗脸、洗衣都要用水,担一次水也不过洗一盆衣服,下次还要再次去挑水,很不方便。
用水不便,还影响到了个人卫生。经常有学生怕麻烦,干脆就长期不洗衣、不洗澡,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异味。尤其夏天汗多,一进教室就是一股冲鼻的馊味。
未来理工大建成,总不能大家又转去萨尔温江挑水吧,别说江岸离水面好几十米,就是不高,挑水也是个麻烦事。
一个城市,没有自来水供应,那绝对谈不上便利。
但从今天起,随着自来水厂的建成投入运行,军分区终于可以告别自己挑水的痛苦。
来水的时间定在下午六点。
从中午开始,就有人时不时跑到刚接通的自来水管旁,跑去打开水龙头试一下,急不可耐的情绪,表露无遗。
到了五点,就有人端着大盆小盆的衣服,跑到宿舍门口的水龙头旁边等起来。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几分钟以后,在第一个水盆后面,就排满了数十个塑料盆。一个个学生坐在小马扎上,一边捧着书本学习,一边不时抬起头来,看看水龙头。
水龙头从扭开以后,就没有再关闭,所有人都在急切地期盼着。
时近六点,聚集过来的学生越来越多。
一名学生嘴里念念有词,刚刚记住了一个重要知识点,习惯性地抬起头来,然后一下愣住了。
水龙头里,开始一点点地滴水!
“出水了!”他猛然站起来,大喊了一声,然后就激动地放开嗓子喊道,“来水了!快来了,来水了!”
伴随着他的喊声,水龙头的水流迅速大起来,从几滴几滴地掉落,很快就变成涓涓细流,迅疾又喷涌而出。
那名最靠前的学生,放下书,激动之下,不知处于什么想法,猛然把半个身子都探到了水龙头下。喷涌的水流淋在他头上、身上,将全身淋透,他仍在欢快地大声喊着:“水来了!水来了!”
他扭转头,大张着口,让水灌进嘴里,然后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哈哈哈哈!”
围观的人们都放声大笑,有好事者问道:“这水甜吗?”
“甜!甜得像蜜一样!”那学生完全不顾自己一身**,甩去头上的水珠,满脸灿烂的笑容。
拥挤的人群,刹那间一涌齐上,大家都争着把头探到水龙头下,去喝那水。
每一个喝到口的人,都感觉这水真甜,从嘴里,一直甜到了心里。
如蜜,似酒,让人熏熏欲醉!
第七十一章高考复招
“……我们走在大路上……”
音乐声回荡在在播音室里,薛珍头戴着耳机,将准备好的录音带放进了播放设备卡座,将手指放在播放键上,等待过场歌曲结束。
她由于是非战斗兵种,只经过了一个月的短期军训,然后因为普通话标准,嗓音甜润,而被分到播音站。播音站不是广播电台,没有无线电发射装置,采用的是有线广播,每天从早上六点正式开始播音,一直到晚上九点结束,时间长达十七个小时。
好在分为两班轮换,每天也就八个半小时,工作并不很辛苦。
播音站不光有播音员,还有二十几个工作人员。军分区订阅了如《人民日报》《工人日报》等国内各主要报纸,从上面选出重要新闻,就作为当天广播素材。另有人员利用收录一体机,将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录制下来,节选出其中的新闻、评书等大家关心的内容,单独录制,然后对外广播。
薛珍手头这卷录音带,就是今天的《晚间新闻报道》。
歌曲的最后一丝余韵也结束,她立即摁下播放键,耳机里随即响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晚间新闻报道时间……”。
她舒了一口气,新闻报道有半个小时,这意味着接下来半小时,她只要照看好设备就行,不用再辛苦地念稿子。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点水润了润喉咙。要不是大量节目采用了录音带播放形式,全靠她口述念稿,喉咙实在是受不了。当初在公社听到播音员的声音,觉得这工作很轻松,但实际工作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难处。
播音员也就是外表光鲜罢了。
她的搭档也将话筒关闭,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小珍,你先帮我看着,我去趟洗手间。”
“好的。”薛珍怯怯地应了一声,她的性子还是那么柔弱。工作时间还短,她对于这个新同事,还很不熟悉。两人虽然在同一间播音室内工作,可平时很少说话。
她拿出初中三年级语文课本,慢慢地翻阅起来。
……
鲁汉坐在靠窗的书桌前,一会儿看看面前的书本,一会儿望向外面。从这里隔着一条水泥路,就是篮球场,此刻在灯光照明下,几十个学员分成了两组,正在进行着一场篮球赛。不时有叫好声、加油声从那边传来,闹得他心里也痒痒的,静不下心来看书。
这里就是理工大。
理工大是在九月底正式竣工的,随后学校就来个集体大搬家。所有的教师、学生都离开了龙康临时学校,搬进了条件极为优越的李工大校园。他们终于不用住在湿气很重的木板房,而分配到了学生公寓。
这里虽然远离龙康,但一万五千名学生、八百多名教师集中在一所校园内,人气并没有降低多少。
而且这里的条件比起临时校舍好太多了。
草坪、假山、人工湖泊,优美的校园环境什么就不说了,学校还从国内、香港购买了十几万本图书,建起了图书馆、阅览室。许多学生都非常喜欢阅览室宁静、舒适的环境,每到晚上就跑到图书馆去夜自习。也有些人是喜欢去那里找国内的大众电影之类的期刊,作为学习之外的调剂。
理工大虽然远离龙康,可校园里也设置了小卖部,可以买到各种基本生活用品。银行、邮局什么的,都有驻点,从各方面来说,都远胜于龙康临时校舍。
这里不光学习条件好,娱乐设施也比龙康强多了。
校园内有正规的露天篮球场、足球场,也有室内运动馆,可以供他们打排球、羽毛球、乒乓球。各种文体娱乐设施,和龙康相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宿舍门外,走廊里隐约响着播音员浑厚的嗓音,这是每天晚上七点录播的晚间新闻。
每间宿舍门框上方,都有一个广播盒子,只是寝室里几个学生都嫌它太吵,把它关闭了。其他寝室里倒有不少每天坚持收听广播的学生,不过大家也主要是收听晚上七点时段的晚间新闻,了解一下国际国内大事,之后多数就会将它关闭,集中精力学习。
虽然仅有半个多月时间,鲁汉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对于尽力给他们创造更好学习、生活条件的军分区,也充满了感激。
“……越南方面向越柬边境大局集结兵力,双边又爆发大规模冲突的可能。我国外交部向越南方面提出严正警告,敦促越方尽快解散兵力集结,不要试图挑起武装冲突……”
走廊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鲁汉侧着耳朵听了几句,心中暗骂越南人真是侵略成性。刚刚才从美国人铁蹄下解放不久,就仗着有苏联撑腰,不断跟邻国发生武力摩擦,企图扩张其势力。
关于越柬冲突的报道,最近几乎天天都可以听到,不是越方又向对面开枪开炮,就是双方发生武装对峙等等。
照这事态发展下去,说不定越南还真有可能向柬埔寨发动攻击。
不过他也不担心,毕竟柬埔寨也不是吃素的,五月份越方派了数千人侵入越柬边境,就被柬军击退。再说越南背后有苏联撑腰,柬埔寨也有国内支持。即便双方爆发大规模武装冲突,最终也会在各方调解下平息下来。
“……下面播报另一条消息,在八月结束的全国科教文卫会议上,有专家表示在国家即将转入经济建设的时候,缺乏足够的高校人才,原有的各工矿企业.推荐上大学的工农兵学员制度,已无法满足国内对经济建设的需要。经过国家多部委反复征询,决定取消原有的工农兵学员制度,重新恢复高考……”
鲁汉人一下就愣住了。
这时,同寝室几名正在专心看书的学生,也一起放下了书,呆呆地望着对面的人。
“开大声点!”走廊里,有人在叫。
鲁汉一个激灵,也跳起来,跑到门口,打开了广播,并一下将声音旋钮,扭到最大。
“……经研究决定,第一次高考将预定于十二月举行,考试对象面向全国各工矿企业、应届毕业生、往届毕业生、知识青年……”
巨大的广播声骤然回响在寝室内。
恢复高考!
他们知情也可以参加!
