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图纸
“梦到了我小时候。”
李稷抚了抚额头,目光有些空茫,“很久以前的事了。”
“您小时候住在哪?”姚女官将一双竹快递到他手中,好奇地问道,“想必您是在非富即贵的地方长大的吧?”
李稷通身的气派向来就不同寻常。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觉得这人虽然戴着一副怪模怪样的面具,却掩盖不住举手投足的贵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
“非富即贵么?”
李稷闻言苦笑了一声,“算是吧。”
他幼年生活的地方的确十分尊贵,但恐怕和姚女官所想象的富贵并不相同。
他澹澹道,“我是在王宫里长大的。”
“果然,”姚女官一脸了然,“您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从小锦衣玉食,不是我们这些下等奴婢能比的。”
望着石桌上她带来的宫人们吃的饭菜,她一脸羞愧,“这样的粗茶澹饭,您想必也吃不惯吧?”
李稷摇头,拱手向姚女官道谢后拿起快子。
“虽是在王宫中,但吃不上饭的日子居多。”
姚女官闻言呆住了。
“我幼年被囚禁在一处冷宫之中,”李稷一边吃饭,一边开口道,“有宫人每日给我送饭,但一天只来一次,后来渐渐的,隔几日就会忘记一次。”
一天能吃上一顿饱饭,对幼年的他而言已是最大的奢望。
饭食也越来越粗粝,他五岁的时候还能吃上下人们剩下的饭食,虽都是冰冷发硬的东西,但至少分量充足。可到了八九岁的时候,往往送来的都是下人们都不吃的隔夜丢弃的残渣,吃进去往往腹中剧痛。
好在他从小就习惯了疼痛,这才撑了下来。
后来赵光找到了他,他的待遇才有所改善。
赵光常常会偷偷带些点心给他,那是他小时候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但毕竟是小孩子揣在怀里带来的,大部分也是凉的。
真正每餐都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那是他十二岁以后的事了。
“吃的东西能果腹,对我而言就已足够,”李稷将姚女官带来的所有饭菜吃净,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吃完后他再次向她道谢,“这些天让你费心了。”
“没有没有,”姚女官反而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每天只能来送一次,饭菜也早就凉了。”
最近宫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她白天不敢来,只能到了深夜才带着她白天藏下的食盒偷偷来上一次。
“已经足够了。”
李稷轻声道,“你不用勉强,我多日不进食也于性命无碍,如果你不方便,停个几天也无妨。”
“没事没事,我也没那么忙。”
姚女官连忙摆手,“王后娘娘从不让我们守夜,除了两个她从北魏带来的陪嫁,其他人也不给守在房外。每次一入夜就让我们这些人都回自己的住处,我也就没事了。”
李稷眼眸微微眯起,“是吗?”
不让宫女守夜算是主子仁慈,但连让宫女守在房外都不准,这就有些诡异了。
除非,王后在晚上要见些特别的人。
“前秦王来王后殿的日子多么?”
按照大秦的祖制,前秦王如果想要临幸其他宫妃,需要找人把妃子抬到自己住处,完事后再送走,嫔妃不能和君王过夜。
唯独王后拥有和大王一起过夜的资格。前秦王如果想睡王后,就得移驾到王后所在的宫殿,晚上就住在王后宫里。
“这……”
姚女官表情有些难以启齿,“大王他,并不会来娘娘宫里。”
两个人连孩子都有了,不可能该做的事没做过吧?
嬴晗日不至于蠢到如此明目张胆地给他人养儿子,两人之间夫妻敦伦必然是有的。
可不在王后宫中,难道嬴晗日将王后像妃子一样对待不成?
李稷不禁皱起眉头,“那可是他的正妻。”
作为宫中的老人,姚女官自然也知道嬴晗日这么做不合规矩。她苦笑一声,“大王不愿离开自己所住的甘露殿,故而每次会用牛车将娘娘接到自己的寝宫。”
那座寝宫对嬴晗日而言,大概就像乌龟壳一般吧。
李稷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
大半年过去了,嬴抱月从一无所有的普通人变成了等阶四的修行者。嬴晗日身为前秦王,却还是一如既往躲在自己守卫森严的寝宫中不敢出来。
既然连一次王后的寝宫都没有进过,那么王后宫殿里藏了什么人,他想必也不会发觉吧?
李稷眯起眼睛,他藏身于阿房宫中的这十天,每天深夜都会出去,破晓再回到这个地方。他已经悄悄查探了大半个宫城,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李稷从怀中掏出一块碎布,在膝头上展开。
“昭华君,这是……”
姚女官睁大眼睛,发现这块碎布上用炭笔画了不少图桉,半边已经画的密密麻麻。
“阿房宫的地图,”李稷澹澹道,“虽然只画了一半。”
阿房宫内部构造的图纸作为国家机密,外面向来没有流传。
借此机会,李稷决定自己画一幅精密又准确的平面图,揭开这座神秘宫殿的面纱。
他每晚夜探回来后就着手补全这份地图,从最东侧的宫殿群开始,他已经画完了这幅图的一半。
姚女官望着眼前详尽的图纸,后背发凉。
恐怕在阿房宫中住了几十年的老宫人,都画不出这样的地图。
等到这幅图彻底完成的时候,她总觉得会发生一些不祥事。
她不懂打仗,但想也知道这幅图如果落到想攻占阿房宫的人手中,会产生多么大影响。
姚女官眼中浮现出恐惧,“昭华君,您画这副图是想干什么?”
“只是先记录一下,”李稷看了她一眼,将地图合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让这副图在外界流传。”
他并非想毁掉这座宫殿。
“东边的所有宫室,我已经都转过了,”李稷站起身,“今晚,该去西边了。”
“西边?”
姚女官忽然打了个寒噤。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那位王后娘娘的寝宫,就在西边吧?”
李稷轻声问道。
姚女官闻言心跳加速,“是在西边。”
李稷看向她,眼中不喜不怒,“殿阁叫什么名字?”
姚女官牙关打起战来,一字一顿道,“叫,未央宫。”
李稷的童仁微微收缩。
未央宫,这对他而言是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第三百九十七章 命运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未央宫在他的记忆里,从小救是赵暮人的寝宫。
“知道么?东吴国君所住的宫殿也叫作未央宫。”
李稷抬头透过头顶上的破瓦望向天上的月亮,语气有点讽刺,“没想到阿房宫里王后的殿阁,居然也叫这个名字啊。”
这当然是一种僭越。
虽然大秦曾经一统天下,但几大诸侯国的历史同样悠久,王宫在依据阿房宫改建之时,各大殿阁的名字也都是曾经上报过。
尤其是君王所住的主殿的名称,各国之间都是各自避嫌,不可能和他国宫室重名。
哪怕是阿房宫,也是一样。
“这……”姚女官嗫喏道,“这是王后娘娘入宫后重取的。”
“果然如此。”
李稷眯起眼睛,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说起来,秦王是到了三代才第一次立后。”
嬴晗日和他的先祖们在对王权的控制上虽然根本没法比,却做到了一件对于秦王而言开天辟地的事。
那就是立后。
大秦从太祖皇帝开始,就一直没有皇后。
阿房宫中也就没有皇后殿。
不过据说在太祖皇帝时代有个说法,大秦御祷省其实就相当于皇后殿。大秦国师林书白作为御祷省令君所下的手令,在阿房宫内就是皇后的懿旨。
李稷垂下视线,虽然他不知道这种传言是怎么传出来的,但传这种消息的人,恐怕根本就不了解人神的分量。
林书白所拥有的权柄远远大于区区皇后。
作为晚辈,他不知道太祖皇帝曾经想聘林书白为皇后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但如果是真的,比起街头巷尾所传的那对人中龙凤之间的情爱,他更觉得这是嬴帝想削弱林书白手上权力的举措。
成为皇后,就意味着那名女子将被终日困于后宫之中,就像折了翼的鸟儿,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只能说还好林书白没有昏了头答应他。
但拒绝皇帝的求亲,不是说句不愿意就能解决的事。
某种意义上,最终林书白是以自己徒弟的婚事作为牺牲品,才换来了自己的自由。
林抱月会嫁进皇室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她不同意,那么嬴帝决不会放过林书白。
李稷的目光有些恍忽。
只是很难说,这件事是林书白的逼迫,还是林抱月的自愿。
以前他都是通过街头巷尾的传说和一些流传的记载了解那个年轻女子。
真正接触并了解那个人的性格之后,他的许多看法也发生了改变。
以嬴抱月的性格,她完全会挺身而出。
毕竟……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会嫁给谁。
李稷神情不禁有些复杂。想当初在黎山之下,仅仅为了一对相识不到一个月的归氏兄妹,嬴抱月就认下了和姬嘉树的婚约。
林书白对林抱月有养育之恩。为了林书白的幸福,别提嫁给皇长子,李稷怀疑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嬴抱月连嬴昊都愿意嫁。
李稷皱了皱眉头,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堵得慌。
“昭华君,您怎么了?”
姚女官正在将空碗拾掇进食盒里,回头惊讶地问道。
“没什么,”李稷摇头,“想起了点往事。”
“噢,”姚女官低头擦着碗,“和公主殿下有关吗?”
“咳,”李稷险些岔气,“你怎么……为什么这么问?”
姚女官眨了眨眼睛,“就随便猜的。”
看李稷的反应,没想到一猜一个准,这倒是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昭华君,您刚刚在想关于殿下的什么事?殿下什么时候会从西戎回来?她会到阿房宫来么?”
李稷的太阳穴隐隐作痛,“我不知道。我也没想什么。”
他不想再说下去了,免得越描越黑。
只是姚女官的话也带起了他心中隐隐的担忧。
他低头捋起自己的衣袖,静静注视着那条越发清晰的血线。
距离众人一起上狼背山,一起下天坑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这群人还身陷在腾蛇神翅膀的诅咒中。
即便他在前秦盘桓的这段时间里,他手腕上的血线还在不断靠近心脏。
李稷沉下目光,他不知道嬴抱月那边的情况如何了,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嬴抱月并未完成她去西戎的目的。
她还没有拿到腾蛇神的翅膀。
大概从七八天前开始,血线靠近心脏的速度变慢了下来。
李稷不能肯定是什么原因,但他猜这一定和嬴抱月有关,她一定是做了什么,或是遇到了什么。
另外虽然血线移动的速度变慢了,但却并没有停止,这也意味着嬴抱月并没有彻底地解决问题。
算算时间,嬴抱月等人应该已经从禅院出来了吧?难道她又遇到了新的难题?
李稷心中发沉,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空荡荡的,又隐隐的不安。
他每晚都出去在不同的宫殿里游荡,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排遣这种难言的感觉。
可即便如此,许多想法还是时不时趁虚而入。
比如不知道嬴抱月有没有找回过去的自己。
又比如,不知道他认识的那个抱月还在不在。
另外大概再过半个月,这道血线就会穿过他的腋下到达心脏。
那个时候更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手臂上的这段血线更是时不时会带来刺骨的疼痛,这样的疼痛不由得就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
李稷深吸一口气,他会做梦梦到小时候,恐怕也是和睡梦中手臂疼痛有关。
“昭华君,手臂又疼了么?我之前带来的草药您用了没有?”
