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怪物同盟
杜正一看着罗奇，冷静地说道，“如果他得到了母亲的疼爱，接着他就会渴望母亲的保护，得到了母亲的保护他又会希望家里不要那么贫穷。家里没有钱，受到别人的白眼，他依然有理由扭曲，依然有机会被恶魔选中，在某一天大开杀戒。所以，罗奇，你不是他。”
罗奇错愕地看着杜正一，杜正一的目光很深，他很少注意到杜正一看人也会看进深处。杜正一仿佛永远都是目中无人的，即便是现在他也带着一丝理性的冷酷，但他少有地把自己的内心敞开给人看了，罗奇知道那是一片善解人意的温暖之地。
他哽咽了一声，又忍了回去，仿佛在茫茫的黑暗海洋中看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杜正一继续说道，“人的心在满足了第一波渴望之后，就会蔓延向第二波，永远也不会有满足的那一天。意志不坚定的人永远能为自己找到理由，主观世界的理由本来就无穷无尽。就算没有父母，你的意志力也并不像你的外表看起来的这样软，哪怕只靠你自己的力量，你也依然还是会继续走下去的。不管多少人说你是怪物，你也要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他们也说我是怪物，你看到我在乎了吗？我们跟怪物不同的地方，只有我们自己的心里才知道。”
又是一声没忍住的哽咽，罗奇含糊地说道，“我宁可自己没有父母，就像你一样。”
杜正一不知怎么笑了出来，好像觉得对话到这里还挺好笑的，“罗奇，我也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也是有父母的。”
罗奇没有说话，羞耻地擦了擦眼泪。他想发誓说这是他十五岁以后第一次哭，但又觉得这话本身就幼稚地像十二岁。“你想他们吗？”
“我”杜正一迟疑了一会，“我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八岁以前我是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我记得我父亲是个很温和的人，有点学究气，经常教我背诗。我母亲现在想来她应该是个活泼又漂亮的女人。”
“后来他们就把你送到琼林去了？”罗奇拼命抹干最后一点泪痕，很想这样继续说点别的。
“我父母死于一场流行病，传染病，还是瘟疫？我不知道叫什么，该怎么说。”杜正一低下了头，那些从来不曾说出的往事，从他口中说出的感觉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他有时候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其实他也知道，这些事从来都没被遗忘过。“裴枢找到了我，把我带走，我才幸免于难。”
罗奇怔怔地发了一会呆，看着杜正一，不知不觉地说道，“我真感谢裴枢。”
杜正一微微笑了，神色间有说不出的伤感，“我不知道。当时他们把我带走，告诉我说如果我跟父母待在一起，就会被传染，也会死的。可是我当时唯一的渴望就是能被母亲抱在怀里，哪怕跟母亲一起死了也好。这个念头，一直到现在也还在我的心里，还是我的遗憾。”
罗奇望着杜正一，只是望着，但是突然之间他就嚎啕大哭了起来。杜正一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罗奇。
罗奇在哭声里口齿不清地说道，“杜正一，要不是我知道你不喜欢身体接触，我现在就一定会抱抱你。”
杜正一错愕不已，啼笑皆非，可是渐渐的，心中的伤感和悲哀却越来越强烈。他分不清这原本就是自己的情绪，还是罗奇这个高级心灵感应者的悲伤太过强烈，辐射催化了他的情绪。可如果是罗奇的悲伤太过强烈，那也是为了他才有的悲伤，他依然还是承受不住的。有谁会为了一个战争机器大声哭泣呢？
杜正一猛地推开院子的角门，“麻将我有话想跟你说，跟我去前院。”
堂屋的门全都开着，阳光半落进去，关歆月正在堂屋摆饭碗。
“哎呀，真好。”关歆月一把就把筷子扔回桌面上，“反正我都是白忙。”
麻将懒洋洋地从饭桌后面站起来，拍了拍关歆月的肩头。“丫头，稍等。”
“罗奇呢？”关歆月皱着眉头看着杜正一身后空荡荡的门口。
杜正一没有回答，转身就向前院走去。麻将沉默地跟着他穿过院子里他昨天刚翻新好的甬道，进了前面的厅房，又顺着屋檐下的小路拐去了隔壁的院子，那里就是以前学会的藏书楼。
这里的院落比别处轩朗许多，院子里种着几株枫树，杜正一在一棵树下停下来，转头看着麻江。
麻江本来满脸不爽，还保持着刚才跟杜正一吵架时的状态，可是看到杜正一的神色，他绷紧的面部肌肉缓缓放松了下去。他还从没有在杜正一的脸上看到彷惶和难过，杜正一这个王八蛋从来都只有牛逼和不屑，所以只要看到这么一次无助，确实抵消得了跟着他受的气。
他想问杜正一怎么了，但是明智地没有先开口。手插在口袋里，他几乎是一脸痴呆地望着杜正一，生怕风吹草动又让杜正一扣回了面具。
“麻江，”杜正一说，又断在了这里，仿佛一阵穿屋打窗的春风把他的智商吹断了线，他的样子就好像突然失语，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
“嗯嗯？”麻江觉得自己应该推他一把，给他一个回应，但天晓得要回应他什么，所以他的一声“嗯”最后还是用了个声调。声调，表示疑问句。
“麻江，”杜正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找回了勇气，“我能活的久一点吗？”
“那还用问吗？”麻江叹了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医生我不是告诉你一万遍了吗？差不多每天还要多说一千遍，你能活多久取决于你使用能力的次数。每一次你凝聚力量，你脑子里的城墙就更脆弱一些，你现在其实已经根本就不适合再做个法师了。做个普通人，你才能活的久一点。”
“久一点，是多久？”杜正一说，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终究也没多久。医生，还有没有希望，哪怕是一线希望，能解决我脑子里的问题？”杜正一问道。
麻江打量了他一会，才说道，“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人里，最擅长治疗意识伤害的大师，就是罗瑞安。”
杜正一的嘴唇抿紧了。
“如果有人有希望攻克这个难关，那一定是罗瑞安。前提是，他愿意为了你的病全力以赴，专心研究，就有可能让你撑的更久一点。如果能撑得更久一点，如果罗瑞安在这段时间里都肯跟我一起努力，我们就有希望研究出修复的办法。但是，你因为他儿子的事，实在有些得罪他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诺言
麻江受不了这种让他浑身不在的沉默，没过一会他就说道，“是什么让你这个一直作死的人，突然改变了人生哲学？”
“我从来也没渴望过死亡，医生，所以算不上真的想要作死。”杜正一说道，他转开了视线，继续说道，“可能你觉得我不怕死亡，我不怕的是未知的死亡。在我经历过的所有事里，唯有归期已定这件事最无奈。那种感觉就像每一次你抬起头来，不管看向什么，都有一只巨大的沙漏悬在上面。”
“你是怎么克服这种感觉的？”麻江问道，他在自己衣服的所有口袋里摸了一遍，才找到烟盒。他拿出两根烟，分给了杜正一一根烟。
“我实验过无数方法，希望能够无视沙漏的存在。”杜正一接过烟来点燃，无所谓地继续说道，“我也曾想尽办法享受生活，你知道我的信用点多到没用。可最终我意识到只有每分每秒地做事，才是延长有效生命的办法。即使时长不太够，但维度却有增加的效果。最重要的是，有的时候，专注真的会让我忘了沙漏那回事。”
麻将哼笑一声，吐出烟圈，避开杜正一的视线，“现在的香烟做的真娘气，太细了。人类的变化总是那么快。”
杜正一也看着烟杆，的确是太细了。“你真是个爱发牢骚的人。其实我也对一切都不满意，我只不过不那么爱说话，因为说话浪费我活着的时间。所有活着的人我也看不上眼，因为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但是，那些落在我肩上的重担，我仍然会去做，不是为了哪个活着的人，只不过是因为那是对的事，做这些事，就是我存在的方式。”
医生没有说话，杜正一咬着烟继续说话，看起来越发有些玩世不恭的痞气，“这样也好，我跟谁的交情都没深到我死后会让他们伤筋动骨的程度。虽然有时候，遇到一两个漂亮女生，我也愿意找机会跟她们同行一段路。但也只是同行一段路而已，真的不会再深入了。”
“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但是有一只罗奇是吧？”麻江说。
“我有什么办法？”杜正一摇摇头，“罗奇既没皮又没脸，像只流浪猫一样也不知是从哪就凑上来了。有时候，我觉得别人看我就像看一个死人，可能也是因为我像个死人一样不理所有人。但罗奇他他是一个看得见鬼魂的人，他一直缠着我，他能看见我，他也一直看着我。”
“听你这么说，就算我想劝你把罗奇交给他爸，也不太可能了是吧？”麻江说道。
“罗奇有权利使用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那是他存在的一部分。”杜正一温和地说道。
但麻江了解他，知道这样的温和是因为他从不怀疑自己做出的决定。
“你就这么在意存在。”麻江说，但是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医生，我死以后，你就终于不用跟着我到处跑了，到时候你有什么打算？”杜正一转过头来望着他说道。
“到时候我就不再为琼林工作了。我打算找个人结婚，生孩子，跟过去的这些生活完全隔离开。”麻江说道。
“是个好选择。”
“你还没有说，既然你早就选择好了生活不，应该说是生存方式，为什么今天突然反悔了？”麻江狠狠地吸了一口，好像几下就吸完了那根细细的烟。
“我越来越担心罗奇。”杜正一老老实实地说。麻江几乎被他逗笑了，杜正一一定想不到他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老实。
