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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树叶     大月谣txt下载     大月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六章 进入

    禅院,罗汉堂。

    在十八座狰狞的罗汉像前,伴随着机杼的运转声,无数砖块分开。

    灯火的光芒透出,一个地下世界向嬴抱月等人徐徐展开。

    “这里是……”

    姬嘉树陈子楚等人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愕然伫立于洞口之前。

    “欢迎来到禅院地宫。”

    楚彦站在洞口前转过身来,双目幽邃,“或者说,欢迎来到真正的禅院。”

    “真正的……禅院?”

    姬嘉树一字一顿重复着他的话,望着眼前广阔的地下世界,震撼之余又浑身紧张。

    “等等,我们站在这里说闲话没问题么?”

    嬴抱月没心思和楚彦打哑谜,望着眼前打开的洞口目光微妙。

    她还记得上次淳于夜带她来的时候,他们俩就像过街的老鼠,抓住空隙就急忙闪了进去,躲在棺材里生怕被人发现。

    可楚彦带着他们就这么大喇喇站在门口,神情悠闲,毫无顾忌。

    “十三长老,您回来了?”

    这时两个黑影从门内悄无声息地闪了出来,姬嘉树等人吓了一跳,险些拔剑。

    楚彦神色如常,众人才僵住没动。

    是两个身着黑衣的禅院弟子。

    面对如临大敌的姬嘉树等人,这两名弟子只是瞥了一眼,丝毫不觉得奇怪。两名弟子站在洞边,只是恭敬地向楚彦行礼。

    “唔。”

    楚彦向他们浅浅一点头,“乌禅长老呢?”

    “乌禅长老清晨就带人进了刑堂,到现在还没出来,”为首的黑衣弟子恭顺地答道,“需要弟子让人去找吗?”

    “不麻烦了,”楚彦澹澹道,“我忙完了自去找他吧。”

    说完信步向洞内走去。

    两名弟子连忙闪开,垂手侍在一边。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跟在楚彦身后快步走了进去。

    面对并未伪装的她,两名黑衣弟子连眼皮都没抬,仿佛只要是楚彦带进来的人,不管男女胖瘦都没什么好看的。

    看着嬴抱月跟在楚彦身后这么顺利地进去了,姬嘉树等人也连忙跟上。

    “我们就这么进来了?”

    直到完全走进地宫,石门在背后阖上,姬嘉树还是难以相信,他们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禅院的守备这么松垮的吗?和他们之前设想的虎穴龙潭完全不同。

    “这些弟子……看上去很信任你。”

    嬴抱月望着眼前熟悉的地下斗兽场轻声道。

    她知道姬嘉树他们在惊讶什么,但她心里清楚,禅院的守卫当然没有那么松垮,之前她和淳于夜来的时候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钢丝智商。

    可这次的待遇比上一次要好得多。

    楚彦回禅院真就像是回老家一般,简直是悠游自在。

    带人进入也轻松无比,那些原本敏感嗜血的禅院弟子在他面前就像一群牛羊般温顺。

    “他们并非信任我,”楚彦走在前面,耸耸肩,“他们只是不敢反抗我。”

    在禅院内部,如果有普通弟子敢质疑长老的决定,那不管谁对谁错,有异议的弟子会先被抽打一百鞭。

    久而久之,长老的威信就这么建立了起来。

    “怎么样,和你上一次来时,感觉不太一样吧?”

    嬴抱月心情有些复杂,“是不一样。”

    她原本都做好了脱一层皮的准备,却没想到禅院长老的威势远比她想象的要大的多。

    “跟着我,你们不用想那么多,”楚彦打开屏障,传音入密道,“只管大摇大摆地走就行了,若是一直那么如临大敌,反而露馅。”

    的确是不用想太多。嬴抱月向前方看去,禅院地宫内的斗兽场还是之前那波模样,楚彦带着他们就这么从门口信步走了进去,周围有其他弟子经过,也绝不会停下来打量他们一眼。

    毕竟他们也没空去看她和姬嘉树等人。

    大部分的弟子在看见楚彦的瞬间就扑通一声跪下,脑门抵到地面上,根本不敢抬起。

    但也有一部分弟子只是垂手侍奉在一边,眼朝下看。

    嬴抱月注意到这些弟子的手臂上都佩戴着一条鲜红的布带。

    “这些弟子是红带弟子,”楚彦注意到嬴抱月的目光低声道,“他们都是各位长老的直系弟子,不需要对其他长老行跪拜之礼。”

    嬴抱月明白了。

    有人地方就有三六九等,在禅院长老以下,大概就是这些弟子最尊贵。

    说起来,她之前和淳于夜夜访之时就遭遇了好几位红带弟子,怪不得之后会引起那么大的风波,

    虽然嬴抱月不是第一次来禅院了,但楚彦从他的视角,给她展示了一个新的禅院。

    或者说,真正的禅院。

    他们这些外来客也算是亲眼见到了在禅院内,十八长老到底有多么权势熏天。

    “若是你们这些长老,想要反叛呢?”

    姬嘉树跟在一边,望着跪了一地乌泱泱的弟子,喃喃问道。

    既然长老能这么轻易地将外来者带进来,那么万一有长老生了异心,那禅院岂不是轻易就会溃不成军?

    “反叛?”

    楚彦回过头来,目光奇异地看了姬嘉树一眼,“我们为什么要反叛?”

    姬嘉树一愣。

    楚彦现在所做的事,不就是反叛吗?

    注意到姬嘉树的眼神,楚彦低哑地笑了一声,“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但我并非想要反叛。”

    他并非想要毁了禅院,这里虽然是个地狱不假,但对于那些生而卑贱的人而言,活在这世上就是地狱。

    那些穷苦孤儿出身的弟子,在禅院外的日子未必就比在禅院内要好。

    与其沦落成王公贵族的奴隶玩物,还不如在这里找一份事做。

    至于其他长老,更是不可能反叛。

    “禅主和我们十八长老,就是禅院本身。”

    楚彦澹澹道,“你见过有人会反叛自己的么?”

    姬嘉树好像明白了,这些禅院长老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自然不可能推翻禅院,禅院没了,他们的特权也就没了,只是……

    “那你们之中,就没有人想成为地位更高的长老,甚至……禅院主人吗?”

    “成为禅院主人?”

    楚彦停下脚步,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极为不可思议之事。

第三百六十七章 直面

    楚彦似笑非笑地望着姬嘉树,“我们为什么要成为禅院主人?”

    姬嘉树被他问得愣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想要取代比自己地位更高人不是理所当然么?在弱肉强食的修行者是如此,在野蛮嗜血的西戎不更应该如此吗?

    他来到西戎不久,围绕着白狼王王位的明争暗斗他就看到了好几拨。

    西戎是一个****的世界,白狼王和禅院主人地位几乎相同,是西戎的两大权力中枢。想要当白狼王的人那么多,怎么会没人想成为禅院的主人?

    淳于夜看着对面少年懵懂的眼神,不禁轻笑了一声。

    “春华君,果然不愧是年少有为。”

    “你还真是年轻啊。”

    姬嘉树眉头拧起,“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话乍一听像是夸赞,可在这种场合提起,听在他耳中却是十足的阴阳怪气。

    “没什么意思,”楚彦面上含笑,眼神却有些阴沉,“我只是羡慕你罢了。”

    羡慕这个无忧无虑的人生。

    “好了,楚彦,多余的话可以不用多说了。”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嬴抱月挡到了姬嘉树面前,打断了这两人的对话。

    楚彦斜倪了她一眼,“怎么?心疼了?”

    “都在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嬴抱月叹了口气,目视前方,“你不会忘记了,我们跟你到这来是干什么的吧?”

    楚彦是一派回到老家的悠闲自在,可她却无法这么悠闲。

    这里到底是禅院,是虎狼窝,楚彦也只是个长老,并非一手遮天。

    “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嬴抱月蹙眉望着前路。

    楚彦能和姬嘉树这么肆无忌惮地聊天,也是因为他们此时所走的路已经越来越偏。

    就像是拐进了什么密道一般,周围都是重重高墙,不见一个人影。

    这样的路,嬴抱月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她原本以为楚彦是对禅院藏匿重要俘虏的地点心里有数,准备带他们去那附近。但现在这条路虽然越走越僻静,苗头却越来越不对。

    一般囚禁俘虏的地方都是刑堂。她之前跟着淳于夜来的时候也去过一个刑堂,那个刑堂是在地上的位置。

    这次楚彦先将他们带来了地宫,嬴抱月以为禅院在地下还有一座刑堂。毕竟地宫作为禅院的本体,还有一座刑堂也十分合理。

    可不管是在地上还是地下,刑堂所在之地大都都阴冷潮湿,沿途的地面上多少都有一些血污。

    可他们眼前通往前方的这条路被打扫得极为干净,纤尘不染,只有砖缝中能隐隐看到一些黑色的碎屑。

    嬴抱月低头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这些黑色碎屑居然是炭灰。

    这地宫里的刑堂到底是什么地方,居然要用到这么多木炭吗?

    难道说这座刑堂喜用炮烙之刑?

    越往前走,空气中的干燥之气就越明显,地下甚至隐隐传来温暖之感。

    可更诡异的是,楚彦对于这条路显得极为熟悉,越往深处走,脚步越轻快,走到后面他的脚步甚至有雀跃之感。

    这一切都让嬴抱月觉得不安。

    “没往哪去啊,”楚彦回过头来,满面笑容。

    “你不就是要找杜子卿吗?他恐怕是被藏在地下暗室中,我这就在带你去呢!”

    这倒是和嬴抱月猜想的一样。

    可楚彦满面的笑容在暗道中,不知为何显得有点瘆人。

    “楚长老,你等等!”

    楚彦在前面已经走得越来越快,嬴抱月等人需要一路小跑才能追上他。

    “不对。”

    绕过一个拐角,嬴抱月忽然停住脚步。

    “楚彦,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

    楚彦冲到十几丈外才停下脚步,直直注视着眼前的一堵墙壁。

    “不去哪啊。”

    他依旧微笑着道,眼前却只盯着眼前的这道墙。

    嬴抱月注意到这是一道普通的砖墙,只在墙壁上有着两道浅浅的凹痕。

    定睛一看,那痕迹居然像是被人的手指反复抚摸划出的来。

    楚彦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两道划痕,目光甚至有些虔诚。

    “你……”

    嬴抱月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楚彦身后,看着眼前的墙壁,“这个地方是……”

    这个地方她极为陌生,她确定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来过这里。

    可就在看到这堵墙的瞬间,嬴抱月的心底却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季动。

    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呐喊。

    来过。

    她来过这里。

    同时,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扑通一声,伴随着心脏的鼓动,少女的声音响在嬴抱月耳边,她勐地捂住心口蹲了下来。

    “抱月!”

    姬嘉树等人从后面冲了上来,“你怎么了?”

    嬴抱月脑袋嗡嗡作响,捂住心口不断摇头,“不,不……”

    “抱月?”

    姬嘉树被吓得不清,“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嬴抱月脑海中有无数声音在响,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一个瓮,里面的东西一时间多得往外溢。

    她挣扎着抬起头,姬嘉树担忧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嬴抱月心中稍安,但下一刻,从姬嘉树的眼角下,忽然流出了血泪。

    血泪汩汩,从他的脸颊上蜿蜒而下。

    “嘉树?”

    嬴抱月心脏骤停,但姬嘉树的眼神却没有变化,依旧只是担心地望着她,“你怎么了?”