鲁汉人完全懵了,耳朵里回响的全是刚刚听到的新闻,整个人失魂落魄,不知道改怎么办好。
“我们可以参加吗?我们也是知青!”走廊里,不知道哪个寝室的人在高声叫喊。
“闭嘴!我们已经出国了,怎么有资格参加高考?”另有一个人大声训斥着,听声音和刚才那人不是在同一个寝室,而是是在其他寝室大声驳斥他的问题。
鲁汉的脑子仍旧很混乱,他原本愉快的心情,被这个刚刚听到的新闻,给彻底搞乱了。
他们这些人,有没有资格参加高考?
如果有资格的话,那他参不参加?军分区又是什么个态度,会不会拦着不让他们去考试,甚至把他们都抓起来?
他的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了一团。
“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病啊,参加高考,就算考中了又怎么样?无非是可以上大学,上了大学出来国家包分配。那和这里又有啥不同?同样是可以上大学,同样是包分配,有什么区别吗?”走廊里人似乎越来越多了,学生们不再满足于隔空对话,都聚到了走廊,相互发生着激烈的争论。
好像对哦。
鲁汉的脑子慢慢有些清醒过来。
他刚听到新闻,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就被打懵了,从心里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个大机会,而根本没反应到,这个机会其实他们早已得到了。
“国内的大学和这里是一回事吗?国内那是正规院校,这里算什么,自己办的草台班子?”又有学生质问道。
“放你妈的屁!谁告诉你这是草台班子?难道这些老师不是从国内请来的?他们的水平就比国内低?”听到那人如此贬低军分区自办的大学,有人勃然大怒,直接开口骂了起来。
鲁汉仍有些举止无措,但听到那人这样轻视军分区自办大学,依然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会这样,他说不清楚,就是很直观地对这种说法表示反感。
可能是军分区一心一意为大家着想,从情感上,已经赢得了他的心吧。哪怕对方说的是真的,但他仍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感觉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让人恶心。
“你觉得这里好,就在这里好了。我反正是准备回国参加高考,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那人似乎也被激怒了,说话声音极大。
刚才斥骂他那人一时没有发声,但很快,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激烈的厮打声。
“狗日的!当初你在农场是个什么样子,每天累死累活,活得跟条狗一样!是军分区接受了你,供你吃穿,从国内请来老师让你上学。为了给大家一条出路,拼命搞建设,修工厂。你他妈竟然吃里扒外,老子早就看你是条白眼狼,今天就打死你!”
“打!打他狗日的!”
“妈的,一天到晚吃好的穿好的,就是一条狗都养熟了,这混账就活该被打死!”
无数的怒喝声猛然间响起,显然是刚才那人说的话,激起了众怒。
来到军分区,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现在这人如此轻蔑的话,等于是在所有人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告诉他们选错了路。且不管这话对不对,但谁也无法正面这种自我否定。
情绪的爆发,刹那间将双方的意见分歧,转化为敌我矛盾。
“放开他,你们不要打人!”
“快去叫老师,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
想回国参加高考的并不只有一个,也有同样心思的人,看到第一个表示的学生,被其他学生围着痛殴,害怕起来。出于兔死狐悲的情感,他们也冲出来,试图将那人从暴怒的人群中解救出来。
鲁汉茫然地走到门口,看着外面已经厮打成一团的混乱局面,心中仍是迷茫一片。
那个冒失发言的学生好容易被同伴从人群中救出,脸上被血糊成了一团,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有着丰富武斗经验的鲁汉,看他依然在不依不饶地乱骂,胡乱反击,就知道这只是皮肉伤。
宿舍里吵闹声逐渐高涨,不但是本层楼,上下各楼层之间,都响起了一阵阵的争执、叫骂,甚至扭打。
原本平静的校园,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新闻,将所有人的心,全都搅乱了。
何去何从,是摆在每一个人面前,严峻的选择!
听声音高低强弱,支持留下来的人应该要多一些,起码占了一半以上。而吵着要回国的要势单力孤一些,声音很高,但声音较弱。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坚持要回国,只是说着“这是个机会”!
这是个机会!
“不要打了,老师来了!”下面有人在高声通风报信。
“你们在干什么?都松手,回到各自寝室去!”“谁再敢打架,马上记一个大过!”“马上回寝室,不准在走廊外待着!”
下方楼道,响起老师们的声音,大声呵斥着将学生赶回寝室。
在老师的威胁下,学生们渐渐从走廊离开。但他们全都站在门口,相互之间狠狠怒视,大有一言不合,就再次开打的架势。
“刘明,走!不在这待了!”
几个坚持要回国的学生,匆匆从寝室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准备就此离开,似乎是准备连夜赶回国。
“叛徒!”
“叛徒!”
“蒲志高!”
“白眼狼!”
无数的喝骂声,顿时高涨。没一个寝室都挤满了人,对着这几个人大声喝骂。许多人眼睛都红了,恨不能上去就打死他们的样子,但都没有动。
忽然,在人群中有人高声唱起歌来。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这是什么状况,怎么唱起《国际歌》来了,这又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阶级冲突,至于吗?
鲁汉没有动,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摸不着头脑。
应和者马上跟了上来:“……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奈尔,就一定要实现……”
也许是没法动手,所有怒气冲天的学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愤怒,歌声竟然越来越大,加入的人也越来越多。
歌声也代表着一种力量。
那几个要离开的人,在经过每一个寝室门口时,都会面对一次巨大的歌声震撼。
歌声从这一层楼道,迅速传到上下其他楼道,并很快从相邻的宿舍传出。
歌声越来越雄壮。
或许是国际歌的力量,一些迷茫的人眼神也变得渐渐清晰,歌唱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声。这是一次阵营的划分,留下还是离开,或许仍然有人不确定,但在此时此刻,在群体情绪的影响下,绝大多数人都站到了同一阵线。
那几个离开的人,有人脚步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他们越是接近楼道口,歌声越是巨大,所有的歌声都汇聚为一个声音,仿佛在对他们背叛的指责。
啪!
一个走在最后面的学生,手中抱着的书籍掉落下来,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既不弯腰去捡,也不继续向前。
歌声更加宏亮,响彻整个楼道。
只有最前面那人,依然用力地昂着头,以一种仿佛要上刑场般的坚贞不屈表情,一步步坚定地往前走着。
在他身边,一个个寝室的学生,朝他大声地唱着歌,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现在插播一条最新消息,刚才军分区主要首长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关于高考恢复事宜。经过紧张地讨论,军分区领导一致决定,将尽最大努力,为所有指战员、学员们参加高考创造条件……”
那名即将走到楼道口的学生,一下呆立在原地,显然被这个最新消息给震惊了。
歌声也嘎然而止。
所有的人,都没想到军分区面对国内恢复高考,竟然是这样一个态度,如此之大度,不但是允许大家参加,更表示要积极创造条件让大家参加!
“……军分区领导表示,为了让所有愿意参加高考的学生,获得考试资格,在必要的时候,不惜免费向国内转让亚振动仪应力消除技术、元器件生产线全套图纸等数十项重要技术,以换取国内的谅解。军分区首长关飞同志,已经在会议结束后,立即驱车前往国内,讨论让大家参加高考事宜……”
这,这怎么可能!
许多人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他们被感动了,被军分区情深意重的诚挚所感动。就连那个已经顶着巨大压力,走到楼道口的学生,都被这个消息所感动,激动得身体直发抖,泪水长流。
“……军分区准备紧急调派精干教师,组织高考突击培训班。所有有志参加国内高考的同学,都可以在教务处报名,进行一个半月的考前培训。军分区领导表示,即便与国内的交涉失败,也允许同学们自行回国参加考试,并预祝同学们通过高考,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学生。同时军分区保留大家的学籍、工龄,如是没有考取,也不用灰心,军分区随时欢迎你们归来……”
所有人都被军分区这完全无私的决定所感动,不能自已。
为了帮助他们获得高考的资格,军分区甚至不惜将自己宝贵的技术,转让给国内。同时为了让他们能通过考试,还马上组织精兵强将,对愿意参加高考的学生进行突击培训!
古人常说仁者治国,什么是仁者治国?
这就是!