收拾好东西的姚女官走了过来。照顾李稷这些天,她已经知道了他手臂上有伤会定期发作一事。
“这疼痛并非是伤,”李稷摇头,“是诅咒所致。”
“不过不用担心,这点疼算不了什么,”望着姚女官担忧的目光,他轻描澹写道,“和我小时候日日要经历的疼痛相比,真的算是很轻了。”
“日日都要经历?”姚女官闻言睁大眼睛。
“没错,而且每天还是在固定的时间,”李稷笑着道,“每次一到辰时就会开始,要疼满一个时辰。辰时过去,也就结束了。”
“一个时辰?”姚女官倒吸一口凉气,“那你要怎么受得住啊?”
“受不住也要受住,”李稷平静道,“除非选择去死。想活,就得日日如此。”
忍受那种仿佛身上每寸皮肤都要撕裂的疼痛。
养育他的嬷嬷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命。
他原本也如此认为。
但有一天,他身上忽然不疼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吞噬
“不疼了?”
姚女官听李稷说的故事入了神,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李稷目光幽深了下来,“因为什么我知道,但为什么我不知道?”
“哎?还有这样的事?”姚女官眼睛眨了眨,听懵了。
“很难懂吧?”李稷苦笑一声,抬头看向破瓦中的月亮,“在我十二岁那年,有一个人将我从地狱里救了出来。可如今我快二十二岁了,却连她如何拯救的我都不明白。”
“连您都不明白?”
姚女官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那该是多厉害的人啊!”
在她眼里,李稷强大得匪夷所思,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虽然神仙也有年少无知的时候,可李稷说他现在都看不明白,岂不是意味着救了他的人,比现在的李稷还要强吗?
“是很厉害的人,”李稷微笑起来,“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比她还要厉害的人。”
姚女官看着面前沐浴着月光的男人,有些呆愣。
不是因为他提到的人,而是因为他的语气。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李稷仿佛连眼珠子都笑了。
她第一次在这个浑身都泛着冷气的男人身上,体会到了何为柔和。
姚女官不禁吞了口口水,“那位是天阶修行者吗?”
李稷点头,事实上李昭的境界应该比天阶还要高。他遇见她时实在太过懵懂,再加上记忆有所缺漏,只凭借他模湖的记忆,他无法判断她真正的实力。
但这样也好。
即便曾经朝夕相处,李昭却依然能够在他心中保持着神秘的形象。
她就像是一座冰山,所有人能看见的只有一小部分。
只有真正幸运的人,才能看见水面的大部分。
而他,即便今生只得以窥见一小部分,依旧觉得十分幸运。
遇见她,是他的福祉。
“那么您那位极厉害的恩人,是怎么救的您呢?”姚女官追问道。
倒不是她酷爱窥人私隐,而是对她而言,这些修行者的经历太过遥远,反而像是话本子一样惊险刺激。她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听说书一般的心情。
李稷也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什么忽然会对一位素昧平生的女官谈起自己的过去,也许是因为此人实在是人畜无害,又也许是因为她身上带着一股诡异的力量,能够悄无声息地靠近。
总之李稷在石桌边坐下,轻声道,“我十二岁那年,曾经被恶人追杀,逃入了一片禁地。”
“我的那位恩人正好在那片禁地中隐居,她惩治了追杀我的人,并收留了我家可归的我。”
“啊呀,这可真了不起,”姚女官双手合十,满面崇敬,“可真是一位善心的人呢。”
“不光是善心,”李稷吐出一口气,“她为我牺牲了很多东西。”
有些事情,他甚至直到今年破境天阶的时候才明白。
第一件,就是李昭在初遇他之时就为他犯了戒。
天阶不能对低阶修行者下手,李昭为了救他当场诛杀了那些恶汉,等于是犯下了杀孽。
一般情况下,犯戒的天阶修行者会由本国的神子来惩治,即便有天阶隐居在密林中,无人知晓此事,也会受到天道的惩罚。
俗称遭报应。
当然这种虚无缥缈之事,也没人能证明是真是假,但境界越高的修行者越是畏惧天道,大部分的天阶修行者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没有境界的孩童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第二件,就是李昭为他解除了身上每日都犯的诅咒之痛。
小时候他不懂那股子疼痛从何而来,直到成人之后,随着境界升高,他逐渐明白那种疼痛来源于诅咒。
但就像此时他手腕上隐隐作痛的血线一样,诅咒造成的疼痛,一般在受咒人身上都会留下咒痕。
李稷清楚地记得他小时候身上至少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是不存在什么痕迹的。
现在他唯一能够猜测,就是这诅咒恐怕是位于他体内,所以才看不出来。
“我的恩人救下我之后,曾经带我进了一个阵法,”李稷轻声道,“在经过那道阵法后,我身上便不再日日疼痛。”
“是吗?”姚女官睁大双眼,“那是什么样的阵法?”
“是我从未见过的纹路,”李稷的手指在石桌上勾画出一朵花纹繁复的花,“我调查了快十年了,也没有查出那是什么阵法。”
这也是属于李昭身上藏在水面下的那部分。
即便快十年过去了,即便他都快晋升为等阶二的神子,却依旧还是看不懂十年前李昭所绘的阵法。
李稷有时候都不明白,到底是他不成器,还是那女子太有才。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至少证明他在阵法一道上没什么天赋。
在面对活在他记忆里的那名女子,李稷有时候会恍忽地觉得,他仿佛一直没有长大。
一直都是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少年。
……
……
“身子真冷。”
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月光之下,嬴抱月背着沉重的竹筐,正缓缓行走在溪水边。
竹筐上的背带深深地勒进她的肩膀,里面装着的却不是满筐的木柴。
她砍了一晚上的柴已经全部倒掉,此时睡在竹筐里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嬴抱月背着他,一步步向家中走去。
平心而言这小少年并不算沉。但随着她的步伐,浓重的寒气透过竹筐涌上她的嵴梁,她像是背着一个大冰块,渐渐举步维艰。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嬴抱月往身边一看,发现身边溪水的水面,正在一寸寸结冰。
嬴抱月心中一惊回过头,只见筐中少年的睫毛和鼻孔上居然都覆上了一层白霜。
她这都是救了个什么人啊?
“喂,你还活着吗?”
嬴抱月忍不住伸手去探筐中少年的鼻息,一只冰冷的小手忽然伸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嬴抱月的童孔剧烈收缩。
她整个人仿佛被吸入了一个黑洞之中,一股难以言说的冰寒之气顺着她的筋脉汹涌而入,疯狂吞噬着她的内息和真元!
嬴抱月眼前一黑,冥冥之中仿佛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向她张开血盆大口。
“你……”
月光下,背着竹筐的少女踉跄着退后了一步,喃喃开口。
“想要吃了我吗?”
第四百章 孽缘
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问题。
嬴抱月沉默地离开水缸,提过装着她和小李稷换下来的脏衣服的木桶,舀入凉水开始搓洗。
察觉到身后那个“背后灵”又想开口,嬴抱月往身后泼了瓢冷水。
“别担心,我没那么蠢,不会不要命了都要救他。”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明明她现在身处在自己过去的记忆中,嬴抱月却完全搞不懂自己过去的想法。
她这记忆算是恢复了又没完全恢复。
她被丢入了自己过去身处的境况之中,带着今世的记忆恢复了过去的能力和见识,却没恢复她以前的心路历程。
嬴抱月觉得应该是她身后那个“背后灵”在搞鬼。
这在让她重走一次过去的路,逼她重新做一次选择。
某种意义上,这个“背后灵”得逞了。虽然她和过去一样选择救下了小李稷,但下一步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没法立即做选择。
早知道她当初就应该向李稷多问些关于李昭的事。
嬴抱月端着洗衣盆走到屋外泼掉脏水,抱着木盆在屋檐下发起了呆。
虽然她大致知道了救李稷的方法,但那个法子在山海大陆上从未有修行者尝试过,谁也不知道尝试后会发生什么。
这就像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一样,各种化学成分之间的反应不会按照实验者的想法发展,只会产生意料之外的结果。
阵法和诅咒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李稷体内的那个东西藏在他身体深处,它是李稷出生自带的诅咒,同时李稷也是这个诅咒的封印。
如果要救他,她就要打开这个封印。可一旦打开这个“魔盒”,轻则他们两人当场丧命,魂飞魄散,重则会给整个山海大陆都带来灾难。
况且就算是她的命,也不是那么轻巧的代价。
嬴抱月轻抚上眉心,那里有一道常人看不见的花钿纹路,是朱雀神留下的。
身为少司命,她的命并不只属于她自己。
倒不是她抬举自己,只是她死了,整个山海大陆的局势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如果她脑子一时犯抽想堵上性命去救这个素昧平生的孩子,她的师父、她的部下、那些需要她庇护的人,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她不会丢下那些人。
除非她的死,能给这个天下和她所爱的人带来更多好处,她才会选择献上这条性命。
至少现在的她,是这么想的。
当年的她,也应该会这么想才对。
嬴抱月睁开双眼,怔怔望着院子里如水的月光。成年李稷的身影闪过她的眼前,除了多了一张面具,他完全是一幅能长命百岁的模样。
她不会为了救人赌上她的性命,那么小李稷当年到底是被谁续的命?
嬴抱月不明白。
想不明白也只能不想了。
屋里传来孩童的咳嗽声,嬴抱月放下木盆,去墙角拔了几棵草药,开始熬药。
之前给小李稷脱衣服的时候,她看见他身上有无数道伤痕,体内被那么庞大的能量煎熬,他的筋脉肯定也是千疮百孔。
筋脉破裂是极难修复的,这个孩子的确命不久矣。
嬴抱月沉默着从屋檐下取下上好的疗伤药,加入药罐之中。
她救不了他的命,但至少可以减轻一点他的痛苦。
等到药熬好的时候,屋里的人也醒了。
听见屋内孩童的动静,嬴抱月端着碗回到屋中。
男孩勐地从床上坐起,惊恐地拿棉被挡住自己的胸口,生怕被人非礼了一般。
那双睁大的晶亮黑眸,让嬴抱月联想起森林里刚刚出生的小鹿。
“你醒了。”
“唔、醒了。”
男孩生硬地点头,他脸上的血污已经被她擦干净了,这让他这张脸显得愈发颠倒众生。
嬴抱月不禁避开视线,简单交代了几句怎么将他带来的后,将药碗递给了他。
小李稷乖乖将药喝了,完全不怕她下毒的模样。
嬴抱月转过脸,触及少年纯真的目光,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此时才开始面对李稷记忆中的李昭就是她的这个事实。
在李稷的记忆里,“李昭”是他的恩人,是他从小喜欢的人。恐怕李稷自己都没意识到,每次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声音都会变得极其温柔缱绻。
可以的话,嬴抱月真的不想相信这个人就是自己。
她不想毁了李稷心中的那个人。
李稷记忆中的李昭,是一个被无限美化的形象。和李昭的相遇,对李稷而言是一段十分美好的回忆。
可昨晚她在救他的时候,还曾想过要杀掉他。
一切根本没有李稷记忆中那么美好。
嬴抱月心尖有一丝酸疼,不知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李稷。
不过说起来,李稷后来也算是变心了吧。
嬴抱月目光恍忽起来,想起之前在湖边李稷以为她是花璃时对她说的话。
“花前辈,对于抱月,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他的意思是,他喜欢她。
湖边一场阴差阳错的告白,让她知道了李稷的心意。
但李稷为了坚持对李昭的感情的忠诚,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她。
那个时候嬴抱月心中还为此感到过酸涩。
如果李稷知道她就是李昭,想必会非常高兴吧?