但过了一会麻江又醒悟过来，杜正一老实，是因为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杜正一看着他，老老实实地说，“我到了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我想要托个人在我身后帮罗奇一把，能找到的只有你。”
麻江的面颊僵硬得酸疼，他要抬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才能不要做出什么可耻的表情。杜正一还在等着他亲口回答，他避开杜正一的目光，“你为人家操什么心，他爹是个多牛逼的法师，难道还能对儿子真狠心不管？”
“按照罗奇的意志，帮他度过难关。”杜正一补充了自己的话。
麻江无话可说，“杜正一，你说你”
杜正一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知道他没有办法。
“好，我答应你，行了吧？”麻江无奈地说，“你这个人，我不算你的朋友你为什么来求我。还说到这个份上。”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哭得太大响了。”杜正一说，“我看着他那样子就想，这下我在棺材里是要躺不安生了。”
“当面让你承认是任何人是朋友我看都不太可能，你这个人肯定是有障碍。”麻江笑了笑，低下头又认真地说道，“可没到最后一刻，还有希望。意念法师学会里也经常有些新突破，我一直在跟其他法师联系。这些年你一直没什么求生的念头，一路奔着死路去，我早就希望你心里能存个绊住你的念头。”
杜正一没有说话，麻江靠在树上望着树顶上难得高远的晴空。“我知道，本来能御风飞行的人，让他在地上走，这肯定很痛苦，很多人大概宁可去死也不会这样活着。可是你要克制自己，不要再参加战斗了，给我争取一点时间。”
“我已经决定跟文琳合作了，你找到的新线索，我会交给她去查。”杜正一说。
麻江满意地点点头，“她能做朋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野心勃勃的表子。”杜正一语气平静地说。
“哦。”麻江说，略显错愕，又有些了然。
“我在琼林长大，在法师的权力中枢里见的最多的就是这种人，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味。不过她可能也不算什么坏人，只是想晋级而已，也许当年范矢还年轻不擅长掩饰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杜正一说道。
“那看来我应该跟她套套交情啊，有你帮忙她马上就能战功赫赫了，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尊者呢。”麻江笑了起来，“马屁得赶早拍才有效果。不过你这是被又一个吸血蚂蝗盯上了啊，总是这样。”
“她原意从我身上榨好处是好事，她自己有野心就会拼命把事情做好。眼下的局面，我也真是太被动了，力不从心。”杜正一说道。
“我巴不得这样。走吧，回去吃饭。”麻江有了些信心，情绪也好了很多，“不过为了履行诺言，我得从今天开始严格要求罗奇学习了，他从今天晚上开始就别想睡好觉了。我可以体罚他吗？”
“你的徒弟你看着办吧。”杜正一微微笑了一下，又说道，“医生，谢谢你。”
第一百二十五章 考试
杜正一和麻将回到住的院子这边时，罗奇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边盯着桌上的一条清蒸鱼发呆，看着也是老实巴交的。关歆月正在喝酸奶，一边小心地打量着罗奇，听见他们回来了，狐疑地抬起头来在他们之间也打量了一番。
“吃饭吧。”麻将提高声音说，还拍了拍手吸引罗奇的注意力，“吃完饭丫头继续她的房屋改造工程，要是想继续更换最新的家具，可以继续让工人送。罗奇你下午考试。”
“什么？”罗奇叫了起来，考试两个字一下子就把他从迷茫的情绪中惊醒。“我都没在学校，为什么要考试？”
他本能地求救一般地望向杜正一，杜正一在他旁边坐下，好像压根没注意到他的恐惧，还拿起了筷子。
“有什么为什么的，你自己不努力，难道还想一辈子当个溅火星就炸的爆竹吗？”麻将说道，也坐下拿起筷子，“丫头我明天能不能吃牛排？”
“西餐也有全城外卖吗？”关歆月正在观察罗奇，敷衍地说道。
“你这清蒸鱼都有外卖送呢，凭什么牛排不送外卖。”麻将说道。
罗奇还在别扭地做最后的挣扎，着急地打断他们，“可是我才看了几天书啊，我才三年级，一点专业基础都没有。”
“你前三年那不叫打专业基础叫什么？你看看杜正一，他三年级的时候已经修完两个七年级方向了。”麻将说。
杜正一被点名稍微有点反应，不过立刻就跟关歆月一样埋头吃饭了。罗奇左右看看，孤立无援，“狗屁，我能跟杜正一比？”
“注意语言，”麻将说，“看看你这欺师灭祖的德行，你现在跟着我，我就是你的老师了知道吗？你要是对我不满意，你爸倒是比我厉害，要不你就回家去找你爸。”
杜正一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不过罗奇正在绝望中发呆，也没有注意到杜正一和麻将的眼神交流。关歆月在旁边碰了碰他，“你别上火，又不是学校考试你怕什么啊？你考不过去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哎，这一个一个怎么都这么不是东西。”麻将连忙说道，制止关歆月再教罗奇乖，“罗奇我让你考试就是给你发出门执照，考不过你就在家里继续学习，不要跟着杜正一到处去浪了。”
“我本来就是杜正一带来的，我跟他出门为什么要你同意？”罗奇惊讶地说。
“哟呵，”麻将笑道，“那杜正一就坐你旁边呢，你敢不敢问他。”
罗奇盯着杜正一看了几眼，杜正一还真的没反应，就在安静地慢吞吞地吃着午饭。罗奇有一种轻微的遭到背叛的古怪感觉，不太高兴地在自己的饭碗里拨弄着米饭，想了半天也没明白他们两个大的刚才在一起搞什么了。
杜正一突然说道，“要不你下午先考他个简单的，先不从书本知识考起？先考个操作？”
“什么？”两声惊叫同时响起。
“杜正一你要不要这么护犊子，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种属性！”麻将说道。
“杜正一你明知道我最怕操作题，我实验考试就没及格过，你亲眼看见天气实验的暴雨云一直跟着我脑袋！你太歹毒了！”罗奇叫着。
关歆月笑的快要倒在桌子上了，“杜哥，你这是两边不讨好的典范啊。”
杜正一叹了口气，转头对罗奇说道，“你不要害怕，你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
“我哪里不一样了？除了突然变成易燃易爆物品这点之外，还有什么？”罗奇黑着脸说道。
“你以前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父母封锁了你的心灵感应能力，这种封锁同时会带来对大脑能力的限制。”杜正一耐心地说道，“从理论上来说，既然解开了这道封锁，大脑控制力量的能力就会增加，许多你以前做不到的事，现在未必做不到。也许你除了心灵感应之外的能力都不是特别突出，但也不一定很差，甚至平均值有可能还会达到优秀的标准。”
“你是不是太乐观了？”罗奇犹豫不决地低声问他。
“我是一个讲求实际的人。”杜正一平静地说道。
“哦哦，”关歆月终于理解过来了一点，“就像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里的那个故事吗？”
“有可能吧。”罗奇说，关歆月的话让他更加忧心忡忡，他阴郁地说，“如果我父母再一次把枷锁给我带回去，我确实会再次变回弱智。”
“那你就要努力啊，”关歆月说，“做事要抓住主动权。”
杜正一和麻将对视了一眼，麻将笑道，“从实践入手确实是个好主意，罗奇，你下午先把院子里那个坑给我填上吧不许用手。”
关歆月笑了起来，“要不然罗奇你现在用意念驱动筷子试试，在饥饿的驱使下效果可能更好，正好你早上没有吃饭。”
麻将听出来关歆月是在借机报复早上那个不愉快，忍不住笑了出来，“女人真是可怕，多小的都是这样。”
杜正一不太明白前因后果，也不太在意。“从实践开始练习能更好地训练你的大脑适应意念控制。”
看到罗奇已经不再反抗，杜正一转头去跟麻将大致说了前一天发生的事。最后说道，“我也确实不适合再直接露面了，焚莲者明显已经开始示威，公开宣扬自己的理念。现在还不知道继续解开的线索是不是全都是类似的情况，既然焚莲者已经走向了公开，那么我想后面的一系列行动会逐步升级。到那个时候，再依靠几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控制住局面了，必须借助琼林的官方帮助。”
“三个月。”麻将突然说，也是在提醒杜正一，“只要能够尽量拖慢焚莲者的行动速度就算成功了，三个月后裴枢回来，以他的威望，能够更好地发动法师主体力量。焚莲者毕竟是少数人。”
杜正一的神色有些担忧，“如果他们也要抢在裴枢不在的这三个月里起事呢？”
麻将点点头，“可惜琼林现在也在内耗，琼林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平安无事，谁知短短十几天就风起云涌到了这种程度，这一系列的事件也不知道是随机偶发作用在了一起，还是别的什么。我总觉得这还只是开局，还不过是风雨欲来，接下来的三个月，才是真正风暴肆虐的时候。我们确实应该做好准备。”
“怎么准备？”关歆月说道，“我能做什么吗？”
“怎么准备？就从罗奇开始，罗奇你吃完了吧？快去院子里填土。”麻将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考试成绩
罗奇站在坑边，杜正一、麻将和关歆月站在坑的那边，一起期待地等着他。他羞耻地瞪着他们几个，讽刺地想到自己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直立行走的那一天，全家人都期待地围着他，他迈出一步还会得到全家鼓掌。
杜正一给他说了一遍要领，不错，杜正一是个比麻将更擅长用意念控制物体的法师。当然麻将是个比杜正一更擅长用意念控制脑子的法师。