第一卷 第七十二章彻底心定
关飞坐在疾驰的卡车驾驶室里,膝盖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眼睛凝视着前方,表情异常严肃。
这是一个大考验!
军分区通过了这次考验,人心就可以彻底安定下来,哪怕是十二月发生的女知青死亡事件,也只会引发他们的同情,而不会人心尽散。
而且更重要的是赢得了时间!
知青大返城并不是一下子总爆发,而是在此后数年之间,从小规模悄悄逃回城,到后来国家不得不默许它的发生,数以万计的知青们公然阻拦长途客车、扒乘火车,大摇大摆地回城。
有这数年缓冲,军分区必然将建设得更加漂亮、更加繁荣。知青们在这里经过长时间工作、生活,再适当地放他们回去探探亲,对比一下国内与军分区的异同,想来收拢人心会变得更容易。
总是会有人离开的,但他相信,在军分区种种措施之下,离开的绝对是少数!
就像这一次,恢复高考的消息冲击,看起来好像是气势汹汹,来势凶猛,席卷了整个军分区数千指战员、近一万五千名知青学员。但他知道,这次的威胁,其实是最低的。
势头猛,是因为大家心头的苦闷压抑得太久了。高考恢复的消息,只是一个导火索,将他们这么多年的愤怒、期盼,一下子全都给引燃。他们忽然觉得有了盼头,因而才会如此兴奋,给军分区正常的工作、学习造成全面冲击。
但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这冲击造成的后果其实很有限。
两万部队指战员、学生都是知青,从比例上来说,一半原来的高中生、一半以前只是初中生。
一个半月的突击培训,肯定无法让初中生马上熟练掌握从未学过的高中知识。他们即便参加考试,通过的可能性也无限等于零,可能只有极个别天资聪颖到令人嫉妒的天才,才有可能成功。
另一半高中生里面,由于多年农村生活,基本上旧日知识也早已忘光。
上次的考试,就只有二十来人敢于报名参加高中学历考试,结果通过者寥寥无几。其他人在这几个月里,也只是在进行初中知识的巩固、再学习。
再说,哪怕有一半的学生,有高中底子,也无非是高一、高二、高三这三个学习段均分。真正有资格,有能力短期培训,获得快速进步的人数,不会超过三千人。
三千人要想在几百万考生中名列前茅,难度可想而知。
他之所以如此大度,并且积极介入,帮助学生们获得高考资格,说穿了就是作秀,尽可能地把形象拔高。
迈过了这个坎,下面的路,将不再有大的风波。
前期他不把亚振动仪、元器件生产线的技术全部转让给国内,就是准备等到今天,作为一个重要筹码来用的。
只有国内越看重、越想得到的东西,才越有价值!
卡车开着大灯,在漆黑的路上飞速疾驰,晚上七点半从军分区出发,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来到县城,58104单位所在地。
关飞不等车停稳,就提着公文包从车上一跳而下,疾步向内,才走进单位院落就大声喊着何涛的名字“何主任,何主任在不在?”。
何涛当然不会还在办公室。
都这么晚了,他又不是工作狂,早就下班回家休息去了。不过单位里自有值班人员在,听到他的声音,探头一看,大吃一惊,不知道他漏夜赶来有啥紧急情况,赶忙迎了出来。
“关司令,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他惊疑地问道。
“何主任在不在,我有相当紧急的事情,需要向他汇报!”关飞一把拉开扣子,显出一副急不可耐的表情,当头就问道。
“我知道了!何主任已经回家了,不过他家离这里不远,我马上就去叫他!”值班人员不敢拖延,话说了一半,已经拔腿就往外面跑,准备去把何涛叫来。
关飞面色焦虑地在院子里踱了几个圈,然后就朝何涛的办公室走去。
见到再无外人能看到,他脸色松弛下来,还有闲心掏出一颗烟,悠闲地吞云吐雾起来。
一颗烟还没抽完,远处已经听到快速地奔跑声,还有何涛的声音:“你说关飞在这个时候赶过来?都这么晚了!他表情很着急?……不用说了,我已经看到他的车了。”
关飞将烟一扔,迅速用脚碾熄,表情马上又变得格外严峻。
脚步声中,何涛出现在面前。
还没等他走近询问,关飞抢先一步,将公文包举到他面前:“何主任,这是亚振动仪,以及元器件生产线几个核心零部件的生产图纸,还有相应的总装图纸,另外还有我个人编撰的使用手册。我们将这些东西,无偿转让给国家!”
何涛话都没说一句,就被关飞这态度给吓着了。
关飞从来不在他面前露怯,今天一来就把两项重要技术转让给国内,这太不正常了!
他根本没去接公文包,当即问道:“出什么事了?偭定军打来了?来了多少人?”
在他想来,以关飞不惜血本修的那两条钢铁防线,就是偭定军出动一个整师,也应该是不可能攻克的。但关飞今天的状态非常不对劲,这说明问题非常严峻,严峻到不惜代价都要马上来争取国内支持,他再也没有什么心思接什么图纸。
亚振动仪应力消除技术、元器件生产线,国内想不想要,当然想。但和军分区的生死存亡相比,这两个技术又算不得什么了。
如果关飞能安然度过危机,这两个技术不要也罢!
“偭定军?不,不是偭定军!”关飞表情一呆,随即笑道,但笑容一闪即逝,“我们没发生什么重要事情,今天来,就是想把这两项技术的相关图纸,交给你的?”
“就为了这个?”
何涛愣住了,他很想问,你是不是吃撑了烧得慌。一个人在夜里跑上百公里路,心急火燎赶来,就是为了给他送图纸?
这话哄鬼呢!
他很想马上问个究竟,但关飞不肯说,他也没法,干脆开了办公室门,把关飞引进屋里,坐下来好好说个清楚。
这个时代真没什么娱乐可言,全国就首都有一个北京电视台,也只能覆盖首都周边范围。何涛之前也是在家里继续看文件,翻阅各种资料,根本就没有休息,现在也无非是将办公地址,从家里改回到办公室,没有多大区别。
“说吧,究竟是什么事?”他给关飞倒了一杯水,再次问道。
“真么什么事,就是给您送图纸来了。”关飞打死不承认,把包再次双手递上。
“好吧!”何涛也很无奈,只好郑重地双手接过,“那我就代表国家接受了,顺便感谢你们做出的巨大贡献!”
“那就好,那就好!”
关飞做出松了一大口气的表情,但还是只用半个屁股落在凳子上,眉头依然紧皱。
两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双方都不说话。
关飞不主动开腔,何涛也不好反复询问,房间里顿时变得沉闷,好半天没有一点声音。
“有什么话你就说呗,这样憋着不难受啊!”何涛实在是受不了了,放弃跟他比耐心。
“是这样的……”关飞也拿捏得够了,迟疑地说道,“今天我们听到一个消息,说国内要恢复高考了?”
原来是这个!
何涛哑然失笑,笑着摇摇头,原来关飞是怕国内恢复高考,把他的人都拉走。
“你放心,我们不会挖你墙角的!”他提到胸口的心,这时也终于放了下来,指着关飞笑骂道,“倒是你,可挖我们不少墙角啊!你说,来来回回,从国内挖了多少人过去!”
“不是这个意思!”关飞马上否认,停顿了一下,好似下定了决心,表情变得极其凝重,非常正式地说道,“我们希望国内,这次大学入学考试,将我们也纳入录取范围!”
“什么?”
何涛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身子顿时一缩。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关飞,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的表情,想看他是否言不由衷。但看来看去,他只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片真诚……
好吧,是生物副脑模拟出来的一副真诚。
“为什么?”他终于不再怀疑关飞的诚意,但他格外不解。关飞手下就那么一点点人,不是最应该怕军心不稳吗?要是人都被国内拉跑了,他还搞个屁啊!
“因为他们不容易!他们在本应该求学的年纪,因为国家政策和满腔热血,来到祖国的边疆,支持建设。这一干就是这么多年,从一个什么都还不太懂的小孩子,都已经变成了大人,结婚、生子,他们已经蹉跎得够久了!我不想看到他们继续沉沦下去,如果他们能就此,走出一条不同的人生道路,我、我们军分区所有干部,都会祝福他们!”关飞语气很沉重,语调很低,话说得很慢。
何涛忽然感觉眼角有些酸涩。
他用力地挤着眼皮,抬起头来望着屋顶,用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调整好情绪。
“关飞同志……”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从自己肩负的责任出发,询问道:“要是人都走光了,你们怎么办?”
