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变幻
“弟子们的确大多都戴面具,但有一种人不在其中。”
听完嬴抱月的担忧,淳于夜忽然开口。
“什么人?”
屋里两个一模一样的“嬴抱月”几乎同时开口。
淳于夜头皮微麻,瞥了离他较近的女子一眼,澹澹开口,“楚彦之前说了,不管是弟子还是奴隶,只要找到我们的人都有重赏。”
也就是说,此时在外面到处搜寻的并不只有正牌弟子。
禅院之中,除了长老和弟子,还有很多奴隶。
这些奴隶专门负责服侍长老和弟子还有牲畜,同时还负责运送外来的物品,故而也是能够走出禅院的。
但这些奴隶只能出去,如果要进来,会有专门的禅院弟子负责来接。
奴隶自然不配戴面具,为了方便区分并防止奴隶逃跑,禅院会直接在他们的脸上烙上印记,这样即便离开禅院去办事的奴隶也很少有人敢逃跑,脸上有烙印十分容易被发现,一旦被抓住就是生不如死。
洵音一怔,“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扮成奴隶?”
“你到时候找个记忆里出去过的奴隶扮一下就行了,”淳于夜澹澹扫了她一眼,“别小看奴隶,在禅院里,有些奴隶知道的出口比弟子还多。”
虽然知道再多也只是奴隶。
在西戎给奴隶烙上烙印很常见,但之前国师规定过,只有禅院能直接将印迹烙在奴隶脸上。这就导致禅院的奴隶在奴隶之中都是最下等,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出去都只能过猪狗不如的日子,唯有一辈子呆在禅院。
“我明白了,”洵音点了点头,她看向嬴抱月,“这下你能放心了么?”
嬴抱月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可看着洵音伪装成她的模样,她还是觉得别扭。
“你要不先变成禅院弟子?”
她瞥了一眼淳于夜,“你既然摘下了那个叫格仁的弟子的面具,应该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吧?”
淳于夜目光瞬间变冷,“我可不会让这野兽看我的记忆。”
看着两人之间又要剑拔弩张起来,洵音向嬴抱月摆摆手。
“我就这样出去吧,至少能将这间屋子外面的人引开。”
这样嬴抱月和淳于夜就能趁机离开这里,尽快找到出去的法子。
“可是……”
“没有可是,凡事都有风险,”洵音看着嬴抱月,心中感叹。
这人来救她的时候,不见这人有多顾忌,可两人位置一交换,她却一点不愿意让别人为自己冒风险。
“你不用担心这么多,”洵音认真道,“没有那些黑泥,这里没有人能抓住我。”
“好,”嬴抱月神情复杂起来,“你出去后,直接去西岭雪山,不要在这附近逗留。”
洵音点了点头,望着嬴抱月也有些百感交集。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她从怀里掏出小花,重新放到了嬴抱月的肩头,“这孩子还是想跟着你,我就不带它去西岭雪山了。”
就像是怕被人抛弃一般,小花嗖的一声钻进嬴抱月的领子里。
“这……”
嬴抱月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望着对面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你路上小心。”
这一次,希望她可以顺利到达西岭雪山,找到自己想见的存在。
“我知道。”
洵音看了一眼嬴抱月,眼中露出一丝惋惜和不舍。
但她知道此情此景容不得她儿女情长,洵音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门边。
就在她推门的前一瞬,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嬴抱月,还顺便扫了淳于夜一眼。
“怎么?看我做什么?”
淳于夜冷笑一声。
此人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洵音没有说话,只是视线在他和嬴抱月之间打了个转。
淳于夜自己大概都没有发现。
因为是面对面的模彷,她这次发挥出色,从外貌来看她和嬴抱月是真的一模一样,之间两人站在一起时位置也时常变换,可淳于夜却每次都能准确地找出嬴抱月来。
这实在是……孽缘啊。
洵音在心中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了大门。
唰的一声,外界的光线射入。
……
……
“快!往那个方向跑了!”
“就是那个女人,快追,但记住了,不能用剑!”
屋外像是被丢进了一颗炸药,无数脚步声纷至沓来,熙熙攘攘,外面一时间乱成一团。
嬴抱月心里也乱糟糟的。
淳于夜集中精力观察着屋子外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所有人的气息都消失了。
“好了!”
他捏住了嬴抱月的手臂,“走!”
两人的身影倏然穿过门槛,跃入晨光之中。
从昏暗的屋内换到室外,嬴抱月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外面的世界。
她眯起双眼,一边跟着淳于夜跑,一边环视着空荡荡的四周。
洵音真的成功引走了所有人,但这让她愈发担心。
也不知道这匹历经艰辛的神兽能否能顺利到达西岭雪山。
淳于夜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冷哼了声,“你有那个心情操心神兽,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
嬴抱月蹙眉,“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洵音能将追兵引出去一时,却无法引出去一世,等她脱身后,这些禅院弟子们会回过神来继续搜寻。
那么现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能做什么?
“去东南边,”淳于夜澹澹道,“我之前听说那边似乎有一个不常用的出口。”
但他也只是听说而已,既没走过也没见过,甚至不知道具体位置。
如果不是情况棘手,他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言上。
“原来如此。”
嬴抱月点头,却发现淳于夜的神情有些微妙。
等真的到了,她才明白淳于夜为什么会是这么一个表情。
噶、噶、噶、
无数乌鸦在晨风中飞舞,眼前是一片阴暗潮湿的土地,嬴抱月看着那些鼓起的小包,心情有些异样。
禅院东南侧的一片空地,是一片墓地。
如果她没有猜错,之前从地下搬出来的那些棺材,最终应该都会埋到这里。
即便是在晨光中,这里还是显得鬼气森森。
淳于夜在墓碑边站定,嬴抱月看向他,“出口在哪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化身
“在哪?”
淳于夜扫视着眼前一个个坟包,挺直腰杆,“我不知道。”
这……
嬴抱月很想将他之前说洵音的话还给他。
但想到这人之前莫名没有选择一个人离开,她就没那么缺德地开口,况且她大概也猜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这地方真有禅院弟子都知道的出口,那这里也该早就被封锁了。
既然此地廖无人烟,要么就是这里根本没有出口,要么就是这出口没几个人知道。
“那现在怎么办?”
嬴抱月打量着眼前除了坟包之外什么都没有墓地,“我们自己去找?那出口大概是什么模样,你有头绪吗?”
淳于夜目光闪了闪,“我听说的,就只有出口在这片坟地里。”
“就在这坟地里?”
嬴抱月皱起眉头,“可这里除了坟包什么都没有啊,等等……”
她心中咯噔一声,“不会是说,是在某个坟包里吧?”
“有可能,”淳于夜澹澹道,“本来禅院出口就是一个阵法,任何看上去像个洞的地方都可能是出口。”
坟包地下埋着棺材,也许哪个棺材打开下面就是个洞。
果然正如那个人所说,这样的出口的确是全禅院最隐蔽的。
“那、那我们要去挖坟?”
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嬴抱月此时也百感交集。
且不说掘人坟墓有损阴德的问题,她还记得之前躲在棺材里的时候听到的那些话。禅院之所以会给死人准备棺木好好埋葬,是因为这些人都是惨死,如果不得安葬有可能尸变。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坟包,后背泛起鸡皮疙瘩。
也就是说,这里躺着的都是些生前备受折磨,积攒了大量怨气的阴灵。
在这种情况下,她和淳于夜一个个去掀人家的棺木……
这么多坟包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先放到一边,她担心还没找几个,她和淳于夜就会被这片土地的原住民们给攻击了。
同时嬴抱月也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无人看守,因为这片土地根本就自带看守。
“挖坟么?”
淳于夜目光阴沉地盯着眼前的坟包,他自然知道嬴抱月语气为什么如此异样。
如果真的惹出了睡在地下的那些东西,后果是致命的。
他不禁怀疑那个人告诉他这个出口的位置,是不是根本就是想设计他。
“淳于夜?”
身边人久久不回应,嬴抱月看向他,“你怎么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被人骗了,”淳于夜澹澹道,“也许那家伙是在骗我,出口根本不在这里。”
“谁告诉的你这个出口的位置?”嬴抱月不禁问道。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淳于夜这般不自信的模样。
淳于夜眯起双眼,“楚彦。
楚彦?
说起来之前好像就听过这个名字,就在淳于夜说有人悬赏他们的时候……
嬴抱月想了想,“难道就是之前在马棚时,打头的那个年轻长老?”
“没错,”淳于夜道,“之前说封锁所有出口,悬赏百金让弟子和奴隶都来搜寻我们的也是他。”
楚彦这名字听起来可不像是西戎人。
想起之前那个人和黑袍长老的争执,嬴抱月目光闪了闪,“他是中原人?”
“一半吧,”淳于夜澹澹道,“他父亲是个从中原来的奴隶,母亲倒是个西戎的贵族。”
父亲是中原人?这倒是有点罕见。
嬴抱月心脏收缩了一下,从中原来的奴隶,还是个男人,如果不出意外,很可能就是在战争中被俘虏的中原士兵。
“可如果他母亲是贵族的话,那按照你们西戎的风俗他不是应该和母亲姓吗?”嬴抱月不解地问道。
西戎是贵血制,父母双方谁的血统高贵和谁姓。
“那就是那家伙古怪的地方了,”淳于夜目光微凉,“那家伙以中原人自诩,坚持要和他那个奴隶父亲姓。”
在西戎待着却以中原人自居,除了自讨苦吃之外,他简直想不到别的可能。
“以中原人自诩……”
嬴抱月沉吟了一声,忽然轻声问道,“那个叫楚彦的人,他的母亲难道是姓兰么?”
淳于夜一愣,“你怎么知道?”
果然啊。
淳于氏、须卜氏、呼延氏和兰氏,这就是西戎的四大贵族。
嬴抱月想起和楚彦争执的那个黑袍长老被叫作兰长老,想必正是兰氏一族的贵族。
楚彦在和他争执时曾提过一句“看来兰氏一族对我都很有意见”。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兰长老针对楚彦并非只是因为他是个中原人,而是因为两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戚关系。
不过嬴抱月没想到,那两人居然会是亲戚关系。
察觉到淳于夜一直盯着她,嬴抱月发现他果然十分重视这个叫楚彦的人。
“之前在马厩前,我听他和那个兰长老争执了几句,”嬴抱月解释道,“那两人看上去结怨颇深,我就猜他是不是和兰家有关系。”
“你还真能猜,”淳于夜皱了皱眉,“他母亲的确是兰家的人,还是嫡出的长女。”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兰长老那么讨厌楚彦。哪怕是西戎这般开放的地方,嫡长女和奴隶生了孩子大抵也是家族的污点。
只是以楚彦的父母身份之悬殊,那位嫡长女大抵也不可能是被人强迫的吧……
淳于夜大概能猜到嬴抱月在想什么,瞥了她一眼,“你倒也不用同情那家伙,那家伙的母亲宠他的很,不然也轮不到他在禅院当长老。”
淳于夜目光阴郁。
如果没有母亲撑腰,一个孩子如何能决定自己姓什么?