想一想秘诀来自琼林第一战神，本世代最天才法师，罗奇增加了点信心。杜正一的教授方式总是比学校教得更实用，大概学校的课本更注重理论的学习，习惯的养成，但杜正一更讲求实际达到的效果。罗奇盯着麻将这个穿山甲挖出来的土堆，分析计算了土壤的质量，堆砌的角度，默默地集中起全部注意力，想象着土壤移动的模样。
在传说中，上古的法师可以凭借意念移动行星，他要移动的不过就是行星的一部分。
罗奇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土堆上，想象着狂风旋转的力量裹挟着土堆，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让那力量倾泻而下，尘土沙沙地顺着坑壁坠落。
他张开眼睛，关歆月已经无聊地蹲在了地上，歪着头下巴撑在她自己的手上。他惊异地看着面前的深坑，坑还是跟麻将那个蠢货挖出来的一样深。他绝望地看了一眼土堆，土堆依然像麻将的坟包一样结实。
“杜正一和麻将呢？”罗奇问。
“被你发出来的冲击波击碎了。”关歆月说。
“啊？”罗奇瞪大了眼睛。
关歆月白了他一眼，“杜正一在屋里喝茶呢，麻将可能回去睡午觉了。”
“什么？”罗奇说，“他们这么快就对我绝望了？”
“都二十分钟了老大。”关歆月尖锐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头驴子，能站着睡觉呢。”
“我没有睡觉，我是在集中精神。你才是蠢驴呢！”罗奇恼羞成怒地说道，跟关歆月隔着坑骂仗。
关歆月跟他作战日久，已经掌握了治敌技巧，也不接受他的低劣回骂，不屑地说，“给我一把铁锹，哪怕我是个病娇的姑娘，二十分钟我也填完土了。要你这样的法师有什么用？”
“我靠你哪里病娇？”
“慢着，这么点土，我觉得给我一把勺子我现在都推平土堆了。”关歆月笑着说道。
“罗奇你别废话了，抓紧韶光啊。”还没等他还嘴，杜正一的声音就从屋里传了过来。
罗奇回过头去看到堂屋的四扇门全都敞开着，杜正一正在门口地板上的垫子上悠闲地坐着，手里还捧着杯热茶。
关歆月无形之中得到了支持，得意洋洋地慢慢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向杜正一走去，一面说道，“就是，再不抓紧时间，头发白了还在这里推土。觉不觉得自己像屎壳郎君啊？”
罗奇清晰地听见杜正一笑了一声，他猛地再次回头去看杜正一，想把这个叛徒抓个现形。回头瞧见杜正一正低着头用茶杯挡着脸，关歆月那个小丫头走到杜正一身边，在杜正一旁边她新买的懒人沙发里坐下，谄媚地歪向杜正一那边，“哥。”
居然还叫哥！罗奇防备地盯着她。
“哥你说话总是这么老派，一听就是文化人，念一样的学校罗奇一点用都没有。哥，跟韶光向对的那个老年的词是什么来着？”关歆月问道。
罗奇皱起眉头瞪着她。
“桑榆晚景呗。”杜正一轻飘飘地回答。
“哈哈。”关歆月笑了起来，回头溜了罗奇一眼，吐了吐舌头，接着拿腔作势地拿起一本法师的书，仰到沙发里读起来。
罗奇气得转回头来，背对他们继续跟麻将的坟包较劲。
“哥，”在他身后屁事没有的关歆月又跟杜正一攀谈起来了，“哥你打算怎么跟琼林里合作的人交流信息呢还需要跟他们见面吗？每次跟他们见面都没有好事，能打电话吗？”
“我们不打电话，大多数时候靠公共驿站联系，传递非即时信息。”杜正一答道。
“即时？即时信息就是像发短信和微信那样立即可见的吧？非即时信息就像我们过去邮寄的信吗？我在书里读到了公共驿站这部分，但是不太明白。”关歆月好奇地问道。
“公共驿站是遍布在各地的法师邮政局，在那里可以通过密语留下信件，口信、影像、文字都可以的。公共驿站里有能量水晶，这世界上有数量不详的公共驿站，形成一个邮政络。”杜正一说。
“我正在读古代史这部分。”关歆月把手里的书递给杜正一，指着其中的一段说，“你们的书全是这样吗？古代史部分几乎全都是神话，可是我发现法师文化的许多部分都是自上古神话时代就确定了的。比如说公共驿站，看起来好像就是法师碰巧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而不是法师建造了他们。”
“所有的书里都是这样写的，公共驿站是上古法师创造的。”杜正一说。
罗奇转过头来说，“也可能完全就是纯粹的自然产物，只不过法师碰巧知道如何利用这种自然现象。”
“罗奇，集中精神。”杜正一不客气地说。
罗奇怨怼地望着关歆月，关歆月狡黠地一笑，转头对杜正一说，“哥想要吃茶点么？我昨天买了好多样，要不要一起尝尝？”
“不许吃榴莲味的！”罗奇又连忙转回头对关歆月吩咐道。
“事妈。”关歆月低声说。
罗奇气的又转过头来，最可气的是他看见杜正一跟关歆月对视了一眼，神色间颇有认同之意。他愤怒地回过头来，一脚踢在麻将的坟堆上。出乎他的意料，连关歆月都在他身后的屋里轻叫了一声。
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席卷了面前的土堆，像龙卷风一般把这堆土摔在了土坑对面，麻将已经发了芽的那片花田之中。杜正一站起身走出来看了看被飞沙走石打烂的花苗。
一间卧房的窗户“砰”地一声被推开，麻将的脑袋露出窗外，他皱着眉头一脸找茬地查看了一圈，“怎么有这么不稳定的力量流动？”接着他就看到了自己辛勤耕耘的土地，“罗奇！你他妈”
第一百二十七章 水晶
麻将小心地完成了最后一段计算设置，在他面前的花梨木桌上，一枚小型的晶体漂浮在空中安静地旋转着。耳骨钉中的金色字符不断流出，麻将闭上眼睛轻轻吟唱着他编织好的密语，那些充满魔法力量的密语交织成复杂的命令。计算水晶应声启动，开始处理耳骨钉中的数据，金色的数据不断流淌，像丝线变成成段的布匹。
门口传来走路的声音，麻将抬起头，为了防止推土的罗奇太吵，他在前院的厢房里开辟了一间书房，花了半天功夫给这里去灰，收拾干净堆积的旧玩意。
麻将放松地靠在圈椅里，看着关歆月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她的穿衣风格跟罗奇总有些相近之处，倒还真是同一个世代的人。对上麻将的目光，她露出孩子气的微笑，挥了挥过长的衣袖，运动鞋踩在他刚用魔法制造出来的地毯上，他强忍着没有呲牙咧嘴。
“罗奇通过考试了。”她说道，跑到麻将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脚放在另外一张古老的椅子上，伸展着她裹在牛仔裤里的细长小腿。
麻将收回放在清代家具上的注意力，“通过了？靠他的意念？不是他勤劳的双手？”
关歆月笑了起来，明白他的意思，她说道，“杜哥看着他呢，他没法作弊。不是用铁锹填的土，确确实实是靠意念做到的，累的满脑袋汗，憋的脸通红。要不是他最后成功了，简直就是老照片上练气功的江湖骗子。”
“几次成功的？”麻将又问道。
“那没记住。院子里一度弄的像刮起了沙尘暴，后来他一点一点控制着土，就像有人一把一把地把土扬进坑里。”关歆月同情地叹了口气，“所以才一直干到这个时候。啊对了，杜哥让我来问你晚上吃什么？我昨天购的烧烤用具都到了，你要是不反对的话”
“行啊，bb我没意见。”麻将轻松地说道，“反正我这里的工作也就剩下自动计算的步骤了。”
关歆月转头去看着麻将书桌上轻微旋转着的菱形晶体，这几天她已经习惯了法师的小玩意儿。“我一直很好奇，一块石头为什么能计算解密。”
麻将也看向水晶，随口解释道，“我已经分析了你爷爷留下的谜题的结构，选了合适的计算模型进行计算，看这个。”
他的手指做了个拖拽的动作，金色的古怪符号集分化成了若干个信息云团，“分析了这几天，根据大约的相关性得到这些化简结果，剩下的就是逐个云团进行计算。但如果我一开始化简的过程做错了，计算结果不合理，接下来就又要走回头路，重新检查计算模型，重做化简过程了。不过”
麻将双手合十在额前念叨，“不过可千万别！”他放下手，有些神经质地推了推眼镜，“说到底这本来就应该是一组算师的工作，每个算师沿着一种可能性独立建模，每个人完成一种简化模式，在同步计算。可惜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并行计算就变成了线性计算，压力太大了。”
他自己摇摇头，随手挥出一个瘦小的金色云团，“这是你的个人信息集合，你的信息就是这些计算的关键，是谜题的钥匙。如果这些都计算不出来结果，丫头，我就不得不继续挖掘你了。”
“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关歆月做了个鬼脸，“如果你想再多知道点我的事，比方说我到底是从几岁开始不尿裤子的，我自己也记不清啊。不过我好奇的不是这些，你说那么多词我都听不太懂，我好奇的是这快晶体为什么能够计算？”
“因为它就是一块计算晶体，为了买它花了我好多信用点啊。”麻将宠爱地看着那块晶体，仿佛那块晶体是他养了多年的宠物，“特殊晶体都有特殊用途，比如说潘德拉贡轨道的晶体用来启动固定点对点的空间穿越，有些致幻水晶能产生催眠效果，还有些沙盒水晶能创造一块新的空间你上次跟着杜正一出去已经见识过了吧，哎哟那玩意昂贵的要死，又很罕见，除了杜正一没有几个人能玩的起所以，一快计算晶体用来执行计算功能，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关歆月满脸迷茫，“对啊，说起来我也一直很好奇这个，催眠水晶和沙盒水晶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那不一样。”麻将笑了一下，“其实分别很简单，致幻水晶产生的世界是不真实的，但是沙盒水晶产生的空间是真实存在的。比方说你看到了那个书店，那书店就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沙盒中往往还嵌套催眠致幻。不过沙盒的含义主要在于结界，法师们可以在沙盒里打翻天，可是却不会对外界产生影响。”
“沙盒里装的是折叠的空间吗？”关歆月琢磨着问道，“可是这个空间是谁创造的呢？是制造水晶的人？还是使用水晶的人？有沙盒主题公园吗？比如说侏罗纪沙盒，星球大战沙盒，宫斗沙盒？”
麻将的脸色堪称精彩，“宫斗沙盒？丫头挺敢想啊。杜正一在这方面修完了七年级，你可以跟他商量商量，他要是有兴趣你们可以打造一个娱乐帝国。”
“你们没有这么想过？”关歆月追问道，“难道只有人类懂得娱乐？”