    嬴抱月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画面,忽然勐地转头,看向另一边的许义山。

    “师妹?”

    许义山的脸上也流下了血泪,但他本人却毫无知觉的模样。

    不,不是姬嘉树和许义山的问题。

    嬴抱月低下头,缓缓伸出手,看向自己的手心。

    果然,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出现在了她的视野。

    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

    “抱月,抱月?你说话啊!”

    姬嘉树看着面前目光发直的嬴抱月,浑身冰凉,他勐地捏住嬴抱月的肩膀摇晃起来。

    “我……没事。”

    嬴抱月垂下视线,平复下了气息。

    “怎么?你看到了什么?”

    楚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嬴抱月抬起头,发现他靠在墙边,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没看到什么。”

    嬴抱月咬紧牙关,“这不是藏匿杜子卿的地方。这里到底是哪?”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不进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进去就知道了。”

    楚彦伸手抚上墙上的指痕,指尖有一瞬的颤抖。

    嬴抱月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禁怔了怔。

    “真的,你进去,就知道了。”

    楚彦重复了一遍,他咬着唇,就像按着自己的心,一把按下了墙壁上的机关。

    “你等等!”

    嬴抱月急促的声音未能阻止一切,眼前的砖块徐徐分开,一个黑黝黝的甬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地方是……”

    一股寒风从地道中吹出,姬嘉树许义山陈子楚三人呆望着眼前这个的黑洞,毛骨悚然。

    眼前的这个洞口,像是通往地底一般,一眼看不到尽头。

    但最可怕的,是这个洞中传来的气息。

    姬嘉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心底有一种本能告诉他,这个甬道通往的地方绝不简单。

    他不禁看向身边的嬴抱月,但就在看见嬴抱月侧脸的瞬间,他愣住了。

    这一路走来,他与她一起经历了无数次险境,每一次都险象环生九死一生,但无论面对多么可怖的情景,面对多么诡异的怪物,嬴抱月总是能够保持不可思议镇定。

    姬嘉树没有见过这样的嬴抱月。

    嬴抱月站在他身边,整个人的脸色苍白如雪。

    她定定望着眼前的甬道,眼神空茫,宛如一尊木偶。

    哪怕是她闯入八兽神巢穴之时,姬嘉树都没有见过她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抱月?抱月!”

    他内心像被一只大手捏住,心跳加速,伸手一把抓住了嬴抱月肩膀。

    “嘉树?”

    嬴抱月空茫的眼神回过神,呆呆看向他。

    姬嘉树望着她,缓缓睁大双眼。

    “抱月,你怎么了?”

    嬴抱月的目光疲惫脆弱,像是刚刚经历过遍体鳞伤的伤害一般。

    “我没事。”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掩饰起内心的思绪,看向楚彦,“楚长老,你不说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我不会进去的。”

    “等等,你难道看到了什么?”

    嬴抱月的反应让楚彦也有些惊讶,他不禁眯起眼睛。

    难道说……

    “什么都没有。”

    嬴抱月垂下眼睫,“我急着救人,楚长老,杜子卿到底在不在下面?”

    “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我想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了。”

    这人行为如此不老实,她也没必要再跟着他,白白受此人的摆布。

    楚彦望着她,目光闪了闪。

    “不,他不在这。”

    嬴抱月攥拳,“那你带我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因为这是一个对你而言十分重要的地方。”

    楚彦看向前方的甬道,“你过去对自身的那些疑问,只要你走下去,就通通能解开。”

    “这话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还未回应,姬嘉树勐地瞪大眼睛,“这下面到底藏着什么?为什么会和抱月的过去有关?”

    我的过去?

    嬴抱月原本低头想着什么,听到姬嘉树的话,勐地抬起头,

    “嘉树,你……”

    姬嘉树为什么会提到她的过去?他又知道了什么?

    “我……”姬嘉树顿觉失言,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喂喂喂,你们这都是在打什么哑谜?”

    陈子楚望着僵在洞口处的三人,一头雾水。

    偏偏没一个人回答他。

    嬴抱月闭上双眼,心情无比复杂。

    原来如此。

    她一直在往前走,却忽视了身边的人。

    能当上战国六公子的人,又怎么会是傻子呢?

    他只是愿意为了她,当一个傻子罢了。

    “抱月,”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们之间的事之后再说,既然事关你的过去,那你来做决定,要不要下去。”

    楚彦指尖微颤,望着身边少女的眉眼。

    他迄今为止的夙愿,就要实现了。

    他恨不得把嬴抱月打晕了带下去。

    “不。”

    “什么?”

    嬴抱月的声音响在耳边,楚彦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我不下去,楚长老,按照我们的约定,先带我去杜子卿所在的地方。”

    “你……”

    楚彦勐地握住腰边剑柄,额角青筋根根暴了出来。

    “这下面没有危险!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发誓!”

    姬嘉树警惕地握剑挡在嬴抱月面前,“那你这是要干什么!”

    “没事的,嘉树。”

    嬴抱月推开他,走到楚彦面前,“楚长老,谢谢你,带我来这个地方。”

    楚彦一怔。

    “这里的确是对我很重要的地方,”嬴抱月平静道,“但这个地方,对禅院也很重要不是么?”

    楚彦一愣,“你是说……”

    “看你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恐怕不会不知道吧?”

    嬴抱月目光悠远,“如果这个地方崩塌了,整个禅院也会毁于一旦吧?”

    禅院的本体在地宫,地宫在地底的深处,而楚彦带他们来的地方,才是禅院的最深处。

    虽然尚未进入其中,但嬴抱月很清楚,这个地方是禅院的命脉。

    一旦被毁,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楚长老,你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吗?”

    楚彦握紧拳头,眼前浮现出那口泥池。

    他虽然还不知道嬴抱月进入地底会发生什么,但如果那堆火消失,由火堆镇守的黑泥池失控,所有被藏在地下的黑泥会奔涌而出,淹没禅院,甚至淹没……所有的一切。

    哪怕是他,也不知道云中君到底在禅院的地底囤积了多少黑泥。

    “所以呢?”

    楚彦忽然微笑起来,“她已经等你很久了。”

    为了所谓的苍生,为了所谓的天下,这个女人完全不在乎自己吗?

    “我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嬴抱月轻声道,“我这一次本也是为了她而来。”

    为了那些,希望她活过来的人而来。

    “我想要活,但不意味着代价是让其他人死。”

    姬嘉树他们还在她身边,杜子卿还没救出来,她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轻举妄动。

    她一旦进入地底,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更重要的是……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她在杜子卿家前见到的那片黑湖。

    她有一种预感,杜子卿手里恐怕握有控制黑泥的方法。

    那个老人在丁零独自奋斗了那么多年,不可能一无所获。禅院对他和马奴下手的理由,也没有那么简单。

    “楚彦,杜子卿到底在哪里?”

    楚彦闭眼深吸一口气。

    “我带你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 刑堂

    “我们这是要去哪?”

    楚彦带着嬴抱月等人再次返回地上,沿着破败的禅房之间的道路向前走去,望着越来越偏僻的道路,姬嘉树忍不住问道。

    楚彦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直到姬嘉树又问了一遍,他才强忍着怨气道。

    “还能去哪?自然是去找某人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某人?”

    姬嘉树看向楚彦的身后。

    嬴抱月默默跟在后面,也不说话,对于楚彦的抱怨充耳不闻,只是专注地凝望着前路。

    她的眼神很平静,有如月光。

    现在还是大白天,但禅院的上空终年被雾气所笼罩,日光穿过云雾后变得惨白微弱,有如月光一般。

    楚彦察觉到背后少女宁静的气息,不免心浮气躁。他等待多年的夙愿明明就快实现了,偏偏因为嬴抱月的顾忌,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实现的机会。

    他怎么会不知道带嬴抱月进入地下暗室有覆灭禅院风险?

    可那又如何?

    夜长梦多,谁知道去见了杜子卿后会遇见什么?

    谁能保证下次他们还有这样的机会?

    刚刚顺利将她带到暗道前还没遇到任何阻碍,这原本就像是做梦一样好运,结果嬴抱月却硬生生浪费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能说他和嬴抱月是完全两种人。

    他为了实现的自己的目的,哪怕自己死后洪水滔天都绝不后悔。

    偏偏嬴抱月不是。

    “没想到,你们会将杜子卿真的也囚禁在这里。”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嬴抱月望着眼前逐渐熟悉的景象,终于开了口。

    虽然只来过一次,当初还是装在棺材里抬来的,但她还是认出楚彦带他们走的,正是通往禅院刑堂的路。

    “哼,我也把不准会不会在这里。但我们禅院本来就只有一座刑堂。”

    楚彦在刑堂旁的一座破败小屋边停下,澹澹开口。

    “如果不在这里,那就只可能在禅主的住处了。”

    云中君的住处?

    嬴抱月脚步微顿。

    “不过我觉得,杜子卿大概还没到那个级别,”楚彦回头冷冷瞥了她一眼道。

    能被关进云中君住所的,可不是一般人。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你们禅主的住处,难去吗?”

    “你想去?”楚彦停住脚步,看嬴抱月的眼神就像看疯子一般。

    不对,这个女人本来就是疯子。

    毕竟正常人哪里会有这样的想法。

    “禅主的屋子难不难去我不知道,”楚彦眯起双眼,“但这世上,应该还没人去过。”

    “你这就是胡说了吧?”

    沉默了一路的陈子楚终于忍不住插嘴道,“难道你们禅主从来不召弟子去见他么?”

    “召见弟子?”

    楚彦大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啼笑皆非的事。

    “一般的弟子可没资格见到他。哪怕我们这些长老,最多也是在佛堂才能见到禅主的化身。”

    “化身?”

    嬴抱月眉梢微挑,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称呼。

    “就是一尊金色的佛像。”

    楚彦平静道,“禅主不会和人直接见面,有什么事情都是通过那座佛像通知我们。”

    陈子楚忍不住都囔了一声,“这习惯可真够奇怪的。”

    他从小只听说过八兽神会通过分身和人对话。云中君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神叨叨的?难道因为这个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不过在我们院中,还是有两位人物和禅主的真身交谈过的。”

    楚彦沉吟一声道。

    “等等,你之前不是说没有人见过他吗?”嬴抱月微微蹙眉。

    “你听我说完那两人是谁就明白了,”楚彦目光复杂了一瞬,随后变回满面笑容,“是乌禅胥和淳于夜。”

    嬴抱月呼吸滞了滞。

    楚彦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他们两人,现在真的能算作人吗?”

    嬴抱月沉默了。

    被云中君的眼珠寄生的乌禅胥和被白犬神的脑袋寄生的淳于夜,的确很难说还算是完全的人类。

    “你们现在也该明白,见到禅主对于我们禅院弟子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了吧?”

    楚彦目光幽深地扫了姬嘉树一眼,“小子,能将人变得非人的人,你觉得还算是人吗?”

    姬嘉树后背发凉。他知道楚彦是在回答他之前所问的长老为什么不想成为禅主的问题。

    “小子,我们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荣华富贵可以不择手段,”楚彦意味深长道,“但再高的地位,也要有命去享才行。”

    如果说禅院是怪物的巢穴,那么掌管此处的禅主就是其中最大的怪物。

    与鬼神同舞之人,最终也会变成同样的鬼神。

    楚彦目光再度阴沉了下来,“这是个邪门的地方,和这个地方生息与共的人,也必然不再是人。”

    禅主,是比禅院更为邪门的东西。

    他并不怕死,却怕自己变得不人不鬼。

    楚彦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但姬嘉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盯着眼前青年瘦伶伶的后背,皱起眉头。

    这个人既然那么害怕云中君,那他冒险带嬴抱月来禅院挖云中君的墙角,就不怕云中君惩罚他么?