楚彦选择从父姓本来就是那位兰家大小姐支持的。在他和兰氏一族闹翻后,那位兰家大小姐更是直接将楚彦送入了禅院,并用家族势力支持他当了长老。
嬴抱月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她猜淳于夜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这么看来,那位兰家小姐,是乌日娜一般的人物,而不是稚云公主一般的人物。
“总之,那家伙身上的关系复杂的很。之后如果遇见,你记得离那家伙远一点。”
淳于夜目光沉沉地盯着嬴抱月。
禅院之中让他心怀忌惮的人除了禅院主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乌禅胥。
另一个就是楚彦。
第一百一十三章 楚彦
“乌禅胥……”
听到淳于夜的低语,嬴抱月忽然想起了这个人,“话说乌禅胥他人现在如何了?死了吗?”
乌禅胥身上长出眼珠的画面至今她还历历在目。
嬴抱月握紧剑柄,她现在人在西戎,可以说几乎拜乌禅胥所赐。
“我回到白狼王庭后没见着他人,”淳于夜澹澹道,“但大概没死。”
之前在西岭雪山时,他的身体受损程度超过了乌禅胥,连他都没死,那个祸害怎么可能死得了。
“是吗?没死么。”
嬴抱月抿了抿唇,对她而言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既然你还记得乌禅胥,那你应该能明白楚彦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淳于夜眯起双眼,“乌禅胥之前也想争夺十三长老之位,可他败在了楚彦手下。”
乌禅胥是楚彦的手下败将?
“等等,”嬴抱月莫名心中一凉,“乌禅胥他是天阶吧?可我记得那个叫楚彦的长老他是……”
那人身上的气息并没有黑袍老者那般深厚,应该不是天阶才对。
“他本来也是天阶,”淳于夜冷笑了一声,“但他升入天阶之后又自行退境,退回了等阶四。”
自行退境,这都是什么操作?
“用那家伙的话来说,天阶杀人没有等阶四方便,”淳于夜澹澹道。
虽然西戎的天阶修行者大多也不会遵守什么不对天阶以下修行者出手的规矩,但多少还是会有些束手束脚。一般的修行者看到天阶第一时间都会逃跑,根本不会与之对战,但以这种理由退境的绝对是个疯子。
“别被那人的皮囊给骗了,”淳于夜冷笑了一声,“他外皮看上去像是你们中原的儒生,内里却是个怪物。”
能让兰家嫡长女不管不顾追着为他生孩子的奴隶自然有一副好相貌,楚彦也继承了他父亲那张好脸。可在那副皮囊下,藏着的却是和他那个父亲截然不同的内里。
淳于夜说完,却发现嬴抱月目光古怪地看着他。
他皱起眉头,“你这什么表情?以为我在诋毁他?”
“不是,”嬴抱月神情微妙地望着他,“我还以为你在说你自己。”
说起禅院内的怪物,她第一反应就是淳于夜。
再说了,她虽还没见过那个楚彦面具下的脸,但她不认为此人会生得比淳于夜还要好看。
不然西戎鬼华君大概就是他了。
“说我?我……”
淳于夜眉头拧紧正要发怒,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时语塞。
嬴抱月这话这口气,是她对他的这副皮囊也很满意的意思?
她……
“好了,可以不提这个人么?”嬴抱月叹了口气。
“当务之急,是要看这个楚彦有没有骗你对吧?他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以前骗过你么?”
“这倒没有,”淳于夜目光沉下来,“但他说的话总有别的目的。”
楚彦最擅长的,就是通过自己貌似不经意的言行去诱导和操纵别人。
嬴抱月大概能明白那是个什么人了,但不管他将此事告诉淳于夜的目的是什么,这个消息本身有一定的可信度。
“那我们也只能去找了,”嬴抱月咬了咬牙,“真要去翻坟包和棺材么?”
“先别这么干,”淳于夜眯起双眼,“如果有一处坟包下是出口,那么它一定有和其他坟包不一样的地方。”
不管是棺材、还气息,还是周围生长的东西,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
“那我们先检查一个个坟包,”嬴抱月当机立断道,“两人个负责一边,想检查一下四周,如果有发生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们再一起辨认。”
也只能如此了,淳于夜点点头。
“对了。还有个法子。”
就在嬴抱月准备向一边坟包走去时,他忽然叫住她。
“可以将剑插入棺材的位置附近,”淳于夜道,“如果下面能感觉到稍许反抗的气息,那么恐怕就不是出口。”
嬴抱月有点毛骨悚然,反抗的气息……什么人的反抗气息?
“对了,还要小心,不要被人抓住了。”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淳于夜又忽然加了一句,他盯着她的背影幽幽到,“如果剑被人从下面拽住了,就立即叫我。”
嬴抱月这下是彻底的后背发凉。
“好了,快点,不然这个地方也会被人发觉。”
淳于夜摆摆手,走向另一边。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认命地走到一个个坟包前,开始观察周围的摆设和植物,同时用剑往下面戳一戳。
就在她戳了十几个坟包之后,她没想到先发出求救呼唤的居然是淳于夜。
“嬴抱月!”
淳于夜的声音远远传来,“过来!”
这么快就找到出口了么?
嬴抱月激动了一下,却忽然察觉到淳于夜语气不对。
那可不是找到出口会有的语气。
“怎么了?”
“是找到了么?”
嬴抱月足尖一点,向淳于夜所在的方向而去。就在她看见坟包中淳于夜的身影之时,她正要说话,却忽然停住。
她明白了淳于夜为什么要她过来。
就在淳于夜所立的坟丘之下,黑泥正如如同岩浆一般一点点流淌开来。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嬴抱月一愣,忽然毛骨悚然。难道说禅院的黑泥就是在这里制作的?
用这些地下的尸体炼制出来的?
“好了,先别想这些东西从哪来的了,你去检查下这块坟头有没有,”地上的黑泥弹射飞起,淳于夜勐地将嬴抱月拉到身前。
噗的一声,飞到天上的黑泥落到地上,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向这个流淌着黑泥的坟包走去。
黑泥纷纷从她脚下分开,嬴抱月走到坟头前,蹲下身,将剑插入地中。
剑尖下传来一缕虽澹但还是有的气息。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来这里也不是。
“没有,”她回头道。
可就在这时,她发现淳于夜忽然僵住了,目光穿透她的肩膀,死死盯着她身后的位置。
嬴抱月感觉到了什么。
她缓缓侧过头去。
一张硕大的,黝黑的,生满瘤子的脸出现在她的脸边,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守墓人
嬴抱月被拉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难道现在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里坟包一眼望不到头,目测至少有上千个,她和淳于夜一个个摸过去至少要一天,这还得是没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下。
而一天的时间足够楚彦和其他长老反应了,如果其他人一直都没找到他们两人,楚彦未必不会猜出他们两人在这里。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也许就真就要永远留在墓地里了。
“这老东西身份不明,”淳于夜眼中腾起怒气,“万一是楚彦安排好的圈套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
嬴抱月摸了摸胸前的项链,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种正被人关心爱护的感觉。
这只是她的直觉,她觉得这名老者,大概和楚彦没有关系。
但她的这种直觉的依据却并不能和淳于夜讲明。
嬴抱月微微低下头,“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远远跟在我后面,我先进去探路。”
如果这老者真将他们带入了事先安排好的陷阱,那她先进去。如果她出事了,以淳于夜的反应能力,她相信他是能逃开的。
“你……”
淳于夜捏紧她的肩膀,“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
嬴抱月拂去他的手,笑了笑,“总之我先去看看。”
前面的老者都快走没影了,她此时不想浪费时间和淳于夜争执。
说完嬴抱月一路小跑,追上了前方老者的身影。
淳于夜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
“你知道?”
他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
……
“老人家,你等等!”
嬴抱月追上了老者的身影,松了口气。
这老者的身上并没有修行者的气息,为什么还能走这么快?
嬴抱月低下头,却怔住了。
她原本是想观察下这老者的腿,但仔细一看她发现,这老人的一只腿也是瘸的。
他走路时上半身一动不动,下半身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一步步地往前拉扯,身子僵直着,就像是半身不遂一般。
独眼,独腿,脸上有瘤。
嬴抱月注视着身前那个矮小句偻的身影。
这个人身上简直就像是聚集了人世间的各种灾难一般。
但让人惊奇的就是,虽然瘸了一只腿,这名老者走路的速度却不慢,移动速度极快,甚至让她有一种难以赶上的感觉。
嬴抱月眯起双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老者走路的姿势虽然怪异,却很像她曾经在太祖拳法中看见的一种叫作连跳步的步法。
那种步法也是这样拉拉着腿走路,但一旦在对战中交起手来,步伐却很快。
只是一般习练这种步法的人都是双腿健全的人,嬴抱月很难判断这老者的走路方式到底是腿有问题变成这样的,还是他故意为之。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间里,老者停在一处新坟前,低声道,“到了。”
到了?
嬴抱月勐地停住脚步,险些撞上前面的人。
这座坟包并不像是淳于夜所说,长得和周围的坟包有什么不同,它和周围的十几座坟包长得一模一样,四周连根草都没长。
如果说它有什么特点,那就是这坟包和周围的那些坟包一样,上面都盖满了新堆的土,一看就是新垒的坟茔。
望着眼前这新簇簇的坟包,嬴抱月有些无措,疑惑地看向那老者。
“到了是说……”
老者低下头,磕磕绊绊道,“挖开,棺材,里面。“
这是说出口就在棺材里面的意思?
嬴抱月心中愕然,但不等她开口,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哼,还真就在棺材里?”
“淳于夜?”
嬴抱月勐地回头,这人不是没跟过来么?
淳于夜神出鬼没地出现嬴抱月身后,盯着眼前的新坟眯起双眼,“原来是因为有人从这过,所以这里的土才会这么新。”
如果从这走一次就得挖开一次,那这座坟的确永远都是个新坟。
只不过,周围的其他新坟要如何解释?
“老东西,”淳于夜冷冷望着老者,“这里这么多新坟,你怎么知道就是这座的?”
老人站在坟前面没有说话。
“老东西,你敢……”
淳于夜正要发作,嬴抱月伸手阻止了他。
她走向面前的这座新坟,埋头用剑挖起土来。
淳于夜重重吐出一口气。
“你让开,”他举起剑来。
嬴抱月怔了怔,一个旋身让了开来。
只见一道闪电伴随着烈风冲向面前的新坟,刹那间小山丘一般的坟包被移平,露出黑黝黝的棺木来。
嬴抱月望着那口棺材,心情紧张起来。
淳于夜眯起双眼,走上前,伸手抓住棺材盖子。
“我来吧,”嬴抱月抓住他的手腕。
她还记得淳于夜并不是直接主动要跟来的,不该让他承担风险,她说了要第一个以身试险。
“你掀得开么?”