麻将犹豫了一下“法师的世界是不推荐追逐快乐的，不过据我所知，确实有一些地下娱乐场所，有些类似的项目，但谁也不能确定他们就真的是使用了沙盒技术。反正我是没有去过，也没有研究过。至于沙盒杜正一曾经跟我提过一次，他说他觉得沙盒更像是借来的空间，但具体怎么理解他这句话，我就不知道了。如果杜正一不用东跑西颠地跟人掐架的话，他也可能会是个这方面的学者。我呢，是一个医生，我只知道医生是没法理解沙盒的，沙盒太过复杂，有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嗷，”关歆月失望地说道，“那根本就像我们的物理学嘛，医生理解不了，艺术生更理解不了。算了！你们法师赚取的信用点就是用来买这些东西的？”
“主要是为了这些东西。”麻将说，“毕竟你也看到了，有罗奇现在这三脚猫功夫就够去人类家里偷大米了，真要是为了基本生存嘛，哪用得着信用点？”
“那要是碰巧是个特别佛系的法师呢？不想要这些水晶，就在人类的社会里打打工做做公交车，只想这样生存呢？”关歆月随口问道。
麻将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如果手握能力的话，这种生活就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琼林不允许。”麻将说。“依据能力强制服务，是琼林规定的法师基本义务。”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件烂事
罗奇颤抖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雪碧，气泡四溅，饮料一半倒进杯子里，另一半淋淋漓漓洒在桌子上。
罗奇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杜正一，嘘出一口气来，脸上添了点欣慰之色。伸手拿起装雪碧的玻璃杯，仔细地看了看。
关歆月跟着麻将一边聊着天，一边从前院进来，罗奇抬起头期待地看着麻将。关歆月一步蹦到他身边来，看了一眼桌子上洒的雪碧，“你这是脑血栓后遗症吗罗奇？”
罗奇在这小楼围成的四方院子里憋了一下午早就已经心浮气躁了，虽然最后确实能勉强控制了力量的方向，可胜利果实来的实在太晚。在他出了一下午的洋相之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比以前到底有没有进步。杜正一又一直在旁边看书，眼看着天都要黑了的时候他突然有了准头。他心里其实忐忑不安，怀疑在一旁的杜正一还是暗中帮了他点。毕竟杜正一使用能力的时候，几乎是完全缄默的，一点征兆都看不出来。如果杜正一暗暗善意地帮助了他，帮他增添信心，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去问杜正一。
关歆月倒好，一个下午都忙着嘲讽他，他早就已经烦心到不行。偏偏杜正一说，真正使用法师能力的时候，多半都不是生活中安慰的时候，譬如在战斗中，在求生中，这个时候的环境参数本来就是动态变化的。换句人话来说就是，实际上总会有人来干扰他使用魔法，所以有关歆月在旁边分心是件好事。所以他虽然不是一个擅长集中注意力的人，他也没有说什么，花了大部分精力用来排除关歆月的干扰。
现在再看着关歆月满脸雀跃地奚落他，他一下子按捺不住怒气，“你确实适合做个战斗法师，光靠一张嘴就能说死人，话到你的嘴里就能变成刀子。”
关歆月一怔，有些委屈了起来，他本来是很高兴的，大家都在一起，罗奇终于搞完了他的事，大家可以坐在一起吃晚饭了。
麻将看出气氛太不对，连忙说道，“哎，罗奇，跟小女孩翻脸，你还要不要脸了？”
罗奇多少也觉得不对，他一向就不愿意跟人起冲突，也不愿意跟人认真闹矛盾，何况对方确实是个比他小的女孩子。可要他道歉他也不能够，再加上他精力集中了整整一个下午，耗费的精力和体力不比一个上手术台的外科大夫要少，他现在累的也有点说不出话来，就想这样算了。
罗奇避开关歆月的脸不去看，丧着脸说，“为什么我要让着小女孩，这是男女平等，我怼她是对她表示尊重。”
“行了，人家小姑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就是性格耿直而已。”麻将说道。
罗奇没有说话，暗暗想着还不如现在回楼上的卧室去补觉，他一直缺觉，早上不过草草睡了两个小时，白天还没有补过觉。
谁知麻将说完那句话，又笑嘻嘻地问道，“你真的把土都移动进坑里了？不是杜正一帮你了？我让关歆月看着你，你虽然没用铁锹，可也不能法师一起做假，糊弄人家关歆月看不出来啊？你也不能总拿杜正一当拐棍，要自己走路知道吗？”
这句话就正碰在罗奇的怀疑上了，他下意识地瞥了眼杜正一，发觉杜正一微微蹙眉，也像是被麻将说中了什么似的。罗奇这下子彻底沮丧了起来，就算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心灵感应者，可是除了心灵感应以外他别的都不灵，拼了命了考试了一下午最后也没能得到更高的认证。他的确是离不开杜正一，如果他要靠杜正一的加持才能勉强像个正常法师，那跟以前又能有多大区别？以前他是个低能法师，现在他是个瘸腿法师。
他满心沮丧，抬起头看见关歆月正得意地仰着脸在瞪他，他一肚子火都朝关歆月冲了过去，“什么叫刀子嘴豆腐心？恶毒就叫刀子嘴豆腐心。什么叫耿直？以自我为中心，靠打击别人找优越感这就叫耿直。”
关歆月的脸色一下变得通红，仿佛就要哭了。
罗奇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要是关歆月哭了那可就更没意思了。女孩子就是麻烦，她们可以说你，你却不能说她们，否则她们要么气疯，要么就会哭出来。反正最后都是男生倒霉，女生有理是有理，没理也是有理。他在这里跟她吵架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回屋里去睡觉。
反正麻将瞪着他眨着眼，忌讳着女孩发哭招，好像也是深了浅了都不敢说的样子。最后憋出语重心长的一句话，“罗奇！”
罗奇垮下肩膀，觉得男人真是多活几年也没用，麻将就是没用。“我睡觉去了，晚安。”
“啥？”麻将迷茫地说，觉得罗奇还真是擅长神来之笔。
“等等。”关歆月突然喊道，她的脸胀得通红。
“干什么？”罗奇回过头来软绵绵地问道。
“我早上买饭回来，你连吃都不吃！晚上大家要烧烤，东西我已经准备好几天了，你还是不吃！你要不要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关歆月情绪激动地说道。
罗奇还是一张丧气的脸，眼皮都不抬一下，无所谓地说道，“那你要不要别这么自我中心？尊重一下我现在就是想睡觉的需求。”
“罗奇！”麻将又叫了他的名字，“关歆月是关心你，希望你按时吃饭，这么点事你就不懂么？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不就是表达方式有点别扭吗？”
“谢了，我还是喜欢温柔的傻白甜女生，有话好好说，最好善解人意一点，别那么霸道讨人厌。”
罗奇说道，转过头还要往楼上走。
关歆月到底是哭了，转头就往外跑。
麻将喊了她两声也没喊住，“我就靠了，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从这个角门走，我明天非封上这个门不可。”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杜正一终于说道，“罗奇你去把关歆月叫回来。”
麻将感激地望了杜正一一眼，结果罗奇“哼”了一声，直奔楼梯就上去了，竟然根本没鸟他。
麻将错愕地望着罗奇消失的楼梯口，直到“砰”地一声摔门声从楼上传下来，麻将转头震惊地看向杜正一，“你看到没有，头一个敢跟你摔门的！虽然他锁门了，但你不瞬移上去揍他？”
“你不是不让我随便用能量吗，医生。”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下一条线索
罗奇回到卧室，满心沮丧地把自己摔进被窝里，扯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又累又烦很快就睡了过去。一觉无梦，也不知道底下的人后来都做了什么，这一觉他一直睡了三个小时才醒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他才想到自己是饿醒的，他悻悻地从床上爬起来，决定下去偷点吃的。
楼下很安静，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的那种安静。罗奇蹑手蹑脚地爬下楼梯，堂屋里留了一盏灯，足够照亮下楼梯的路。他慢慢地走进堂屋，院子里有人轻声交谈的声音，他走到门口向外看去，看到了杜正一和麻将坐在烧烤炉旁的背影。
夜已经很深了，炉子里还有火，杜正一和麻将喝着啤酒，零零散散地聊着天。
罗奇慢慢地走了出去，杜正一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剩下烤面包了，吃吗？”
“烤面包就行了。”罗奇说，腆着脸坐在杜正一旁边。
杜正一拿了片穿在竹竿上的面包放在火上烤，随手拿了一瓶啤酒给罗奇。
“你们在聊什么呢？”罗奇厚着脸皮问道。
“随便聊聊天，”麻将说，“再随便骂骂你。”
罗奇喝了一口啤酒，对麻将的话装聋作哑，“关歆月呢？”
“这都几点了，她一个小孩子又不喝酒，睡觉去了。”麻将说道，看着很是和气。
“不烤也行。”罗奇盯着杜正一正在烤的面包片说道，“我可以直接吃。”
“稍等一会。”杜正一说道，面包在他手底下翻了个面。
罗奇不吭声了，拿着啤酒，老老实实地坐在炉火边等着。麻将也看着炉火发呆，三个男人在院子里的炉火边安静地坐着，时间流淌得缓慢惬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救你。”过了一会杜正一说道，给了罗奇一片烤得松脆，边缘微微发焦的面包。
罗奇热乎乎地咬了一大口，没有回应杜正一的话。
杜正一继续烤第二片面包，继续说道，“关歆月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当初是她坚持要求救你，也像她一贯的那样，想尽了办法。我想她本来其实是有点怕我的，可还是约我见面。”
“那时候你早晚会救我的，”罗奇眯起眼睛，沉稳地说道，“最多不过晚上几天。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明白，我看得透。”