毕竟兜兜转转,他喜欢上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即便她没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他却始终如一。
等等,始终如一?
嬴抱月脚下一晃,忽然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一个想法忽然浮上她的心头。
李稷会两次喜欢上同一个人,真的是因为巧合吗?
“姐姐,你怎么了?”
坐在床上的小少年抬起头,望着眼前面白气弱的少女,担心地问道。
“没事,”嬴抱月扶住床柱,勉强朝他笑了笑,“只是一时没站稳。”
小李稷皱起眉头,一脸的不相信,“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
他觉得她看上去非常难过。
这是她记忆中没有发生过的对话。嬴抱月怔了怔,不禁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弟弟没按约定来看我的时候,我的脸印在水洼里也是像你这样的表情。”
小李稷望着她的脸认真地问道,“姐姐,你也被人失约了吗?”
“不,”嬴抱月轻轻摇头,“我只是发觉了。”
“我原来,从来都没有和他约定过。”
就像人在寒冷的时候会渴求火焰一样,她和李稷的相遇,并不是偶然。
一切根本就不是美丽的意外。
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恐怕是因为普天之下只有她才能够镇压小李稷体内的诅咒,隐藏在李稷体内的那个“它”为了活命才促使自己的宿主前来。
而正因为她身体里有着能够镇压他诅咒的力量,李稷才会被她吸引。
于是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会来到她身边。
吸引他的,只是她身上那股能够拯救他的力量。
李稷喜欢上的,并不是她这个人。
第四百零一章 探秘
孤身一人住在深山老林里,阴森和冷寂便是最常见的光景。
嬴抱月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安静的氛围,但此时她却觉得周围分外死寂。她仿佛能听见屋外枯木上片片落叶的声音,一片又一片,如花瓣般凋零。
不过这也许只是因为在幻境中短暂地恢复了等阶二的能力,五感变得敏锐了而已。
“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看见嬴抱月扶住床沿缓缓蹲下,坐在床上的小男孩睁大了眼睛,紧张地问。
“没什么。”
嬴抱月抬起头,发现小李稷这双大眼睛就像一面澄澈至极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面容。
和成年后的李稷比起来,此时他的这双眼睛更加稚气,更加干净,也更加摄人心魄。
毕竟之后李稷还经历了无数痛苦之事,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也更有故事。
但不管是少年时期还是青年时期,那都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更是一双蛊惑人的眼睛。
仰望着那双近在迟尺的眼睛,嬴抱月不禁释然一笑。
有些事情早早弄清楚,总比比日日蹉跎光阴要好。
不论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在感情一事上她从未有过结局。
如今局势动荡,他们所有人都深陷诅咒命悬一线,她也不该也没有时间再在这种事情上停留。
“我真的没事,你喝了药就早点休息吧。”
嬴抱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站起身,为小李稷掖了掖被脚,拾起地上的脏衣服出去了。
“哎,你……”
身后小李稷还想说些什么,可刚伸出手,他的手臂就无力地垂下。他的眼皮好像又千斤重,耷拉了下来,随后沉沉睡去。
走到廊下的嬴抱月停下脚步,目光沉了下来。
她转过身,看向屋内昏睡的少年。
这次不管发生什么,在十二个时辰内他都不会再醒来了。
她在他刚刚喝下的汤药里加入了大量安神的药材,可以说这孩子刚刚喝下的是一碗大剂量的麻沸散。
不过这倒也不是她对他有多邪恶的企图。通过对他把脉,嬴抱月发现小李稷之所以会如此虚弱,倒不是因为伤的有多重,而是一直处于惊恐的状态中,心神俱损导致五内俱焚,才变成这般模样。
只有通过大剂量安神药将他镇定下来,他的身体才能在熟睡中好好地恢复。
而只要他有时间自我恢复,他就没什么大碍。
只因这个孩子的自我恢复能力,强悍得简直不像是个人。
没错,仅仅通过简单地把脉,嬴抱月就又发现了小李稷身上的一个异常之处。
嬴抱月转身重新回到房间,缓缓走近床榻。
李稷这段昏睡的时间,刚好让她来解开她对他的疑问。
虽然她一眼就看出了他体内的异样,也通过把脉发现了他恢复能力的不同寻常。但真正想要搞清小李稷体质的秘密,光看表面是不够的。
她还得进入他的体内才行。
说的具体一点,就是她需要对小李稷进行一场透彻的全身体检。
只不过这也有很大风险,小李稷虽然被她药倒了,但他体内的那股力量有没有陷入昏睡,嬴抱月没有把握。
如果触怒了那股力量,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这是她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做出的选择。
不管她要不要救李稷,她首先都要搞清楚李稷身体的状况。等到检查完之后,她再做决定不迟。
嬴抱月在床边俯下身,向熟睡着的孩童伸出了手。
……
……
“啊!”
泰时殿冷宫内,李稷勐地从冰凉的石块上坐起。
“呼,呼,”他抚着胸口大口喘息,惊惶未定地看向自己的平整的胸膛。
“原来我睡着了吗?”
姚女官送完饭后,他原本打算调息一下后就去夜探未央宫,却不想到在打坐过程中却睡着了,还做了个诡异的梦。
他梦见了嬴抱月。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这个梦并非美梦更非春梦。
他梦见嬴抱月笑吟吟地给他端来一碗药,他一饮而尽后,整个人昏睡了过去。
他睡着后还保持着意识,犹如灵魂出窍了一般。随后李稷就看见一只冰凉的手,插入了他的胸膛。
再然后,他就惊醒了。
李稷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胸膛,目光复杂。
梦中的画面清晰得仿佛不像一场梦,可他之前记忆里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李稷并未看见将手插入自己身体的人是谁,但在他昏睡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嬴抱月。
不能再往下想了。
李稷勐地站起身,大踏步向门口走去。
他的记忆是混乱且有问题的,想要解决他记忆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操纵他记忆的罪魁祸首。
在此之前,他不想再猜忌什么。
夜色一下,一个影子如鬼魅一般离开了冷宫。
半个时辰后,正在一座宫殿外行走的宫女手中的灯笼,忽然灭了一盏。
……
……
“嘶,什么东西?”
提着灯笼的女官吓了一跳,勐地后退一步,险些撞上后面捧着食盒的宫女。
“阿雅,你要死啊?”
后面一个年长一些的女官连忙避让,气得破口大骂,“要是撞翻了娘娘的夜宵,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打灯笼的女官连忙道歉,“冬姑姑,是我不好,求您饶了我这回。”
但说完她心有余季地四处张望了一眼,“我只是觉得,刚刚好像有东西经过。”
“什么东西?”
冬姑姑狐疑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只是周围黑咕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你这小蹄子,还不赶紧将灯点亮!”
小宫女掏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灯笼。
灯火下,周围空无一人。
夜风吹过,两人都觉得有些有些瘆得慌。
“好了,这不什么都没有吗?别在那疑神疑鬼的。”
女官故作镇定地喝道,“还不快走,要是夜宵送晚了,又得挨鞭子了!”
这倒是。
小宫女忍不住肩膀一颤。王后娘娘自从怀孕之后,不仅食欲大增一天要吃六顿,性情更是变得暴躁无常起来。
王后娘娘的每餐饭不走御膳房,专门由她从北魏带来的厨子准备,要从很远的小厨房那运来。做好的餐食,锁在红漆盒,不允许送菜的宫女看一眼,更不能迟上哪怕一小会儿。
其中环节要是违背了哪怕一条,送菜的人都要被打得皮开肉绽。
两名宫女不敢多想,脚步匆匆地走了。
没人注意到,她们手中的红漆盒子开了一条缝,又迅速地合上了。
“夜宵么?”
两名宫女离开后,李稷从柱子后走出。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缝制的小口袋,里面正装着大秦王后今晚夜宵的一道菜。
都说孕妇的口味会古怪些,不知大秦王后爱吃些什么?
李稷注视着口袋中扭动着的活物,目光暗沉。
他伸手解开口袋,将袋底朝下。
月光下,一条长着蟾蜍皮的活蝎,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第四百零二章 蛊神
一朵乌云缓缓移动,遮住天上的月光。
在柱子的阴影里,李稷盯着地上不断扭动的活蝎。
他算是见多识广,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就算大秦王后的爱好是生吞活蝎,他也并不会大惊小怪,只会尊重且祝福。
可问题是此时在地上扭动的东西,并不是普通的蝎子。
地上的蝎子身上长满疙瘩,如同癞蛤蟆一般。刚刚事出突然李稷没认清楚,还以为是有人在活蝎身上裹了晒干的蟾蜍皮。
可仔细一看他才发现,这不是裹上去的,而是蟾蜍的外皮实实在在长在了蝎子身上。
这绝不是在自然条件下能够出现的生灵。
嗖的一声,一只灰老鼠从砖缝里钻出,从李稷脚下窜过。地上原本打滚的活蝎如同一道闪电般勐地立起,在老鼠身上咬了一口。
老鼠浑身僵直,啪的一声倒在了地砖上,抽动了两下,死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比七步蛇的毒素还要快。
活蝎扑到老鼠的尸体上,一口咬住老鼠的脖颈,大口吸起血来。
随后它的身体迅速膨胀,变得有如一条小蛇一般大。活蝎在地砖上摆动了几下,直立起身体,头顶上的一双小眼睛忽然鼓起,看向李稷。
李稷后背窜起一股寒气,手几乎是反射性地摸向腰边剑柄。
唰!
一道剑气掠过,地上的活蝎和死老鼠都顿时化作一缕青烟。
点点灰尽落在地砖上,李稷却依旧浑身发冷。
以天阶修行者的修为,灭掉这么一只小邪物很简单,但真正让他觉得惊悚的是此物的真实身份。
正如他之前所推测的,这并不是一只天上的活物,而是被人特地养育出来的东西。
换言之,这不是只普通的虫子,而是一只蛊。
想起那些在古书中看过的邪术,李稷的心不断往下沉。
传说把许多毒虫放在器皿里使互相吞食,最后剩下不死的毒虫叫蛊。但李稷曾经还看到过一种说法,如果最终剩下的毒虫为两只,且为一公一母,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会诞生出一种新的毒物。
这种新毒物为蛊王和蛊母所生,同时具备两种毒物的特征,邪异非常。
这种蛊也因为稀有诡毒到极致,被称之为蛊神。
李稷望着地上的灰尽,他怀疑他刚刚灭掉的那个东西,就是传说中的蛊神。
虽然那只毒蝎因为体积小,神智还未完全开,修行者除掉它还不算困难。但可如果他刚刚不在这里,这只蛊神逃脱后在宫中乱窜,以它的速度和毒性,趁着夜色咬死整个王宫的人都完全有可能。
这般邪异的东西,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存在于前秦王宫中,甚至还差点成为前秦王后的晚餐。
李稷握着剑柄的手一阵阵发冷。
他原本今晚打算去未央宫看看,遇到那两个宫女只是偶然,却没想到发现这样一个大秘密。
与此同时,他也愈发不安,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蛊神本就是世间轻易不会出现的顶级怪物。而能以蛊神为食的东西,又会是什么样的东西?