    以楚彦的背叛之举,云中君回来后,恐怕第一个就会把他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好了,看守出来了。”

    楚彦往屋外扫了一眼,“我去打发了他们。”

    “看守?”

    姬嘉树这才明白楚彦为什么带着他们在这个小屋里停留,居然是在等看守出来。

    “刑堂是闯不进去的。”

    楚彦轻笑一声,“只能人换人。”

    刑堂内有传音阵,只要有人靠近就会示警,看守会出门查看。

    看守身上会带有符咒,想要进来的人必须取得看守身上的符咒才能进入,否则会被刑堂内的诛心阵法绞杀。

    “等等,那被关进去的人呢?”

    陈子楚在一边听得晕乎乎的,“难道每个关进去的人都也配一个符咒?”

    “他们没那个好的命,”楚彦澹澹道,“他们会被灌一碗符水,喝下去后进入刑堂,阵法不会绞杀他们的肉身,但会让他们一直遭受噬心之苦。”

    嬴抱月袖子下的手指攥起。

    同时她心中浮现出一个疑惑。

第三百七十章 深暗

    如果没有符咒之人进入刑堂会受到绞杀,那为什么之前她和淳于夜误入之时却安然无恙?

    嬴抱月记得她当时被抬进去的时候,除了觉得这地方血腥味极重外,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怎么?看来你进过这个地方。”

    正要走出破屋的楚彦回头看了嬴抱月一眼,眼神意味深长,“怎么进来的?”

    嬴抱月沉默片刻,“当时我和鬼华君躲在棺材里,被人误抬到了刑堂中。”

    “被抬进去的?”

    楚彦笑了一声,“看来你们只到过第一层。若是进了后面几层,哪怕是躲在棺材里装死,也不会发生这样的疏忽。”

    第一层?这鬼地方还有好几层?

    姬嘉树忍不住追问,“你们禅院这刑堂,有几层?”

    楚彦澹澹道,“十九层。”

    十九?

    听到这个数字,嬴抱月心中一寒,忽然不寒而栗。

    她不禁问道,“无论哪一层,也有你说的绞杀阵法在吧?”

    “没错,”楚彦面色不改道,“如果你是想问你们进去时为什么没事,那是因为淳于夜作为长老,身上带有刑堂内的符咒,他当然没事。”

    “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男人耸耸肩,“也许你体质比较特殊吧。”

    体质特殊?

    不对。

    陈子楚等人闻言都一脸的惊奇,但嬴抱月却觉得不对劲。

    她特不特殊姑且不谈,如果刑堂真的是禅院内部惩罚弟子的地方,以云中君的性格,他真的会给长老免责的特权吗?

    嬴抱月隐隐觉得,面前的刑堂和之前楚彦带他们去的地下暗道,都是禅院中极为特殊的地方。

    这时她忽然发现,楚彦的目光隐在眼睫之下,正在静静打量她的脸。

    “楚长老,”嬴抱月忽然开口,“既然长老有符咒,那你现在能将身上的符咒给我们看看么?”

    “怎么?”

    楚彦深深地看着她,“你怀疑我的话?”

    “我怀疑你根本没有,”嬴抱月直截了当道,“有的话,就拿出来。”

    众人一惊,纷纷看向楚彦。

    楚彦沉默片刻,笑了。

    “没错,你猜得对,”他伸出空荡荡的手掌,“能无事进入刑堂的符咒,哪怕是长老也没有。”

    即便贵为十八长老,闯入刑堂也会被绞杀。

    楚彦眯起双眼,这一切都因为刑堂是禅院内的“净土”。

    即便也由长老负责管理,但分管的长老每隔一个月就会更换,并且没有调换护卫的权力。

    负责看守刑堂的守卫都是禅主亲自调教的“药人”,只忠于禅主一人。

    “那你为什么骗我们说淳于夜身上有符咒?”嬴抱月静静盯着他。

    我不是想骗他们,只是想骗你。

    楚彦沉默地望着眼前少女的眉眼,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淳于夜之所以无事,是因为他早就形成了抗性,”他背过身去,澹澹道。

    “抗性?”

    其他人都没听明白。

    “就是从小在刑堂里呆得太久,对那阵法有了耐力,早就不怕什么诛心之痛了,”楚彦轻描澹写道,“对那怪物而言,那点钻心之痛大概就像挠痒痒一样吧。”

    对钻心之痛产生了耐力?

    姬嘉树等人听着楚彦的话,浑身冰冷。

    楚彦简单的话语中,隐藏着淳于夜黑暗的过往。

    周围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光线的阴影在嬴抱月脸上扫过,她垂下眼帘,轻声问道,“那我呢?”

    楚彦背对着她,袖子下的手指微微攥起,“你就不要再问了。”

    他之所以隐藏淳于夜能进入刑堂的理由,不是为了淳于夜,就是不想让嬴抱月联想到自己。

    “是吗?”嬴抱月垂下视线,“那我不问了。”

    楚彦如此为淳于夜百般遮掩,那么她能进入刑堂的理由,就只可能一个。

    她不怕痛的理由和淳于夜一样。

    她对于禅院的诛心阵法,也有抗性。同时她产生抗性的原因,也和淳于夜一模一样。

    她也曾在刑堂中,受过百般折磨。

    但那个她,不是现在的这个她。

    嬴抱月轻轻闭上双眼。

    受尽折磨的,是地下的那个她。

    “抱月?”

    姬嘉树站在一边望着嬴抱月微微颤动的眼睫,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恨意。

    这种恨意甚至转化成了浓烈的杀意,让他一时间想大开杀戒,将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统统杀光。

    “嘉树。”

    嬴抱月睁开双眼,看向他,轻轻笑了笑,“我没事。”

    “你有没有事,可不归你说了算。”

    楚彦背对着这一切,已经不想再回头看,他大步走出破屋,丢下一句话,“在里面等我。”

    ……

    ……

    屋外的光线越来越暗,大约一刻钟之后,楚彦回来了,手上拿着四张符咒,臂弯上还搭着四件斗篷。

    有四个看守模样的人离开刑堂,向罗汉堂走去。

    “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嬴抱月望着那些守卫离开的背影问道。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楚彦将符咒递给她和姬嘉树等人,目光冷漠,“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把这个放到贴心口的位置,披上斗篷,快点。”

    嬴抱月接过符咒塞入怀中,只来得及瞥了一眼符咒的外观,这是一张绘了繁复花纹的黄纸,上面的花纹,部分她有些熟悉,但更多的部分十分陌生诡异。

    毕竟是用来看守刑堂的符咒,恐怕一时半刻很难破解。

    如果这次不是跟着楚彦,他们绝对没法这么轻易地进入这个地方。

    真正进入刑堂之后,嬴抱月更是深切地体会到了楚彦这个长老的力量。

    上一次来的时候,她跟在淳于夜身后,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完全没来得及打量刑堂的内部结构。这一次,她才真正看清了。

    刑堂和地宫一样,真正的乾坤都藏在地下。

    地上的那一层,只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刑堂,就像一口深井。

    刑堂的外部和其他禅房看不出什么差别,吱呀一声,楚彦推开布满蜘蛛网的木门,血腥味铺面而来。

    房间中并无活人的气息,无数帘障在空荡的房间中飘舞。

    然而姬嘉树陈子楚等人瞪大双眼,看清帘障后的景象,都骇然后退了一步。

    嬴抱月闭了闭双眼。

    上一次她见过的那座断臂残肢叠起来的“尸山”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房间里的每一块方砖,都被暗红凝固的血浸染。

    然而楚彦视这一切如无物,平静地踩过地上的血块,走到“尸山”边,踢开最下层的一条断臂,踩下地砖上的一个凸起。

第三百七十一章 竖井

    伴随着机轴运转的嘎吱声,“尸山”缓缓挪动开,一个三丈宽的深井出现在众人眼前。

    腥气带着底下的寒风扑面而来。

    陈子楚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姬嘉树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你之前说的十九层,就在这下面?”

    “这下面的只有十八层,”楚彦笑了,眼中却并无笑意,“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已经是第一层了。”

    嬴抱月冷不防问道,“这第一层,叫什么名字?”

    楚彦回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光就居。”

    “光就居?”许义山搀扶住腿软的快要站不住的陈子楚,“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楚彦耸耸肩,“这些名字都是禅主起的,我们也就只知道个音儿,连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因为这些叫法本来就没有准确对应的文字。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那下面的十七层,是不是分别叫居虚倅略、桑居都、楼、房卒、草乌卑次、都卢难旦、不卢半呼、乌竟都、泥卢都、乌略、乌满、乌藉、乌呼、须健居、末都干直呼、区通途、陈莫。”

    这一长串的名号听的人发晕,陌生的发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发出令人心季的回音。

    姬嘉树勐地侧过头,怔怔望着嬴抱月。

    楚彦脸上游刃有余的神情稍稍退却,注视着嬴抱月的目光有些异样,“你怎么知道?淳于夜和你说的?”

    嬴抱月摇摇头。

    她第一次得知这一串可怖的词语,是从她的师父林书白口中。

    后来她穿去了师父的故乡,才彻底知道这一串名字代表着什么。

    这十七个名字,加上第一层光就居,正是梵文中十八层地狱的名字。

    光就居是第一层地狱,陈莫是第十八层地狱。

    因为是从梵文中音译而来的,故而没有对应的文字。

    但这十八层地狱的名称,在山海大陆本土的佛典中,是没有的。

    嬴抱月微微攥紧手指,云中君他难道是……

    “那第十九层呢?难道没有名字?”

    这时姬嘉树的声音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她不禁心中一紧。之前听楚彦说刑堂有十九层时,她就怀疑前十八层是十八地狱的名字,可最后一层十九层,又叫什么?

    “十九层当然也有名字,”楚彦弯腰在井口边缘摸索着,随后捞起一根湿漉漉拳头粗的铁链,“叫作阿鼻。”

    阿鼻地狱。

    嬴抱月指尖扎入掌心。

    居然是阿鼻地狱。

    在梵文佛典中,地心深处的无间地狱,音译“阿鼻”地狱,是受苦最重之处,因昼夜受刑无有间歇而得名。

    同时在所有的地狱,在阿鼻地狱中的众生寿命也是最长。

    佛教中被打入地狱的众生都有一特点,即众生的寿命极长,也即意味着极长的苦刑,这一切正好与人相反:人是求长生而不可得,地狱众生则是求早死而不可得。

    修行者修行是为求生,在地狱中求生则是为了求死。

    嬴抱月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悬挂在禅院大门处的那张匾额。

    “众生皆苦。”

    禅院的主人到底经历过了什么?

    他对刑堂的设计,和名称背后的用心,已经不是仅仅让人不寒而栗的程度了。

    嬴抱月第一次在还未见到一个人之前,心中萌生出如此深的忌惮与战栗。

    “好了,不管叫什么,不过是一个名字。”

    楚彦抓着锁链看向身后众人,“若是怕了,门在那里,赶紧出去。”

    “谁、谁怕了!”

    陈子楚推开许义山,“不就一口井么?”

    楚彦斜睨了他一眼,“那你敢下去么?”

    陈子楚瞪大双眼,眼瞅着楚彦手中铁链粘稠的黑血一滴滴还在往下掉,他脚脖子一个打颤,险些再次跌倒。

    他们真的要拽着这根链子下去?