麻将在炉火的那边笑出了声。罗奇不知道他是在笑他还是在笑杜正一，他也不打算跟他证实。
“可能是吧。”杜正一叹了口气，“但一定比那时候晚的多，到时候局面就更不好控制，你也会多受罪很长时间。关键是关歆月为了你拿出了他爷爷的水晶，你知道那可是她唯一的筹码。”
罗奇嘴里塞满了面包，借着机会不吭声。
“有时候这样的交情，是可以做一生的朋友的。”杜正一说道。
“我可以为她赴汤蹈火！”罗奇咽下面包，“但我就是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靠，你几岁？”麻将在那面说道。
罗奇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突然问道，“你们是怎么决定当这么牢靠的朋友的？”
“有些人天生合得来，注定可以做朋友。”麻将笑道，举起啤酒瓶，邀请他们两人共同碰杯，“难不成罗奇你连发小都没有？”啤酒冲下咽喉，罗奇舒服地喘了一口气，“我有一个朋友，同班同学刘行，总在一起打游戏。还有几个在吧认识的人类朋友，都是不错的人。”
“基本全是打游戏的朋友？”麻将惊讶地说。
“我游戏打得还行。”罗奇一笑说道。
“那你明天带关歆月去打游戏吧。”麻将说道，“不管是去跳舞机还是敲太鼓达人，反正你带她出去。”
罗奇皱起眉头，“不是说离开这里很不安全吗？”
“反正你负责哄好她，她今天已经要离开这里回家去了，那可就太不安全了。”麻将说道，“而且刚才你有没有仔细听你老大说的话？关歆月是一个意志非常坚定的人，啊，我换句朴素的口语，意思就是她跟你一样是个犟种。我又不能对一个小姑娘用强的，强逼她留在这里。你自己想好了，如果她因为跟你吵架所以离开这里回到家里，被黎绪的同党杀死这个债你可要自己背一辈子。”
罗奇紧张了起来，因为麻将说的这种可能而胸口紧巴巴的。
麻将打量着他，鄙视地说，“所以说什么叫做幼稚？就是为了屁大一点事，就当真生气。你以为咱们现在的处境，还经得起再起波澜？”
“情绪激动确实不利于判断形势。”杜正一轻描淡写地接口说道。
“而且啊，”麻将说道，“还非常不利于养生。”
罗奇无话可说，他不知道原来麻将的法师医疗竟然还能归在中医里。
“别胡扯了。”杜正一对麻将说道，“我跟他们一起出去，安全一些，他们看不到的东西太多了。再说，反正我也要去公共驿站跟文琳联系。”
“文琳？那个女法师吗？”罗奇突然意识到了重要的部分，“医生，你又解密出了一些文件吗？”
“对，”麻将抽出一根烟来在炉火边点燃，结果烧掉了一大截，他丧气地把剩下的烟叼进嘴里，“希望这次琼林能起到作用。”
“全指望琼林也不是太把握，杜正一又太显眼了，没有办法。那我能不能自己去试试？”罗奇连忙提出自己的建议，“我们可以全程使用手机来联系，杜正一可以远程告诉我怎么做。反正我又不显眼，能量也不明显，完全不用能量也没关系，对人类的世界又很熟悉，我完全可以像人类一样行事。关键是在重要的时刻，我取证更迅速一些，杜正一可以远程告诉我去读谁的意识。”
麻将听了他的话明显犹豫了，罗奇知道自己说的是很有道理的。他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他可以从实践中获得经验，就像杜正一那样。
“不行。”杜正一冷冰冰地说道，“取证过程必须让琼林觉得可信，罗奇的取证我们无法向任何人证明真伪。琼林自己取证之后，才能针对焚莲者迅速展开行动。”
“这倒也是，确实如此。”麻将说，伸过酒瓶来跟他们干杯。
罗奇失望地伸过自己的酒瓶去跟他们的碰了碰，灌下了一口味道越来越苦的啤酒。
第一百三十章 高速公路
罗奇在神州租车的站上租了一辆毫不起眼的大众朗逸，他到底还是几个人里最适应人类社会生活的。在某种程度上，比四个人里唯一的一个人类还要更了解人类社会，毕竟年龄上到底大了几岁。而且罗奇为了在人类社会里生活，实在是准备了许多年，混起来门清。
四个人坐在车里，罗奇多少有点庆幸杜正一还没有功夫去把他那辆拉风的红色野马拿回来，不然他一定会被塞进野马的后排座位里憋上六百公里。现在，在这辆经济又实用的大众车里，关歆月坐在后排座位上，而且要求他不得跟她坐在同一排，所以他舒服地坐在了杜正一的副驾驶位上。又因为关歆月本来根本不同意跟罗奇出门，也不接受罗奇的道歉，所以麻将也被弄了出来，名义上是带关歆月逛街。
开车的人仍旧是杜正一，他的车开得很稳，以法师的反应速度来说，每小时120公里的限速实在有些不够看，但他们如今需要低调行事。罗奇靠在车窗上，看着高速公路两边连绵不断的农田，想着麻将本来是不想来的，可是他剩下的工作反正也是交给计算晶体去做，他在哪都是等着，才勉强跟着他们一起出来。麻将对关歆月很好。大概是为了解密关毓山的文档，听关歆月说了太多她的事。人就是这样，对一个人了解太多，就难免上心。
杜正一对关歆月也很好，虽然他这个人面色冷，没有麻将看起来有那么多的人间烟火气。罗奇觉得杜正一是总感觉亏欠关歆月，这个亏欠很微妙，更像是替法师世界亏欠她。
罗奇觉得这本来没有什么，除了这两个恨不得把他绑起来押进花轿嫁给关歆月。他们两个就一点都没想到关歆月才刚刚十六岁，在这点上罗奇自认为比他们两个明智的多。他觉得自己对待关歆月的态度最健康，该掐架就掐架，能和好的时候就和好。不过他们两个就不肯让他自然地跟她和好，简直是按着他的脖子逼他低头，这样显得更不自然。更何况他根本不觉得全是自己的错，本来就是都有问题。
可是有什么办法，这两个老男人就认准了女孩子比男孩子更娇贵。他想起以前在互联上看到的一个视频，大概是油管上播放的一个社会学测试。他们把一个小女孩，一只猫，一只狗和一个小男孩放在公园里。两分钟以后就有路人去帮助小女孩，还送女孩子去找警察。五分钟以后猫也被捡走，十分钟之内狗被救助，可是直到二十分钟以后小男孩还在公园傻跑。就没有一个路人意识到他也是走失儿童，也需要帮助。最后还是工作人员自己带着小男孩离开，顺便结束了测试。
所以罗奇能说什么呢？就是这命了，他还是应该先找找话题，不要等着麻将发飙，更不要等着杜正一出面收拾他。其实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杜正一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不过他相当忌讳让杜正一失望这种事。
他思索着如何开口说话，哄女孩子他实在不擅长，太违心了等会他又会跟关歆月吵第二轮。他琢磨了一会，思绪渐渐又从眼前的事情上跳开，不知不觉想着他们这次出门的真正理由。
“他们为什么会把目标设在乾州呢？”他下意识地又说道，“其实是不是乾州应该已经没有意义了，换位思考，如果是我做这件事的话，有了西州的事，我大致已经可以猜到计划暴露的可能性了，后续计划必须要终止。”
麻将正在车的后排座位上无聊地来回翻一本书，没有搭理他说的话。他们起早上路，他昨晚又喝多了，这会还有些醒不过来。
杜正一说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就交给文琳和她在琼林的人去查吧。即便他们终止计划，当初既然选择过在乾州生事，总还是会有些理由，也会留有痕迹的。文琳从乾州开始查起，未必就什么都查不到。”
“我倒有个问题。”麻将打着呵欠说道。
“什么问题？”罗奇马上回头，借着这个机会顺便看了关歆月一眼，关歆月瞪了他一眼。
“问题就是，我们非要跑上六百公里再使用公共驿站吗？”麻将说道，“公共驿站的信息很难被追溯到来源的，杜正一你是不是小心过头了？”
“公共驿站出入的都是法师，我们还是找一个对魔法世界来说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更安全，遇到师的概率小一些。”杜正一平静地说。
罗奇对这个倒是没有意见，只要不把他憋在院子里，也不让他单独陪着关歆月玩过家家。他不想听麻将继续发牢骚，接过话来又回到了上一个话题，“老实说我真没想到关法师留下的线索是袭击的情报，我本来以为文档解密后会是参与焚莲者的人员信息。”
关歆月转过头来，充满攻击性地说道，“我爷爷没按你的要求干活，可真是不好意思。”
罗奇眨了眨眼，戒备地低声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关歆月转开头，又不看他了。他求助地望向麻将，麻将从气氛不对开始就埋头进那本破书里。
罗奇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往下说，话还是对关歆月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你爷爷既然能查到袭击的情报，他是不是需要先接触准备袭击的人？这情报总是要从人身上得到的吧？那人呢？人的信息为什么没有留下来呢？为什么不顺便在文档里留下一点人员信息？即便是要卡着文档破译速度来说，也没有必要一个人员信息都不泄露啊？这就显得不像是情报了不是么？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你不觉得这样的情报看起来很像是恐怖袭击的通知书吗？”
杜正一的手在方向盘上拍了一下，“罗奇说的对。”
关歆月本来要说什么，因为杜正一的这句话又忍了回去，转而瞪了罗奇一眼。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乾州
乾州，是法师世界的地理名词，就像众多法师古老的聚居地一样，在法师的世界里有另外一套命名系统，与高德地图上的名字往往并不相同，甚至经常跟人类历史上记载的古地名也不相同。有时候法师们把这些称为真名，而且充满了怀想。罗奇有时候能理解这种感情，比方说西津渡这个真名确实比前进村要好听的多，但是大毛岭这个真名就未必比后来的名字要好。
“在信息量还不够的时候，不管做出什么判断都有可能是有失偏颇的。”杜正一说道，开车轻松地超过一辆货运车，罗奇注意到他一不小心又踩到了一百五十公里每小时的时速上。“希望文琳能调查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我们等等看这第二条线索能将我们指向哪里。”
“也许关法师有自己的目的，一切另有安排。”罗奇说，瞥了关歆月一眼，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其实有点狗腿。