“走光了,我就再招!我坚信,军分区不会垮,291旅不会垮!只要有我在,就有291旅在!但是那些知青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可以有更加光明的未来,不必要和我们一样,时时刻刻要与死神抗争!他们完全可以回到和平的国内,安安稳稳地娶妻、生子,度过安详的一生!”关飞抬起头,正视着他的眼睛,毫不迟疑斩钉截铁道。
何涛再次被震撼了。
这是一个真正心怀坦荡的人,为了那些跟随他的人能获得更广阔的发展前途,他甚至将宝贵的技术资料都无偿奉献出来。这样的胸怀,值得让人敬佩与尊重!
“我明白了!你的要求,我会立即向上级汇报!同时,我也会尽我的最大努力,帮你促成此事,而且绝对不会让你们伤筋动骨!”何涛紧紧握住关飞的手,郑重承诺道。
“谢谢!关于人员流失,我个人有个想法,不知道是否现实,还想请您帮着参谋一下……”关飞反握住他的手,一直以来严肃的表情松弛开来,好像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眼中也充满了感激与欣喜。
“你说!”
何涛再无任何怀疑,当即问道。他已经决定了,只要关飞想的办法不是太出格、太离谱,他都会动用自己的关系,去帮助疏通,期望能得到上级通过。
“您知道,其实我们也有大学!我在想,国内这次招收的大学生,可能人数不会很多,必然大部分都会落榜……”
“你是说让他们到你们那里来上大学?”
关飞只起了个头,何涛就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放开关飞的手,在房间里慢慢地踱起步来。
不得不说,关飞想的这个法子,还挺有想法的。
当他乍一听到,也是心中一动,几乎当即就答应下来了。是啊,其他大学不收,军分区也有大学,录取部分大学生也是可以的啊?
但仔细想想,他又觉得不妥。
“你们的大学,文凭国内不认啊!没有国内认可,人家凭什么到你们那里去上大学?”他停了下来,有些无奈道。
“我们的老师,不也是从国内请来的?”关飞抗声道,显然是有些着急。
“别激动!你听我说,这事不是这样想的。”何涛对关飞的人品完全信得过,对他也很是同情,耐心地帮他分析起来,“是,那些老师都是从国内请的。但是,他们一来多年没有从事教育工作,二来你们的大学是自己办起来的,根本不属于国内教育系统,这个学历怎么认可呢……,好好好,你别激动!关飞,我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如果你们是一个完整的政权,那我们就可以和你们展开正常的国际往来,与你们的教育体系进行合作、评估,认可你们的文凭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人民党总体而言处于低谷,你们军分区更只是人民党下的一个地方势力,这让我们怎么能放开手脚,和你们展开全面合作?国际关系还讲不讲了?”
关飞一脸木然,呆坐一旁。
他看着也有些于心不忍,可有些话他不能说,只能默默在一旁看着。
“这样好不好,请国内对那些落榜的考生说一句,我们可以招收他们,出来包分配,同时像工龄工资之类的优惠条款,也可以跟他们说。当然,你们也可以再提醒一下他们,这文凭国内暂时不认可。至于他们来不来,就听天由命吧!”关飞呆坐了半响,低下头了,手捂着脸痛苦地说道。
“这个……”
何涛沉吟了一下,如果是基于自愿原则,这个似乎也是可以的。但他仍然没有决定权,不能给与关飞承诺。
“好的,这件事我也一并上报,能不能通过……,说实话,我也没有把握……”他看着关飞,歉疚道。
“我明白!我们也只能做到尽人事而听天命!”关飞打起精神,跟他再次握了握手,“天已经很晚了,就不再打扰您休息了。我这就赶回军分区,其他领导都还在等我的消息呢。”
……
军分区内,最终报名参加高考的人数为一千六百九十三人,比他们预期好了很多。其中部队战士仅有一百零七人,其余一千五百多人都是知青学员,这说明战士们对现状更加满意。他们的出路比一般大学生更好,专业后的待遇也更高,加上部队政治思想工作做得牢靠,动摇的只有极少一部分。
学校方面对于这些人也非常重视,抽掉了骨干力量,对他们进行短期培训。
就在他们利用一切时间学习的时候,新的消息下来了:国内方面同意军分区请求,辖区内原国内知识青年,与国内考生一视同仁,可以参加大学入学考试!
消息传开,那些决定参加高考的学生在欣喜自己没有错过机遇的同时,对于军分区的仁义更加感激。其中有四十几名考生,退出了培训班,他们认为这样一个领导班子,这样一个朝气蓬勃的地方,更有利于他们的发展。
至于其他人更是欢欣鼓舞。
整个军分区上上下下,两万多名指战员、知识青年的心,彻底定了。
第一卷 第七十三章指标
(今天有事耽搁,只有一章)
夜幕下,镇康县大沟村公社第一生产大队的晒谷场,几盏汽灯将这里照得灯火通明。
一盏汽灯就高高挑在一块黑板上方,一名老师手中握着粉笔,快速在黑板上书写。下方,百多名当地知青,坐在自带的小几凳上,两人共用一张条凳充作桌面,奋笔疾书,记录着老师板书的内容。
这些知青们都知道,还有一个半月就是大学恢复招生以后的第一次考试,每一个人都格外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即便他们白天还要正常上工,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回来以后都是疲惫不堪。但晚间这四个小时学习时间,全生产队一百多名知情,没有一个人缺席。
他们知道,军分区那边报名参考的人很少,只有一千来名,大多数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然而他们不同!
参加高考,被大学录取是他们脱离沉重体力劳动,重新回到城市生活的唯一机会!只有有一线机会,哪怕这个机会再怎么渺茫,他们都不肯放弃!
正在讲课的,不是县城的老师,而是军分区派来为他们提供义务辅导的教师,一共有六位,各自负责教授一门课程。因为大多数人底子薄,不但要负责高中课程,还要帮他们把初中知识也给突击补一补。
一个半月的时间,既要掌握高中知识,还要重新学习初中知识,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辅导老师没有充裕时间给他们奠基,只能在讲述高中课程时,顺带将相关的初中知识提出来,快速复述一遍,然后就让学生死记硬背。
即便如此,所有的知青、乃至公社干部,都很感激这些前来义务辅导的老师们,更加感激排除这些老师的军分区。
像这样的辅导队,军分区一共派出了一百支。一百支看似很多,但分散到临近三个县市为数众多的农场、乡镇,依然无法满足每个地方都有一支。所以遵照就近原则,每支辅导队都会选择一个大的农场或乡镇为中心,开班上课。周边村子、生产队的知青们,在每天劳动完毕,都会背着自制的书包、课本,不辞辛劳翻山越岭过来听课,下课后又集体赶夜路回去。
军分区表示出来的善意,让双方因为早几个月前,蛊惑大批知青离开农场带来的不满得到了弥补。
中国自古以来就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自家子弟如果能考上大学那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荣耀,上至县委书记、下至村庄乡民,都竭尽全力支持。
当地干部与军分区之前的主要矛盾,是军分区拉走大批知青后,他们受到了上级的批评。
现在军分区主动派出辅导老师,帮助辖区内知青提升学问,增加高考过关的几率,他们当然乐意之至。若果有人顺利通过考试,被大学录取,在上级眼中,那也是他们当地干部的功劳。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谁要是拒绝才是傻瓜。
为了帮助这些知青们增加一丝一毫的机会,各农场的领导都减轻了他们的劳动量,将部分本应分配给他们的工作,交给了其他人来做。并且缩短了他们的劳动时间,每天下午四点,其他社员还在劳动,这些知青们就提前下工,趁着上课前的两三个小时,抓紧时间吃点东西、把昨天的课程温习一下、做几道老师布置的练习题,或是带上干粮,朝邻近的补习点赶路。
知青们也发现,以往经常指责他们在做农活时避重捡轻,对他们诸多不满的社员们,这些日子却毫无怨言地帮他们承担了大多数劳动,还经常挤出自己的口粮,让他们能多吃一点。有些社员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鸡蛋,拿来给他们补身体。
质朴的村民们种种行为,让这些一直以来有着怀才不遇、怨天尤地的知青们,感受到了他们的善良。
曾经的隔阂,一点点消除,双方的心也渐渐贴近。
就在各方努力下,知青们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热诚投入到学习中,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每一点知识。
一个半月的时间转眼即逝,考试的日子终于到来。
数以万计的考生们提前数天,就背上背包,里面装满了乡亲们给他们蒸的大白面馒头、烙饼,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徒步走出山区、走向着县城。
这时候,军分区内报名参加考试的考生们,依然在老师指导下,进行着最后的冲刺。
他们不着急,军分区会在考试当天,组织全体考生乘车前往国内考点,不用他们路途辛苦,可以精力充沛地去迎接考试。
……
凌晨五点,瑞丽第九中学考场内,所有的老师们就已经都到齐了,在校领导和市外事局来人的指导下,做着考试前最后检查。
“前些日子天天加班,我一个人就要带三个班,累得要死。今天早上四点半就把人叫起来,连饭都只能匆匆刨两口就跑来干活,还让不让人活了啊!”一个年轻老师晃着昏沉沉的大脑,眼皮像是沾上了胶水,怎么也睁不开,将自己负责监考的教室课桌重新整理了一下,趴在讲台上,对一同监考的另外一位老师,痛苦地说道。
“你虽然带三个班,至少还只上白班。我倒好,白班、晚班都要上,白天给那些没有厂办校的各厂矿子弟上课,晚上还要给那些职工上课,我才累得要断气了!”他的同伴瘫坐在一个课椅上,有气没力地说道。
“我听说只有咱们这里才组织了考前辅导,人家其他地方都是考生自己复习?”年轻老师趴了一会儿,眼皮紧闭,死样活气地问道。
“还不是国境线那边带来的影响!军分区给他们自己的知青补课就算了,还组织了上百支辅导队前往周边农场。市里看到人家都这么积极,当然有样学样,说师资力量不能满足乡村需要,但至少要保证市里各厂矿企事业单位,然后就把我们抓了壮丁!”另外那名老师仰坐在椅子里,人像被抽了筋一样,软成一团。
就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养精神的时候,教室广播喇叭发出噼里啪啦的电流声,然后传出了教导主任严肃的声音:“各考场老师听好了,接到电话,考生们已经进城,很快就到,请大家做好准备!”