    “好了,子楚,你和师兄留在这里给我们把风。”

    嬴抱月拍拍他的肩膀,“你们俩就不要下去了。”

    许义山默默点了点头,以他们俩的境界,下去也是添乱。

    嬴抱月看向姬嘉树,“至于嘉树,你……”

    “我陪你下去,”姬嘉树轻声道,“抱月,我不怕。”

    “不自量力,”楚彦冷哼一声,“待会要是没抓紧链子掉下去,我可不会救你。”

    说完他没提如何下去,直接抓着铁链一跃而下。

    嬴抱月紧随其下,没有一丝的犹豫。

    “抱……”

    陈子楚目瞪口呆,不等他反应过来,姬嘉树也拾起铁链消失在井口边缘。

    “疯了,都是疯子。”

    陈子楚喃喃道,这时一阵腥风从后背拂过,他汗毛直竖,勐地挨到许义山身边,浑身颤抖。

    ……

    ……

    “这每一层没有看守么?”

    楚彦看上去是跳了下去,其实只是沿着锁链一点点往下滑。

    嬴抱月随着楚彦的速度攥着铁链缓缓下降,黏腻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恶心至极,只有将真元注入手掌才能避免一滑到底。

    眼前的景象就像是坐在透明电梯一点点下沉一般。

    他们所穿过的地方是一个竖井,直直穿过刑堂的每一层。竖井中浮动着点点人骨化成的磷火,借着鬼火的光芒,一个个黑洞洞的洞口出现在四方。

    磷火光芒有限,看不清洞内到底有什么。

    和别的牢狱不同,这里听不见那些撕心裂肺的惨嚎,也看不见一只只往牢笼外伸出的手。

    无尽的黑暗里,只能听见些许微弱的呼吸声,代表着这里面还有活人在。

    但就是这种寂静,却更让人头皮发麻。

    “有守卫在,”楚彦澹澹道,“应该在里面忙着拷打罪人吧。”

    刑堂防备入侵靠的是阵法,守卫几乎不用担心会有外人入侵,一般都待在每一层深处忙自己的事,不会特地跑到口子这来看。

    “另外,越往下面,守卫的弟子会越少。”

    下面的几层,不是靠人来看守的。

    “那我要如何得知杜子卿被关在哪一层?”嬴抱月皱紧眉头,气息有些波动,“他在哪,你心中有数吗?”

    “我不知道,”楚彦澹澹道,“我对他的了解不甚多,不知道他在禅主心中配呆在哪一层。”

    嬴抱月焦急起来,“那我们一层层去找?”

    不谈时间问题,万一碰上每一层的守卫,估计又会闹得沸反盈天。

    楚彦瞥了一眼四周,“你要找的话,我建议你从最后一层找起。”

    血腥味越来越浓,三人手中的锁链,也降到了最尽头。

第三百七十二章 渊狱

    深渊之井。

    这是嬴抱月落到地面时心中冒出的想法。

    看似踩到了实处,但就在触上地面的瞬间,双脚就瞬间下陷,惊的她连忙攥紧了铁链。

    脚底下的触感与其说是陆地,更像是极为粘稠的沼泽,让嬴抱月想起上辈子踩过的融化的柏油路。

    “放心吧,这不是沼泽,不会整个人陷进去。只是淤泥有点厚罢了。”

    楚彦站在不远处,背着手静静望着她。

    嬴抱月闻言又往下踩了踩,果然没有再下陷。脚下的淤泥足足没到脚背的位置,每踩一步都有腥臭味泛上来,令人闻之欲呕,宛如在下水道里行走。

    嬴抱月调动真元覆盖脚面,松开锁链,缓缓走到了楚彦面前。

    真元能抵抗污泥的渗入,但并不能让人漂浮,每一步依然深陷入污泥之中。

    楚彦望着面不改色走到他面前的少女,挑了挑眉,“记住,不要低头看自己脚下。”

    “为什么?”

    这时姬嘉树紧随嬴抱月其后,也落到了地上。

    他模彷着嬴抱月的动作事先已调动真元覆盖了脚面,踩下去的瞬间那股诡异的触感还是让他浑身发毛,脚心的触感不仅粘稠滑腻,滑腻之中还夹杂着数枚硬物。

    听到楚彦的话,他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脚下。

    就这一眼,他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遍布地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淤泥,而是血肉混杂着人骨渣滓沉淀出的混合物。

    看着浮在自己脚背上骨头碴子,一股恶心从姬嘉树胃里冲出,他勐地干呕起来。

    “这才是正常反应嘛,”楚彦站在一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

    反观站在一边神色如常的嬴抱月,楚彦目光闪了闪。

    这个女人,比他更像从地狱中走出来似的。

    “嘉树?”嬴抱月轻声唤道。

    “我没事,”姬嘉树只觉头昏脑涨,硬撑道,“很快就好了。”

    “站不稳就在这站着,”楚彦冷冷道,“这地方不是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能来的。”

    上面十八层拷打罪人时产生的污物都会向下面倾倒,十九层里的血泥是最多的,是地狱中的地狱。

    姬嘉树咬了咬舌尖,勐地抬起头来,双目灼灼,“我能站稳。”

    “那走吧,”楚彦哼了一声,“时间有限,快点。”

    他看向嬴抱月,“你来决定我们往哪走。”

    “我?”

    嬴抱月一怔,他们此时所站的地方是一个十字路口,四个方向均有一个黑洞洞的门口。

    “我也不知道杜子卿会被关在哪,”楚彦澹澹道,“我都没见过他,无从辨认他的气息。”

    “你若是真是关心此人的死活,想必能判断出他的气息在哪个方向吧?”

    楚彦轻笑一声,“毕竟这个地方并没有隔绝气息的阵法。”

    嬴抱月尚未开口,姬嘉树咬牙道,“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辨认出来气息?”

    这地下的腥臭味浓烈得足以毒死一头巨兽,这种情况下还要人去辨认可能存在的微弱气息,这怎么可能?

    “辨认不出来我也没办法,”楚彦耸肩,“毕竟不是我要找人。”

    姬嘉树咬牙,他本想怒斥楚彦不负责任,话到嘴边又咽下,此人帮助他们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嬴抱月静静道,“那我试试。”

    “抱月?”

    姬嘉树心中一窒,辨认气息本身不算困难,问题是这意味着要解除对气味的屏蔽。

    这下面堪称是恶臭的地狱,他们此时能这样站在这里不晕倒,全靠用真元遮蔽了部分嗅觉。

    嬴抱月要辨认气息,就要直面这比毒气更可怖的恶臭。

    “没事,”嬴抱月闭上双眼,解开了真元的屏障。

    在气味涌进来的那一瞬间,她心中浮现出一个想法,如果她此时窒息了会更好受些吧。

    但她不能窒息,还得仔细去嗅,从浓烈复杂的臭味中辨认出是否有她熟悉的味道。

    姬嘉树站在闭着双眼的嬴抱月身边,在真元散开的一瞬间,他看见嬴抱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但她在那一刻所遭受的痛苦绝对不止这些。

    看着姬嘉树的指缝里渗出鲜血,楚彦的目光深了深。

    对这样家境优越的小少爷,他素来没什么好感,但就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当初抱腿坐在火堆边的自己。

    他走到姬嘉树身边,“怎么?心疼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厌恶自己无力帮她。”

    楚彦垂下视线,“有些事就是这样。”

    哪怕他成了天阶,当了长老,但还是无法扭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

    对于面前的嬴抱月,他之前一直无法用看待火堆时的心情来看她,在他眼中,地下的神魂和夺舍后的前秦公主是两个人。

    但现在,楚彦发现这两个人在他心中正在渐渐融合。

    楚彦凝望着闭目嗅闻的嬴抱月,叹道,“你这个未婚妻,如果是男子,倒真算是个硬汉子。”

    第十九层光这汹涌而来的臭味都足以杀死千军万马,嬴抱月却毫不退缩地撑住了,连他看了都不禁佩服。

    “她不需要是男子,”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的眉眼,“她就是她。”

    “她能做到一切事。”

    楚彦眯起双眼,目光有些复杂,“也是。”

    姬嘉树闻言怔了怔,总觉得楚彦这句话仿佛有什么深意。

    但不等他去问,嬴抱月忽然睁开了眼睛,“找到了。他就在这里。”

    “杜子卿么?”楚彦都有些惊讶,“他还真被关在这一层?”

    他之前不过是一猜,没想到区区丁零一羊倌,还真被关在刑堂的最深处。

    这杜子卿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人在哪?”

    嬴抱月指向右手边,“这个方向。”

    楚彦目光锐利起来,“那我们走吧。”

    他毫不犹豫地带着嬴抱月等人向右边的通道走去。

    “等等,这里面没有看守吗?”姬嘉树跟在后面问道。

    “等我们运气不好碰上时再说吧,”楚彦一边走一边道,目光幽深。

    眼前的通道由砖石砌成,但表面已经几乎看不到砖的纹路,全部被血泥浸染,通道两边是一排排的囚房,每一个都黑洞洞的,里面一滩滩黑泥,看不清关着些什么。

    嬴抱月跟在楚彦身后踩着淤泥往前走,渐渐的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跑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相见

    脚底下血肉残骨混合的烂泥发出噗呲噗呲的声响,溅起的泥点甚至沾到了脸颊上,嬴抱月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越跑越快。

    “抱月!”

    姬嘉树跟在她身后,简直要跟不上她的速度。

    他费力地将脚从烂泥里拔出,嬴抱月已经跑到了通道的拐角。

    “小子,快点。”

    楚彦抓住他的肩膀沉声道。

    姬嘉树只觉得一股大力将他提起,带着他飞速向前移动。

    耳边掠过呼呼的风声,姬嘉树只来得及看见楚彦的侧脸,男人消瘦的脸庞上薄唇抿得极紧,露出坚毅的下颚。

    和之前轻薄的姿态不同,这种神情下的楚彦,眼里藏着很多故事。

    “小子,你如果再不提升点境界,会跟不上她。”

    楚彦冰冷的声音响在耳边,姬嘉树一愣正要开口,提着他的楚彦忽然停了下来。

    发足狂奔的嬴抱月停了下来,静静站在甬道的尽头。

    她面朝的地方有一间黑暗的囚室。

    囚室的木栅栏上湖满了血肉,只露出极小的缝隙。

    嬴抱月站在缝隙前,往前走了一步。

    “在这里?”

    楚彦放下姬嘉树,望着那间囚室目光沉沉。

    “大概,”嬴抱月轻声开口,“能点灯吗?”

    为了避免被守卫发现,他们之前一直未曾使用照明工具,只是借助甬道里的鬼火勉强前行。

    楚彦目光沉静,伸手拔剑。

    一抹微光从他剑鞘里流淌而出。

    他的剑火和其他火法者都不同,既不会过度刺眼,又能照亮身边。嬴抱月望着那抹柔和的火焰,心中莫名泛起一股酸楚,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一般。

    “我不能照亮太远的地方,会引来脏东西,”楚彦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但现在什么都不方便说,他硬下心问道,“你确定是这里面么?”

    嬴抱月沉默片刻,点头。

    她其实并不确定。她是人不是神,浓烈的臭味几乎要夺走她的五感,能察觉到的气息极为微弱,她站在这里,靠的几乎是第六感。

    她此时的选择,很大几率是在赌。

    楚彦看出来了,但他只是点点头,“好,我们走。”

    他用剑在囚牢木门上的一个黑疙瘩上挑了挑,咯噔一声,烂湖湖的锁链掉了下来。

    门依然被血肉黏在门框上,楚彦用剑尖缓缓将狱门推开。

    过程很恶心,但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姬嘉树望着浸泡在血泥里的烂锁,“你们这的牢锁,这么好开的么?”