关歆月没有理睬他，她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乾州在今天只是一个县城，人口四十万。”
她一路上都在看着一只p，在上面划来划去，现在罗奇终于知道她是在看地图了。
“所以也可能这里根本就不是恐怖袭击发生的地点，关毓山也许指给了我们焚莲者总部的位置。”罗奇猜测地说道，“但这样的话，他就更应该给出几个名字来才对。”
“地图里显示这个县有两个地名很奇怪，”关歆月划拉着地图说道，“大阴兵沟，还有小阴兵沟，我还以为地图错了呢，又换了个地图还是叫这个名字。”
麻将抬起头来，终于产生了兴趣，“给我看看。”说完也不管关歆月乐不乐意，硬从她手里抢走了平板电脑。
关歆月只好拿电脑跟他换了他手里的书，接过书又哗啦哗啦地翻起书来，“如果我用搜索引擎来查的话，在大约相当于乾州这个地方的百科里能查到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据说地势险要，有一条山谷是穿越群山的唯一路径。可是在你们的历史书里，连提都没有提过。”
罗奇这才知道麻将手里的书本来也是关歆月的，就是她这几天一直在读的那本历史书，看起来她还真是读进去了。罗奇自己对法师的历史毫无兴趣，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法师毫无幽默感，也没有想象力，历史书写的干巴巴的，还有大量的部分似乎被认为没有记录的必要。
他转过头去，也顾不得面子，可怜巴巴地虚心向关歆月请教，“你那本书上，是怎么说乾州的？”
关歆月没有抬头看他，看起来就像是在跟书说话，“乾为天，传说是祭祀上天的地方，但是我跟人类历史交叉对比过了，你们说的乾州并不完全是我们的乾州，所以祭天的说法也靠不住。唯一可以证实的就是乾州也是法师上古时代的城邦，我找了几本历史书，只在一本笔记体的书里找到一句话，说法师的先祖是乘白鹤而来的。有意思的是这段话还是引述人类的说法，就好像你们自己失忆了似的。白鹤这个词又有点奇怪，我是请麻医生翻译过来的，在笔记体的那本书里记述时用的是的你们的古体字。所以白鹤也不一定是白鹤，因为人类在形容仙人的时候会附会成鹤之类的鸟，因为这样更合道教的说法。再仔细推究起来，白这个古法师文字又很有意思，我发现你们的古文里白也可能指的是黑。”
罗奇听得入神，突然杜正一在旁边说道，“不同语境里，黑白随语境变化，这是古语的特征。”
“什么玩意？”罗奇小声问杜正一，“我们的祖宗黑白不分？”
杜正一没有说话，关歆月似乎很感兴趣，又继续说道，“如果原来指的是黑的意思的话，那就是黑色的鸟，你们的祖先传说是乘着黑色的鸟降落在乾州，我在上查了一下黑色的鸟在我们的文化里就叫玄鸟。顺着玄鸟往下查，我又看到一句话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是商朝来源的传说，我知道法师可能比商朝的来历要早，但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不过，当然了虽然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也不是黑色的鸟降落下来的意思，但如果我们的历史其实对这句话理解错了呢？这就有点意思了，会不会是商代的人因为看到了神迹就往自己的身上附会，所以这成了商代国君的来历？还是说你们的祖先其实是商代遗民？”
“说实话，我有点懵。”罗奇低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乾州在法师的世界里极具象征意义？西州是现代法师最大的聚居地，乾州又可能是法师最早的诞生地？”
“法师不太喜欢挖掘历史。”杜正一接口道，“但像焚莲者这样强调血统纯正，喜欢追溯来源的组织，有可能对历史研究的比一般法师要深的多。如果真的选择了这样的地方进行清洗屠杀，可能会对一些潜在的追随者产生影响。”
罗奇有些明白过来，“所以即便计划有可能外泄，对乾州这个特殊地点的选择可能也无法改变，是这个意思吧？”
关歆月又在翻书，找到了夹着一只书签的位置，“还有一点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在你们的书里，乾州附近的一座山反复出现，而且还被称为空桑山。我对比了这个历史，抛开现代里的空桑山不说，在山海经中这座山可能是孔子的诞生地，如果孔子是鲁国人，那空桑山是不是应该在山东？实际上乾州也不在山东，那么空桑山是不是只是一个代称？实际上取的是空桑山别的含义？”
“歆月，歆月，”罗奇忍不住了，“我能不能看看你那本书。”
关歆月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把书递给了他。
罗奇迅速地翻着书，在书里找到了一张旧时法师手绘的地图，默默地看了半晌，转头望向杜正一，“哥，你看乾州和空桑山的布局，是不是有些像琼林和孤山？”
“罗奇！”关歆月惊悚地说，“你让司机看书？”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公共驿站
杜正一驱车驶离了高速公路，开进了一条国道，路边的景色开始变得明媚起来。远山如黛，近处的路边都是茶园，偶有村镇点缀在山前。车窗打开以后，呼吸着南国乡间的清新空气，心境都比刚出来的时候好了很多，罗奇还生出了一种拖家带口出来郊游的错觉。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麻将还能说出煞风景的话来，他突然从平板电脑上抬起头来说道，“这个大小阴兵沟是有点意思。”
罗奇看着外边晴朗的天空，山间飘坠的薄雾，暗自庆幸他们并不是去乾州的。这里的风景不带一丝阴气，完完全全是人类的田园景象。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关歆月带出来的那本历史书摊在他的膝头，大概是他在书中手绘地图里找到的那点推测太牵强了，所以刚才杜正一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麻将自从拿到平板电脑以后好像压根就没听他们说什么，他一直都在对着地图琢磨，手指把地图转来转去的。没人答话他就继续说道，“这是人类的地名，而且肯定不是现代人类会起的地名。当地多山，人类村庄会依据地形分布，所以分布的必然不像北方平原地区那样平均。可是仔细看的话，大小阴兵沟附近连一个自然村都没有，这是不是有点太邪门了。”
“既然是你们法师古老的聚居地，那肯定你们打过不少仗吧？传说可能是从这里来的。”关歆月说道，“有没有可能是你们打仗的方式太花哨了，在旁观的人类看来简直是阴鬼厮杀？”
“仗是肯定打过不少。”麻将咧嘴说道，好像说这个话也让他牙疼，“但我们打仗还是很飘逸的，有机会让你近距离看看杜正一掐架。我总觉得不至于老祖宗打架那么难看，锉到让人类觉得是一伙阴鬼在掐。”
“昨天你不是提到了沙盒吗？那种类似结界的方式，会不会让人类看到觉得很奇怪？”关歆月又问道。
“不，沙盒的结界能够让人完全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事。”麻将说道，“那简直就相当于在另外一个空间。”
关歆月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好，好像有些不敢往下说了，看起来有些像是要晕车。麻将又问了她一遍是不是不舒服，她才迟缓地说出来，“你们会不会驱赶尸体作战？就像传说中的赶尸人那样？”
麻将这一次确实犹豫了，他放下平板电脑，两只手交叉在一起，一时拿不定主意。驱赶死尸的方式不是没有，但那是法师耻辱的一页，今天的法师经常不愿意承认他们曾经那么干过。
他还没理出头绪，罗奇就说道，“不太可能。”
“为什么？”麻将下意识地问道。
杜正一接口说道，“死灵术绝迹了三百年，现在几乎没有人会用了。就算从三百年前再往前算，也至少有将近两千年没有法师大规模使用过这种戏法。当地既然叫阴兵沟，能成兵就是在暗示规模。如果两千年前那里曾经大规模地出现过傀儡腐尸，把当地人惊吓的直到今天还保留地名，而且不敢居住，这不太可能。两千年，可是一段相当长的岁月。”
“说的也是。”麻将松了口气，顺着杜正一的思路说道，“也就是说当地也许到现在还能看到什么遗迹，这种遗迹直到近代依然让人害怕。那会是什么呢？在人类的视域里，阴兵沟又能指什么呢？”
“死人沟呗。”罗奇在前面轻飘飘地说道。
连开车的杜正一都看了他一眼，“死人沟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多人同时大规模死亡。”罗奇说道，“需要集中掩埋。”
“瘟疫死亡吗？”关歆月在后面说道，她都没注意到她又开始跟罗奇说话了。
“人们一般把那样的地方叫乱葬岗不叫阴兵沟。”罗奇说道，他想起杜正一的双亲都死于瘟疫，提到这个的时候就不太舒服，偷偷看了杜正一一眼，匆匆带过这个话题，“不是的，那个不会那么让人害怕，规模也不会那么巨大。我想这个名字怕是跟法师没什么直接关系，沟就是山谷，是说当地的两个山谷里一定埋葬过一整支人类的军队。我想规模至少在几十万，才能称为阴兵沟。阴兵，一定是指死去的军队，阴兵沟就是埋葬死亡军队的山谷。法师作战从来没有人类那样大的规模，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打不起那种仗，也从来没有一战死过那么多人，所以仍然是人类的遗迹。几十万死尸埋藏在山谷里，下雨的时候，或是山洪的时候可能时不时地骨骸就会被冲出来一些。所以不管是传说还是恐惧，都会在当地人身上代代传下来。”
“你不会是在说长平之战吧？”关歆月惊讶地说道，“长平之战是发生在那里吗？”
“也不是只有长平之战才埋骨几十万人。”罗奇说道，“战国时期战争的惨烈程度是后世不太能理解的，长平之战只是其中的一个典型。”
杜正一听见他说的话忍不住微笑，“别人家的事你倒是门儿清，自己的事一知半解。”
罗奇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这个地方大概真是历史复杂，不知道他们在乾州抓住了什么机会。”
关歆月突然疑惑地问道，“既然这个地方法师也很多，那人类打仗的时候，法师在做什么呢？”