来了!
两名老师硬撑着,将早已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课桌椅,再调了一遍,然后走出教室门,来到外面走廊里。
开放式走廊正对着校门,往日总是关闭的校门大敞开着。他们站在这里,就能直接看到校门外。其他教室的监考老师们也都出来了,和他们一样静静地站在走廊中。校长、教导主任等校领导,和几个市外事局的人一起,向着校门口走去。
校门上方挂着一根红幅,上面简单写着“瑞丽市第十一考场”。
没让九中的老师们等多久,一辆解放卡车出现在视线中,敞开的车斗里,黑压压都是人头。
紧跟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第一辆卡车在校门口停下,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年轻人,热烈地跟市外事局的人握着手,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跟几位校领导握手之后,说笑着向校内走来。
“听说是军分区首长亲自带队,下面这个这就是关飞?看起来很年轻啊!”那年轻老师看着下面亲热交谈的一行人,跟同伴说道。
“那是,听说他今年才二十四,比我还小几岁。我还是个初中普通老师,人家就已经是军分区最高首长了,这同人不同命啊!”同事话音中带着浓浓的嫉妒。
车队再次启动,一辆辆进入到学校操场。
挡板打开,每辆车上都下来一位老师,组织着考生下车。考生们下车时,手上都提着一个小木凳,下来后就在老师组织下组成了队列,然后坐了下来。很快,操场上就站满了人,宁静的校园内立即变得喧闹起来。
十一考场是个特殊的考场,专门用于接待军分区的考生,没有一个本地考生。
之前九中的老师还认为这样过于优待军分区,但看着带队老师从车上抬下一个个保温桶,为每位考生提供热水、发放还带着热气的馒头,另有老师为他们讲解考试注意事项,所有老师都不再有意见。
同样是考试,其他考点,考生们都是自行前往,自己准备各种考试用品,哪里有军分区这样有序而周全的准备。更有数以万计的考生,要提前几天徒步跋涉,才能奔赴各个设在城里的考场,不但体力上会很是劳顿,就是精力上也会受到影响。
要真是将军分区的考生和其他考生混合安排,在双方考前准备的强烈对比下,恐怕绝大多数本地考生都会羡慕对方。
但羡慕也没用,国内考生数量众多,范围分散,市里根本没能力为这么多考生做更加周到的安排,更不可能派出车子,去各地接送考生。分设考场是个好主意,起码不用让本地考生见了嫉妒。
七点,已经休息好的考生们,在老师提醒下,进行了进场前的最后一次检查,然后井然有序地进入教学楼,步入考场。
与此同时,全国数百万来自工厂、田间、大山深处的考生们,都怀着忐忑而激动的心情,进入了考场。
七点一刻,开始分发试卷。
九中那位年轻老师分发完试卷,在考场内巡视了一遍,回答了几位考生的问题,然后回到讲台前。
所有考生在拿到试卷的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怎么样,难不难?”同事小声问道。
“还行,总体难度不算太高。毕竟这是恢复大学招生的第一次考试,绝大多数考生都没经过正规的学习,许多连教科书都没有,都是东找一点、西凑一点,拼凑着在学习,考得太难了,恐怕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都会落榜。”年轻老师低声回答道。
“说起来这些人,比国内大多数考生条件都要好吧,他们终归进行过较长时间的学习。这对国内考生其实不公平。”同事望着下方,惊喜之色多过愁眉苦脸的考生们,皱着眉头说道。
“也不算吧……”年轻老师不以为然,“他们学习时间是长一些,但他们好像之前只是在进行初中课程学习。高中的课程,还是在得知恢复高考后才开始的,还是不如国内应届生水平的,只是比其他知青、工人考生要好些。”
同事想了想,认可道:“嗯!是这个理,他们的学习环境是要好些,但时间还是太紧了。这样说起来,他们的录取率也不会有多好,充其量比普通知青们高些吧……”
……
几天的考试时间一晃而过,不管考生们对这次考试是满意还是沮丧,他们都不得不回到各自单位,等待命运的最终裁决。
军分区出来的这批考生,很多人一回来,就再也不说大学的事,默不作声回到原来班级。还有些人心怀侥幸,人虽然回来了,但仍在苦苦期盼奇迹,只有少数考生才能镇定地面对结果。
关飞向国内提的要求,始终没有得到正面回答。
他也有思想准备,虽说军分区是国内以外的一个势力,但终究不是得到承认的政权。国内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把国内落榜考生的命运,交到他手中——这不是出国留学,留学好歹能学到国外先进技术,到教师都是国内支援的军分区来,学生们能学到什么?
时间一天天过去,考试成绩一直都没有公布,全国五百七十多万考生,在坐卧不安中等待着结果。军分区一千多名考生业同样如此,但这期待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降温,一些考生甚至庆幸地自嘲: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起码不用为落榜而痛苦。
就在所有考生都食不甘味地焦急等待时,教育部也正在为最终统计结果而争吵不休。
所有人都为一个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结果闹起了轩然大波!
这个意外就是,二十七万大学指标,云南方面这次得到了五千三百个。但考试结果一出来,他们竟然震惊地发现,这批录取名额中,竟然有七百七十一人,是军分区考生!
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不但是震惊了瑞丽教育局,更是从瑞丽迅速传到云南省,最后抵达教育部。
全国五百七十万考生,录取人数只有二十七万,实际录取率仅有百分之四点八。按照多年前的招生结果计算,首都、上海等国内主要城市教育水平较高,学生录取人数也会多一点。其次是各省会城市,然后是省城以下的其他市、县。
就这个层次划分来说,云南这次能够拿到五千多个指标已经不少了。然而考试结果一统计完成,大家就傻了眼:军分区考生的通过率高得惊人,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一千六百多名考生,实际通过人数七百多人,录取比例超过了百分之四十七!
这个结果一出来,从市教育局到省教育厅,再到国家教育部,全都头痛了:这样高的录取比例,打国内教育系统的脸不说,关键是它挤占了本应宝贵的招生指标!