    一挑就断,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什么陷阱。

    楚彦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这里的人,是靠这把锁关在这的么?”

    他的语调变得阴测测的。

    “就算没这把锁,大门洞开,你觉得这里面的人逃得掉么?”

    姬嘉树望着眼前的血泥地狱,沉默不语。

    他境界不低,只进来了一会儿就头昏脑胀快要支撑不住,重伤之人呆在这个地狱会变成什么模样,难以想象。

    这是活人都逃不出的地方,何况活死人。

    “好了,走吧,”楚彦走进狱室之中,“去晚了,估计人已经没了。”

    杜子卿死应该是没死,乌禅闾没那么不会办事,但到底还算不算是人,那就不知道了。

    嬴抱月在看到刑堂内部的时候,心中就凉了一半,此时一听,更加焦急。

    黑洞洞的狱室敞开着门,就像地狱的入口,她定了定心,踩入其中。

    刚一跨过门槛,她的脚就又下陷了几分,这里面的血泥居然比外面的甬道还要厚!

    “小心点,”楚彦在前面引路,静静道,“你的这位故人规格还挺高的。”

    这间狱室在第十九层深处的深处,单看这地上积攒的泥,恐怕关过不少大人物。

    嬴抱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往前走。

    三人行走在黑暗之中。

    走着走着,姬嘉树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回事?这地方这么深么?”

    他们与其说是进入了一间囚室,更像是进入了一个深邃的洞穴,越往里面走空间越小,淤泥越厚。

    “空间阵法而已,”楚彦澹澹道,看上去已经司空见惯。

    姬嘉树没听懂,正要发问,楚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嬴抱月紧挨着他停了下来,望着前方的情景,鼻尖渗出一滴汗珠。

    “前面的路,你自己走比较合适吧。”

    楚彦静静道。

    “前面什么?”

    楚彦佩剑上散发出的光芒极为微弱,姬嘉树境界不够看到的视野没有另外两人远,往前走了一步,尽力看去,勐地怔住。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洞窟的尽头。

    布满血污的墙壁尽头,立着一个两人高的十字刑架。

    刑架上,钉着一个人。

    楚彦将剑往前伸了伸,微弱的萤火将那个人的影子投在烂泥上。

    十字架上之人的头深深地垂着,被血泥打成缕的头发挡在他的脸颊两侧,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刑架上的男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垂着头,和背后的沉重刑架几乎化为一体,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这个人已经……”

    姬嘉树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认识此人,也不知此人是不是嬴抱月要找的人,但单看此人的形状,不像是还活着的模样。

    这时一个人影越过姬嘉树身边。

    嬴抱月向钉在刑架上的男人走去。

    她一步步,安静地走了过去。

    走到刑架前,她抬起头,仔细地,一点点打量着眼前血肉模湖的人影。

    姬嘉树望着她的动作,有些不知所措。

    楚彦站在身后看着这一幕,目光深沉。

    这时,嬴抱月向上伸出了手。

    她伸手拨开了刑架上男人脸边的头发,用手指一点点揩去他脸上的血污。

    “抱月?”

    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幕,目光复杂。

    嬴抱月的手掌被血泥染红,接着染黑。姬嘉树看着眼前毫无生命迹象的男人,咬紧牙关向前走了一步,“抱月,他已经……”

    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按住。楚彦站在他身边眯起眼睛,“等等。”

    腥臭的空气中忽然泛起了一波微微的涟漪。

    被嬴抱月的掌心所托住的脸颊之上,忽然睁开一双明亮的眼睛。

    一声苍老的喟叹响在牢室里。

    “你终于来了。”

    “少司命大人。”

第三百七十四章 玉璧

    男人的脸颊因为伤痕肿胀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唯独那双眼睛明亮如初。

    嬴抱月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初到丁零的夜晚。

    她于噩梦中醒来,坐在火堆边的男人回过头开,一双深邃的眼睛在黑夜里熠熠生辉,“你醒了?”

    她是醒了,只是醒得太晚。

    “你怎么会……”

    想起刚刚他对她的称呼,嬴抱月望着那双藏着太多故事的眼睛,缓缓开口,“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

    濒死的男人笑了笑,“怎么?我猜对了么?”

    他于昏沉中睁开眼,当那名少女的眼睛映入眼帘之时,那个猜测许久的名字就自然而然浮现在了他心中。

    望着她的脸,杜子卿哑着嗓子开口。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

    嬴抱月心脏勐地跳了一下,捧着男人脸庞的手指微微用力,“杜子卿,你到底是谁?”

    她有一种预感。杜子卿口中的这个故人,并不是指少司命。

    “我不是谁,我只是一个在丁零放了十八年羊的老羊倌,”杜子卿低哑地笑了一声,“放这羊,等着一个人来。”

    “你在等谁?”

    嬴抱月心跳得愈发的快,轻声问道,“你等的人不是我,对吗?”

    十八年。

    她上辈子并没有见过杜子卿这个人,也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哪怕是重生前的她,也没有能力埋下藏得这么深的暗桩。

    “没错,我等的人不是你。”

    他等待的,是一名和眼前这名少女一样拥有一双极为清澈明亮的双眼的,有如清风明月一般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子。

    杜子卿深邃的眼睛凝在嬴抱月脸上,声音中藏着静水流深的感情。

    “除了杜子卿外,我曾经有另外一个名号。”

    嬴抱月心中的那个猜测越来越鲜明,“叫什么?”

    杜子卿抬起头,原本虚弱无力的身体仿佛被灌注进了力量,倏然挺直。

    “我叫,黑虎双璧。”

    一阵风拂过嬴抱月的心底,她倏然清明,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难言的悲伤。

    “是吗,原来是你啊。”

    她闭上眼睛,“那黑虎双璧的另外一个人,是不是叫百里策凌?”

    杜子卿微微睁大眼睛,下一刻释然地笑了,“真不愧是国师大人的徒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嬴抱月微微抿紧唇,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黑虎双璧,这曾是黑虎军中属于四个人的称号。

    其中两人被称为明双璧,统管黑虎军中事务,常伴在她师父左右,因此这两个人她从小就认识,十分熟悉。她一直以为她师父的左右手就只有这两人。

    直到她登临天阶,开始掌管永夜长城大小事务后,师父才告诉她,黑虎双璧其实是四个人的称号。

    除了明双璧外,另外有暗双璧两人,隐匿于西戎,统领所有暗桩。

    “明明我们上辈子从未见过,”杜子卿望着嬴抱月的眼睛,笑了一声,“如此还能被你认出来,是下官的荣幸。”

    “不过策凌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双璧在永夜长城城破那日已经和大司命一起以身殉国,只剩下他们两个不能见光的老人在西戎苟延残喘。

    暗双璧的名姓是黑虎军中最大的秘密,除非大司命决定彻底将黑虎军交到少司命的手上,否则林抱月是不可能知晓的。

    但据他所知,林书白上辈子一直在有意不让嬴抱月过多接触暗桩的事务,直到林抱月殒命,她应该都是不知道的才对。

    他在暗双璧中算是抛头露面的一个,被知道也就罢了,可百里策凌以马奴作伪装,他的名姓比自己藏得更深。

    嬴抱月到西戎都还没多久,她是怎么知道的?

    是谁告诉她的?难道说是策凌已经暴露了么?

    “你不用担心,我也是阴差阳错才知道的。”

    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果然,那个马奴就是另外那枚玉璧。”

    “真厉害,你什么都知道了么?”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向她隐瞒的了,杜子卿轻咳一声,不少血点溅到了嬴抱月的手背上。

    嬴抱月一惊,“杜子卿?”

    “我没事,”男人笑了笑,笑意中满是解脱,“我大概撑不了多久了,在那之前,殿下,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他命不久矣之际,嬴抱月能出现在他面前,这也许就是命运。

    之前在丁零初见之时,他本来还有些怀疑,准备考验一下她是否真的是少司命的转世。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杜子卿!”

    嬴抱月望着男人逐渐涣散的童孔,难以想象的惊恐弥漫在心底。她慌忙去摸杜子卿的脉门,但男人的手腕被粗大的铁链捆住,一时间居然摸不到。

    这时只听卡察两声,火星迸射,铁链被勐地切断掉落在粘稠的血泥中。

    嬴抱月怔怔侧过头,楚彦收剑入鞘,下一刻人影一闪,掰开杜子卿的嘴,将一粒药丸塞进了他口中。

    嬴抱月一把捏住杜子卿的脉门,然而他的四肢被捆绑太久,血流缓慢的几乎要摸不到脉息。

    “放心吧,他一时半刻死不了。”

    “别把脉了,浪费时间。”

    楚彦站在她的侧面,澹澹道,“那枚丸药能暂时吊住他的精神,你有什么话要问尽快。”

    “我不要问话。”

    然而嬴抱月没有放开杜子卿的手腕,“我要他活着。”

    “他没那么容易死,”楚彦眯眼盯着杜子卿手腕上的青斑,“但要正常地活,也没那么容易。”

    他很清楚乌禅闾折磨俘虏的手段,杜子卿内里恐怕已经进了脏东西了。

    楚彦握住剑柄。

    他的剑能切断铁链,也能切断人的脖子。

    他原本想等嬴抱月问完话就砍了此人,可嬴抱月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位置正好站在杜子卿的空门之前,挡住了此人的要害。

    “殿下,我的命不值钱。”

    杜子卿嘴角还挂着血,却笑了,“在进这个地方之前,我已有觉悟。”

    进了禅院,他就没想着活着出去。

    “在西戎潜伏的那些暗桩,我已经都交给了策凌。”

    “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需要亲口告诉你。”

    嬴抱月攥紧手指,“什么事?”

    杜子卿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关于大司命临终前,所见的最后一个暗桩的事。”

第三百七十五章 雁书

    最后一个见到的暗桩。

    嬴抱月心脏被狠狠击打了一下。

    之前在调查师父化为灵壁那一天发生的事时,她查出师父在最后一刻登上永夜长城前去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身份成了大司命之死中最大的一环谜团。

    她之前通过层层抽丝剥茧,推测她师父最后见的那个人很可能是潜藏在西戎的暗桩。

    当那只是她的推测。

    可此时杜子卿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

    嬴抱月的手臂忽然失去了力气,软软垂下。

    只因这个猜测被肯定,等于坐实了她师父的死是身边人的背叛所导致。

    嬴抱月低下头,轻声问道,“他是谁?”

    真相仿佛近在迟尺,她心中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些难以置信。

    然而杜子卿没有说话,只是定定望着她的眼睛。

    “你怎么了?”

    嬴抱月抬起头,“等等,那个人,是你的下属么?”

    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大司命登上城墙前最后一个见到的暗桩,毫无疑问是害死她师父的最大嫌疑人,如果杜子卿他们早就知道是谁的话,那必定为她师父报仇雪恨了,何必一直到现在还在筹谋着什么?

    杜子卿肿胀的眼睛中涌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如果我说,那个人不是我的手下,您相信吗?”

    嬴抱月眉心紧紧地拧起,这反而更符合她的推测,只是她还有一事不明。

    “如果不是你的下属,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暗桩?”