车里的三个法师突然安静了，半天也没有人回答关歆月的话。关歆月等了一会才意识到气氛的奇怪，抬起头看了看三个人，最后罗奇说道，“有时候会搅和在一起，根本扯不清。”
“算了，”关歆月痛快地说，“扯不清的历史就先不说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麻将跟她一起向外望去，他们早就已经离开了国道，开进了一条没有铺沥青的村路，甚至也许连村路都不算，周围都是大山看不见村落，再往前怕是连路都要没有了。
麻将恍然大悟地，“这里有一个公共驿站？亏你知道啊杜正一！是不是这块大陆上所有公共驿站的位置都在你的脑子里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想事成
杜正一把车停在一条三岔路口，拉下手刹，一面说道，“你们在车里等我。”
罗奇连忙拽他，“实践课，带我去。”
杜正一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不行。
后车门“砰”地一声被打开又关上，两人都是一愣，回头看见麻将的位置已经空了。后座只剩下关歆月，看起来一脸犹豫，拿不准自己该何去何从。
罗奇不管了，抓住机会跟着下了车。眼看着杜正一也下了车，关歆月连忙也跟着下去。
麻将正在车旁伸懒腰，又走了几步舒活筋骨，打着呵欠说道，“罗奇，过来上课了。”
“什么？”罗奇谨慎地看着他，“你想怎么样？想让我帮你撅树杈还是怎么的？这里能上出什么课来？”
麻将望着他笑的有些诡异，转头却向杜正一说，“你这个人对别人实在是缺乏基本的信任。”
杜正一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其实麻将是说中了他的问题的。可惜知道自己有这个问题，也不一定意味着就能改变。杜正一对别人缺乏信心，多半是因为其实没人能跟上他，他有纠正别人挽回损失的功夫还不如自己一口气做完了。换言之，杜正一不在乎。
罗奇却转到别的思路上去了，戒备地说道，“我从来都不觉得杜正一不信任我，你还是别瞎说了。”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到杜正一看了他一眼。他转过头去，在杜正一平静的脸上看到一丝说不清楚的意思。
麻将忍不住笑了出来，话里有话地对杜正一说，“你看出来了吗？其实最多疑，对所有人都不信任的人是罗奇。咱们四个人已经完全站在一起，事实还是我收留了你们三个，可是都这样了罗奇还是根本不拿我当自己人。我可以预测一下，如果你离开的话，罗奇是绝不会接受我的帮助的。”
罗奇抬起头，还是习惯性地先看了看杜正一，但是没能明白杜正一的神色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医生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不过他想了想就决定不能冒险。“我要是有点没礼貌，我道歉。”说完他决定卖个萌，又加了一句，“我一直是好孩子。”
麻将微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他有些不舒服。
“我本来是要帮你的，你这个小傻逼。”麻将说道，“你这种食草动物的戒备心真是烦人。”
罗奇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这么说，转而一想又隐隐觉得麻将说的并没有错。他跟那些从小自信的人的确不一样，他一直缺乏那种与生俱来的魄力，缺乏那些轻易宽容旁人，信任旁人的气魄。
童年那些备受欺凌和嘲讽的记忆时时冒出影子来，多年以后依然带着辛辣的味道。他凭借一点聪明勉强生存，躲在幽默的外壳下让自己好受一些，也让人们能更宽容他一些。
一直到现在，他也还不适应自己已经不再是个侏儒，他无法原谅他父母，他也有些无法信任这个世界。确实，如果杜正一不在这里，他是绝不会原意与麻将为伍的，他也不原意跟关歆月一直待在一起。
“心灵感应者，一直被正统法师厌烦，确实有道理。”
罗奇吃了一惊，足足过了几秒，他才意识到是杜正一在说话。
他惊讶地看着杜正一，杜正一脸色难看的就像在忍着动手，就在他以为他和麻将都要挨打了的时候，杜正一摇了摇头，“你们这帮猜心的傻逼。”
罗奇刚想说什么，麻将也刚要抗议，杜正一却在倏忽间从他们两人中间消失了。
“靠，”麻将大声说，“能瞬间移动就了不起啊？”
罗奇目瞪口呆了一会，最后决定抛弃麻将和关歆月两人，自己往山里走。反正杜正一既然把车停在这里，他就一定是想走这里唯一的一条进山的小路。
关歆月在后面左右为难了一会，罗奇听见她着急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了？”
罗奇加快脚步，打算干脆把两个人甩掉，自己最好走丢在山里。
无奈，山实在不算险恶，树木茂密却不够幽深，山路只有一条，想走丢都不太容易。麻将在他身后稳步跟上，连关歆月都跟在后头。
“罗奇。”麻将在他身后叫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快步在山里走。他的步伐越来越快，他毕竟是个法师，即便达不到杜正一的速度，他的身体素质也是远超人类的。麻将却要照顾后面关歆月的脚力，不能走得太快，渐渐的就落在了罗奇的后面。
罗奇这些天过得很不好，从接到母亲的信开始就一直抑郁，杜正一莫名其妙让他跟着麻将学习，他更加抑郁，他本来就不想学那些他从小就不擅长的东西。更不要说是跟麻将学习，杜正一有一点说的没错，他跟麻将都是特么的该死的心灵感应者。心灵完全瞎的人类尚且能感受到彼此的恶意，两个心灵感应者之间的一点点敌意和不信任都像是架着增幅放大器。
此外，还有那个倒霉的南方小院子，局促的让他郁闷，他都快要憋疯了。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奔跑了起来，而且越跑越快。他拼命狂奔着，就像是能甩开所有的不痛快，就像能逃离那些抑郁，就像他跑的更快点就能甩掉让他最厌烦的他自己。
他的胸口刺痛，却又酣畅淋漓，阳光从他头顶的缝隙倾泻下来，他猛地伸出手攀上一根树木的枝杈，纵身跃起踩上更高的枝杈，他运足气力跳上了更远处的树干分叉。他在树间奔跑着，力量源源不断地出现，让他跑的更快。他以前并没有这样的力量，这一点一直到他完全身处在树林深处时，他才来得及思考。
这个时候他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心想事成了。
伟大光荣又一直正确的罗奇成功地把自己弄丢了。
他站在一棵二叉树的中间，惊喜又忧郁地回望着身后的树海，在他目力所及的地方，根本就没有道路的踪迹可循。
有很长一段时间，罗奇都没在思索出路，他的脑内小剧场忙着激烈地上映着等到杜正一把他从山林里揪出来以后，到底会采用哪一系的魔法把他打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儿来面对问题。一阵似有似无的窸窸窣窣从他的身后传来，像蛇攀上树枝。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附身
罗奇站在树枝上，缓缓地挺直了身子，一只手按在树干上，想要捕捉刚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响动。
树林静默着，只有风动树叶的接近规律的声音。远处一定有一条涧水，水的流量很藏在树木之间的沟壑中安静地流淌着。即使罗奇的耳力不错，他也没能听见动物活动的声音。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这里不是真正的深山，在距离人类活动范围这样近的地方，野生动物本来就很少。
杜正一来这里是为了使用一座不大为人所知的公共驿站，据罗奇所知公共驿站附近往往能量场异常，所以他刚才听到的也可能只是能量场轻微波动带来的声响。
不过他还是有些拿不准，刚才他是真的以为有蛇在附近。可他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蛇，也没有停过蛇爬动的声音。所以那种判断与其说是听到了声音，还不如说是他就是有了那样一种感觉。他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在靠近，这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转瞬即逝，他集中精神谨慎地等了半天也没再感觉到什么。
只是这样一来，这座山林就变得有些毛骨悚然了，方才那种反正杜正一就在不远处所带来的心理安全感开始消散。罗奇靠在树干上，集中起注意力，先检查了自己的周围，在意识的世界里在他的周围他也没有检查到任何主动的意识。
他张开眼睛，缓缓地松了口气，开始思索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快点找到回去的路。在野外辨清方向的技能他是没有的，魔法师现在已经完全是城里家养的了，离开人类的城市之后生存能力比普通人类根本强不到哪里去。最糟糕的是，他的手机被麻将没收了，为了让他集中精力考试，事后他也忘了跟麻将要回来了，所以就连人类的工具他也指望不上。
罗奇在树枝上盘膝坐了下来，再次闭上眼睛，在冥想了十分钟以后他才敢稍微降下自己的意识之盾，进入了意识的世界。崭新的世界在他的意识里向他揭开了帷幕，他的视域变得辽阔，树林也变得喧闹起来，星星点点的简单意识在他的视域里如同萤火飞舞。他知道那些可能是松鼠，飞鸟，或是其他小型的动物。
他遥遥地看到了人类和法师的存在，像是虚空世界里的坐标。他仿佛在这个世界的空中御风飞翔，俯视着地面上引导着他的灯塔，他能感受到他们真实的存在。
罗奇断开与意识世界的连接，他张开眼睛，有些轻微的头晕目眩。在意识的世界里他想要确定他们的存在很容易，可是在现实世界里罗奇烦恼地想着，也没有个比例尺可以换算，他还是无法知道他们的准确方位。他抬起一只手，胳膊肘撑在自己的大腿上，手撑着脸，闹心地琢磨着这事该怎么办。