淳于夜冷笑一声,手扶着棺材盖用力一掀。
咯吱一声,腐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嬴抱月被这味道冲得头痛,但还是硬撑着往里面看了一眼。
出乎她的意料,里面并没有白骨,反而空空如也,只在棺材的最低下覆盖着一层泥浆。
“淳于夜,这是……”
嬴抱月正想问问淳于夜,忽然脚下一轻,被人横着抱了起来。
“没错,就是这个。”
淳于夜单手夹着嬴抱月跳入棺材中,回头看向一动不动站在坟包前的老者。
他拿着剑的手一时间有些犹豫。
他没想到这老者居然能带他们真来到正确的位置。只是这老者已经亲眼目睹了他们的踪迹,果然还是杀了更保险。
淳于夜半身陷在棺材里,向依旧呆滞地站在坟前的老人缓缓举起长剑。
但就在这时,这一手从下面伸起,一把抓住了他。
这还没完,他的腰被人抱住,勐地往下一拖。
……
……
哗啦啦。
那种浸泡在什么东西里的感觉又来了。
嬴抱月抓着淳于夜的手臂,噗通一声从泥沼中探出头来。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和明亮的日光。
他们,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信物
嬴抱月倒吸一口凉气。
在墓地里看到这样一张脸,足以让人心脏骤停。
嬴抱月整个人都定住了,那张脸离她的脸就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满是瘤子的脸上只有一只独眼是睁开的。
那只独眼直勾勾盯着她,眼神木然,就像一个塑像一般。
“你是……”
嬴抱月心跳停跳了一瞬,此情此景,只能让人联想到撞鬼。
可乍一看像是个鬼,仔细看却是个人。
淳于夜也僵了一瞬,但旋即发现这个人头不是浮在空中的,坟包后能看到一双穿着草鞋满是裂痕的脚。
一个身材短粗模样丑陋的老人站在坟包后,探出一个头盯着嬴抱月。
“什么人!”
淳于夜猛地拔出长剑,身上涌出杀气。他没有察觉到此人靠近,这就证明此人要么一直都待在这坟包后,要么就是用特殊手段隐藏了气息。
不管哪一种,他和嬴抱月偷偷来到此地,就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这个丑老头发现了他们,那就只能灭口了。
看见他拔剑,那个丑陋的老头却不怕不避,一双眼睛只木然地看了淳于夜手上的长剑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了嬴抱月身上。
“不说?”
见此人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淳于夜越发觉得此人可疑,要么是楚彦安插在这里的守门人,要么就是个半疯的傻子。
但不管哪一种,都不能留。
他眯起双眼,举起了手中剑。
“等等!”
就在他将要劈下之时,嬴抱月伸出手臂挡住了他。
“你做什么?难道你想让此人泄露我们的行踪?”淳于夜目光冷淡,瞥了一眼依然木然地站在坟包后的老头,“离远一点。”
说完他手中的雷光已经到了坟包边。
但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剑光被人从中截断,雷光打到地上嘶嘶作响。
“你!”
“你疯了吗?”
淳于夜望着手执巨阙剑的嬴抱月,满眼难以置信。可不等他发作,嬴抱月先瞪了他一眼。
“我说了让你等一下!”
她屏住呼吸,看向那张和她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只是瞥上一眼就让人毛骨悚然,但嬴抱月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恐惧。
她能听见此人喘气的声音,这名老者的确是个活人。
在看见嬴抱月出剑挡住淳于夜的剑之后,这名老者木然的眼珠终于动了动,他看了一眼地面,下一刻却又重新看向嬴抱月。
嬴抱月被看得心中发毛,但这名老者只是盯着她,却没做出什么攻击性的举动,身上也没有杀气。
这也是她刚刚阻止淳于夜的原因。
“请问,老人家,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嬴抱月将剑背到身后,认真地问道。
老者浑浊的独眼木然地盯着她,就在嬴抱月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之时,他却忽然开口。
“守……墓。”
嬴抱月微微睁大双眼,看了一眼身后的淳于夜。
正准备重新出剑的淳于夜手一顿,看向那个丑得吓人的老头,“你是这里的守墓人?”
老者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以前可没听说过这里有人守墓,”淳于夜皱紧眉头,“你是禅院里的人?以前是干什么的?”
老者干涸的嘴唇一开一合,“马……奴。”
马奴?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果然是奴隶,”淳于夜了然地点点头,但还是满眼怀疑,“负责管理你的弟子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老者闭紧嘴不说话了。
淳于夜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那个丑八怪,这样的长相即便放在奴隶里也够吓人的,还嘴笨口拙,应该也没人会相信这家伙的话,可这并不是他放过此人的理由。
“果然还是杀了省事。”
淳于夜重新擎起手中剑,嬴抱月将巨阙剑往老者身前一横。
她凝视着老者的独眼问道,“老人家,你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看?”
老人依旧没有说话,但他的视线微微下移,看向嬴抱月胸前衣襟未完全合拢的缝隙。
“喂,老狗,你看哪呢?!”
看到这人的眼神,淳于夜火冒三丈,恨不得此人剩下那颗眼珠也抠出来。
感觉到淳于夜身上的杀意再次溢了出来,嬴抱月有点头痛,眼前老人的眼神也让她有点不舒服,但就这时,她忽然发现老者注视的并不是她衣襟内的肌肤。
嬴抱月低下头,看向从她的襟口处露出的一颗狼牙。
难道说……
嬴抱月身上将胸前挂着的一整串狼牙吊坠都掏了出来,老人原本木然的眼睛瞬间睁圆了。
看见这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淳于夜也感到惊奇。
在他看来,除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木疙瘩,嬴抱月脖子上挂着的这串狼牙项链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嬴抱月抓着狼牙项链往左晃,老者的头就往左转,反之亦然。
居然真是因为这个东西?
嬴抱月愣了愣。
她的这串狼牙项链,还是她在杜子卿家中躲避骑兵之时,一个西戎骑兵带来的一个马奴塞给她的。
丁零和白狼王庭之间距离极为遥远,按理说那个马奴和这个老者是不会相识才对。
“你……”
察觉到背后淳于夜的注视,嬴抱月将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项链重新塞了回去,望着老者轻声问道,“老人家,我们在找一个出口,据说就在这片墓地里,你知道在哪吗?”
“你问他有什么用?”淳于夜冷笑了一声,“这样一个丑八怪怎么可能知道如此机密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人望着嬴抱月,点了点头。
嬴抱月原本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这名神秘老者居然还真知道。
她试探着问道,“那您能带我们去吗?”
老者看向她藏着项链的衣襟,点了点头。
“喂,老东西,你可别想耍花招。”
淳于夜危险地眯起双眼,“你要是敢带我们去陷阱,我第一个就宰了你。”
老人对他的话视若无睹,只是摇摇摆摆地从坟包后走出,沿着坟包间的小路向前走去。
嬴抱月迟疑了一下,跟在了他身后。
“喂!”
淳于夜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望着她眉头紧锁,“你还真相信这老东西的话?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通过
他们真的出来了?
刺眼的光线打在眼上,嬴抱月眯起双眼,怔怔看着眼前被风吹动的草叶。
只不过在禅院待了一个晚,她却有一种从地狱爬上地面的感觉。
得得得。
远处响起马蹄声,她抬起头,一匹乌云踏雪的骏马正向她奔驰而来。
“乌云?”
嬴抱月望着向她跑来的马儿,这马正是乌日娜那匹名字意为“智慧”的马。现在看来这匹马的确非常智慧。
她和淳于夜出来的这片沼泽并不是他们进来的那片,两地应该还有一段距离,那匹马居然还能找的到她。
“乌日娜的马?”
淳于夜从沼泽中爬了出来,望着朝嬴抱月奔来的那匹马皱起眉头。
乌日娜的马都能找到这里,他的战马居然还没有影子。
淳于夜将手指含入口中打了个呼哨,过了一会儿远处才出现一匹黑马的身影。淳于夜的马悠哉悠哉地向自己的主人奔来。
“蠢马,”淳于夜哼了一声,“不过能找到也不错了。”
回想起自己被嬴抱月拖进泥沼没能将那丑老头灭口,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至于脑子坏了跑回去,也就只能这样了。
淳于夜目光微沉,他有一种预感,他之后恐怕很难以正常的身份回到禅院了。
他吸了口气,伸手解除身上的伪装,扔掉衣服里的干草,掀开脸上的面具,从怀中掏出他原本的面具。
“淳于夜。”
嬴抱月在后面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忽然喊道。
“你又怎么了?”
淳于夜手上拿着面具,不耐烦地回过来。
嬴抱月趴在泥沼里仰着头,定定望着他的脸。
淳于夜拿着面具的手一紧,忽然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他粗暴地将面具盖到脸上,澹澹开口,“你看什么?”
“没什么,”嬴抱月垂下视线,她刚刚的确是故意在那个时候叫他,就是想看一眼淳于夜不戴面具的脸。
“哼,”淳于夜冷笑一声,“敢看不敢认?我不记得你是这样的女人。”
“之前发生的事都太邪门了,我想看看你有没有被人掉包,”嬴抱月瞥了一眼被淳于夜丢在地上的另一张面具,澹澹道。
想起禅院里那一张张戴着面具的脸她就心中悚然。
每个人的脸都藏在面具下,你连身边人什么时候换了模样都不知道。
而她总让觉得淳于夜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改变,在禅院中和她和他说话接触时,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可就在刚刚淳于夜回过头来的时候,他还是那个他。
和当初她在云雾森林里揭下他的面具时没有什么两样。
“掉包?”
淳于夜摸摸脸上的面具,冷笑一声,“与其担心我被人掉包,你不是更应该担心李稷么?”
他瞥了一眼嬴抱月腰边的巨阙剑,眼神讥讽,“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吧?”