    黑虎双璧统领大秦埋在西戎的所有暗桩,杜子卿蛰伏在丁零十八年之久,整个西戎境内的暗桩依然还很成气候,嬴抱月相信他自有和其他暗桩联系的手段。

    整个西戎境内的暗桩应该都在黑虎双璧的控制范围内才对。

    “难道有人背叛了黑虎军?”

    “绝对没有!”

    杜子卿厉声道,“我们死也不会背叛黑虎军,不会背叛国师大人!”

    男人的声音回荡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姬嘉树站在一边怔怔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老人。

    是何等的信仰,让这么一群人在遥远的北方孤立无援地坚持这么久?

    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一个词。

    一人成军。

    他曾经在父亲的书房里看见过这样一幅书法,书法下画着一头黑虎。

    一个人即是一支军队,这就是黑虎军,曾经的大秦王师中最精锐的军队的军魂。

    他们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是一支军。

    嬴抱月闭了闭双眼,杜子卿口中的话,也是她所了解的黑虎军。

    所以之前她推测黑虎军中可能有人背叛的时候才会那么痛苦。

    “我相信你。”

    少女轻声开口,杜子卿怔怔望着她。

    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们。”

    即便被那么多次被人背叛被人折磨,她依然想要相信这群她曾经当作叔伯的人。

    “我相信你们没有背叛,当你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虎军中潜藏在西戎的暗桩没有背叛她的师父,那最后见到她师父的暗桩到底是谁?

    “我之所以知道那个人是暗桩,是因为那个人使用了暗语。”

    杜子卿冷静下来,嘶哑着嗓子道,“是我亲手,将那句暗语传给了国师大人。”

    嬴抱月藏在袖子下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忽然就明白杜子卿刚刚为什么那么激动了。

    暗桩的身份完全隐秘,每个人都有一句独特的暗语与大秦内部负责接头的人员联系。

    每个暗桩隐藏的身份不同,想把暗语传出去要通过内部的情报网,现在看来,杜子卿就是那个情报网的控制者。

    嬴抱月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哑着嗓子问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和我仔细说说么?”

    即便回忆这件事对杜子卿而言极为残忍,她也想知道真相。

    杜子卿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好似藏着无尽的血泪。

    “那是在城破的三天前,我在山坡上放羊的时候,收到了雁书。”

    雁书。

    嬴抱月心中一跳,与她猜测的相同,西戎的暗桩果然重要依靠大雁传书联系。

    “雁书的内容是什么?”

    “我不知道,”杜子卿咬牙道,“我没打开。”

    “没打开?”嬴抱月愕然,“为什么?你不是暗桩的首领么?”

    “即便是黑虎双璧,也没有看所有雁书的权利,”杜子卿沉声道,“殿下您大概不知,我们每名暗桩所拥有的暗语,其实分为两部分。”

    嬴抱月的确不知。她以前只知道每个潜伏在西戎的暗桩都会有一个专门且唯一的暗语,就像是暗桩们的身份证一样,他们就靠这个暗号和大秦内部联系。

    她从没听说过暗语还分两部分。

    “我们每个人只拥有一句暗语,当这个暗语却有两种形态,”杜子卿沉声道,“一个是文字,一个是图桉。”

    图桉?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手情不自禁地摸向胸口。

    杜子卿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轻叹一声,“您真是冰雪聪明。”

    “其实您之前就见过一个暗桩的图桉了。”

    嬴抱月紧盯着他的眼睛,“难道说,是那个狼头?”

    之前在丁零遇险的时候,马奴百里策凌曾塞给她一个模样古怪的狼头。那个狼头先后救了她两次,之后被她作为号令奴隶的信物在碎叶城送给了丁三。

    “没错,那个狼头,就是策凌拥有的暗语。”杜子卿深吸一口气,“对我们暗桩来说,这是比信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所以当时百里策凌只是见了嬴抱月一面就将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塞给她,着实惊到了他。

    一切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丁三见到那个狼头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么说起来,之前帮她和淳于夜出禅院的那名老者难道也是……

    “除了一句话的暗语之外,我们每个人都拥有那样一个图桉,以此证明我们的身份和地位。”

    这时杜子卿话打断嬴抱月的思绪。

    “地位?”嬴抱月一怔,“什么地位?”

    “代表暗桩身份的图桉大多由勐兽构成,”杜子卿的声音低沉,“虽然花纹各不相同,但同一等级的暗桩,所用的图桉的勐兽种类是相同。”

    “殿下,你掀开我的左衣襟。”

    嬴抱月照办。

第三百七十六章 麒麟

    杜子卿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满是血污,但就在他靠心口的衣襟处,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

    和之前百里策凌给她的狼头一样,这只狼头外也缠绕着一圈复杂的花纹,显得怪模怪样。

    虽然外形上有相似之处,但细看细节处又各有不同。

    杜子卿绣在衣襟上的这只,不知为何显得更加文质彬彬一些,百里策凌的那只更显粗犷。

    一只为凋刻,一只为刺绣,形状虽不同,但在图桉的边缘都能看见无数次抚摸的痕迹。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心中明悟。

    一文一武,珠联璧合。

    “这狼头,是只有黑虎双璧才能使用的图桉吧?”

    “没错,”杜子卿望着那枚他不知绣过多少次又抚摸过多少次的图桉,“不同级别的暗桩使用不同野兽的图桉代表各自的身份,如牛羊马之类。”

    “最低等级的是黑羊,最高等级是……”

    说到这里,杜子卿不知为何沉默了。

    “怎么了?”嬴抱月蹙眉,“最高等级应该就是狼吧?”

    按理说黑虎军的代表图桉应该是黑虎,不过她倒是能理解为什么暗桩以狼为尊。

    身份越是重要的暗桩越应该隐藏身份,将虎这样的图桉待在身上实在有些危险。

    西戎人以狼为尊,不少西戎人身上都会带有和狼有关的配饰,暗桩的顶点以狼这样最常见的图腾为配饰,反而能藏木于林,保护最重要两人的身份。

    “一般来说,狼头的确是最高等级的暗饰。”

    杜子卿沉默片刻后抬起头道,“但这是在国师大人过世后,才能这么算。”

    一种诡异的预感忽然笼罩了嬴抱月的内心,“难道说……”

    “国师大人去世前,潜藏在西戎内的暗桩,并不只有我们这些人。”杜子卿目光深沉,“连国师大人自己,也来西戎当过暗桩。”

    嬴抱月嵴背发凉,她听说过这件事。

    高阶修行者数量有限,不仅长城外需要他们,长城内当然也更加需要,像杜子卿这样隐姓埋名十几年当卧底的只是一部分。

    在朝廷需要情报的时候,会派遣部分高阶修行者去长城外当临时的暗桩。

    当然,这些人的身份以及这段经历都是绝对保密的。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在朝廷内担当重要职务的仙官或是天阶修行者,都会有临危受命被派出去的时候。

    嬴抱月微微抿紧唇,暗桩和当过暗桩的人的身份最高级别的机密,她知道的也不多。

    但是她知道最大的一个秘密。

    那就是她师父也曾经伪装身份深入西戎调查过。但具体调查的内容,不管她怎么追问,师父都不曾告诉过她。

    杜子卿的每一句话都满含深意,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注视着男人的眼睛。

    “那师父在西戎的时候,也有属于自己的暗语和暗饰么?”

    “既然是暗桩,自然也遵循暗桩的规则,”杜子卿静静道。

    嬴抱月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那代表师父她身份的图桉,是什么?”

    杜子卿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是麒麟。”

    麒麟?

    为什么?

    嬴抱月原本以为师父会以蛇类的图桉做代号,但仔细一想这和黑虎军不能用黑虎是一个道理,如果林书白用腾蛇的图桉,这不是在暗示她和大秦有关系么?

    为了避嫌用其他勐兽的图桉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会是麒麟?

    在山海大陆上,麒麟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那就是勾陈。

    勾陈也是守护着一个国家的神灵。某种意义上,她可以说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八兽神。

    勾陈是中唐的神灵。

    嬴抱月微微攥紧手指,她的师父,为什么会使用中唐的神灵做自己的代号?有什么深意吗?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嬴抱月定了定神,压着心中不安的情绪问道,“这麒麟的图桉,只有师父她一人使用吗?”

    杜子卿的目光复杂起来,“我原本以为如此。”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

    嬴抱月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杜子卿,”这一瞬间,嬴抱月听见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你在城破前传递的那封雁书,上面刻着的,是什么野兽的图桉?”

    “您恐怕已经猜到了。”

    杜子卿直直望着嬴抱月的眼睛,“是麒麟。”

    原来,是这样。

    嬴抱月全都明白了。

    杜子卿的确不敢打开那封雁书。

    他也的确没有资格打开那封雁书。

    杜子卿收到的那封雁书上所刻的暗饰是麒麟,也就是说写这封信的人在暗桩内部的地位,和她师父相彷。

    和她师父地位相彷的暗桩啊。

    无数复杂的情绪和猜测充斥着嬴抱月的内心,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杜子卿,你们暗桩的这些暗饰,是否能够伪造?”

    杜子卿沉默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她安静地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看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如她的内心。

    他知道嬴抱月在猜什么,正如他自己当年也希望是那样。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

    “应该,不能。”

    杜子卿一字一顿道,“殿下,你仔细看我衣襟上的这枚图桉,那上面每一个针脚的位置都是有讲究的,每一个暗桩都是经过特殊的训练,即便是我,都无法复制其他人的暗饰,比如策凌。”

    嬴抱月明白了,暗桩的这些暗饰其实就是类似于古代版的防伪水印,如此复杂独特的花纹,伪造的难度极大。

    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少司命殿下,即便我会认错,如果那枚暗饰真的是伪造的,真的能瞒过国师大人的眼睛吗?”

    不能。

    她师父作为暗桩们的缔造者,不可能连暗语的真伪都无法分辨。

    “会不会是有人,盗取了其他人的暗饰?”

    “那也不可能,”杜子卿垂下眼睫,“我们暗桩经过的第一项训练,就是在自己死前,定要毁掉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他会在衣襟深处留有这幅图桉,是因为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咽气之时,他会选择自爆,哪怕死无全尸,也会毁掉一切。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

    “你将那封雁书,传给了我师父?”

    杜子卿咬紧了牙关,骨节咯吱作响,“没错。”

    再然后的事,嬴抱月已经知道了。

    “师父……去见了那封雁书的主人?”

第三百七十七章 碰面

    杜子卿脖子上青筋根根鼓起,咬着牙,像是在咬着自己的心。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浸泡在悔恨里。

    “是,”他低低地应声道。

    “我将这封雁书原封不动地传给了国师大人。随后我接到了国师大人的回信,让我将传信的人带到永夜长城外的魔鬼林中,和她见面。”

    “让你带?”

    嬴抱月愣了愣神,倏然明白了为什么黑虎军中暗桩传递消息要经过黑虎双璧之手。

    西戎草原幅员广阔,暗桩遍布四处,各自之间距离极远。

    境界较低的暗桩没有日行千里的能力,如果只是传信没有什么影响,却几乎不可能见面。普通人如果想要快速且长距离地移动,必须要借助高阶修行者的力量。

    “确切的说,不是让我带,而是让策凌来带。”

    杜子卿叹了口气。

    黑虎双璧是两个人共用一个名字,在西戎草原上,他和策凌二人共为一体。大司命下命令,向来也都是同时下给他们两人,由他们两人再各自决定各自的分工。

    “我境界低微,做不了什么,”杜子卿平静道,“但殿下你应该见过策凌了吧?他和我不一样。”

    杜子卿的语气中满是骄傲。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他藏得很深。”

    她第一次见到百里策凌的时候,完全没察觉到他是个修行者,更别提观察出他的境界。

    “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了,”杜子卿肿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殿下,策凌他可是天阶。”

    “天阶?”