军分区一千六百名考生,本就是在计划之外,最初教育部是不想接受他们参加考试的。后来是外联部向上级争取,获得了首长同意,用更上层的行政指令,强迫他们接受。
大家起初还考虑着,那边的教师都是多年没执教鞭,想来教学水准不会太高。这样的话,能够考中几个就了不起了。
处于这种心理,教育部最后捏着鼻子认可了这个决定,同意他们与国内考生一道,参加考试。
然而结果是人家录取率高达百分之四十七,是国内的十倍!
放到云南方面就更不可思议了,五千多录取指标中,其中军分区考生就占了百分之十三!
面对这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结果,所有人都傻了眼。他们毫无准备——思想上和相应预案都没有!
这不是瑞丽的事,甚至都不是云南的事,全国一盘棋啊!这七百多个意料之外的指标,比需要从全国范围来统筹安排,从别的省市划拨过来填充。
瑞丽方面不高兴了,云南方面更不高兴,其他省市也集体闹开了锅。七百多个指标啊,你说挤占一个两个,大家忍一忍就算了,七百多个指标,从谁家身上割一块都会心痛!这么多的指标,已经不是说忍一忍的事情,而是谁能忍,谁肯忍?
谁要是敢开这个口,那就把你们的指标让出来!
整个教育部都乱作了一团。
从办事人员到教育部部长,所有人都不敢拿拍板主意,他们只能急切地向更高层询问:这该怎么办?
第一卷 第七十四章“高考作弊事件”
在寻求上级给出最终裁决的同时,教育部也试图搞清军分区考生为何会有如此高的通过率。
恢复大学入学考试第一年,照顾到绝大多数知青考生、工厂工人实际水平,考试相对难度不高。但这终究不是知青、工人考生的专场,其中还包括了相当部分应届毕业生、往届毕业生,但即便是他们,高考通过率也没有如此之高,这其中必有原因。
要么就是军分区的教学水准超过了国内,要么,就是考题被泄露了!
否则从常理来说,解释不通啊!
说军分区的教育水平远高于国内,教育部,乃至于各地教育厅、局,都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这是活生生在扇他们的耳光。一群离开教育岗位多年的老师,哪怕从到军分区算起,统共也就教了半年时间,考生成绩就远超过国内初、高中读了六年书的学生,要是承认这一点,那他们必须首先要承认自己的无能!
而且和军分区超高的入学考试通过率相类似,瑞丽、镇康等军分区周边数个县市,高考通过率也远高于国内百分之四点八的平均水平线以上,最高的镇康县考区达到了百分之二十四,其他几个县市平均通过率也在百分之十几左右。
可以说,整个云南省片区,五千多个指标,有一多半都被这几个地方给包圆了!
一看到这个结果,调查人员只感到脊梁骨一阵冰凉。这还用说吗,出现这种结果,只可能是考题泄露。
这是大面积作弊啊!
自从有科举这回事开始,考题泄露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但每一次考题泄露,随之而来的也是一场场血雨腥风。
古代科举,中举的人就是未来的朝廷官员,是国家的根基所在。泄露考题就等于动摇王朝根本,任何一个仍旧对政局尚有掌控力的王朝,都无法容忍这种事发生,绝对是一查到底,最终杀个人头滚滚。
近代以来,大学教育代替了科举,学生毕业不再能直接当官,地位与古代中举相比有所下降。
然而这些学生,尤其是大学生,仍旧是国家最珍贵的种子。他们毕业后虽会进入基层锻炼,但一进去就是干部身份,基层锻炼几年就会迅速被提拔重用,假以时日,就是各行各业中未来的中流砥柱,其重要性,甚至远甚于古代的中举。
对于可能的高考作弊,国家对此容忍度为零!
就在这个可能性被提出来不久,立即引起了整个高层的震怒,下令一查到底。还严令,无论涉及人级别有多高、资格有多老,一旦发现确实有作弊现象,当即拿下,绝不手软!
于是,整个教育系统全都陷入了一片恐慌。
首先自查。
追查从源头开始,下至每个科目的出题人、抄送试题的工作人员、保管员、司机,甚至是清洁人员,上至教研室负责人、处长,乃至审核过试题的部长级官员,都一一接受上级部门派出的检查组人员对其进行审查,交代是否曾对外泄露考题,跟谁谈起过相关问题。相关接触人、包括他们的亲属,也被顺藤摸瓜,接受一次次调查。
首都教育系统大清查结束,也确实查处了几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亲朋好友透露部分考题的违纪违规责任人,但都确认跟云南几个县市、军分区超高通过率毫无关联。
下来就再查考题分发渠道。
完成自查工作的教育部首先松了口气,只要责任不在他们身上,那人头就算保住了。再来就是地方违规,上面要杀头,也是杀他们的头,跟自己无关了。
一个由纪检、教育、公安、外联等多部委联合组成的庞大调查团,从首都出发,没向下面打任何招呼,秘而不宣直奔云南,准备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第一批调查团人员乘坐飞机,一落地就被接到通知配合调查的公安厅接走,秘密进入了省厅。部分人员暗中等待,其他各组调查人员乘坐省厅警车,在省厅公安配合下,马不停蹄分赴瑞丽、镇康等县市。
这几组人员通过电话确认相继到位后,各路人马同时发动,立即接管了省教育厅、几个涉案县市教育局。从教育局局长到具体办事员,所有人员被停止工作,许进不许出,在自己办公室老老实实待着,并且不许交头接耳、不许与其他人说话,严防串供。在接到通知后,挨个进入调查人员的办公室,接受单独审查。
与此同时,乘坐特快列车抵达的后续调查人员,也开始大批到来,从省市县各级教育部门手中接管了资料库、档案室等一切要害部门。
由于高考是分设考区,由各地自行印刷、自行监督、自行阅卷,调查团分出部分人员,与公安联合对印刷厂等关联企业也进行调查,就连印刷机拣字工都要接受问话。
同时,作弊还有可能是出在阅卷环节,因此特意抽调的一批调查人员,开启档案,抽出所有涉及上述地区的考生试卷,对每一张试卷都进行重新阅卷,展开全面复查。
试卷的重新审阅涉及到近十万考生,工作量很大,但开始不久,调查人员就大吃一惊。
通过军分区、瑞丽、镇康等几个县市的考卷,发现这几个地方考生对于知识点掌握非常全面,远超出国内水准!
要知道,在运动开始以后,先是停课闹革命,后来虽然复课,但是教学秩序始终不稳定。随后为了培养又红又专的人才,课本中各种语录的数量不断增加,而相关知识点却在不断下降。到了后期,教科书编纂权由教育部转到了革委会手中,更是被大量删改,其中与教学需要相关的内容,仅剩下极少部分,大多数页面,都充斥着大段大段的语录。
概括起来,就是“三机一泵”(物理)和“三大作物与一头猪”(生物)!
不少十多年前还是课本中的重要知识点,在现行课本中都看不到影子。所以即便是应届高中生,三年下来也学不到多少东西,跟混日子也没多大区别。
但在这次被认为高考作弊的这几个考区内,从复查完的所有试卷中,都明显可以看到,这些考生所掌握的知识面非常广,而且极为系统!
许多考生面对试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从他们一鳞半爪的解答过程中,却能发现他们有着明确地尝试方向,只是由于基础还不够牢固、不少相关公式记忆错误等等客观原因,使得他们或是没有完成整个题目解答,或是给出错误答案。
可以确定一点,这些考生是知道这类题,应该从何着手,去解答的!
这样系统的知识掌握,就是在首都考生中都是极其罕见的,但在以上地区考生中,却是个普遍现象!可以说,抛开那些通过了的试卷不提,就是那些没通过的考卷,都证明他们只是时间不够充裕,许多应掌握的重点来不及深刻记忆,从而马失前蹄,只要再多给他们一段时间复习,通过入学考试的考生数量,还会翻倍、甚至数倍!
由此看来,这又不像是作弊……
参加复查的调查人员将疑点迅速向上报告,还在追查考题泄露环节的调查人员们顿时面无人色。
难道整个高考作弊事件,竟然是个乌龙?