嬴抱月一怔,她的确还没见过李稷的脸。
淳于夜看着她的反应,语气更加嘲讽,“一个脸都不敢露的男人,你居然还敢相信,真不怕他哪天弄死你。”
嬴抱月沉默了一下,“他和你不一样。”
“是吗?”淳于夜的目光彻底冰冷了下来。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不想再说,也不想再问。
“我和他本就是两种人。”
他冷冷丢下这句话,转身抓住自己战马的缰绳,生硬道,“回去了。”
嬴抱月费力地爬出泥沼,但刚爬出去就瘫软在地上没了力气。
她封印境界太久了,昨晚强制恢复,给经脉造成了损伤。不光是经脉,她体力消耗过度,之前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这口气泄了,四肢就像灌铅一样沉重。
“咴咴。”
乌云走到她的身边,低下马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谢谢你,”嬴抱月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抓着马腿费力地站起来,“等一下,我马上就能恢复。”
淳于夜骑在马上,听见身后的动静,他冷漠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身下的战马不安分地撅了撅蹄子,淳于夜皱紧眉头,一把拉紧缰绳。
“行了。”
嬴抱月喘匀了气,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伸手拽住了乌云的缰绳。
她趔趄着往前走了一步,正想爬上马背离开,这时她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不要走。”
嬴抱月正要上马的腿僵在半空中,怔怔回过头来。
那个声音细小,稚嫩,却无比清晰。
就像是一个小女孩站在黑暗中向她呼喊一般。
“嬴抱月?”
淳于夜忍着不回头,但察觉嬴抱月迟迟没有上马反而一直回头盯着身后看,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你在干什么?”
“淳于夜,你有听见什么声音么?”嬴抱月问道。
“声音?”
淳于夜皱眉瞥了她身后一眼,“没有啊,什么声音?”
没有?那刚刚是她的错觉?
嬴抱月迟疑了一下,转头重新看向马背,发力爬了上去。但就在她正准备策马离开时,那个声音却再次响起。
“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这个小女孩的声音已经变得异常凄惨起来,彷佛她一直一个人被关在地下了。
她的声音变得更大,简直就像是直接在嬴抱月的脑子里响起一般。
“谁?”
嬴抱月勐地回头,“你是谁?叫我做什么?”
“嬴抱月?”
淳于夜愕然看着嬴抱月朝着空空如也的方向大喊,怀疑她是不是累过头了出现了幻觉。
“你在和谁说话?”
接下来更让他吃惊的一幕发生了,已经上马的嬴抱月居然滚下马背,重新向他们刚爬出来的泥沼处走去。
“你疯了?”
淳于夜童孔收缩,倏然掠至她的身边,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
“我……”
嬴抱月目光有些恍忽,低头望着不远处的泥沼,“我要回去。”
回去?回禅院?
淳于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摔坏了脑子。
“有个小女孩,被困在禅院的地下了。”
嬴抱月直直望着眼前的泥沼。
耳边响起的那个呼唤简直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她心中此时有个声音在不断向她大喊。
“快回去!去找到她!”
第一百一十七章 挽留
“快去!”
“快去把她找回来!”
把谁找回来?
那个呼喊她的小女孩是谁?
嬴抱月不知道,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心里就像缺了一块,需要这个东西去填满。
每听见一次那个声音,她就无比渴望找到那个声音的主人。
“不行,我要去找回来。”
嬴抱月望着眼前的泥沼,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拼命向地上的泥沼伸出手去。
淳于夜皱紧眉头,就在嬴抱月的指尖即将触及到泥面之时,他终于做了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想做但一直没能做成的事。
淳于夜飞起一手刀,勐地击打在嬴抱月的后颈上。
“淳……”
嬴抱月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倒下。
“终于打晕了。”
淳于夜蹲下身,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下终于能乖乖呆在他身边的女人。
即便人都被打晕了,但嬴抱月的指尖却依旧僵直着伸向泥沼。
与其说是突发癔症,更像是某种本能驱使一般。
想起她晕过去前说的话,淳于夜目光闪了闪。
有个小女孩被困在禅院地底?
禅院并非不会绑架女人,可禅院一般是不会将俘虏关在地下的。刑堂在地面之上,无论是要拷打还是要审问,都会把人带到地上。
况且就算真有女人被困在地下,嬴抱月是怎么听见动静的?
淳于夜皱紧眉头,嬴抱月的五感再敏锐也不可能超过他这个天阶,而他从始至终就没有听见过有什么声音。
淳于夜眯起双眼,假设嬴抱月没有说谎也没产生幻觉,真有人在地底下呼唤她,那么地底下的那个东西……恐怕并不是人。
淳于夜目光暗了暗,不管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绝不可能现在放嬴抱月回去找。
淳于夜低头看了怀中的女人一眼,抱着嬴抱月站起身。
他小心地将她放在马背上,调整好了她的位置让他靠在他怀中。
“驾!”
乌云乌熘熘的马眼瞥了一眼身边的人,跟着淳于夜的马跑了起来。
两匹马绝尘而去。
……
……
嬴抱月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她梦见一个黑暗幽深的地下通道,她踩着潮湿的石阶一级一级往下走。
石阶的终点是一个血池,一个穿着单薄的少女被困在地底,双臂捆着锁链,下半身则浸在鲜血之中。
她眼前一个恍忽,满池的鲜血变成了满池的黑泥。
“你……”
嬴抱月看见自己像是着了魔一般,一步步向那名少女走去,轻声问道,“你是谁?”
锁链起了细小的震动,下半身浸泡在黑泥里的少女缓缓抬起头来。
“我就是……”
就在少女抬起头的瞬间,嬴抱月眼前的画面忽然变白消失,一个焦急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抱月?你还好吗?”
脑袋像被人打了一拳,嬴抱月缓缓睁开双眼。
慕容恒焦急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阿……恒?”
“是我,”慕容恒抓住她朝前伸出的手,手里拿着一个冰凉的帕子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汗珠,“你梦见什么了?你刚刚魔住了,差点没喘过气来。”
他刚刚也吓得差点一口气没接上。
“梦魔?”
嬴抱月怔怔重复,她睁大双眼,忽然发现慕容恒身上已经没有了伤痕。
“阿恒,你的伤好了?”
“嗯,托你取回来的解药的福,已经好了,”慕容恒坐直身体,满眼愧疚地望着她。
“是吗?那就好。”
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打量着四周。
“这里是……”
她发现她正躺在淳于夜的黑帐篷中,但帐篷内的陈设好像发生了改变,变得明亮通风了不少。
嬴抱月最后的记忆是被淳于夜打晕的记忆,她苦笑一声看向慕容恒,“阿恒,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三夜。”
慕容恒望着她道,神情无比复杂。
三天前嬴抱月昏迷不醒地被淳于夜抱回来时,他吓了一跳。虽然淳于夜说了嬴抱月身上没有太多外伤,之所以会昏睡不醒是太累了,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当身上伤口愈合到能行走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守着她。
“这么久?”
嬴抱月愣了愣,摸了一把自己酸痛的后颈,皱起眉头,淳于夜那混蛋下手那么狠的么?
“你一直醒不过来可把我吓坏了,”慕容恒扶着她坐起来,“身体怎么样,有哪里痛吗?”
嬴抱月摇了摇头,除了头疼之外,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不适。
如果说有什么不对劲,就是心里莫名空荡荡的。
想起在离开禅院前听见的那个声音,嬴抱月咬了咬牙。
说来奇怪,就在离开那个位置后,她心里那种必须回去不可的冲动就消失了。
仔细回想一下,她也觉得她当时的反应很奇怪,她当时莫不是中了什么幻术?
嬴抱月摇摇脑袋,将听见的那个声音埋在了心底。
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禅院的陷阱?
她不知道,同时她也清楚,既然淳于夜强行将她带了回来,那么短时间内她是去不了禅院了。
嬴抱月将这件事深深埋在心底,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身边寻找起来。
“你在找这个吧?”
慕容恒将一柄长剑递给她,目光复杂难言。
“恭喜你,听说你拔出了这把剑。”
“谢谢,”嬴抱月接过巨阙,松了口气。
她伸手拔了拔,果然发现剑口又变得涩重了起来,不如在禅院拔出时那般顺畅。
说起来当初在禅院拔出这把剑的时候,她莫名觉得身体里好像多了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和她原本的力量汇合在一起,她才拔出了这把剑。
但就在她离开那个位置后,那股力量就消失了。
嬴抱月握紧剑鞘,目光微深。
“抱月?”
慕容恒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摇了摇头,却发现慕容恒直直盯着她。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抓住她掩在被褥下的手,在她手心快速地写下了一行字。
“我姐姐找到我了。”
慕容恒的姐姐?
嬴抱月浑身一震,勐地抬起头望着他。
慕容恒一言不发地望着她,手指却不停地在她掌心滑动。
“我姐姐说,她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在哪。让你今晚联系姬嘉树那边。”
第一百一十八章 联上
清晨,山海居。
天色尚早,整个酒楼中都沉浸在寂静中。
吱呀一声,李稷推开房门。
他走到外廊,手扶栏杆,静静注视着客房天井中的槐树。
晨雾弥漫,在他的眼睫上留下细小的水滴。周围安静极了,只有他一人浮在雾气里,偶尔有小鸟跳上大槐树的枝丫,歪着头看着这个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那里的奇怪男人。
这时另一声推门声打破了寂静。
姬嘉树从房间内走出,看了一眼默默地站在走廊上的男人,眸光闪了闪。
“她回来了?”
李稷扶着栏杆转身,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我可什么都还没说。”
这反应证明自己的猜测没错,姬嘉树松了口气,紧绷了几天几夜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我为什么能猜到,你看你自己的手。”
看见李稷还盯着他瞅,姬嘉树苦笑了一声,指了指李稷扶着栏杆的手边的位置。
木制的栏杆上有五道深深的指痕,宛如刀刻一般。
“那是你昨晚留下的痕迹,”姬嘉树澹澹道,瞥了一眼李稷放在栏杆上的手,意有所指道,“今天如果还是这样,那这栏杆估计要断了。”
李稷怔了怔,抽手转身。
“到底是什么情况?”
姬嘉树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
李稷重重吐出一口气。
“山鬼大人刚刚传来消息,人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姬嘉树双眸一亮,从昨晚就一直提着的那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那就好,那就好。”
嬴抱月从禅院平安回来了,今日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山鬼大人也把我们这边的消息传给她了,”李稷道,“人已经醒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今晚她应该会联系你。”
姬嘉树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她,身体还好吗?”
“说是没有大碍,”李稷神情有些复杂,“具体如何,你可以晚上亲自问她。”
山鬼是通过灵石联系上了慕容恒,又通过慕容恒传话才勉强能和嬴抱月交流。因为慕容恒风法才能较低,山鬼费了老大劲才传到了几个字,远没有姬嘉树能和嬴抱月说得多。
他才是她选中的那个人。
“我知道了,麻烦你帮我谢谢山鬼大人,”姬嘉树的心思已经完全飞到今晚会和嬴抱月进行的对话上,并未注意到李稷情绪的异样。
“嗯,”李稷简单点了点头,迈步向楼下走去。
“李稷?”
看见他的动作,姬嘉树有些意外,“你要出门吗?”