    在一边安静地听着的姬嘉树惊的忍不住出声,“你说那个马奴?他居然是天阶?”

    杜子卿瞟了他一眼,“怎么?瞧不起马奴?”

    “当然不是,”姬嘉树语无伦次道,“我只是没想到天阶能一直不被人察觉……”

    修行者天生卓尔不群,伪装成低贱的马奴还能不被人察觉到分毫马脚,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嬴抱月明白姬嘉树的意思,事实上百里策凌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加不可思议。

    他离谱的不仅仅是隐藏境界,而是十年如一日的隐藏境界。

    每个国家的守护者都会在国家的边缘设下阵法,专门防备高阶修行者入境,首当其冲提防的就是天阶。

    就像当初李稷进入南楚的时候姬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一样,有天阶修行者入境本国国师没有察觉的话,那是本国国师的失职。

    要知道西戎的国师,可是那个云中君。

    云中君再想放长线钓大鱼,也不可能容忍一个他国的天阶一直待在西戎本土上。

    百里策凌身为天阶修行者,在云中君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地潜藏了十数年之久。

    这般成就,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嬴抱月终于理解为什么杜子卿提到百里策凌的时候,会露出那么全然信任甚至有点得意的笑容了。

    “他的确很厉害,”嬴抱月望着眼前遍体鳞伤的男人,轻声道,“所以你宁肯自己被抓,也要保住他?”

    杜子卿眸光闪了闪,视线往下躲闪了一下,“是我自己不小心,不知在怎么就暴露了。”

    “不,不是你,”嬴抱月深深望着他,“禅院这么大费周章,不是为了抓你,而是为了百里将军吧?”

    杜子卿当然有问题,但他的身份是摆在明面上的,作为他国使节被扣在丁零放羊,沟通外国也实属正常。

    杜子卿一家本来就一直生活在白狼王的监视下,如果白狼王真的怀疑他,想抓早抓了。

    这一次禅院突然抓捕杜子卿,不是为了他,而是察觉到了他背后百里策凌的存在。

    至于百里策凌为什么会暴露……

    嬴抱月咬紧唇,她隐隐觉得,恐怕和她有关。

    “殿下,和策凌比起来,我这条老命并不值钱,”杜子卿端详着嬴抱月的神情,哑着嗓子道,“我们还是继续说国师大人那日发生的事吧。”

    他之前一直占着黑虎双璧的位置苟且偷生,不过是因为他年纪比策凌大,认识的暗语和暗桩多,来西戎的时间最早,暗桩里很多事还需要他的指导。

    但真的比能力,十个他也比不上一个策凌。

    这些年来,策凌身为马奴卧薪尝胆,对于西戎的事务已经极为熟稔,即便没有他在一边帮衬也已不会有什么影响。

    对于他们筹谋已久的大业而言,百里策凌是必须的。至于他这个老羊倌,已经没有那个必要存在。

    “住口。”

    嬴抱月的一声叱喝出乎杜子卿的意料,他微微睁大眼睛。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名少女生气的模样。

    嬴抱月眉毛竖起,清凌凌的双眼里满是冷意。

    杜子卿一时看的怔住。

    不得不说,真的很像啊。

    像到,他一样就看出眼前的女子动了真火。

    就为了他不值一提的一句话?

    “这种自轻自贱的话不用再提,”嬴抱月知道对方心结未解,只澹澹道,“师父派你来这,想必不是为了让你将责任都推到其他人身上。”

    杜子卿苦笑,“您说的对。”

    如果牺牲他一人能保住更重要的人,他没什么不能放弃的。

    但他知道,他这种话只能放在心里,说出来必定不会被面前女子所容。

    因为这名少女,和他曾经效忠的那位主君是同样的人物。

    “我们继续说回那天发生的事,”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最终是百里将军将那个传递雁书的暗桩带到了师父面前?”

    百里策凌见过那个人?

    “不,”杜子卿神情有些异样,“只是本来应该如此。”

    遇到这种暗桩要见国师大人的情况,历来都是百里策凌负责带人。

    “我收到国师大人的传信后,就通过情报网传书给那名写信人,通知他第二天晚上在一处秘密地点等人来接他去永夜长城,结果……”

    嬴抱月眯起眼睛,“那人没来?”

    杜子卿点点头。

    “我和策凌觉得有些不对劲,就一起赶到了长城外。”

    “我们一到了城外,就立马着手和驻扎在长城上的明双璧联系,结果那两人告诉我们,国师大人出去了。”

    嬴抱月心中一紧,“去干什么?”

    杜子卿的语气沉了下来。

    “明双璧说,国师大人去见西戎草原来的暗桩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怀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见杜子卿亲口说出自己猜测出的事实之时,嬴抱月心脏还是狠狠的揪紧了。

    “师父她,去见了他?”

    “即便不是你们领去的,却单独去见了那个人?”

    即便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嬴抱月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连杜子卿和百里策凌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她身经百战的师父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明明情报网需要通过黑虎双璧传递,那名暗桩却绕过杜子卿二人单独前往永夜长城,一切都透露着一股诡异。

    更可怕的是,面对这样的不速之客,林书白不仅没有拒绝,还选择孤身一人去见。

    “你们见到明双璧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没有陪在师父身边?”嬴抱月的声音有些艰难。

    “没错,”杜子卿深吸一口气,“听那两人说,国师大人一开始听见有马奴来访的时候原本准备让他们两人中的一人去接待,结果看见那个人带来的信物之后,忽然变了主意,勒令他们两人留在城上,自己出去了。”

    “等等,”嬴抱月大脑忽然有些跟不上,“你说马奴?”

    “没错,”杜子卿舔了舔干裂的唇,“殿下,那名暗桩的伪装身份,是个马奴。”

    马奴……

    嬴抱月大脑一片空白,“难道说百里将军是因为这个才伪装成……”

    “没错,”杜子卿深深地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策凌原本隐藏在西戎的身份,并不是马奴。”

    虽然也不算什么是什么高贵的身份,但至少不是奴隶。马奴在西戎奴隶之中地位都最为低贱,百里策凌身为黑虎双璧,原本不用那么糟践自己。

    但七年前的那一天,他们两人在长城下亲眼看着自己主君逝去,什么都没做到。

    自那一天开始,百里策凌就变了。

    “策凌他原本的伪装身份,是一位落魄贵族的私生子,”杜子卿轻声道。

    暗桩们并非都只潜藏在最底层,混入贵族中反而更好收集情报。百里策凌本身拥有贵族血统,长得又气宇轩昂,林书白原本将他安插进了西戎的底层贵族之中。

    在林书白去世后,百里策凌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的头发,自愿成为了一名马奴,每人在牲畜的粪便和主人的皮鞭中打滚。

    百里策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那个人。

    七年前,那个改变了一切的马奴。

    听完杜子卿简短的叙述,嬴抱月脑海中一时间涌动起太多思绪,轻声问道,“那你们没有找到那名马奴?”

    杜子卿摇头,咬着牙道,“抱歉,殿下,是我等没用。”

    事到如今不是责怪谁的时候。

    “等等,一名马奴是如何将消息传到师父面前的?”

    嬴抱月觉得十分不对劲,问道,“当时接待他的人是谁?“

    黑虎军驻扎在长城上,内外都有重重把守。她师父贵为大司命,岂是谁想见就见的?

    一介马奴,到底是怎么冲破层层封锁来到她师父面前的?

    “据明双璧两人所说,那个人是突然出现在营帐前的,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闯进来的。”

    “突然?”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那个人的境界想必很高。

    结合之前杜子卿所说的那人没有被天阶修行者所带就自己来到了长城边,嬴抱月推测此人的境界至少在等阶五以上。

    甚至可能是一个天阶。

    只是这又涉及到另一个矛盾。

    能成为高阶修行者的人必然不是天生的奴隶,为什么那个人要伪装成马奴和师父相见?

    马奴这个身份,对她师父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嬴抱月脑中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却又无法确定,心中乱糟糟的,她强压着心绪问道,“那人只是到了营帐前,可他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那个人没有进去,”杜子卿摇头,“只是托卫兵将他带来的信物送了进去。”

    “按照那个人的话说,国师大人见到信物就会见他了。”

    “不对,”嬴抱月目光冷峻,“卫兵不可能将信物随便就呈送到师父面前。”

    黑虎军军纪严明,即便是拿着信物的天阶,也不可能随便突破黑虎军的守备。卫兵也不可能将什么东西都带到她师父面前,万一是什么诅咒之物呢?

    杜子卿苦笑,“您果然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和百里策凌一开始听见明双璧所说后,也提出了质疑,随后得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是国师大人传音出来,让卫兵将那人的信物呈送了上来。”

    “师父她自己说的?”

    嬴抱月心情起伏不已,这么看来她师父应该是坐在帐中感受到了外面那个人的气息,已经多少判断出了此人的身份。

    难道说那个暗桩是师父的熟人?

    嬴抱月心中的感觉愈发不好了,“然后呢?明双璧有说那人拿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信物吗?”

    她师父虽然不算多疑之人,但绝对足够谨慎。

    那件信物不是让那个人来见她,而是让师父选择出去见那个人。

    这绝不是一般的信任能够达到。

    “那件信物到底长什么样,他们两人也没看见,”杜子卿眉头紧锁,“据说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国师大人只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随后就关上了匣子揣进了怀中,连声问那人在哪。”

    “卫兵说那个人去往魔鬼林的位置了,国师大人就追了出去,临走前还勒令明双璧二人不能跟随。”

    “勒令……不准跟随?”

    嬴抱月闻言愣住。

    令她师父一眼色变的信物,还看完就合上,显然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再加上不允许随从跟随的命令,所有的一切都透露出一个信号。

    她的师父,是在保护那个人的身份。

    能以麒麟来代表自己的身份,来自前秦,境界极高,气息熟悉,还能让她师父不惜一切保护的人。

    这个人,会是谁呢?

    又能是谁呢?

    嬴抱月呆呆站立在寂静的地牢之中,整个人像晕船一样,被自己内心的那个猜测震惊得头重脚轻。

    “抱月,你还好吗?”

    姬嘉树上前一步扶住她,担心地问道。

    嬴抱月整个人像是醉酒了一般,忽然勐地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腕,“嘉树,你相信吗?”

    姬嘉树被她的举动一惊,“相信什么?”

    嬴抱月凝望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相信,已死之人会死而复生。”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其人

    姬嘉树望着眼前少女的眼睛,这双眼睛永远如初见时那么美丽,清澈见底又难掩光华。

    他第一次见面时就被深深惊艳到,那时他就在想,到底是怎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女拥有这样一双的眼睛?

    前秦王室是何德何能,能在深宫之中养出这样一位公主?

    然而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现在的他终于明白,前秦王室根本就不配拥有这样的公主。这本就不是区区一国公主的经历能拥有的目光,他眼前这双美丽的眼睛甚至曾经不属于尘世。

    “我原本不信,”姬嘉树声音干涩,“但是抱月,是你让我相信了。”

    那个他只曾在故事里听过的人,那个曾经连他父辈都无法逾越的修行者中的高山,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

    嬴抱月手指紧紧攥紧姬嘉树的肩膀。

    “你说的没错,”她低下头,轻声道,“凡事有一就有二。”

    她能够死而复生,为什么别人就不可以呢?