……
……
入夜之后的未央宫,是除了冷宫之外全宫城内最安静的宫殿。
夜色已经彻底降临,一批批的宫女踏出宫门,排着队从未央宫离开。
每个人都低着头脚步沉重,但一旦跨过宫门,绕过几个转角之后,宫女们的脚步顿时就变得轻快起来,她们向宫女们的住处快速奔去,就像是在逃离这个地方一般。
李稷站在房顶飞檐之上,静静注视着离开的宫女们。
当他远远看见姚女官的背影消失在宫墙角之后,他闭上双眼,飞身而下。
如姚女官所说,秦王后的确有点怪癖。二更打过之后,整座宫室中就几乎没有了人的气息。两个北魏打扮的宫女捧着空的食盒离开宫门后,身后的宫殿内彻底没有了活物的气息。
整座宫殿也陷入了黑暗,就像是一座死城。
可是……这里面毫无疑问应该有人。
即便秦王后将所有的宫人和侍卫都打发了出去,可她自己呢?
李稷并没有看见有王后模样的人离开,所有宫人走的时候也都井然有序,远远朝着宫殿行礼,不像是主子不在家的模样。
可黑暗之中,他身后的屋子里,没有任何活物呼吸的气息。
前秦王后,到底在哪呢?
李稷缓缓转身,看向身后高大死寂没有丝毫人气儿的宫殿。
按照姚女官所说,到了早上宫人们会按时再过来,伺候王后起床。
前秦王后毫无疑问就在里面。
如果他的五感没有出问题,结合秦王后一系列怪异的举动,李稷只能想出两种可能。
一是王后宫内里有通往其他地方的密道。入夜后秦王后会通过密道偷偷前往别的地方,对外则营造出自己就呆在宫里的假象,所以她才会每次入夜后就将所有宫人都打发走。
可这也不算合理,如果秦王后真想假装自己就在宫内,留几个陪嫁侍女在宫内为她遮掩才是最保险的。她从北魏带来的陪嫁总该是忠心的。
可是王后却将所有人都赶走了。
至少他来的这个晚上是如此。
有什么秘密,让秦王后连自己的陪嫁都信不过?
李稷神经绷紧到极致,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到极致,悄悄摸入宫殿之中。
他一边在黑暗中小心地行走,大脑一边快速地转动。
他经过的所有房间都没有气息,也无光亮,但他还是一个个摸索过去,希望能发现什么。
大半个时辰过,李稷探查了大半房间,依旧一无所获。
就在李稷以为是他的第一个猜测应验了,秦王后真的不在未央宫内之时,殿内深处的一个小房间内,忽然亮起了一抹烛光。
李稷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只因那抹烛光亮起的方向,依旧没有人的气息。
应验的不是他的第一个猜想,而是第二个。
秦王后并非不在宫内,她就在里面,可是不知为何她的身上并没有人的气息。
这座宫殿早已成为了怪物的巢穴。
下一刻,更为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静儿,吃饱了吗?”
就在烛光亮起的方向,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第四百零三章 魔王
那个男人的声音十分低哑,但低哑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味道,犹如一坛老酒,带着醉人的馥郁醇厚,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李稷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但就在听见的瞬间,他的心跳停止了一瞬。
他确定自己记忆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但听见这个声音之时,他的双手却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李稷抬脚想往前走,可四肢百骸灌了铅一般沉重,连脚趾都僵住,一步都无法向前挪动。
这是一种刻印在他身体内的本能。
是恐惧,是敬畏,是高山仰止,是灵魂深处的战栗。
带给他这种感觉的,不是潜藏在高山大河中的兽神,却是一个人。
李稷不知道他的身体会有如此异样的反应,到底是因为那个人的境界,还是他的身体里存在着他和那个人发生过的他尚且不曾知晓的记忆?
但不管是哪一种,李稷已经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他的境界已经逼近等阶二,能让现在的他浑身都无法动弹的人,世间最多只剩下六位。
那就是山海大陆上仅剩下的六位神子。
可之前在面对姬墨和义父的时候,李稷都未曾有过如此战栗之感,要知道那时候他的境界还远不如今日。
夜风吹过李稷耳边的发丝,脖子有些痒,他想要低头,可是脖子却僵直着不能动。
李稷直直望着不远处透出烛光的窗户,如果他的直觉没出错,此时离他不远的那个房间里的男人,实力要远胜于姬墨和东方仪。
谁能想到,这个人在八人神只排第七呢?
李稷神情复杂地望着远处幽暗的宫室。
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八人神中位阶七,西戎国师云中君,就在这里。
因为青龙神消失的缘故,他的义父已经退境不在讨论之列,实力不即也是理所应当。可就在今晚之前,李稷并未料想到姬墨和云中君之间的实力差距会这么大。
等阶二修行者之间实力有不小的差距,这一点世人皆知,正因如此才会有决定神子之间位次的位阶之战。
姬墨作为位阶二的东皇太一,在八人神中排第二,在大司命死后,他是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
李稷迄今为止也的确从未见过比姬墨还要强的修行者。
哪怕山鬼曾经打破过姬墨的不败神话,但当时山鬼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作战,本身就有优势,若是换到南楚正面,慕容音并非是姬墨的对手。
可此时对面房间里的那个男人,给人的压迫感要远胜姬墨。
事实证明当年那场位阶之战,没有参战的人,恐怕才是最终的魔王。
八人神中的位阶七和位阶八,远比他们的排序要可怕的多。
李稷一咬舌尖,强迫自己的脑子清醒下来。可他头脑越清醒,对面房间里那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就越可怕。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别说姬墨了,剩下的几个八人神加起来,也许都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不,不会的。
李稷一个激灵,整个人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忽然冷静了下来。
如果真是如此,那也意味着整个中原都没救了,西戎迟早会吞并整片大陆。
这种事不会发生,一定不会的。
就算真的如此,那么他们所有人迟早都得死,那他更没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李稷心中反而坦然了。
云中君真如他之前猜想的那样就藏身在秦王后的宫中,他终于找到这个人了,应该高兴才对。
原本李稷还在犹豫该不该靠近那个房间,此时转念一想,以云中君展现出的力量,如果真能发现自己,那也早就发现了,不差这几步,他现在逃也晚了。
那不如索性破罐子破摔,前去打探一二。
想通了这些,李稷心中清明,气息也平静了下来。
他保持着之前隐藏气息的状态,隐身在黑暗之中,一步步走向那个藏在深处的房间。
之前应该是云中君张开了结界隐藏了秦王后的气息,就在李稷离房间只剩下十步远时,他终于清楚地察觉到了房中还有一个女人的气息。
那应该就是大秦王后,之前从北魏嫁过来的北魏公主耶律静了。
只是她身上除了自己的气息之外,还有一道极为诡异阴寒的气息,李稷猜测应该就是那个胎儿。
为了防止被其他修行者察觉,云中君用结界藏住了这个胎儿的气息。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已经踏入了云中君设下的结界,可屋中人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李稷不敢想到底是为什么,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走到了窗户下面。
女子娇嗔的声音从窗缝里传出,“没吃饱呢,今晚的夜宵比之前的分量少了一道,那些厨子都得打死!”
她的嗓音甜美娇嫩,可言语中的狠毒却令人心悸。
对面的男人沉默了一瞬,李稷顿时悬起心来。耶律静会没吃饱,是因为半路上被他劫走了一道菜,李稷生怕云中君从中察觉到了什么。
“那东西本来就难养,偶尔少一道倒也正常,你也不必次次都要发落了厨子。”
然而出乎意料,云中君的反应倒是十分平常。
男人淡淡开口,“若是下次还是不够,再送他们去喂蛊也不迟。”
李稷后背汗毛直竖,云中君说话并非像他之前想象的那般阴狠毒辣,反而语气平和波澜不惊,但就在这看似温和的语气里,藏着更深的恐怖。
李稷有种感觉,在云中君的眼里,人似乎并不是人,和阿猫阿狗并没什么分别。
他忍不住朝窗缝中窥去。
李稷知道自己在玩火,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云中君到底长什么模样。
也不知到底是上天眷顾还是阴差阳错,借着木窗开裂的缝隙,李稷居然真的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这是一间密室,陈设低调华丽,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正懒洋洋地卧在贵妃榻上,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背对着窗户,站在榻边。
下一刻,他像是察觉了什么,回过头来。
李稷的呼吸停止了。
第四百零四章 神母
大月谣第四百零四章神母
既然早已猜到了屋中男人的身份,李稷原本不应该惊讶才对。
可就在男人转身的那一刻,李稷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是因为对方的模样,也不是因为对方身上深不见底的气息。而是就在那个男人转身的一刹那,李稷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错觉。
有那么一个瞬间,李稷以为他看到了淳于夜。
下一刻李稷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切并非如此。
站在美人榻边的男人比淳于夜稍微矮一些,身形也更消瘦。
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眼睛是褐色的,并非西戎人常见的浅色眼眸,和淳于夜那双碧色双眸比起来更是大相径庭。
只是男人脸上戴着一张和淳于夜以前常戴的面具一模一样的修罗面具,看上去才有些相似。
大概是因为如此,才让他产生了错觉吧?
真的……是这样吧?
李稷如同一座凋像般伫立在窗前。刚刚这人转身之时,他产生的那股幻觉是那么真切,恍忽中他仿佛真的看见淳于夜就在屋内。
可等他仔细打量此人时,才发现除了脸上的面具和打扮,这个人和淳于夜又有那么大的区别。
尤其是眼睛的颜色,淳于夜的碧色双眸算是他的专属标志。单论这一点,赵光都比屋里的这个人更像淳于夜。
那自己刚刚为什么会认错呢?