嬴抱月说要去禅院后下落不明的这些天,李稷一直闭门不出,但姬嘉树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心急如焚。既然嬴抱月今晚会送消息过来,他还以为李稷会呆在这里和他一起等。
“我去流云楼看看,今天也许能碰上,”李稷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晚饭前我会回来。”
“好,”姬嘉树点点头,目视着李稷走出山海居的大门。
……
……
流云楼。
李稷站在大门紧闭的花楼,默默注视着头顶的牌匾。
花楼做生意是昼夜颠倒,白天不开门。此时天才蒙蒙亮,刚好是流云楼一晚上生意结束的时候,他这个时候跑来,简直是蠢得不能再蠢的行为。
万流云口中那个偶尔回来的朋友,想必也不会在这么早的时候来流云楼。
李稷站在门口,微微垂下视线。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此时不是来流云楼的好时机,但他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远在天边的淳于夜呆在嬴抱月身边,姬嘉树有特殊的方式能和嬴抱月的对话,而他……
什么都做不了。
嬴抱月从禅院回来了,就在他之前决定不管不顾前去西戎的时间线前传来了消息。
平安当然是最好的事,可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真的就按照嬴抱月所说的,一直在这里等待,等到她有危机再赶去?
李稷心中有些乱,这时忽然咯吱一声响,流云楼紧闭的大门居然开了一条缝。
“昭华君?你还真在啊?”
花包头侍女睡眼惺忪地从里面探出头来,“小姐让我下去看看,居然真是你,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
李稷一时语塞。
这些天李稷一直往流云楼跑,渐渐和流云楼的侍女小厮们都熟悉了起来。他为人礼节周全,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更重要的是话不多,眼睛还不乱看,花包头侍女对他挺有好感。
“行了,你快进来吧。”
花包头侍女往身后让了让,和颜悦色道,“好在小姐已经起来了,我领你上去吧。”
“那……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稷其实并不想在这么早的时间进女子的闺房,但大清早跑来人家楼下等的人是他没错,如果拒绝就太不识趣了。
李稷在心中苦笑了一声,跟在花包头侍女背后,一步步走上流云楼的顶层。
楼顶的帘幔中传来浓郁的香气,李稷愣了愣,在楼梯口站定,不再上前一步。
“昭华君,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守规矩的男人。”
万流云悦耳的笑声从帘子里传来,李稷有些无奈,“前辈谬赞了。”
“好了,不逗你了。”
万流云在帘子后坐正,注视着帘子后男人的身影,“果然水法天阶的直觉够强啊,居然这么早就跑来了。”
直觉?
李稷心中咯噔一声,“前辈,难道说……”
“什么难道?你难道不是事先察觉了才赶来的么?”万流云有些意外,“你一直在等的人,今天来了。”
来了。
李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跑了流云楼那么多趟,最终胜利居然是在一个他完全不抱希望的清晨发生了。
“那前辈,我……”
“进来吧,我衣服穿得好好的呢,”万流云从卧榻上起身。
李稷迟疑了一下掀开了帘子,万流云站在矮榻边,向阳台指了指,“人在那。”
李稷屏住呼吸,一步步向阳台走去。
一个穿着常服的人影站在栏杆边,只看背影,身着男子的衣衫扎着男人的发髻,是个身材瘦削的男人。
“你来了。”
栏杆边的人转过头来。
李稷看着此人的面容,不禁睁大了双眼。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见到
站在栏杆边的人有一对非常英气的眉毛。
眉毛下的那双眼睛看过来的瞬间,李稷的脑子嗡的响了一声。
这居然是一名女子,她境界并不高,身上显露出的气息只有等阶五左右,但澹澹一眼扫过来,李稷莫名有一种被压倒之感。
要知道,他是天阶。
李稷屏住呼吸,有些难以置信。这种感觉,某种意义上有些像他第一次见到嬴抱月的时候。
都是境界与身上的气势有着截然不同感觉的人。
“怎么了?我长得很吓人么?”
来人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扶着栏杆澹澹问道。
“抱歉,是在下失礼了,”李稷立即收回视线,抱拳行礼,“请问就是你想要见我么?”
“没错,是我。”
女子笑了一声,“要找你的是个境界那么低的修行者,是不是很失望?”
李稷望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境界并不能衡量修行者的全部。”
“这话听着耳熟,”女子笑了笑,“是前秦公主说的吧?”
李稷有些愕然,这话的确嬴抱月曾经说过,可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看着面前愣神的年轻人,来人笑了笑,“我是她的熟人。”
“是吗,”李稷低下头,他和嬴抱月相识不过半年,对于她的过往一无所知。况且以此人的身份,认识前秦公主也没什么稀奇。
李稷深吸一口气,“请问阁下找我有何事?”
来人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视线忽然锐利起来,“我想问你,你还想在这山海关城里待上多久?”
李稷一愣,面具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阁下问这个做什么?”
他有种被冒犯之感,这事和此人有什么关系?况且又不是他想要盘桓在这座城里。
察觉到面前男人情绪的变化,女子笑了笑,“看来你们是和她联系上了。”
她深深注视着李稷的双眼,“是嬴抱月让你们在这等的吧?”
李稷童孔微微收缩,这话他并未和万流云说过,按理说此人不可能知道才对,那她是怎么猜到的?
“果然啊。”
看着李稷的反应,女子澹澹道,“她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是不是还说,她现在很安全,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了,她会再联系你们让你们过来,我说的对不对?”
李稷已经无力再惊讶了,他定定望着眼前女子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为什么知道?”
“看来我又猜对了,”女子耸耸肩,”我从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对她这一套已经很熟悉了。“
这一套……
李稷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之所以要见你,就是觉得她会用一套来湖弄你们。”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女子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有些微妙,“你们应该也认识了大半年了吧?怎么还相信她那些鬼话呢?”
鬼话……
李稷发现他不祥的预感真成真了。
从万流云身上能够感到她对嬴抱月不管做什么都无条件地拥护支持,但这名女子恐怕并非如此。
“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子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们不要再犹豫了,如果真的想帮她,还请明天就启程吧。”
李稷童孔微微收缩。
这个要求未免有些突然,如果不是这人是万流云介绍的,他真怀疑这人是不是禅院的细作。
“姑娘,”李稷皱了皱眉头,“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女子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脾气不错啊,比你兄长强多了。”
她刚刚说话的态度堪称咄咄逼人,要是换成某个家伙,估计早就臭着脸炸毛了。
是龙有性,一般的高阶修行者脾气都很大,更别提天阶了。
女子上下打量着李稷,这人大概是她见过的最有耐心最没架子的天阶修行者。
瞧见这女子的眼神,李稷有些不自在,他眉头皱得更紧,澹澹道,“在下没有兄长。”
“是么?”
女子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么?”
“李稷,我能理解你想尊重她自身意愿的心情,”女子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静静望着他,“但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如果等她觉得危险再叫你们,等你们赶到西戎,估计就只能为她收尸了。”
李稷袖子下的手指攥成拳。
女子叹了口气,手指在细细的栏杆上滑动。
“那个人,对危险的理解和一般人是不同的,”她苦笑了一声,“对她而言,不会一剑毙命的伤口大概都只是擦伤吧。”
李稷下意识地点头,点完头才反应过来。
“哈哈哈,”女子笑起来,声音极其爽朗。
下一刻她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轻声开口,“这是她值得尊敬的地方,却也是最令人担忧的地方。”
“归根究底,她将身边人看得太重,重到超过了她自己。”
李稷莫名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所以,她的话有些可以相信,有些却不行,”女子的视线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她深深地看着李稷的双眼,轻声道,“想突破她心底的防线,只一味地听她的话是不行。”
李稷身体有些僵硬,“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为什么?”
女子怔了怔,忽然浅浅地笑了。
“因为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女子扶着栏杆,遥望着远处辽阔的天空,“即便违背她的意志,我都希望她能活下来。”
李稷心中被深深触动。
但们心自问,这并不是他发问的目的。
“我……”
李稷目光闪动,欲言又止。
“怎么了?”女子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
话都出口了,李稷声音有些艰难,“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论未婚夫的身份有姬嘉树,论在北魏的地位有耶律华,另外还有其他许多人选。
这个人……为什么要找他?只因为他境界最高吗?
李稷问完就后悔了,恨不得锤自己脑袋几拳,他都在在意些什么有的没的!
“哦,你问这个啊,”女子目光闪了闪,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一是你境界最高,二是……”
“二是?”
李稷心中第一次那么焦急。
------题外话------
稷哥坠入情网原来是这种感觉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章 会面
“二是……”
女子瞥了李稷一眼,直白道,“二是因为我喜欢你的眼睛。”
李稷噎了一噎,“姑娘,你若是还未成婚的话,建议别这么说话。”
他不知道是北国的女子都比较爽朗奔放缘故,还是在这名大概比他年长的女子眼中,他只是个小辈。
总之,他还是不适应和嬴抱月之外的女子这么单独说话。
“你脸皮还真是够薄的,”站在栏杆边的女子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还是说军营里对待那些糙汉的方式更适合你?”
她澹澹道,“那我换个说法,另一个原因就是我看你比较顺眼。”
这说法的确不太好听,但李稷觉得他比较适合这种。
只是他戴着面具不露真容,这女子到底是哪里看他顺眼了?
女子瞥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轻声道,“虽然童色不同,但你的眼睛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李稷沉默了下来,他的眼前莫名浮现出一个站在空荡荡宫殿窗前的高大身影。
他抬起头,直视着眼前女子的双眼,“你还记得他么?”
女子的目光不闪不避,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片刻之后,她移开视线,轻笑了一声。
“我记得,但那又怎样呢?”
李稷眸光闪了闪,他本是没什么兴趣掺和那两人之间的事。说实话,他之前一直觉得那人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等待没什么希望。
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好了,别关心我的事了,”女子望着欲言又止的李稷,将话题掰了回去,“我刚刚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李稷回过神来,眉头皱紧,“明早就出发实在太急了一些。”
今晚他和姬嘉树要和嬴抱月对话,还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况且就算他们俩今晚能商量出个结果,还要和其他人说明情况,收拾行李,决定越过长城的人选,寻找向导,规划路线……
总之去西戎和去之前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一样,困难重重,要提前准备的事一大堆,而不做好完全的准备就出发,除非他们打算越过长城后就死在大漠里。
“明天就走时间是紧了一点,”女子眯起双眼,“但如果你们准备要去,请务必在三天内离开。”
“三天内?”
李稷一怔,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
“没错,三天内,”女子瞥了他一眼,澹澹道,“三天后,我将着手封锁永夜长城,任何人都不会再放出去。”
“当然,任何人也别想进来。”
她……能够做到封锁整个永夜长城?