所有人都慌了手脚,特别是教育部派来的调查人员,更是手脚都软了。所谓的高考作弊,是他们报上去,从而使得高层震怒,引发了这场大地震。谁知查来查去,很有可能这根本不是什么作弊,而是这几个地区的考生水平,确实超过了全国普遍标准。
这下麻烦了。
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一场涉及广泛,动用了多部委联合调查的高考作弊事件,竟然有可能是一场乌龙事件,当初他们轻率就将结果上报,就被证明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失职。
他们不相信一个偏远地区的考区水平有那么高,就武断地认为人家作了弊,究其根源,一来是对偏远地方教育系统的轻视,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尽快推卸责任。
然而,推来推去,他们发现自己要负的责任更大了!
这下该怎么办,捂盖子是捂不住的,不说上面还瞪着眼等他们出结果,就是那么多的相关部位调查人员,也会把消息直达最高层,让他们想捂盖子都捂不住。
果然,试卷复查结果上报的第二天,调查团团长、一名带队的教育部副部长,就接到了来自首都的电话。电话中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对他们没有劈头盖脸的痛斥,只是问道:“这么说,这几个地方考试通过率高,不是作弊,而是当地考生本身学得好?”
“这个……”副部长毕恭毕敬拿着电话,汗水从额头淋淋而下,却不敢擦一下,组织着词汇,婉转道,“具体的情况,我们还在进一步确认中。目前通过复查,只是确认考生对于试题的知识点,都有所准备……”
其中潜台词,还是更倾向于试题泄露,考生们都有准备,但他话不敢再说得那么死。
“那你们要好好的查,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如果证明人家是清白的,也要做好解释工作,不能硬把脏水泼到人家身上。自身不正,怎么教好学生?”对方的声音并不严厉,相对还有点软绵绵的,但副部长却吓得汗湿重衣,连声道是。
事已至此,调查团内部教育部的人员不想再查下去了,怕越查自己身上责任越重。试图根据现有试卷证据,将这次事件定性为作弊,要不是提前大面积考题泄露,怎么可能所有考生都知道考试范围,有备而来?
但调查团不是只有他们,很快,纪检部门从接受调查的当地教育系统那里,拿到了厚厚一摞教科书。
这些教科书跟国内完全不同,一看就知道都是新书,上面看不到任何语录。根据一些教师的反馈,这些教科书编得非常好,知识点从浅到深,论证详尽,系统严密,非常切合各级别学生,全面掌握高中的各个知识点。
而且这些教师,还拿出一本专供老师使用的教科辅导书。这书没有全部录入课本内容,但却将每一章节、每一小节的知识点进行了概括总结:哪些是学生必须掌握的核心知识,哪些是应该掌握的重点知识,哪些是普通掌握的知识点,哪些是一般性了解的内容,层次分明,并有明确地提示,各知识点讲授多少课时,适合学生从了解到熟练运用。
教师只要根据这本辅导书,就能有针对性地对学生进行教学,从而将讲课效率提高到最高。
调查人员将试卷调来,与教科书、辅导书一对比,就确认绝大多数考题都属于辅导书上注明应该掌握的一般性知识级别。只有极个别题目超出了辅导书列出的知识点范围,但也与其他知识点有相互关联,如果掌握了这些知识,引申推导出解答思路也是合理的。
随后,他们进一步了解到,这些课本、辅导书全部都是从军分区传过来的。
当高考复招消息一对全国公布,各省市考生都在寻找合用的教科书,这几个县市也不例外。
当地教育系统负责人正在发愁,忽然想起军分区前期曾在县城印刷厂,印刷了大批初高中教材。他们赶快找来样书一看,当即拍案叫绝,连声叫好,于是马上拍板大量印刷,尽力做到让本地考生人手一本。
并且印刷厂还送来了各科目的教学辅导书,这个比普通教材更加有针对性,当地教育系统心花怒放,匆匆审阅一遍,发现完全不用做任何修改,就能用于本地初高中教学。
之后,当军分区派出辅导队,帮助周边几个县市进行考前辅导,其他几个县市都喊着没有合用的教材。县城方面知道后,大方地加印了数万套教材,分给各兄弟单位。
由此,这套教材的传播范围越来越广。
不但是各考生在用,当地的老师们也在用,而且在用了之后纷纷交口称赞。同时各个厂矿也把这套教材,以及教学辅导书作为厂办校、夜校的指定教材,大面积推广。
再后来,这套教材口耳相传,进一步扩散到周边更广范围。各地印刷厂拿到这套书后,马上加班加点印刷,印出一批就分发一批,就这样都还有大批人在追着要。
而事实也证明,这套教材真是非常之好,基本总结了应该教授给初高中生们的相关知识点。只要是照着这套教材认真学习过的,哪怕是因为时间紧、自身基础不扎实,但在面对考卷时,都能从容应对。即便是答错了,也是在正确的考题框架内进行解答,只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客观原因,而没有得出正确答案。
另外,调查人员通过对比教学辅导书,也确认这次考试的题目难度确实偏低。
考题难度低,也使得更多只要认真参照教科书复习过的考生,顺利通过考试。这不是说他们的水平比国内其他考生都高出一大截,而是这套教科书编得太好。
这次几个县市通过率超高,不是学生个人的胜利,而是系统的胜利!
随着一份长达数万字的调查报告,随同一套教材、辅导书送到首都,一场闹得举国皆知的所谓“高考作弊”事件,就此画上句号。而那套引发了整个事件的初高中教材,也迅速传遍全国,无数学校、老师、学生,乃至有志于明年再次参加高考的知青、工人,都四处托人购买此书,作为标准的辅导书。
事件虽然落幕,接下来这套教材是否能直接用作标准教科书,再次掀起了新一场席卷全国的大争论。
第一卷 第七十四章重新当一回学生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又一座新工厂在军分区落地生根,正式投入使用。
这是新成立的元器件总厂。
在它的外围,还有好几座下属小厂,分别为电阻厂、电容厂、二极管厂等。只是这几个厂还正在建设中,尚无法投入使用。
这次启用仪式虽然仍然很隆重,以关飞为首的军分区主要领导都全体出席,但前来围观的人少了很多。学校也没再组织社会教学,只是每个班派了一个代表过来观礼。这些学生代表见到又一座新厂建成,很是激动,又是鼓掌又是欢笑,但人数还是太少,现场热闹的氛围,也远不如第一次那么热烈。
“恭喜恭喜!”
启用仪式结束,国家半导体研究所的赵文良朝关飞拱拱手,连声道贺。
他与首都机械设计院的高级研究员范哲,就是为了关飞托国内加工制造的零部件而来。到了这里,确认这些零部件正如他们所预测,是用于组装元器件生产线而设计,其中核心精密部件图纸没有交付给国内,而是军分区自行制造。
既然来了,当然就要看个全套。
所以,赵文良与范哲没有与何涛一起离去,留了下来,全程跟踪了解生产线的所有相关内容。虽然关飞为了让军分区知青获得高考资格,将图纸无偿转让,但他们依然没有离去,而是和关飞他们一起,商讨、甚至不顾油污,亲自动手参与装配生产线。
图纸再好,总是虚的。
纸上得来终是浅,没有实际的参与其中,许多装配要点、注意事项,看图纸是看不出来的。
这就是所谓的工艺。
国内再怎么被封锁,多少也能搞到国外,特别是欧美的一些先进设备。为了能掌握其技术要点,从而自行生产,国内有着极为深厚的逆向工程能力。
任何一个设备,拿回来先是拍照,正面、侧面、上面、下面,整体、局部,每一个细节都进行了极为详尽的记录,还分别予以编号。拆卸的时候也是极为小心,要经过仪器测量,拟定了详细的拆卸方案,出现问题之后的应对预案之后,才会由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亲自动手进行拆卸。
每拆下来一个零件,也会再次拍照,并绘制多份完整的机械结构图,一份马上送档保存,复制图才会用来作为分析制造依据。
对于零部件的金属成分,也会有材料研究院的专家,在刮去少许粉末以后,用电子显微镜等最先进的设备,进行分析。还会根据合金配方、成型状态、残留成分,来逆推冶金工艺。
可以说,在国内完备的逆向工程下,任何一个部件,国内都能建立起一套全面的图纸,对其原理、材料、制造方法,都能推得七七八八,然后自行制造出一套几乎与原型一模一样的复制品来。
然而……
复制品终究是复制品,就算采用了再先进的设备,在科学的逆向推理,也无法彻彻底底地完全复原该项产品。
因为缺乏最关键的制造工艺!