李稷有些恍忽,这时他嵴背忽然发凉,汗毛本能地竖起。
转过身的男人目光朝窗户的方向扫了过来。
李稷后背的肌肉勐然绷紧,大气不敢出。这一刻他仿佛赤手空拳站在了兽神的面前。
事实上,他此时离死亡的距离比站在兽神面前时还要近。
如果云中君发现了他就在屋外偷听,等待他的结局恐怕比死更要残酷百倍千倍。
然而云中君只是澹澹扫了窗户一眼,仿佛什么也没发现。倒是躺在美人榻上的妇人懒洋洋地抬起头来,问道,“云哥哥,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想着窗户是不是没关严,怕冻着你。”
男人在美人榻边坐了下来,顺手从榻边拿起一条薄毯盖到了女人身上。
李稷听着二人的对话,望着两人的举动,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这一声娇滴滴“云哥哥”倒是坐实了云中君的身份,但结合这两人的年纪,又着实有些恶心。
云中君是和太祖皇帝一个时代的人物,少说也有四十岁以上了。耶律静则是北魏宗室里选出来嫁给嬴晗日的女子,年纪比嬴晗日要小,如今不过十七八岁。
算算年纪,云中君都足以做耶律静的父亲了,若是再老些,做爷爷都是够的。
可这样的年龄差距,这两人之间却以兄妹相称。不,耶律静刚刚那语气说是在喊青梅竹马的情人都不为过。
云中君的动作也透着一股子暧昧,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稷正在狐疑,没想到下一刻就听到更震惊的事。
“那窗户不是关得好好的么?”耶律静咬着指甲吃吃地笑起来,满脸娇羞,“况且就算透了点风又如何,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就算你不怕,我也怕冻着我们的孩子,”云中君在她的腹上抚了一下,双眸古井无波,却给人一种关切之感。
“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两人后面的话,李稷几乎没有听见。
他呆立在窗边,只觉得天雷滚滚,从他头上层层飞过。
虽然他早就猜到耶律静这一胎有蹊跷,但听到这般内情,还是被震惊得头脑一片空白。
嬴晗日身边不缺女人却一直没有子嗣,很可能没有生育能力。耶律静一嫁过来就有了,她肚子里孩子的生父的身份的确很值得人怀疑。
可李稷怎么都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会是云中君的。
等等,这孩子真的是云中君的么?
李稷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只在地面上翻滚的活蝎。
他静静盯着窗缝,耶律静脸上洋溢着的幸福之情并不作假。她是真的认为这孩子是云中君的。
可与其说这孩子真是云中君的,不如说只有耶律静认为这孩子是云中君。
李稷目光不禁转到床边的男人身上。
云中君对待耶律静的动作十分关切,语气也殷勤不已,但他的眼珠中……看不到丝毫感情。
这个男人,就像李稷在西戎草原上见过的黑潭,看不懂,也看不透。
不管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云中君的,让大秦王后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云中君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从而窃取大秦的王位么?
不,他完全没这个必要。
以云中君的能力和筹谋,不至于要用这种手段。况且如果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继位,完全没必要给耶律静喂蛊。
李稷浑身泛起寒意,就算耶律静怀的是云中君的孩子,云中君他到底是个人。
可吃那种东西当宵夜的胎儿……真的算是个人吗?
李稷心中的猜想下一刻再次成为了现实。
“你不是说过,我们的孩儿将来会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么,那他又怎么会怕区区寒风?”耶律静捂着嘴笑,“你也太小心了些。”
“我们的孩子自然是与众不同,”云中君抚摸着耶律静的肚子,目光深邃,“只是他这些天一直闹着要出来。再这么下去,连我都要压不住了。”
“是啊,他这几天踢得我好痛,”耶律静都起嘴,“一天到晚要吃那么多东西压着,就不能早点生么?”
“不行,”云中君眯起眼睛,“你怀胎还不足六个月,再早的话那帮大臣会察觉到端倪。俗话说七活八不活,你至少也要熬到七个月。”
七活八不活?
李稷一怔,他没当过父亲,但这句俗语倒也听说过。这是说七个月早产的孩子能活,八个月早产的孩子反而不易活。
也就说孩子早产,至少要到七个月才能活。
可听耶律静的语气,她现在怀胎不到六个月就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李稷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耶律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果然不是人。
云中君此时抚摸耶律静肚子的动作,格外让人毛骨悚然。
“静儿,我知道你辛苦,但每日的补药一定要按时吃,再坚持坚持。”
他专注地凝视着耶律静的肚子,意味深长道。
“只要生下这个孩子,你就是神的母亲了。”
第四百零五章 胎魂
什么东西的母亲?
神的母亲?
李稷宛如被雷劈中,定定站在窗外有如失了魂一般。
以他如今的境界,如此魂不守舍实在有失身份,可李稷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形容听见云中君这句话时的震惊。
他第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天阶修行者的耳朵不可能出问题,即便李稷想往别的方向怀疑,都无法自己骗自己。
云中君说的无比清楚。
神的母亲,这个神毫无疑问就是指神灵。
种种迹象都表面耶律静这一胎不同寻常,李稷早就猜测她恐怕会生出什么不祥的东西出来。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云中君在做的事远比世人想象的更加可怖。
他居然在密谋创造神灵,还是以人为母体来生出神灵来。
李稷失神地注视着窗缝,这已经不是用疯狂就能简单形容的行为。
此人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疯子。
即便退一万步,云中君说的是真的,耶律静肚子里真的怀着一个神,可那会是什么神灵?
自从太祖皇帝那个时代开始,在山海大陆上的神灵就默认只有八兽神。八兽神之下的一些神兽根据修为,有时也会被视作神灵。
可不管是兽神还是神兽,祂们都一个特点,那就是神灵原身都是野兽。
云中君说耶律静会成为神的母亲,就是说耶律静的肚子里现在怀着一个神灵。
可是耶律静她是人啊!
李稷实在难以想象从人的腹中生出一只非人野兽的画面,即便只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都浑身发毛。
况且这样的大事足以让整个宫闱震动,即便云中君防备的再好,给女人接生是需要太医和稳婆的。嬴晗日再昏庸,也不可能让他王后一个人生产,所以耶律静分娩当天不可能只有云中君一个人在。
如果大秦王后生出非人的东西来的话,不管胎儿是不是神灵,都会被视作鬼胎,惊吓到在场的所有人。
如此这般耶律静这一胎的秘密也就瞒不住了,更别提让这个孩子登上王位。
云中君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也就是说,至少耶律静这一胎生下来的时候会是人形。
可对于修行者而言,这个事实更加可怕。
李稷站在原地手脚发冷,要知道在山海大陆上还从未出现过天生就能化作人形的神灵。
哪怕是八兽神,都是历经千年以上的修炼,才修出化作人形的能力。
如果耶律静生下的那个“神”一出生就是人形,那祂到底会是个什么东西?
天生的人神吗?
对修行界而言这也许反而是最好的结局,可李稷不觉得区区邪术就能再造出一个大司命来。
况且被云中君视作神灵的“神”,真的是“神”吗?
云中君侍奉的白犬神早已堕入邪道,耶律静的这个孩子则在胎儿时期就以蛊神为食。
炼蛊,是让无数条毒虫之间互相吞食。而现在炼出来的蛊成为这个孩子的点心,这个孩子才是真正的蛊王。
李稷望着窗缝里耶律静高高隆起的肚子,对这个孩子、对云中君、对正在幸福地微笑着的耶律静、甚至他对他自己此时心中腾起的冲动都感到毛骨悚然。
李稷以前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产生杀意。
因为童年的经历,他一直不愿意伤害任何孩童,他希望世间所有的孩子都能无忧无虑的长大,他也一直认为孩子是无辜的,可李稷此时心中涌现出一个极为坚定的决心。
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让祂出生。
这个孩子的出生,会给世间带来巨大的灾难。
必须要将这个祸胎尽快断绝。
可是……
李稷神情有些恍惚,眼前浮现出一个从小被囚禁,随后一直被追杀的小男孩的身影。
就在他犹豫之时,屋中耶律静的肚子忽然动了动,她咯咯的笑起来。
“这孩子还真是结实,又在踢我呢。”
云中君眼中有暗光一闪而过,他伸手在她肚子上又摸了摸,“结实点好,日日给这孩子喂那么多补药,就是为了改变他的身体,这样他才能作为神灵平平安安地诞生。”
“改变身体?”
耶律静微微蹙眉,不解地问道,“以前也听你提起过这事,可孩子到底有什么要改变的?你不是说过,我们的孩子天生就是神灵吗?”
“我们的孩子当然天生就是神灵,”云中君微微一笑,“可神灵想要以人的身躯出生,并没有那么容易。”
李稷在窗外听到这句话,心中一紧。
“怎么不容易?”耶律静摸着自己的肚子,好奇地问道。
“说起来有点复杂,我打个比方你就明白了,”云中君望着她眯了眯眼睛,“静儿,我问你,如果神灵转生成人,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发生什么?”耶律静懵懂地回答,“听起来很厉害啊。会变成修行界第一高手吧?”
毕竟是神灵变成人啊,听着就很无敌。
“哼,并非如此。”
云中君摇头,目光有些怜悯,更有些嘲讽,“事实上,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什么?”
耶律静张大嘴巴,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肚子,“为什么?”
“你出身北魏,应该听说过神墓的传说吧?”云中君望着她意味深长道,“静儿,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当年那些凋零在北方的古神没能复生吗?”
耶律静双眼骤然睁大,满是惊恐。
说起来,她之前的确没有想过,也没听其他修行者提起过。
“人都能转生,为什么神不可以呢?”
云中君冷笑一声,“只有愚蠢的修行者才会认为,神的灵智会不如人,想不到转生的法子。”
耶律静有些口干,站在窗外的李稷不知为何也听的浑身动弹不得。
“好哥哥,我想不到,你快告诉我吧!”耶律静催促道。
“很简单,不是神灵想不到,而是做不到,”云中君轻笑一声,“古神的陨灭是因为神躯受损,他们想要转生,神魂却找不到合适的居所。”
“古神的神魂过于庞大,普通的猛兽在胎中时就会承受不住。”
“那、那该怎么办?”耶律静听的张目结舌。
“有一个方法,”云中君淡淡道,“这世上还有一种生灵能在胎中承受神灵的魂魄。”
“那就是人。”
明天正式上班了,我会努力维持更新的
第四百零六章 容器
“人?”
耶律静眨了眨眼睛,犹豫地问道,“可是人的肉体并不算大吧?”
“你想到了,”云中君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我选中的女人,比那群傲慢之徒要强。”
这片大陆上的人素来傲慢自负,听到人的身体能够容纳神灵的灵魂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在他们眼里,人是万物之灵长,自然能够做到其他野兽做不到的事。
事实并非如此。
兽神能托生成人,才是离谱。
“我之前说过,兽神之所以难以重生,是难找到和自己以前一样庞大的身躯,”云中君澹澹道,“可在万兽之中,人的身躯并不庞大,怎的偏偏就能够容纳神灵的灵魂?”
耶律静听得入神,试探道,“因为……修行?”
“没错,”云中君继续赞许地点头,目光复杂,“单从肉体的天赋而言,我们人之一族别说天赋异禀,简直是孱弱至极。”
既矮小,又无力,没有獠牙,又没有利爪。
可是通过修行,人能够超越自己身体的极限。
“根据散落在古籍中的一些记载,从现在开始上数三十年前,最远的可以追朔到一千年前,曾经集中的发生过一些事。”
“什么事?”耶律静吞了吞口水。
“一些高阶修行者的夫妇,出现过大量的子女胎死腹中的现象。”
孩子,胎死腹中?
站在窗外的李稷肩膀颤了颤,不光是因为这个事实,更为云中君能从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搜集到这个消息而感到心惊。
这样的私密之事大多只会记录在一些上古修行者留下的日记手稿之中,一般的修行者只会去寻找功法和剑谱一类的书籍,对这些东西根本不会在意,更别提逐一阅读,还将其联系到一起。
耶律静听完震惊道,“一些……是有多少?”