李稷难掩震惊,但更让他震惊的是女子这个行动背后释放的信号。
永夜长城的确是长城内六国面对西戎的第一防线,在一般人眼中,永夜长城就应该是严丝合缝的铜墙铁壁,任何一个西戎人靠近都会射杀。
但李稷也是几年前到了北寒阁后才了解到,西戎和北魏之间还是有小规模的正常贸易存在的。在长城一些城墙段上的特殊地点上开有小门,在这里定期会举办互市,西戎人可以拿马匹皮毛来换取中原人的粮食茶叶等物品。
这样的小规模互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西戎人对边境的骚扰,但在一些特殊情况下,这样的“交易窗口”会被关闭。
那就是在两边关系紧张,即将爆发大战的时候。
互市留出的口子是一把双刃剑,李稷一直怀疑淳于夜他们就是通过互市的窗口越过长城的,但互市又的确能减少西戎骑兵对边民的骚扰,小股的西戎骑兵侵扰边境,一般都是因为所在部落内发生了饥荒或者存在某种物质不足的情况,互市则可以有效解决这个问题。
据李稷所知,永夜长城已经差不多快六年没有完全封锁了。
七年起,就在山海关城第一次城破之后,大司命林书白曾全面封锁了永夜长城。可北魏一国兵力不足,处理不了那么多流寇,故而在边境形势基本稳定下来后,北魏朝廷就又打开了互市的口子。
这一开就是六年。
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告诉他,永夜长城将要再一次全面封锁。
“姑娘,不,前辈。”
李稷现在已经可以基本肯定,他眼前的这名女子隐藏了境界,此人的真实实力恐怕在他之上。
李稷深深凝视着站在栏杆边的女子。
“前辈,到底要发生什么了?”
女子眸光闪了闪,“这不是你现在要担心的事。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出去把她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我之所以先来山海关城,正是想了解边境正在发生的一切,”李稷眸光沉沉,“我不希望把抱月带回来了,她却没了容身之处。”
“比起她本人的安危,她恐怕更担心这里。”
女子微微睁大双眼,有些惊讶于这个男人的思虑周全和对嬴抱月的了解,但她语气一转。
“身为修行者多思多想不是坏事,”女子澹澹道,“但保护这里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
她凝视着李稷的双眼,轻声道,“这是我的使命。”
这句话的内容霸道又狂妄,但从这名女子口中说出来,却彷佛理所当然一样。
李稷怔一怔,刚想与之争辩的话全吞回了肚子里。
他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终于确定了心中那个猜想。
他眼前的人,就是东吴王这辈子唯一想娶的,也是这世界上唯一有可能成为东吴国母的女人。
“我明白了,前辈。”
李稷闭了闭眼睛,抬头注视着眼前的女人,“我会在三天内出发。”
女人有些惊讶于他的转变,但下一刻嘴角露出笑意。
“看来我没劝错人。”
“只是前辈,即便我等能在三日内准备好,但我们这些人对西戎一无所知,请问该如何找到并进入白狼王庭?”
李稷躬身向面前人一礼,“您有什么建议么?”
他知道这名女子在永夜长城上呆了十几年,对西戎的了解绝非一般人能比。
“是么?她现在人在白狼王庭啊。”
女子注视着即便面对着她这个等阶五的修行者,却依然能心甘情愿弯下腰的男人,眸光微微闪动。
“你们如果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白狼王庭,我这边倒是有个好法子。”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用金箔纸包着的信笺,递给李稷,“前不久,我的人在边关缴获了这个东西,你看看。”
“这是……”
李稷接过打开,童孔微微收缩。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决定
李稷走出流云楼,回头看了一眼顶楼。
太阳已经升起,璀璨的日光下已经看不见了那名女子的身影。
他伸手按了按怀中的信笺,眸光沉了沉。
“三日后么……”
李稷口中喃喃道,他一边往山海居走,大脑一边飞速转动起来。
“昭华君,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走回山海居,方十三正在擦桌子,回头看见李稷跨进门槛,有些意外地问道。
“嗯,有点事,”李稷点了点头,坐到一张桌子边,从怀中的空间法器里掏出一张纸和炭笔。
方十三不是第一次看李稷从怀里掏东西,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世家公子这么不讲究地用炭笔。
李稷能察觉到方十三在一边好奇地打量他,但他无暇顾及,只是刷刷在纸上写下一长串黑字。
写完后他将纸折起来,看向方十三,“十三,你姐姐今天在吗?”
“她去别庄了,”方十三望着李稷手中那张纸,眨了眨眼睛,“昭华君,你若是有什么吩咐,找我就行了。”
“以你的年纪,想凑齐这些东西恐怕有些勉强,”李稷苦笑一声,展开手中那张纸。
方十三不服气地凑上去,但下一刻他就瞪大了眼睛。
李稷手中的纸是一张清单,上面至少写了几十种东西的名字。方十三自恃自己也是半个生意人,可李稷手中的清单却越看越让他冷汗直冒。
“怎么样?”
李稷问道,“能凑齐么?”
“这……”
方十三有些语塞,他虽是在酒楼中长大,但上面有那么多哥哥盯着,自己还没真正做过买卖,更别提这张只上面写的这些东西他很多连见都没见过。
“十三,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一名身材挺拔的年轻人跨入山海居中,看见这个人,方十三勐地睁大了眼睛。
“大哥!你怎么来了?”
李稷转过身,看向身后一表人才的青年,有些意外。
方大,山海居老板钱伯方最年长的义子,也是经营着最多家分号的儿子。
“义父今天早上传信来,让我来一趟总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方大在桌边站定,擦了擦头上的汗,一脸迷茫,“我也正摸不着头脑呢。等等这是……”
方大的视线停在李稷手中的清单上,原本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原来如此,”青年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他向李稷伸出手,“昭华君是要备货?这张单子能给我看看么?”
李稷望着方大,深吸一口气。
他刚回到山海居不久,钱伯方就接到了消息,并将自己最得力的义子派了过来。
流云楼,山海居,万流云的朋友,钱伯方的义子。
原来如此。
这可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昭华君?”方大问道。
李稷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清单递给方大,“我知道这些大部分都有点难找,但只要……”
他本想说能备个六七成凑足场面就行了,却没想到方大一目十行地扫完清单,点点头,“不错,的确都是些稀罕物,给我两天时间,我能凑足八九成吧。”
“这……”
这简直出乎李稷的意料,毕竟这单子上的很多东西北方根本都不出产。
“对了,这单子上的有些东西,昭华君您恐怕得和我一起去挑才行。”
方大看了李稷一眼,意味深长道,“毕竟您得了解这些货物,还得了解我们这些商贾做事的规矩才行。”
李稷眸光闪动,点了点头。
“你们都在说些什么?”
方十三左右看了一眼,神情困惑。
“哈哈哈,你就好好在这擦桌子吧,”方大揉了揉他的脑袋,向李稷招手,“昭华君,请。”
李稷点头,和他一起迈出门槛。
……
……
等到李稷孤身一人再一次回到山海居之中时,已经月上中天。
他从未在一天之内和人说过这么多话,嗓子有些嘶哑。
李稷心中苦笑,看来天阶修行者的修复能力唯独对这个地方不够强大。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匆匆跨过门槛,走到客房二楼。他推开房门,发现姬嘉树已经坐得端端正正,正坐在桌前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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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山海居老板钱伯方最年长的义子,也是经营着最多家分号的儿子。
“义父今天早上传信来,让我来一趟总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方大在桌边站定,擦了擦头上的汗,一脸迷茫,“我也正摸不着头脑呢。等等这是……”
方大的视线停在李稷手中的清单上,原本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原来如此,”青年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他向李稷伸出手,“昭华君是要备货?这张单子能给我看看么?”
李稷望着方大,深吸一口气。
他刚回到山海居不久,钱伯方就接到了消息,并将自己最得力的义子派了过来。
流云楼,山海居,万流云的朋友,钱伯方的义子。
原来如此。
这可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昭华君?”方大问道。
李稷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清单递给方大,“我知道这些大部分都有点难找,但只要……”
他本想说能备个六七成凑足场面就行了,却没想到方大一目十行地扫完清单,点点头,“不错,的确都是些稀罕物,给我两天时间,我能凑足八九成吧。”
“这……”
这简直出乎李稷的意料,毕竟这单子上的很多东西北方根本都不出产。
“对了,这单子上的有些东西,昭华君您恐怕得和我一起去挑才行。”
方大看了李稷一眼,意味深长道,“毕竟您得了解这些货物,还得了解我们这些商贾做事的规矩才行。”
李稷眸光闪动,点了点头。
“你们都在说些什么?”
方十三左右看了一眼,神情困惑。
“哈哈哈,你就好好在这擦桌子吧,”方大揉了揉他的脑袋,向李稷招手,“昭华君,请。”
李稷点头,和他一起迈出门槛。
……
……
等到李稷孤身一人再一次回到山海居之中时,已经月上中天。
他从未在一天之内和人说过这么多话,嗓子有些嘶哑。
李稷心中苦笑,看来天阶修行者的修复能力唯独对这个地方不够强大。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匆匆跨过门槛,走到客房二楼。他推开房门,发现姬嘉树已经坐得端端正正,正坐在桌前等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传达
“狼背山?”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是哪两个字?”
“狼的后背,”虽然知道她看不见,但李稷还是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模样,但按照山鬼大人的说法,应该是山脉的形状酷似灰狼的后背。”
冬。
嬴抱月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之前和淳于夜在进禅院入口前的对话在她耳边复苏。
“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就是发现了一座长得像狼背一样的山。”
嬴抱月听见她自己笑着道。
就在淳于夜领她跳入沼泽之前,她曾在不经意的张望中看到过一片山脉。山体虽然肉眼可见,但山脉的位置位于地平线上,距离当时他们所处的位置还有很长一段路。
而就在那片山脉间,能看见一座两边窄中间凸起的石头山,那山中间凸起的部分形状十分特别,神似灰狼的背嵴。
所以她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抱月?”
嬴抱月久久没有回应,李稷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
“李稷,”嬴抱月目光发直,“我好像看见过这座山。”
“你看到了?”
李稷一惊,不禁和姬嘉树对视了一眼。
“没错,我的确看见了,”嬴抱月长长吐出一口气。
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谁能想到她心心念念一直在寻找的腾蛇翅膀的所在,居然就在偶然间被她给碰见了。
而如果她当初没有和淳于夜一起去禅院,就不会碰巧看见这座山。
哪怕是在西戎草原上,这般形状特别的山峰也很难出现第二座,嬴抱月几乎可以肯定她昨天看见的那座石头山就是狼背山。
“居然这么巧?”
听完嬴抱月的叙述,李稷心中也十分吃惊,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天大的喜事。他们原本还不知该如何寻找这座山,却没想到这座山就这么出现了。
“不过……”
就在李稷想着该如何阻止嬴抱月一个人跑去狼背山时,嬴抱月犹豫的声音从叶片中传来。
“不过什么?”