我们可以复制外形,可以用与之相类似性能的材料,来制作某一个零部件,以取代原型。然而,系统合成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课题,这个零部件为啥要采用这种材料,在加工过程中是否还采取了一些其他工艺手段,来对硬度、强度、韧性等某个方面进行加强,都是经过了极为严密的计算之后,最终得出的结果。
光是复制出外形,如果没有全面的制造工艺相匹配,图纸也就只是图纸,不说毫无价值,起码是价值远不如想象之大。
比如关飞最早给出的水泥生产线图纸,国内原样制作了一套,放到郑州水泥厂进行试运行。这套生产线,国内根据自身制造能力、加工成本,在某些局部做了修正,感觉应该更适合国内需要。
可是在生产过程中,这套修改过的生产线屡屡出现问题,质量也是起伏不定,闹得技术人员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敢离人,就守在生产线旁查找原因。
有些原因很快就找到了,也解决了,但有些原因,技术人员绞尽脑汁都摸不着头脑。哪怕是将生产线停机检查,他们也发现不了问题出在哪里,只能反复不断地计算、推算,相关计算资料都堆成了厚厚一摞,远超过生产线图纸本身重量,可还是查不到问题所在。
但在军分区这里,同样是国内生产的原版生产线,在关飞的指点下装配完成,中间似乎好像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开机运行以来,中间只出过几个小问题,很快就被排除,一直顺利运行到现在,已经进入到全负荷生产环节。
什么东西都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同样的图纸,同样的制造厂家,为什么人家的就能用得这么顺手,我们只是小改了一下,就老是出问题?
厂家的技术人员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实在是没办法,干脆背着铺盖,来到军分区水泥厂就住下,发誓不找到问题绝不回去。结果他们只住了半个多月,困扰了他们大半年的技术难题,在关飞的指点下一捅就破。
厂家技术人员恍然大悟,原来就如此简单!
造成质量不稳定的关键因素,就是他们擅自修改了生产图纸。而又因为对材料性能、空气流动的了解不足,使得内部某个空间局部加热不充分。偏偏这个问题只有在开机后才能监测,厂家又缺乏合适的监测设备来查找内部热量变化,所以始终找不到原因。
这个问题他们一来就问过关飞,但关飞也不知道。
国内厂家还不想把他们修改后的图纸给关飞看,那几个技术人员就驻点在军分区水泥厂,一天到晚傻傻地看,不停地测量,根据数据判断,都跟国内一样,为啥就死也找不到两者的差异?
直到技术人员精力憔悴,厂家也熬不下去了,才将修改后的图纸交给关飞。
关飞拿到图纸,只看了十几分钟,就通过纸笔,计算出了可能出问题的地方,然后电话打回厂家,让厂家将煅烧罐的形状做少许修改。
于是……
于是问题就解决了!
到了这里,所有人都只能对着关飞挑起大拇指,说一个“服”字!
技术人员临走之前,珍重地收好了关飞用来进行计算的草稿纸,上面那个热量计算公式,是他们从未学过的。只要领悟了这一招,以后举一反三,对于国内更加科学地制造煅烧容器,甚至是金属冶炼热量计算,都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有了这个实例在前,赵文良、范哲就更不可能离开了。
两人分工,范哲每天测量着每一个零部件的尺寸,与图纸相比照,看看中间是否藏着什么机关。同时在精密零部件制造过程,从初加工开始,他就守在一旁,工人的任何一个小动作他都会记录在案,生怕这个小动作里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诀窍。
初加工、热处理、应力消除、精加工、精细加工,范哲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只要他醒着,就绝对泡在生产车间,寸步不离。
赵文良比他好点。
他负责的是系统电路部分,为了实际动手,他干脆自告奋勇充当一线工人,挽起袖子从电路板制作、元器件选择、电路图原理开始,一步步实践整个过程。
关飞设计的元器件生产线,大量采用了自动化控制,其中主控芯片用的都是z80芯片。
这种芯片的各种指令,早就给了国内,赵文良也系统地补充了这方面的知识。
可是在实际运用上,他依然被关飞设计的控制程序给震惊。
厨艺大师与普通厨师有啥不同?
不同就不同在,大师可以用和普通厨师一样的材料,烧出让所有人都赞不绝口的美味佳肴!
在他眼中,关飞就是这样一个大师,一个电子方面的大师。
同样一个控制程序,他也悄悄试着自己编译,但当他编译出来,和关飞设计的程序一对比,马上就目瞪口呆:大的方面没有多大区别,但在细节方面,差别太大了!
他一面拼命查找各种资料,一面对比关飞编译的程序,对比其中的异同点,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关飞为什么会这样设计。
因为关飞设计的程序,不只是考虑到了局部环节控制,还充分考虑了设备的机械性能、原料的性能、输送速度、制造温度等一系列因素,最后才终合计算出最佳的控制参数。
就在生产线组装完成,为了检测设备,试运行那天,最终制造出来的器件电器性能,也让他不得不承认,关飞设计的这套控制程序才是最好的。
好的什么程度?
用一句话就可以总结:在这套生产线中,它改无可改!
或许这套程序不能适用于其他生产线,即便简单套用,效能也会有所折扣。但在这套生产线上,这个控制程序那就是独一无二的最佳选择,绝无另一套系统替代的可能性!
在实际与关飞的接触过程中,赵文良也从起初的客套,到后来觉得这小伙子功底很扎实啊,再到“我去,他竟然这么牛”,又继而由探讨变为请教,最后甚至恨不能拜对方为师。
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辈子他见过的最牛的电子工程师,那就是关飞了!
无出其右!
他年轻求学期间,崇拜过自己的导师。后来去苏联留学期间,也敬佩过苏联专家。到后来他自己也成专家了,渐渐的,能让他敬佩的人越来越少,跟别人谈论技术问题,也从平起平坐,渐渐变成居高临下的俯视,很多时候,他不是在和人讨论,而是指点对方这个问题应该从什么角度看、如何解决。
过了这么多年,他忽然又一次用仰视的目光,来面对关飞,这个仰视还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而是想仰视而不可得的急切——哪怕是关飞随便跟他说上几句,对他而言都是振聩发聋的洪钟大音,完全可以解决他多年无解的难题!
只可惜关飞太忙了,没空跟他详谈。
关飞每天上午雷打不动是去检查部队,这个过程他想赖在人家身边,对方也不会允许。下午不是参与精密部件制造,就是视察新城建设、学生的学习,只有很少时间能指点他几句。
为了能多多得到关飞的指点,赵文良也学会了早起,趁着出早操的半个小时,一边气喘吁吁跑步,一边把自己心中多年积压的问题向对方请教。
而关飞也从不敝帚自珍,对于他的每一个问题,都会给出详尽的答案。有些这个时代的前沿研究,他也能就此头头是道说出个子丑寅卯,至少以赵文良的学识水平,他听不出其中是否有错,甚至心中常常认为,可能结果就是这个样子的。
面对着关飞,他很难将对方和一个今年才满二十五岁的小伙子联系起来,潜意识中,总觉得对方是一个年高德劭的学术泰斗,向他请教毫无一丝羞愧之感。
他感觉在军分区这几个月,是他学术能力突飞猛进的几个月。他本以为到了他这个高度,这个年纪,再要像年轻上学时那样,快速成长是不可能了。毕竟那是从零起步,将大量现成的知识成体系地灌输入大脑,而这么多年学习、实践,这样的机会基本上不再可能出现。
然而现实告诉他,这是可能的。
只要他跟对了一个学富五车的好老师,那么他有足够时间,认识到在自己熟悉的领域,还有那么多知识,是他从未掌握的。哪怕是他自认为非常娴熟的领域,关飞只是转换了一下阐述角度,就会让他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问题还能这样看、这样运用!
他现在没有任何想法,就是想留下来当一个学生,跟着关飞学习。同时将生产线的使用工艺也完全掌握到手,然后如实记录下来,送回国内,帮助国内提升基础电子工业制造水平。
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