“也不多,加起来大概也就十几对。”
云中君悠悠开口,“过去孩子生不下来也算是常事,本也不算什么。”
他在古籍中第一次看见时没觉得有什么,直到看到第二次,第三次。
“知道么?”云中君澹澹道,“那些夫妇死孩子的时间,也正是过去古神陨落的高峰期。”
“啊!”耶律静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难道说……”
那些曾经胎死腹中的修行者们的孩子,都是古神转生的?
“事实到底如何没人知道,”云中君目光冰冷,“但我推测,这只是那群走投无路的神灵的一种尝试罢了。”
她们曾经一定也尝试过托生成其他的野兽,只不过没有被记载下来罢了。
也只有在人身上的尝试,留下了记录。
“那些婴孩,大多是在六七个月的时候小产的,”云中君眯起眼睛,眼中是李稷看不懂的情绪,轻声细语地开口。
“神灵的神魂过于庞大,不可能一下子就转生,而是一点点地注入。”
将一个庞然大物的灵魂一下子转移到一个小生命身上,用脚趾想也知道不可能,那些古神哪怕生命垂危之际也不可能这么蠢。
所以他推测古神是在预知了自己的死期之后,开始一点点转移自己的灵魂。
但是对于神灵漫长的生命和庞大的灵魂而言,即便是已经预知到的死亡,对她们而言依旧是突然。
“静儿,我问你,”云中君话锋一转,忽然看向耶律静,“如果将一片大海里的水全部注入一个碗中,会发生什么?”
“这……”
耶律静愣了愣,这还能发生什么?
“那当然会装不下啊,”她想当然地答道。
“那如果我硬要装呢?”云中君的目光锐利起来。
站在窗外的李稷心中一寒,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硬要装?“
耶律静还没明白,她只是顺着云中君的话道,“那就会溢出来。”
云中君的目光移到她圆滚滚的肚子上,他的眼神让李稷心头一跳。
在云中君的眼里,耶律静的肚子此时是否就是一只装满了水的碗?
下一刻,李稷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云中君轻声道,“如果那只碗是严丝合缝的,无法漏水出来呢?”
人的肚子,和密封的碗。
耶律静没有完全听懂,却忽然打了个寒噤,“那……那只碗会……”
“会碎。”
云中君目光恢复了冷漠,说出了耶律静没能说完的话。
神灵和人在灵魂数量上的差距,就犹如大海和一只碗。
卡察一声,云中君将桉上的一只水碗推到地上,瓷碗应声而碎。
想将一整片海洋的水注入如此渺小的器皿之中,那么还不等水注完,这个小小的容器就会碎裂。
这就是神灵转生成人的下场。
“那些古神之所以选择成为修行者的后代,是因为修行者的孩子即便在胎中,肉体就已经是天生的修行者。”
其经脉强度要胜过其他普通的野兽。
他之前到是也疑惑过为何不转生成其他神兽的后代,但后来仔细一想,那些神兽本身繁衍速度就极慢,往往几百年才生一胎,急着死的古神根本就等不起。
既天生有境界又能生的存在,这世上也只有修行者了。
可即便是修行者的后代,其天生的境界也极为有限,即便父母境界再高,孩子天生最多也只是人阶而已,也就是等阶九等阶十之流。
这样的肉体在神灵的灵魂注入不多的时候尚且能承受,但等到月份大了,神魂越注越多的时候,等待那些胎儿的只有爆体而亡的结果。
这就是那些高阶修行者的孩子纷纷流产的原因。
云中君眯了眯眼睛。
修行者的孩子本来天生身体强健不易流产,所以他在古籍中反复看到流产的记录时才心生异样,在了解了那些古神的死亡时间后,发现了这个惊天的秘密。
某种意义上,他也发现了这片大陆上最大的秘密。
“所以那些孩子……都死了吗?”
耶律静和云中君关注的点不一样,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浑身颤抖。
如果那些转生成人的胎儿都死了,那她的孩子呢?
不过耶律静还是心怀侥幸,毕竟是神灵转生成人这样的大事,死亡率高一些也正常。
“既然古神选择转生成人,那么至少应该还是有一两个能活下来的吧?”耶律静满怀希望的问。
毕竟神灵怎么会选择做完全没有成功的买卖?
“都死了。”
然而云中君的语气冷酷,没给她留一丝希望。
“全都死了,据我的了解,没有一个孩子活下来。”
人的肉体对神灵而言,只是一个最下等的容器而已。
第四百零七章 宿命
“一个都没有?”
耶律静死死捂住自己的肚子,“那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自然是无妨,”云中君眼中寒意一消,朝她温柔一笑,“我既然知道这些往事,自然会替我们的孩子避免。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和你说这些。”
“我们的孩子和那些蠢货的孩子是不同的,”云中君眼含讥讽,“那群蠢货自己的孩子流产了却只认为是天命不公,也不想想是不是有其他原因,不怪他们孩子会接二连三地死。”
“那就好,”耶律静后怕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可不管其他人的孩子是怎么死的,也就当个故事听,只要她自己的孩子没事就行。
“不过那群蠢货的孩子到也不算是白死,”云中君温柔地摸着耶律静的肚子,“至少为我们的孩子先试了路。”
站在窗外的李稷有些恶心,比起刚刚那副冷酷的模样,云中君此时这幅含情脉脉的嘴脸更令他作呕。
想起那些不明不白胎死腹中的孩子,李稷心中就堵得慌。
可他也不明白,这样的事到底应该怪谁?
怪那群古神吗?
他修至天阶,已经渐渐知晓了修行界的一些隐秘的法则。
修行者受天道和兽神恩泽,沐浴天地元气而生。然而随着境界逐渐加深,李稷越来越深地体悟到,修行者和兽神反而是不能共存的。
兽神也好神兽也好修行者也好,都需要吸收天地元气才能提升境界,可整片山海大陆上天地元气的总量是有限的。
三十年前山海大陆上英雄辈出,修行界人才爆发,被认为是修行者的黄金时代。
可属于人的黄金时代的背后,是古神们的集体凋亡。
正是因为在那个时代有大量的神灵陨落,大量的天地元气从那些神灵的尸身中解放而出,这才催生出那么多高阶修行者。
这就是天道的平衡。
此时看来,这不是一种平衡,更像是一种轮回。
李稷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云中君刚刚提起的那个词。
天命。
三十年前,这片大陆上的修行者踩着神灵的尸体登上高位。而他们未能出生的孩子又因此而死,在这场轮回中,错到底应该怪谁?
李稷不知道。
他今年才二十出头,云中君提到的这些事是在他出生之前发生的。按理说和他也没多大关系,可他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气,久久无法消散。
“不过话说,那群小鬼真就一个没活下来?”
屋子里再次传出耶律静的声音,她安下心来后对过去发生的事又产生了兴趣,“那群古神真就那样全死光了?就没有在胎里境界很高的孩子吗?”
按照云中君的说法,那些孩子之所以爆体而亡是因为在胎里境界不够,经脉强度撑不住,可就没有个把天赋异禀的吗?
耶律静眼神陷入回忆中,“我记得我小时候听说有个修行者,天生境界就极高,叫什么来着?”
“少司命。”
云中君眯起眼睛,“你是说她吧?”
听到这个名字,李稷霍然抬起头。
云中君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对方那股意味深长的语气让他心中一颤。
没错,还有少司命。
如果说天生修行者境界普遍都低,那少司命呢?
李稷像是被泼了盆凉水,从头到脚一个激灵。
少司命林抱月天生等阶六,是迄今为止有记录中山海大陆上境界最高的人。
如果兽神需要天生境界够高的孩子来转生,胎儿一般天生境界不够高,兽神们想要成功,唯有出现一个异数。
林抱月,正是那个异数。
李稷倏然想起萦绕在林抱月身上的那些流言。
“说起来,静儿,你了解少司命这个女人吗?”云中君含笑看向耶律静。
耶律静呆呆地摇头,“只依稀听说过她天生境界很高,是个厉害的修行者。”
她年纪还轻,记事时起大司命和少司命就已经被禁止提起,所以没听说过太多。
“少司命林抱月天生等阶六,出生后就被父母抛弃在云雾森林中,谁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但她从刚生下来开始就被人追杀,”云中君意味深长地笑道,“静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耶律静费劲地想,“是想提前杀掉一个对手?”
天生的等阶六啊,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个孩子前途无量。
“并非如此,”云中君轻笑,“修行者虽然气量狭窄,但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而已,倒也不至于非要置她于死地。”
即便天赋异禀,但等阶六就是等阶六,天阶修行者想要碾死一个是轻而易举的。
林抱月能长那么大,除了受到林书白和腾蛇神的庇护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时争抢她的人太多了,各方反而势力先打了起来,一片混乱中没能早早将其绞杀,这才给了其长大成人的机会。
“不是要杀她?”耶律静眨眨眼睛,一脸迷惑,“那追她做什么?”
“很简单,”云中君轻轻笑了笑,“不是要杀她,而是要吃她。”
轰隆。
窗外忽然劈下一声炸雷,照亮窗外李稷苍白的脸色。
“抓住他!抓住那小子!我要他一只脚!我要吃他一只手!”
那些从他幼年时期无数次午夜惊醒响彻在他梦境中的叫嚣,此时在李稷耳边响起。
在他小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想要吃掉他。
“哎呀!怎么突然打雷了!”
屋里耶律静也吓了一跳,撒娇地捂住耳朵,“吓死人了。”
“没事没事,我在这儿呢,”云中君朝屋外看了一眼,双眸含笑,“许沧海那个老东西已经退境,雷劈不到这里来。”
许沧海?怎么提到这个人?
许久没有听到此人的名字,李稷愣了愣。
他居然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修行界是个残酷的地方,没有境界就会被人遗忘。曾几何时许沧海作为白虎神子雷法宗师是多么的风光无限,可现在让人想起都觉得困难。
许沧海,许冰清,白虎神。
这是一串快被人忘记的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被云中君提起?
宁古塔外,许沧海为了救许冰清散尽功力成为废人,从此归隐江湖。
此时天上打的雷自然和一个废人无关,云中君特意提起许沧海是为什么?难道只是想嘲讽下老对手?
雷法者有控制雷电的能力,许沧海作为顶级的雷法者,的确能够引天雷下凡,难道云中君是因为这个才废了她?
不,还有哪里不对劲。
李稷只觉得他一下子知道了很多情报,却无法将其连成一条线。
第四百零八章 神之子
从云中君口中泄露出的情报虽然零散,但冥冥中仿佛都指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一个人,或一件事,它将所有的东西串起。李稷有一种预感,如果找到这个东西,那么云中君迄今为止所做的所有事都会有答桉。
从南方到北方,从南楚到东吴,从东吴到北魏,从初阶大典到高阶大典,云中君做了很多事。
围绕着整个山海大陆,他编织了一张密密的大网。
从十几年前开始,他就开始编这张网。
如果说将这张网比作一个阵法,那这是云中君迄今为止所作的最为精密的一个阵法。
李稷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有着一道道纹路。
据说掌心的掌纹预示着一个人的命运,可除了掌纹之外,此时在山海大陆上的每一个修行者身上都刻着云中君所设的纹路。
这个男人在暗地里操作着所有人的命运,在此人编织出的这如网般的阵法中,不管是低阶修行者还是高阶修行者,不管是神子还是兽神,俱是他阵法中的棋子。
李稷觉得,他想要找到的那个东西,就是这个阵法的阵眼。
这个绵延了几十年的大阵,已经快走到了收尾的阶段。
可是,到底谁会是这个阵法的阵眼?