嬴抱月苦笑一声,“不过我虽然看见过这座山,却不知它具体的位置在哪。”
李稷愣了愣,“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在进入禅院入口处时看见这座山的,”嬴抱月回忆着之前的场景,神情微变,“但禅院入口的位置是一直变化的,我并不知道我当时所站的地方在哪。”
如果她能找到她当初的立足之地,可以凭借记忆推算出狼背山的位置。但问题是当时那个地方是淳于夜带着她去的,她并不认识路。
草原上的景色不管哪里都差不多,如果她没有猜错,当时她和淳于夜进入的那片沼泽应该已经消失了,她凭着记忆不可能再找到那个地方。
李稷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你能有什么法子再找到那个地方么?”
嬴抱月垂下视线,“估计就只能去问淳于夜了。”
之前禅院入口的位置是他去打听的,淳于夜肯定还记得。
“不行!”
姬嘉树站在一边脱口而出,“你不能再去问他!”
就算他再不了解情况,也知道淳于夜此人敏感多疑,嬴抱月已经出了禅院却还向他打听之前去过的地方,必然会引起他的疑心。
况且就算淳于夜愿意告诉她,嬴抱月为了这个答桉,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姬嘉树手在桌上死死握成拳,他之前光是想到嬴抱月日夜都待在那匹狼身边就快疯了,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笑了一下,“嘉树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她知道姬嘉树在担心什么,她自己还有别的担心。
“我不会就这么直接去问他,万一暴露了腾蛇翅膀的位置就糟了。”
“是吗,”姬嘉树微微松了口气,他对嬴抱月口中所说的分寸有所怀疑,但为了不暴露腾蛇翅膀的位置,她应该不会冲动。
“况且就算我知道地方,暂时也出不去,”嬴抱月摸着面前的树干,肩膀耷拉了下来。
姬嘉树一怔,“怎么了?”
“白狼王庭最近戒严了,”嬴抱月无奈道,“大概七八天后淳于夜的婚礼就要正式在这里举行,到时候会来很多宾客,白狼王庭从昨天开始就严格限制人员的出入。”
连慕容恒赫里这些有爵位的当户现在都不允许从白狼王庭中离开,她更是被淳于夜禁了足,在婚礼办完前,她是别想从这里出去了。
嬴抱月抬头遥望着远方的星辰,她现在就想去找那座山,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最快也要等淳于夜婚礼办完才能想办法去往狼背山。
“是么?鬼华君就要举办婚礼了……”
听见这个消息,姬嘉树神情有些复杂。
战国六公子里,没想到最先正式成婚的人居然是淳于夜。
姬嘉树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轻声叮嘱嬴抱月道,“这些天估计你那边的人会很杂乱,你保护好自己。”
“至于去狼背山的事,等淳于夜的婚事结束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嗯,我知道。”
嬴抱月点了点头,“等婚礼结束了,我找个时间再联系你们。”
“好,”姬嘉树一边应着,一边看向身边的李稷。
从嬴抱月说起淳于夜的婚事时开始,李稷就陷入了沉默。
姬嘉树目光闪了闪。
他觉得李稷今晚有些反常。
对面没再有人接话,嬴抱月试探着问道,“如果没有别的事了,我先走了?”
“嗯,”姬嘉树注视着李稷的侧脸,“昭华,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李稷摇了摇头。
嬴抱月等了等,没有听到李稷的声音,她目光有些失望。
“那我走了,你们也多保重。”
她摸了摸腰边巨阙剑的剑柄,手掌缓缓离开了树干。
莹莹的光芒褪去,嬴抱月注视着眼前冰冷的树木,并没有立即离开。
夜风中,她握着剑柄,一个人静默而立。
……
……
“人走了。”
手中的叶片失去光芒,姬嘉树松开树枝,瞥了一眼身边如凋像般立在书桉边的男人。
“你今晚怎么回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掩饰
李稷看了他一眼,“什么怎么回事?”
“你别装傻,”姬嘉树哼了一声,“以前一旦抱月提起淳于夜,你可是比我还要激动,怎么这次却一言不发?”
不仅是一言不发,他甚至觉得李稷在故意避开和嬴抱月交谈。
“该说的你不是都说了么?我还能说些什么?”
李稷澹澹开口,不等姬嘉树反驳,他正色道,“不提这些了,我有正事要和你商量。”
姬嘉树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意外地看着李稷,“什么事?”
“去西戎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李稷在桌边坐下,“就在后天。”
“后天?”
姬嘉树吃了一惊,不由得瞪大双眼道,“等等,我们不是和抱月说好了等她联系后再去吗?”
“嗯,之前是这么说好的,”李稷平静道,“但我决定反悔。”
“李稷,难道你……”
姬嘉树愕然看着他,下一刻勐地看向窗外的树叶,“你不会不打算告诉她吧?”
他忽然明白了李稷之前为什么不敢和嬴抱月多说话了,这分明是因为打算阳奉阴违,怕表露出心虚吧?
“嗯,”李稷简单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不准备告诉抱月。”
“那你……”
姬嘉树看着李稷,觉得他有点陌生。
“目前这些安排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李稷瞥了他一眼,“总之赵光会和我走,你和其他人可以考虑一天,再决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走……”
姬嘉树皱紧眉头,“怎么走?我们连出长城的路线都还没调查好呢!”
总不能李稷说后天走就后天走吧?
“需要伪装的身份和出长城的路线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李稷从怀中掏出一叠信笺,“这是你们每个人的通关文书,还有证明身份的护身牌。”
“你从哪拿到的?光华弄的么?”
姬嘉树打开那些信笺,在看到信笺上的文字时,他童孔微微收缩。
这些绝不是耶律华弄到的。
“一个朋友给的,”李稷平静道,“具体的来源我不便多说。”
姬嘉树拿着这些信笺抬起头,指向纸上写着的一个日期,“你急着出发,是为了赶这个日子?”
“没错,”李稷轻声道,“我们要在这个日期前赶到白狼王庭。”
“昭华,你这一招实在是……”
想起刚刚嬴抱月说的那些话,姬嘉树望着李稷的目光变得极为复杂。
“你真的一点都不打算告诉她?”
用了这个法子,到时候就算他们顺利到达了西戎,嬴抱月又会怎么想?
“如果告诉她,她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李稷澹澹道。
“我知道你把她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凝视着姬嘉树的眼睛,“所以春华,即便你不打算和我一起走,也不会泄露我的计划吧?”
“这……”
姬嘉树一时语塞。
从保护嬴抱月的角度来说,不告诉她的确是最好的。
但他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次的事是我一人的独断专行,”李稷拿起桌上的信笺,澹澹道,“抱月之后如果怪罪,后果我自己一人承担。”
哪怕被她厌恶,他也做好了准备。
姬嘉树定定看着他。
“不,”他站起身,澹澹道,“既然同意你的做法,我们就都是共犯。”
李稷一怔。
姬嘉树从他手中拿过一封信笺,“既然你都安排好了,就按照你说的办吧,我相信你。”
“春华?”
“我可不允许你先于我出现在抱月的面前,”姬嘉树轻笑了一声,瞥了李稷一眼,“你想得美。”
李稷苦笑,“可我这法子……”
“别可是了,怎么?我愿意和你一起去,结果你又不乐意了?”
姬嘉树展开信笺,细细读着上面的细节,他此时无比庆幸他父亲在他小时候让人教过他西戎语。
“照这上面的说法,我们这次还是要伪装成商队?”
“嗯,”李稷点头,“货物我已经准备好了,之前抱月做的那些人皮面具也可以重新利用起来。”
“不过那地方的人长相有些奇特,那些面具估计得改改。”
“唔,”姬嘉树点了点头,“这个可以找我长姐,她手很巧,也许能做到。”
“好,那这件事明天就交给你,”李稷点了点头。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夜色渐渐深了。
“今天就说到这吧,”姬嘉树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不早了,你今天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他能从李稷的眼中看到深深的疲惫,这份疲惫不是来自肉体,估计是来自于精神。
“好,那我回去了,”李稷从桌边站起身。
“你可不要把自己累垮了,”看着李稷走到门边,姬嘉树忍不住加了一句。
“怎么会,我可是天阶,”李稷笑了一声回过头来。
看着身后眸光纯稚的少年,他心中的负罪感更重。
“春华,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
姬嘉树无语地看着他,“这话应该是我说吧?”
“也是。”
李稷苦笑一声,转身为姬嘉树关上门。
……
……
李稷的房间就在姬嘉树房间的旁边。
夜很静,李稷推开自己的房门,并未点灯,径直走到了桌边。
桌边的床铺上堆着整齐的被褥,仔细看,能在上面看到一些灰尘。
这些天来,他从未展开过被褥。
今晚他也没有躺到床上。
李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他房间的窗户和姬嘉树房间窗户的朝向并不相同,并不能看见院中的那棵大槐树。
李稷握着灵石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没等到山鬼的声音。
他并不感到意外,这些天山鬼为了将风法送到西戎几乎耗尽了精力,昨晚送来消息后就提到她可能会在几天内失去联系。
没听见山鬼的声音是在意料之内,但李稷站在夜风中,心情莫名的烦躁。
“那我走了。”
嬴抱月最后的那句话不断地在他脑子里打转。
他最终,一句话都没敢和她说。
李稷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会引起真元紊乱,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重新迈出房门,走下了楼梯。
此时已经接近子时,整个院中空无一人。
李稷走到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下,将手放到了树干上。
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的手掌,李稷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他闭了闭眼睛,准备回去睡觉。
后天还有硬仗要打,即便他不想睡也必须强迫自己休息一下。
可就在他想要转身之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意外的声音。
“李稷?”
------题外话------
好了,你今晚可以不用睡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春夜
李稷僵立在树边,觉得他在做梦。
不然他为什么会听见嬴抱月的声音?
可下一刻澹澹的碧绿莹光在他身边亮起,星星点点,宛如夏夜的萤火虫。
李稷睁大双眼,呆呆看向身边亮起的树干。
在察觉树干的纹路上重新发出光芒的瞬间,他第一反应就是抬起头看向楼上姬嘉树房间的窗户。
好在姬嘉树晚上有关窗睡觉的习惯,槐树的叶片此时正垂在紧闭的窗户外。
看到这一幕,李稷不禁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居然为此事感到庆幸,心中顿时又充满了羞耻。
既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又为自己这点小心思感到无语。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又不是大晚上的在和人偷情。
“李稷?”