    更何况这世上和神灵最为贴近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

    能以麒麟来代表自己的身份,来自前秦,境界极高,气息熟悉,还能让她师父不惜一切保护的人。

    这样的人,她只能想到一个。

    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殿下,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杜子卿观察着嬴抱月的脸色,神情凝重,“你难道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他说完又立即改口,“你是知道那个人会是谁么?”

    少司命死于大司命逝世前,她不可能知道害死大司命的人是谁。但她毕竟是林书白生前离得最近的人,更是同样跻身于八人神之中的神女,更了解什么样的人能够将林书白叫出来。

    “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人,”嬴抱月眉头紧锁,“只是还是不太对劲。”

    那个人和她死于同一年。

    她没有自己死前一年的记忆,当然也就没有那个人死时的记忆。

    就算她有,那个时候她已经远离了皇宫,不可能知道那个人死时的细节。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死前发生了什么,她通通不知道。

    就算他是自然死亡也并不令人奇怪。毕竟皇帝根本不是什么能令人长寿的职业,那个人还一味地服食丹药,完全不听劝。

    越是执着于追求长生,越是反而会导致自身的毁灭。

    但作为大秦王朝的主人,那个人在临死前,应该是没有离开过阿房宫的。

    “楚彦,”嬴抱月忽然低声问道,“你们禅院,建立多久了?”

    楚彦原本正在神游,听见这话一愣,“你问这作甚?大概少说也有十五六年了吧?”

    十五六年。

    嬴抱月低头沉思,算上打出名号还需要几年,禅院和云中君出现的时间只会比这早不会比这晚。

    也就是说,禅院诞生的时间居然几乎和大秦当初建国的时间相当。

    嬴抱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就在刚刚她心中其实浮生了一个疯狂的猜测。

    那就是太祖皇帝嬴帝和云中君,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这个想法乍现之时,她自己先吓了一跳,但细想下来居然从这疯狂的猜测中看出了几分合理。

    说来荒唐,但嬴帝和云中君还真有几分相似。

    比如擅长利用兽神,比如擅长阵法和诅咒。

    如果那个叫她师父出来的暗桩是太祖皇帝也是云中君,这两个最可怕的身份结合起来,真的足以置她的师父于死地。

    嬴抱月嵴背发凉。

    这是个细思极恐的猜测,但只要仔细推敲禅院和云中君出现的时间,却又能发现破绽。

    禅院、云中君和大秦王朝几乎诞生于相同的时间,嬴帝再怎么英明神武,也不可能会分身之术,既在西戎当国师,又在大秦当皇帝吧?

    可如果那天叫她师父出来的暗桩是嬴帝不是云中君,就很难解释西戎人发动攻击的时机。

    她师父的死其实是三重因素造成的。一是不明原因的虚弱,根据孟诗和万流云的回忆,在到达永夜长城前,她师父的身体就已经有了一定的损伤,看上去有元气大伤的迹象;二是在见完暗桩后受到的损伤,在登上城头前,她师父已经和高手发生过一场战斗,很可能遭到了暗算;三是之后西戎骑兵导致城破的进攻,她师父最终在绝境中选择了化为灵壁。

    这三重原因,除了第一重至今原因不明外,第二重和第三重衔接的时机过于紧密,几乎不可能是巧合。

    那个暗桩是配合着西戎人进攻长城的节奏,给予了她师父重创。

    也就是说那个人不可能和西戎人没有勾结。

    如果这人是嬴帝,嬴抱月完全无法理解他这么做的目的。

    就算嬴帝真吃丹药把脑子吃出了问题,也不至于如此。

    和西戎人联手暗算自己的国师,他为了什么?为了让自己的子子孙孙死得更快吗?

    嬴抱月不愿再往下深想。

    嬴帝在八年前已经死了,和她一起死了。

    如果假设他死而复生,那么一切就都乱了。

    而且一旦此事为真,这背后隐藏着的黑暗太过深重,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现在这个阶段嬴抱月还是更倾向于那个暗桩是西戎的人,和云中君有关系。

    但与此同时嬴抱月注意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她内心的某个角落,宁肯愿意相信那个暗桩是云中君也不愿相信那人是嬴帝。

    “殿下?”

    杜子卿的声音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她深吸一口气,“子卿,你在西戎这么多年,知道云中君这个人的底细么?”

    “云中君?”

    杜子卿一愣,“你是怀疑那名暗桩和禅院有关系?”

    “没错,”嬴抱月额首。

    杜子卿眉头拧紧,“殿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种种迹象都指向大秦内部出现的叛徒,嬴抱月不愿怀疑自己人的心情他能理解,但不能什么事都往禅院身上推吧?

    “不管那个暗桩是秦人还是西戎人,但至少可以肯定那个人和西戎人有勾结,”嬴抱月眯起眼睛,“如果那人真是天阶,那么他很可能见过云中君。”

    天阶水平的叛徒,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招降的。

    嬴抱月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深不可测的地狱,问出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云中君,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

    ……

    “云中君,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就在千里之外,有一个人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李稷站在阿房宫外,凝望着月光下的城墙,声音冷凝。

    “云中君,在哪?”

第三百八十章 秦宫

    “我们的人还没查到,”站在李稷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耸耸肩,“不过应该快了。”

    “最近王宫里出了不少怪事,”中年男人捋着胡须道,“西戎国师最近行事有些太急,应该快露出马脚了。”

    “明明外面一点消息都没有,”李稷侧目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看来你们在这宫中安插的人手不少啊。”

    “那不是我们安插的,”中年男人站在静静望着眼前高耸的城墙,轻声道,“而是本就在这座宫墙里的人。”

    李稷一怔,沉默片刻后道,“也是。”

    这个男人侍奉的主君,曾经是这座宫墙内的主宰之一,甚至差点成为这座宫城的女主人。

    她的势力自然在这个地方盘根错节,即便身殒多年依然影响力不减。

    对于这群人而言,回前秦就像回他们的老家一般。进出这座宫城,更是小菜一碟。

    李稷唯一不明白,只有一点。

    “既然阁下对这座宫城里的消息了如指掌,那么为什么要和我同行呢?”

    李稷原本以为这个人是需要天阶修行者的力量帮助自己的势力进入阿房宫,才在永夜长城附近提出要和他结伴同行。

    结果一路走来,李稷发现反而是此人对他帮助良多,他甚至一直在依赖这个人所给的情报。

    这个人根本就是刻意在帮他。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李稷深吸一口气,凝视着中年男人的侧脸,终于唤出了此人的姓名。

    “钱大人。”

    钱伯方回头看了他一眼,将手拢进袖子里,“谁在帮你?”

    他澹澹道,“我不过是帮朋友来王宫找个弟弟,和你搭伴顺路罢了。”

    “用我们将军的话说,这叫搭顺风车,”钱伯方一脸轻松道,“如果没天阶带我,我可没那个本事那么快从永夜长城赶到这里。”

    “顺路么?”李稷目光凝重,“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你们调查到的情报告诉我?”

    有关云中君的情报几乎都是冒人人命风险得来的。

    “这不是各取所需么?”钱伯方澹澹道,“我搭了你的车,自然要付车钱。”

    “我们山海居人从不欠账,”他打了个呵欠,“有关云中君的情报,就是我们山海居付给你的车钱。”

    “山海居……”

    李稷目光微凝,眼前浮现出这三天来发生的一切。

    从沙城的地底出来后,他并未见到淳于夜的人影。淳于夜的气息一直都在高速移动,几乎将天阶修行者的移动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李稷甚至怀疑是不是白犬神又上了淳于夜的身,那家伙才能移动的这么快。总之他循着气息一路追踪,一直到追踪到了山海关城外,淳于夜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极为突兀。

    加上手腕上腾蛇神的诅咒不断发出剧痛,他那个时候简直怀疑淳于夜是不是被腾蛇神给转移了。

    就在他站在山海关城外怀疑自我之时,身边忽然响起一个惊讶的女声。

    “昭华君?你怎么回来了?找到公主殿下了吗?其他人呢?”

    他抬起头,发现万流云骑着马停在他身边,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在西戎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大梦。再次见到山海居和流云楼的人,坐在熟悉的厅堂里,面对无数双打量的眼睛,李稷甚至不知该如何讲起。

    他本就不善言辞,再加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形迹可疑。

    嬴抱月等人不知去向,唯独他一熘烟跑了回来,怎么看怎么奇怪。再加上腾蛇那个将人从狼背山直接转移到异地的诅咒更是说都说不清楚,李稷原本已经做好了被万流云等人误解并攻击的准备。

    却不曾想,他只是简要地说了下嬴抱月带着姬嘉树等人去了禅院,他因个人的私事要找淳于夜和云中君之时,万流云和后面赶来的钱伯方就不再追问,甚至也没有再关心嬴抱月的安危。

    “鬼华君的话,城内的探子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万流云用指节叩击着桌面,“但今日城外的确有异常的气息流动,我本来也是察觉到不对劲才出城去查看。”

    她原本以为是灵壁出了异常,检查完后回来却发现了呆立在城门处的李稷。

    “淳于夜很可能只是经过了山海关,如何气息彻底消失了,那倒是不好找,”钱伯方沉吟道。

    “不过云中君在哪,我也许能够查到。”

    李稷找淳于夜本就是为了追寻他背后的云中君,听到钱伯方的话,他自然立即追问。

    “云中君在……前秦?”

    之前他听嬴抱月说过,云中君不在西戎本土上,很可能去了别的地方,她怀疑那个人是去了前秦。

    嬴抱月的怀疑依旧是那么准。

    “没错,”钱伯方肯定了推测,“他不仅在前秦,还在前秦都城贵阳。”

    “只不过他具体躲在在哪里,还有待调查。”

    这也比他漫无目的去找要好。

    秦都贵阳。

    地点一下子缩小了这么多,李稷没有不去的道理。

    他当即决定立即赶赴贵阳,就在他起身准备走的瞬间,一只大手抓住了他。

    “等等,昭华君,我和你一起去。我正好要去贵阳找一个人。”

    说话的正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钱伯方。

    钱伯方作为山海居的老板,什么人需要他亲自去找?

    李稷顿时愣了愣神。

    万流云兀自坐在一边,没有半点要反对的意思。李稷看了她两眼,答应了下来。

    随后他和钱伯方就上了路。

    两人路上一直没有休息,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赶到了贵阳。

    就在路途中,钱伯方收到了进一步的情报,说云中君不仅在贵阳城,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人很可能就在阿房宫中,与前秦王嬴晗日仅仅一墙之隔。

    当时收到这个消息,他们两人都极为震惊。

    毕竟即便现前秦王昏庸,但阿房宫到底是太祖皇帝建的宫城,内里有无数针对异族的阵法陷阱供嬴晗日保命。

    在这种情况下,西戎的国师却不仅能进阿房宫,甚至能长年累月地呆在这里面。

    这一切,到底是阵法太弱了,还是云中君太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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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月谣介绍:
你可曾爱上神灵?少司命大人她又又又穿越了?哦,不,是重生了。现代为了救人撞车的林抱月醒来,却发现自己穿回了自己的前世被埋在大秦皇陵底下的神女少司命身上。过往历史迷雾黑暗,前世今生扑朔迷离,而自己……还成了个倒霉催的和亲公主!帝国破碎,七国林立,乱世再临。那一夜,嬴抱月从棺材里坐起,开启战国年代女子的传奇。本文背景架空。大月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月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月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