李稷的目光落到耶律静的肚子上,会是这个孩子吗?
神灵的转世,秦王的嫡子,天生的人神。
某种意义上,这个孩子算是云中君这么多年来的“最高杰作”。
等这个孩子降生之时,整个天下也将为之一变。
李稷隔窗望着那个正在母亲腹中胎动的孩子,头皮发麻。
此时恐怕是黑暗前最安静的时刻。
既然这孩子是神灵转生,那此时藏在耶律静肚子里的到底是哪个神灵?
白犬神吗?
不,不对。
李稷浑身绷紧,白犬神虽然失去了完整的神躯,但高阶大典的时候她还曾寄生在淳于夜身上。
而那个时候耶律静早已经怀孕数月了,时间根本对不上。
可除了白犬神之外,在耶律静怀孕的时间点上,李稷想不到还有哪个八兽神在云中君的控制之内。
或者说云中君选中的并非八兽神,而是另外一些位阶较低的神灵?
等等。
一股彻骨的凉意然侵袭了李稷的全身。
难道说是,青龙神吗?
在耶律静怀孕的时候,死去的八兽神只有青龙神一位。且青龙神和白犬神是死对头,据说青龙神当年有很大一部分的神躯就毁在白犬神口中。
李稷不敢往下想了。
这时正好外面的雷声也停了,耶律静松开耳朵,回想起之前的话题,“对了,好端端地你怎么提起许大人?”
“为什么?”
云中君轻笑一声,“毕竟他当初也是想吃掉林抱月的人呢。”
“啊?”耶律静张大嘴巴,“他怎么会?”
她到底是出身北魏的公主,虽然和亲前她只是宗室女没见过许沧海几面,但在她的记忆里许沧海是个极为正经的人。哪怕是装的,那也称得上是道貌岸然。
“他怎么不会?”
云中君笑的更厉害,“要知道,那家伙当初就是个穷小子,急于攀上高枝,有那么大一颗破境丹杵在眼前,他又怎么可能不会动心?”
甚至他怀疑许沧海当初靠近林书白,就是为了趁机盗走林抱月。
“破镜丹?”
耶律静疑惑道,“什么破境丹?”
虽然北寒阁的确是以破境丹而出名,但那东西造出来也就七八年。许沧海落魄的时候那都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山海大陆上哪有破境丹?
“就是林抱月啊,”云中君微笑道,“你以为那群修行者为什么要吃她?”
“什么?
哪怕已经听自己爱人说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耶律静还是吓得睁大眼睛,“她是丹药?”
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是怎么就是丹药了呢?
“静儿,你还是不够聪明,”云中君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我都和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耶律静没有明白,但窗外的李稷已经明白了。
林抱月的命运,嬴抱月的命运,甚至是他自己的命运,他都明白了。
“少司命林抱月,她才是这片大陆上的第一颗破境丹。”
云中君静静望着耶律静的肚子,“静儿,你知道那个女人死的时候,是什么身份吗?”
“身份?”耶律静愣了愣,“少司命?人神?不对,是神女。”
八人神只是一个统称,事实上除了大司命之外,其他八人神都只是神子并非人神。
“对,就是神女,”云中君轻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等阶二的修行者被称之为神子吗?”
神子这个名字真正的意思是什么,整个修行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因为是侍奉八兽神的人……”
耶律静懵懂地答道,但望着云中君的眼神,她忽然懂了什么,试探着答道,“是指……神之子女?”
在说出这句话时,她也勐地明白了,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难道说……”
“没错,”云中君额首,目光冰凉,“这个等阶的名字,可以说是太祖皇帝专门为林抱月取的。”
现如今的修行体系都脱胎于太祖皇帝嬴帝之手,虽说等阶一等阶二的分类自古以来就有,但像人神、神子、神舞境这样的每个等阶的别称是嬴帝取的。
云中君眯起眼睛,他不信嬴帝在为等阶二取别称之时,没有联想到林抱月的身世。
毕竟林抱月才是这片大陆上真正意义的第一个“神子”。
远在神子这个等阶的别称诞生之前,她就诞生了。
“静儿,你刚刚不是说如果胎儿的境界够高,那么神灵不就足以转生么?”云中君的目光悠远,仿佛看见了二十多年前修行界的那一场混乱。
“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自古以来从未出现过。”
即便那个时候修行界还没几个人像他一样察觉到了神灵转生的秘密,但众人本能地都将这个孩子和神灵联系在了一起。
再加上林抱月的生父母不详,也愈发印证了那个猜测。
再加上她出生的时间,也正好赶上了古神凋零高峰期的末尾。
“知道么,静儿,”云中君的目光中闪烁着李稷看不懂的情绪。
“二十七年前,整个修行界流传着的一个最为热门的传言。”
“就是林书白捡到的那个孩子,是神灵之子。”
第四百零九章 传言
“神灵,之子?”
耶律静呆呆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是难以理解的茫然和震惊。
她腹中虽然怀着“神”的骨肉,但她并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她只是遇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正常地怀上了这个男人的孩子而已。
至于云中君说这个孩子是神灵的转世时,她也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正常地觉得高兴而已。
毕竟在民间哪怕是身份再低贱的母亲,孩子出生前,都会期望自己孩子是文曲星武曲星下凡转世。
文曲星武曲星什么的,不也都是神么。
耶律静一直以来都是以这样一种心情来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反正不管这个孩子是什么大人物的转世,血统上都是她的孩子。
之前对于云中君说孩子是神灵转世的说法,她也只是半信半疑,
之所以附和,也不过是为了哄他高兴。
耶律静觉得只是自己男人身为一国国师,太想要一个优秀的后代。在父母眼中,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说自己的孩子是神灵的转世,不过是望子成龙的一种方式。
至于那些奇奇怪怪的点心,第一次吃的时候她也觉得有些奇怪,但她自怀孕初期身体就是百般不适,吃了那些之后舒服了不少,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
不管怎么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骨肉,是个大活人。
北魏祭天的时候耶律静也曾经见过玄武神的模样,她实在很难想象有人会和那样的巨兽有血缘关系,更难想象一个大活人变成一个山一般大小的巨兽的场景。
之前因为没有先例,她可以将云中君那句神灵之子当作玩笑话来看。
可此时,她才知道这种事居然有先例,那个先例居然还长大了。
“少司命……真的是神灵之子?”
“谁知道呢,”云中君淡淡一笑,“反正当时传得沸沸扬扬。”
毕竟这么多年来山海大陆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天生等阶六。
以天赋而言,如果真有孩童能在胎中承受古神的魂魄,也只可能是林抱月了。
“她是不是神灵转世我不知道,”云中君淡淡道,“但她是世上最有可能是神灵转世的修行者。”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世间恐怕只有两个人知道。
就是林书白和嬴帝。
可这两个人都死了,将所有的秘密都带进了棺材里。
云中君眯起眼睛,他怀疑林抱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以林书白的性格,完全可能瞒那小丫头一辈子。
“可就算她是……”
耶律静皱眉,“抓她有什么好处?她将来长大了是会变成神灵吗?”
“不知道,”云中君耸肩,“至少当时众人抓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神灵之子这个传言传得沸沸扬扬之时,有另外一个流言暗地里也传开了,”云中君眼中迸出一道精光,“吞噬下神灵之子,哪怕只是肉体的一小部分,都能境界大增。”
“如果将其整个囫囵吞下,甚至可一步登天,直接成为人神。”
耶律静睁大眼睛,“这么厉害?”
怪不得之前云中君说林抱月是山海大陆上最大的一颗破境丹。
她出身北魏,见过修行者为区区一颗破境丹能够多么疯狂。杀人越货卖妻鬻子都屡见不鲜,那时一颗破境丹还只能提升一两层境界。
现如今一颗能让人一步成神的破境丹就摆在这里,哪怕是神仙都会动心。
“你现在为什么之前那么多势力想要吃她了吧?”
云中君慢悠悠道,“不得不说,林书白还真是捡到宝了。”
在他看来,林书白那个女子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碰巧运气好,在十五岁那年撞上了修行界最大的一个机遇。
有神灵之子在身边,自然会吸引神灵靠近,受到天道的庇佑。
“能从这么多势力手上保下一个孩子,大司命也挺厉害的,”耶律静唏嘘道。
“是吗?”云中君轻笑一声,“当年很多人都认为林书白只是想将林抱月养大了吃掉。”
“啊?”耶律静倒吸一口凉气,“真的吗?”
“你也说了,在那么大的诱惑面前,没人会不动心。”
除非那个人不是人。
何况当时正逢乱世,修行境界是每个家族安身立命的根本,林书白的出身那么卑贱,遇到这种改变命运的机会,她又怎么会不出手。
最后林书白的命运,也的确被改变了。
云中君目光冰冷,“林书白天赋极低,连天生修行者都不是,最后却成为了大陆唯一的人神,要说其中没有猫腻,又有谁会相信?”
人生而不同,根本不存在什么后天修行者,至少他并不相信。
“林书白不是什么天才,”云中君淡淡道,“她应该是从林抱月身上得到了什么,只这才破境如此之快。”
从结果上而言,林书白没有吃掉林抱月,但聪明人都懂得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
在他看来,林书白只是没有竭泽而渔,选择了一种较为长远地手段从林抱月身上吸取力量。
不过林书白能让林抱月对她死心塌地,这倒算是一大本事。
云中君对此倒是十分感兴趣,如果不是林书白死的太快,他到底很想问问她是如何做到的。
“原来是这样么?”
耶律静听得一愣一愣的,“既然少司命大人这么厉害,那她是怎么死的呢?”
那个独一无二的神灵之子,怎么会死呢?
窗外再次劈下一道响雷,白光照亮李稷苍白的脸色。
林抱月的……死因。
他没想到自己今晚居然能听到这些。
然而面对这个问题,之前一直滔滔不绝的云中君却停了下来。
“哦?”
云中君眯起眼睛,“你对这个感兴趣?”
耶律静明显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紧张起来,“毕竟……如果真是神灵转世,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吧?”
事实上林抱月到底有没有死,在修行界都一直是个谜团。
大司命好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殒命的,可林抱月却是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谁都没有见过这位传奇女修的末路。
少司命留给世间最后的一笔浓墨重彩,就是她破境等阶二在大殿上刺杀嬴昊的那一刻。
自此之后,世间就再无少司命的传说。
“唔,是这样。”
就在李稷以为云中君会保持沉默的时候,他却淡淡开口,“那的确是个很难死的女人。”
第四百一十章 真凶
他这一生,从未见过比那个女人还要命硬的修行者。
“现在看来她像是英年早逝,”云中君坐在耶律静的榻边,淡淡开口,“很多年前,林抱月在修行界可是被视作不死身。”
她是没活过二十岁不假,可要是换作其他人遇到她遇见的那些事,别说二十岁,恐怕连十岁都活不过。
林抱月和林书白一起创造过很多个奇迹,其中就有在十数名天阶的围攻下逃出生天的经历。
那时候连林书白都未到达天阶,林抱月也只刚突破神舞境。
云中君目光沉沉,和他之前派出八名天阶都没能杀掉昭华君一事相比,还是这对师徒更加离谱些。
在境界还低的时候,那两人就有如此的战斗力。当她们相继登上修行者的巅峰之后,就变得更加不可战胜。
云中君低哑地笑了一声,“要是单论正面对战,这世上根本没人能杀掉那个女人。”
耶律静第一次听见云中君如此盛赞一名修行者,不禁好奇地问道,“那连云哥哥您也不行么?”