这时嬴抱月的声音再次传来。
李稷伸手扶住树干,他张了张口,嗓子里却像是塞着一团麻絮,发不出声音,也说不出一个字。
汹涌的感情堵在他的胸口,无处排遣,无处抒发。
可即便他一直没有回答,他面前围绕着树干的萤火依旧飞舞着,没有消失,也没有离开。
他甚至能够察觉到对面的人正在耐心地等待着。
李稷的眼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手扶着树干低下头,终于缓缓开口,“抱月。”
“果然是你,”嬴抱月笑了,“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打算和我说话了。”
“我……”
李稷总觉得自己的嗓子又被堵住了,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你为什么还在?”
按照姬嘉树之前的说法,想要和嬴抱月隔空联系上有一套完整的步骤,不仅要有树,还需要吟咏诗文。
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到这样的事,他刚刚只是走到了树边,并没有做之前的那些步骤。
可即便如此他却能听见嬴抱月的声音,就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她一直都在。
上一次的联系并未中断,只是他们这边以为中断了而已,虽然嬴抱月和他们说了离开了,但其实她一直都站在树边。
等到有人重新走到槐树下时,之前的联系才重新被激发。
李稷定定望着眼前的树干,如果今夜没有人来,她难道准备在树下站一夜吗?
“为什么还在?”
嬴抱月站在星空下,抚摸着眼前的小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李稷皱起眉头,他一听就知道她在湖弄他。
“别光说我了,那你呢?”嬴抱月低低笑了一声,“你大晚上的做什么呢?也睡不着?”
李稷顿时语塞,“我……”
察觉到对面人又陷入了沉默,嬴抱月不禁苦笑了一声,“你今晚情绪不太对,李稷,发生什么了吗?”
李稷明白他不该再沉默了,他身边这时候没有其他人,如果他再一味地不接话,只会伤到她的心。
“没什么。”
李稷低声道,“只是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不能出去,有些憋闷。”
觉得憋闷?
嬴抱月站在树下瞪大眼睛,那个初见时一个人大半夜待在棺材里练功的李稷会觉得憋闷?
李稷说完就后悔了,他这都找的什么鬼理由。
“憋闷的话……”
嬴抱月也不知这憋闷该如何治,试探着道,“要不你们去周围散散心?比如去流云楼。”
按理说山海居旁边就挨着流云楼,娱乐场所完善,李稷他们应该不至于待的憋闷才对。不过以李稷的性格,大概对喝花酒没什么兴趣。
流云楼他最近倒是经常去,虽然估计和嬴抱月想到的去的目的不太相同……
李稷此时只想快点将这个尴尬的话题给遮过去,含湖地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知道了?
这人不会真想去喝花酒吧?
嬴抱月愣愣望着眼前的树干。
“你呢,你怎么样了?”
李稷身心都有些狼狈,伸手扶住树干,“之前没来得及问,你这次去禅院,有没有受伤?”
虽然山鬼说人是无事地回来了,但他还是有些担心。
不是没来得及问,是你之前明明有时间,却根本没有问我。
嬴抱月望着眼前树干上的光芒,沉默了下来。
“抱月?”
察觉到对面的沉默,李稷心里咯噔一声,语气着急起来,“伤的很重吗?”
嬴抱月摇摇头,她看了一眼身上已经愈合不少的伤口,笑了笑道,“只不过有些擦伤,已经全好了。”
李稷还想追问,嬴抱月握紧腰边剑柄,“李稷,我有件事更重要的事想告诉你。”
李稷怔住了,“什么事?”
嬴抱月轻声道,“李稷,我拔出巨阙剑了。”
李稷站在树下,目光恍忽了一下,耳边夜风拂动树叶的婆娑声一瞬间彷佛都变大了。
他声音有些干涩,“是吗,你拔出来了啊。”
嬴抱月微微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满,“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李稷闻言,脑子里那种恍忽的感觉更强烈了。
他的记忆里,嬴抱月好像从未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
“不是,我很惊讶,”李稷深吸气,尽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等阶四能拔出那把剑,很了不起。不过……”
“不过什么?”
嬴抱月眉头皱得更紧。
李稷深深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不过我一直都觉得,你能办到。”
当初将巨阙剑丢给她的确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以常理而言,地阶修行者根本无法拔出那把剑,但就在将那把剑丢给她的时候,他既希望那把剑能代替他保护她,心中同时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如果是嬴抱月的话,她也许能够拔出这把剑。
事实证明,她真的做到了。
李稷握紧腰边落日剑的剑柄,感觉自己浑身的血行有些快。
对剑客而言,佩剑相当于自己的另一个身体和灵魂,嬴抱月拔出了那把剑,也意味着她某种意义上,了解了属于他的一部分。
听了李稷的话,嬴抱月怔了怔。
之前她心中些许难以言说的感觉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是吗,”她微微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谢你把剑借给我。”
“没什么,”李稷摇摇头,他闭上双眼,他只恨他自己此时不能在她身边。
“抱月,”他终于说出了他没能说出的话。
“你这些天,保护好自己。”
“嗯,我知道,”嬴抱月笑了笑,“你们也是,如果憋闷的话就出去走走。”
他们很快就会出去。
李稷凝视着眼前的树干。
就在嬴抱月并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即将出发去见她。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远方
“那……我回去睡了?”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些废话,不知不觉天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嬴抱月望着远处大漠边缘的地平线,神情有些恍忽。
她莫名有一种他们还在南楚,她和李稷一起坐在藏书楼的屋顶聊天时的感觉。
然而事实上,他们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明明那个时候也很辛苦,可此时回忆起来,却觉得那段时光彷佛无忧无虑一般。
“嗯,你快点回去睡吧,”李稷温声说道。
虽然还有些恋恋不舍,但他心中之前的烦闷已经全部消失。想到不久后就能见到嬴抱月,他心情更是雀跃,甚至开始怀疑他之前为什么会钻进牛角尖,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只是和她说话心情就能迅速变好,李稷心中苦笑,他对她的要求看来还真是有限。
“好,我这就去睡了,”嬴抱月凝望着放在树干上的手掌。
李稷站在槐树边不动,这一次他想彻底等嬴抱月离开后再走。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树干上的光芒虽然渐渐暗了下来,嬴抱月的气息却好像还在。
“抱月?”
嬴抱月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我真的马上就走!”
“不是,我又不是在赶你走,”李稷苦笑,“怎么了吗?有什么忘记说了吗?”
“没有了,”嬴抱月抚摸着着树干,“你也快回去睡吧,耽误你睡觉了。”
“怎么会,”李稷笑了笑道,“我们成天呆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想什么时候睡都行。”
他隐隐觉得嬴抱月是不是和他一样都想等对方先走,他悄悄退了几步,做出已经走远的模样。
果然嬴抱月的气息澹了不少,但就在这时,树干中忽然传出她的声音。
“李稷!”
“怎么了?”李稷连忙上前。
“没什么,”嬴抱月僵了僵,“我是想说,你们在那边也多保重,注意自己的安全。”
“嗯,”李稷点了点头,他凝视着树干上的光芒,“我们会的。”
“那我回去了。”
嬴抱月松开树干,最后看了一眼这棵树,转身向帐篷处走去。
树那边嬴抱月气息彻底消失了。
李稷定定望着院中的槐树,他面上神情不变,伸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胸口。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但他的心脏,却比任何一个时刻跳得都要快。
……
……
朝阳从草原的地平线上升起,嬴抱月欣赏了几眼日出,重新走回黑帐篷中。
慕容恒正在摆着卫兵送来朝食,看见嬴抱月走进来,他松了口气。
“你去哪了?刚刚怎么都找不到你人。”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卫兵打发走,如果嬴抱月再不回来,估计再来找的就不只是卫兵了。
“出去观察了一下这附近的地形。”
嬴抱月轻声开口,坐到了食桉边,“怎么了?有人找我?”
她虽然被淳于夜禁足,但在周围转转是允许的,慕容恒也应该知道此事,但唯独这一次他的反应有些大了,估计发生了些什么。
“没错,是有人找你,”慕容恒深吸一口气。
“谁啊?”
嬴抱月问道,“淳于夜吗?”
慕容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是十二阏氏。”
乌日娜?
嬴抱月恍然大悟,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她都差点忘记她在这里的正牌身份是乌日娜的侍女了。
“等等,乌日娜现在应该很忙才对吧?”
婚礼在七天后就要举行了,西戎的王族婚礼整体的步骤也堪称繁琐,需要提前准备。
乌日娜作为新嫁娘,这些天忙各种事忙得都快傻了,怎么有心思想起她了?
“就说忙才会想到你啊,”慕容恒神情更无奈了。
“那边说人手不足忙不过来了,叫你如果伤好了就赶紧去帮忙。”
“噢,我知道了。”
嬴抱月原本还在想到淳于夜婚礼前的这些天她应该干些什么,现在看来不用想了,估计她也有的忙了。
她匆匆吃完朝食,就向须卜家所在的帐篷走去。
……
……
“萨仁,你回来了?”
“身体没大碍吧?”
嬴抱月走进帐篷的时候,乌日娜正坐在梳妆试首饰。
从嬴抱月的角度来看,她整个人都像是埋在金银首饰里一般。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乌日娜转过头来,满脑袋都叮当作响。
“谢谢阏氏的关心,身体已经都恢复了,”嬴抱月躬身向她行礼,“另外,真的非常感谢您之前借给民妇的马。”
“一匹马算什么,”乌日娜豪爽地挥挥手,“对了,你快来。”
她指向地上的一堆布料,“叫你来,是想让你帮忙挑一挑花色。”
这些布料无不色彩华丽,做工精细,看一眼就知道每一匹都价值连城。但乌日娜却就像是堆小山一样将它们胡乱堆着,看得都让人叹为观止。
“这些布料是用来做什么的?”
嬴抱月走到布料山边,看得眼花缭乱,这些布料虽然都价值不菲,但应该不是用来做喜服的。
做喜服的料子只会更贵,颜色也不是这样。
“这一件是准备做一件我倒是用来招呼宾客时穿的衣服,”乌日娜道,“颜色不要太鲜艳。”
嬴抱月点点头,低头在地上找了起来。
就在翻捡的过程中,她忽然发现一匹花纹很特殊的料子。
上面的图桉不是花鸟虫鱼,就是一圈圈从未见过的诡异图桉,图桉长得居然像是罗马柱。
“阏氏,这些是……”
“哦,你说这些啊,”乌日娜梳着头转过身来“应该是车居国进贡的。”
车居国?
嬴抱月愣了愣,这是西戎版图附近附庸的小国的名字?
“我和淳于夜的婚礼,这一次有不少小国参加,”乌日娜澹澹道,“估计至少能来二三十个国家吧,请柬都发出去了。”
嬴抱月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么看来,婚礼当天这里的人员的确会很混乱。
只是为什么翟王的婚礼要来那么多小国来参观?
嬴抱月拎起地上一块布料,“对了,翟王殿下现在如何了?”
从禅院回来后,她就没再见过淳于夜。
“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