在她心中,她的男人自然是天下第一。
之前评价其他修行者时,云中君从未夸过别人比他强,哪怕是天阶修行者,在他眼中也不过是蝼蚁而已。
“我?”
然而素来自负的云中君轻笑一声,“当然。我也不是她的对手。”
他抬起头,目光有些玩味,“能杀掉林抱月的修行者,恐怕还没生出来呢。”
李稷站在窗外,静静捏紧拳头。
云中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没生出来?”
耶律静一愣,她心中原本还有个隐秘的猜测,觉得这么厉害的人的死应该和自己男人有关。可云中君此时的说法却让她糊涂了。
“所以少司命大人……不是被人所杀?”
听云中君的口气,林抱月应该的确是死了。
可高阶修行者的寿命极长,她怎么也不可能是自然死亡。按照云中君的说法,杀她的人还没出生,那她怎么死的?
难道不是被杀的?
“她是不是被人所杀,我也不知道,”云中君眯起眼睛,“等我到的时候,她就那么死了。”
炸雷一声接一声的落下,李稷站在窗外,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
云中君刚刚这句话里,隐藏着的含义实在是太多了。
少司命和大司命的死是大陆震动的开端,她们二人实在是太强了,所以能害死她们的人选也极为有限。
能杀掉八人神,必然有其他八人神的参与。
其中最有嫌疑的八人神,莫过于云中君。
在察觉到禅院有染指大陆的野心之时,李稷就曾怀疑过少司命和大司命的死是否和云中君有关系,可现在看来整个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等我到的时候,她就那么死了。”
云中君的这句话至少有三层意思。
首先,林抱月死去的时候,云中君就在现场。
其次,等云中君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那么这意味着林抱月的死亡现场,还有其他人在。
李稷打了个寒噤,那会是个什么人?
他强迫自己继续想下去。
最后,“就那么死了”这句话中隐藏着难以掩饰的意外。也就是说,林抱月的死在云中君的意料之外。
这个暗地里操纵了无数事、连许沧海这样的宗师都被其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男人,这样的云中君却没有料到林抱月的死亡。
这意味着什么?
一滴冷汗缓缓从李稷脸颊滑落。
云中君刚刚说能害死林抱月的修行者还未出生,也就是说嬴抱月的死并非是修行者导致的。
不是修行者……难道是神灵?
“轰隆!”
李稷浑身淌满冷汗,不禁朝窗户又走了一步。
“云哥哥,你说你见过少司命死的时候的样子?”
耶律静既觉得害怕又觉得刺激,急切地问,“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云中君看了一眼身边满是好奇的小女孩的眼睛,对她而言,这只是个猎奇的故事。
“再往下,我不能再告诉你了。”
男人淡淡道,“有些事听多了可是要遭天谴的。”
窗外恰时劈下一道炸雷,耶律静害怕地捂住肚子,“好,我不问了。”
“你若是真想知道,等你生下这个孩子,我倒是能告诉你,”云中君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那一天,连他都没有想到,死的人会是她。
他相信,在场的另一个人也没有想到。
“静儿,你一定要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云中君起身,定定望着耶律静的眼睛,“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打坐了,你早点休息。”
说着转身走向室内的一面墙前,按下机关,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好,”耶律静有些害怕地望着夫君的背影,“我这就睡了。”
她本能地察觉到云中君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对劲,识趣地没有再问,乖巧地闭上眼睛。
云中君站在密室前,下巴抬了抬好像想回头,然而下一刻停了下来。
他的后背正好朝着窗外。
李稷僵立在窗外,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云中君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最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密室之中。机关转动,密室的门合上,屋内只剩下了在美人榻上的假寐的耶律静。
李稷站了一会儿,确定云中君的气息消失后,他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他出现在之前偷拦宫女的柱子前,一把扶住柱子,脚步踉跄。
月光冷冷地照在他的脊梁上,李稷抬起头,看向即将西沉的月牙。
今晚,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还听到了许多意料之外的情报,可他却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少司命林抱月并非直接死于云中君之手。
这是真的,还是云中君说的假话?
她到底是因为谁而死?
“抱月……”
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李稷忽然很想见到她。
……
……
“姐姐……”
一声低低的呼唤,惊醒了伏在床边的嬴抱月。
“谁?”
她恍惚地睁开双眼,看见面前少年的侧脸,倏然清醒了过来。
“我睡着了吗?”
嬴抱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掌心握着一双更瘦小的手。
她握着小李稷的手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她会
天马上就要亮了,连鸟儿都不再鸣叫,屋子里无比安静。
就在这个安静的夜晚里,嬴抱月却经历了一场无人能知的惊心动魄。
小李稷的身体内部,远比她想象的可怕。
这样的震撼想必她在九年前也曾经历过吧。
嬴抱月低下头,小李稷将纤细的小手藏在她的掌心里,就像小鸟找到了巢一般,握着她的手呼呼大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关系,他睡得格外香甜。
因为是伏在床前,嬴抱月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抖动,少年俊秀的侧脸还带着伤痕,却依旧漂亮非常。
很难想象在这个充满着粗犷暴力的时代能孕育出这样的生灵。这名少年整个人简直犹如最精巧的玻璃制品一般。
光看外表,谁也想象不到他的内里会是那么的波涛汹涌惊险万分。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少年的侧脸。
她已经从他的身体里回来了。
和文静的外表相对的,小李稷的体内简直就像是火山口的内部,各种各样的力量犹如熔浆一般在他的体内奔涌碰撞,他的经脉也在不断地断裂重生。
毁灭和重生。
如果让她形容李稷的体内,嬴抱月只能想到这两个词。
在看到李稷体内景象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两件完全对立的事居然在一个人的体内周而复始地不断上演。
不是一时一刻,而是每时每刻。
撕裂经脉的痛对修行者而言是人生最难承受的痛苦,可这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承受。
嬴抱月忽然就明白了,李稷为什么敢冲到南楚和姬墨硬刚,哪怕被打断全身经脉也毫不畏惧。
因为对他而言,这是他每日都在承受的痛苦。
嬴抱月在探查李稷体内时,也弄懂了他为什么会在特定的时期显得特别痛苦。
小李稷的身体应该是在日日的苦痛折磨下进化出了自我保护的机能。毕竟肉体如果时时刻刻都在向大脑反馈疼痛,那么人的精神迟早会被压垮。
面对绝境,李稷的身体选择将每时每刻说积攒的苦痛集中在固定的时间内反馈,让其变成定时发作。
这样小李稷每日除了在固定的时间会痛苦异常外,其他时间至少能保持清醒。
但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在发作的时间,他要承受整整一天内压缩而成的苦痛,受到非人般的折磨。
嬴抱月垂下眼睫。
月光透过瓦片投下,因为离得近,她的眼睫在小李稷的脸蛋上留下一小片阴影。
她实在不知道这孩子是在何等意志的支撑下活到这么大的。
这世上有人生而富贵,有人生而贫贱,有人生而享乐。
而李稷,则是生而痛苦。
寻常而言,一个人想要抵抗痛苦,需要同等程度的幸福来换。
就像她当年不管在战场上遇到多么可怕的事,心中都有一个信念,她要回去,她要回到师父的身边。
不管她遇到什么,和师父一起渡过的那些辛苦却幸福的岁月都支撑着她,所以她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可对小李稷而言,他的幸福又是什么呢?
他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活不过十几岁,从有记忆开始就受到体内剧痛的折磨,且从这个孩子的梦话中来看,他应该没有受到过父母的疼爱。
不仅是没有,而且是不能。
嬴抱月凝望着少年的侧脸,轻轻喟叹了一声。
她不知这个孩子的父亲如何,但她知道,这个孩子的母亲一定不在人世了。
生下这样一个孩子的女人,一定是活不下来的。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个孩子的母亲是因他而死。
没有母亲的哺育,没有父亲的照拂,如今更是被孤身逼到了这样的荒凉之地。
这个孩子将来,要如何活下去呢?
不,首先他真的想要活下去吗?
嬴抱月站起身,定定望着床上的小身躯。估计是疼痛发作的时间要到了,小李稷的身体像是有预感一般蜷缩起来,准备抵抗每日一次的折磨。
嬴抱月目光不禁恍惚了一下。
对他而言,活着真的更好吗?
就在她陷入思绪之时,床上的少年忽然呓语了一声。
“娘……”
嬴抱月一愣。
因为调换姿势,小李稷的手臂在被子上挥舞了一下。她忽然注意到他有一只手一直握着拳头,紧紧地攥着什么。
嬴抱月蹲下身,轻轻掰了一下那只小拳头。
“唔嗯,”睡梦中的小李稷摇着头,用为数不多的力量进行着反抗。
嬴抱月只好低下头哄他,“给姐姐看看,我不拿。”
不知道是不是姐姐这个词有魔力,小李稷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缓缓松开手指。
他一松开立刻有一股血冒了出来,嬴抱月才看见他连指甲都劈裂了,掌心刻着被指甲掐出的血痕。
即便将手心攥出了血,他都没有松开这只手。
就在少年血肉模糊的掌心,躺着一条发带。
嬴抱月看见这条发带,整个人定住了。
一条青色的刺绣发带,上面刺着青龙和一个“寄”字,几乎被李稷的血染红了。
嬴抱月僵硬着伸出手,拿起这条发带。
这条发带她并不陌生,之前误入李稷脑内幻境之时,她曾经见过李昭用这个给小李稷梳头。
可此时不知为何,亲手触碰到这条发带,嬴抱月觉得自己的胸腔被狠狠撞了一下。
一种极为陌生的感情忽然充斥在她心中,让她猝不及防。
这条发带,对她而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不等嬴抱月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许是被拿走了发带,床上的小李稷挥舞着双手挣扎起来。
“娘!”
嬴抱月心中一动,这条发带难道是李稷母亲的遗物吗?
她将发带放回李稷掌心,少年立刻安分了下来,攥着这条式样简单的发带,像是一个没安全感的孩子握住了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蜷缩着身体再次睡去,。
“娘……”
他模模糊糊像是说着什么,嬴抱月弯下腰侧耳倾听。
都是些很琐碎的东西,说自己见到了什么人,学到了什么,只字未提自己遭受的苦难。
嬴抱月直起身。
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的变化,一缕晨光穿过纸窗打在她的侧脸。
熟悉的女声从她背后传来,嬴抱月没有仔细听,无外乎是些骂她的话。
她的确是该骂,因为她也不知道她此时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否是对的。
就像当初她曾经问过她师父一个问题。如果上天让林书白回到十五岁,在云雾森林里见到挂着的那个襁褓之时,她是否还会选择抱回去。
林书白摸着她的头微笑道。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