他想起他在琼林的时候，他是靠避开识别出来的意识而从法师身边逃开的。如果他现在反过来依靠意识的响声来定位，皆以缩短物理距离的话，他就需要把意识世界一直敞开着，但那实在有点危险。这地方让他没有安全感，反正杜正一迟早也能把他找到，如果他为了快点找到他们就冒险完全打开好不容易稳定住的意识世界，这实在太蠢了。
他也不能冒险使用这里的动物。罗奇本来就算了解猫，又在古镇里练习过很多天，所以才能用猫来跟踪杜正一。但是现在他一想到老鼠就恶心，听说松鼠和花栗鼠智商也不是太高，智商越高越难控制。鸟类的大脑本身就有点怪，更加不适合。
他郁闷地想了一会，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新的想法。其实他完全可以使用人的眼睛来代替猫的眼睛，他对人实在是再了解了不过了。至于人选杜正一的意识壁垒厚的不可撼动，麻将本身是个心灵感应者，接触他的意识不但很难，而且对他们两人来说都很危险。剩下关歆月倒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作为人类根本不会主动意识到外来意识的存在。
不过要这么做的话，实在太变态了，在主体清醒的情况下做这样的事，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冤鬼附身。
罗奇在树杈上冷静了半天，反复论证了这么做的可行性，过了一会他想到其实他可以完全把关歆月的思维隔离开，只接受关歆月大脑中收集到的数据，而不触碰她的逻辑思维区域和记忆区域。至少他大部分时候对猫就是这么做的，所以他才没有想吃老鼠和小鸟的念头。人类比哺乳动物的思维更敏捷，大脑的很多部分都更发达，但是本质上区别并没有特别巨大。
如果他们商量要去哪个方向寻找他的话，他就可以顺着他们的意思走，可以尽快碰面。甚至杜正一如果已经回来跟麻将遇上的话，他完全有可能会根据上次在和平街街道办的经历，猜测到自己会透过某双眼睛望着他们。他那么聪明，可能会反复重复某个汇合点，让他注意某个能作为地理坐标的地方。想到这里罗奇突然有些担心，可能杜正一已经这样做过了，他是不是浪费了太多时间了，他早就应该这么做。
一阵风从山林深处吹出来，带来阴冷潮湿的味道，罗奇头顶的短毛被吹了起来，阴湿的风打在他脖子上的皮肤，他打了个冷颤。不吉利的感觉像海面上的赤潮不断蔓延，罗奇忍不住扭过身子望了望树后。
树后依然是树，山林之外还是山林。南国的森林葱葱茏茏，溪水山涧盘绕在树木的根旁，在初春的时候觉得树林里阴冷潮湿也许是很正常的。这里是一座几乎被荒废了的公共驿站，这颗行星上有的是这样的地方，杜正一随机选择了这里，这里就有埋伏的可能性大概不到千分之一。
罗奇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又缩回了树干的这边来，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开始默默地背诵着操作流程，他的手指翻动着在面前划出一会要用到的复杂的操作图，渐渐地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
他闭上了眼睛，意识世界又一次在他的世界展开，他准确地找到了范围内唯一的人类意识，像是从天空中向着地面上的靶心降落，他环绕着那意识，逐渐侵入其中。他隐藏了自己的痕迹，降低自己的意识存在的活跃度，他做这些的时候异常快乐，游刃有余，仿佛他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
他融入一个人的意识，犹如涧水汇入大河。他暂时放弃了自己的耳眼接受到的世界，他在关歆月的意识中寻找着她的视觉和听觉，将它们投注在自己的大脑中，世界再次明亮清晰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视域
“你答应过我会照顾他，结果我离开只不过几分钟，你就跟我说他跑丢了。”杜正一冷静地说，眼睛里却有火，“就算我让你替我在广场上溜哈士奇，也不会比这个丢得更快了。”
麻将烦恼地用手捏着自己的额头，“好吧，是我的错，确实是我的错。但是反正他又不会出什么事，这么个林子里既没人又没有野兽，就算有野兽他也能上树”
“麻江，这不是重点。”杜正一说道。
“好吧。”麻将说，“可是罗奇他真是让人看不顺眼，我还是那句话你看看关歆月为什么罗奇就不能像关歆月一样。”
“要是这么说的话，你为什么要先下车？事是不是从你这里开的头？”杜正一蹙眉说道。
麻将“我靠”了一声，“你怎么就这么护着他？”
杜正一说道，“他在这个世界上几乎就是孤立无援的，他缺乏安全感难道不正常吗？他是有问题，但谁还能没点毛病？在大事上头他哪一次表现的难看过？他对你的态度的确一直不太好，但是你对他又什么时候真正信任过。”
“什么意思？我还要去求他，让他接受我的帮助吗？”麻将不满意地说道。“我帮他完全是因为跟你的交情，他最好能看明白一点。”
“他不就是看得明白，所以才会搞成这样吗？”杜正一恼怒地说道，本来他已经气得转过头去，说到这里突然回过头来审慎地打量着麻将。
“干嘛？”麻将防备地说。
“罗瑞安一直强调罗奇是个攻击型的心灵感应者。”杜正一说。
麻将突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咬牙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罗奇是不是一直在下意识地攻击你的情绪？”杜正一问道。
麻将神色抑郁，“你的意思是，我一直在被攻击，却完全不知道？”
“看看，你就不是一个宽容的人。”杜正一毫不留情地说，“可能你是一个好人，不过你是一个严苛的好人，拿着标尺到处比量的死板人。一尺子就把罗奇卡到你中意的人群之外去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掂量在推测，琢磨着罗奇日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危险人物你这样跟那些居心叵测不停地考验着我的人有什么不同？”
“靠，杜正一你没完了是吧？”
“好了！”关歆月实在受不了了，“你们不要再吵了，要不然我道个歉算了，昨天我就不应该讽刺罗奇，否则他也不会心情那么不好。”“你还道歉？”麻将难以置信地说，“他一个爷们心眼那么他还有理了？”
“算了吧！”关歆月大声喊道，压倒了麻将的声音，把麻将都给镇住了。“这么小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分清个对错！我跟罗奇从认识开始就一直在吵架，吵架又能怎么样？他不是坏人，我也不是坏人。现在的问题就是快一点把他找到！我太了解你们男人了，基本上全都是幼稚的傻逼。现在一个傻逼在山里不见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必须立刻、马上把他找出来。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难道你们还准备应付节外生枝的情况吗？”
杜正一和麻将面面相觑，被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教训的无话可说。
在另外一个视域下，罗奇灰头土脸地退出了关歆月的意识。他没想到杜正一会这样强烈地为他担心，在他的印象中杜正一根本就不会有强烈的情绪。而关歆月的意识里又充满了担忧和焦虑，那阵担忧和焦虑让他无地自容又万分难受。刚才在关歆月喊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血压都在升高，脉搏加快，整个人处于异常激动的情绪下，那情绪挤压着他的意识，让他十分不好受。再说他也实在没脸再旁观下去了，现在他明白了，他就不应该去看一个他本不在的场合。那就是在窃取，就是在听壁角，完全是小妇养的下作样子。
罗奇切换回自己的意识里待了一会，完全恢复了自己对外界的感官，但是意识世界让他很自在，所以他也没有彻底回到外部世界之中。他决定还是在这里等待杜正一他们来找他，说实在的他也应该信任杜正一追踪的能力。
他在意识世界里放任自己飞翔着，一边体会着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一边分出一些精神反思着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追根溯源的话他只是觉得麻将有事情在瞒着他，也许杜正一也有事情瞒着他，他们两个一定有些什么秘密的同盟。他的大部分不爽，疏离和不信任都来自这里。麻将作为另外一个心灵感应者自然是他无法碰触的，不像杜正一，他的壁垒虽然厚重，但他已经几次触碰过，从杜正一那里他感受到的只有温暖和信任。
猛地，他在意识世界里悟出了一点道理，就像杜正一那类法师习惯以能量视域观察世界，他是不是渐渐地开始以意识的视域观察世界。麻将作为他的视域中无法观测的点，他才会对他无法信任？他所以为的童年的残影，也许只是他在为自己找的借口？
归根结底，他已经进入了另外一重人生。
他其实并不像他以前以为的那样厌恶心灵感应能力，他甚至开始喜欢沉浸在精神领域，以精神和意识来描摹一个人。他在南国树木高大的横枝上盘膝而坐，在意念的世界里自由地御风飞翔，时不时地收集着简单生物零零散散的意识。那些简单的惬意，点滴的念头，让这个世界以另外一种方式向他展开图景。他欣赏着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甚至有点渴望能跟人分享他新发现的世界的秘密。
他在森林的上空盘旋了一周，像无形的鹰，注视着森林中最复杂的那几个意识离开了人类的道路，开始走进森林，他甚至能分辨出来杜正一走在最前面。杜正一肯定能从他发神经上蹿下跳的痕迹上，找到他的位置。
他的心里懒洋洋的，可就在这时，他的注意力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意识体吸引了。就在他领地的另外一端，一个新的意识出现了。罗奇吃了一惊，离开杜正一这头，在意识的世界里飞速地靠近了新的意识。它出现的太突然了，色泽怪异多变，罗奇最开始甚至不能确定它是不是人，但随即他就醒悟过来，只有人，或是法师或是人类，才会有这样复杂的意识体。
可就在罗奇靠近这个意识体的时候，意识又突然消失了，他吃了个大惊。罗奇茫然地在自己的意识世界里咬着自己不存在的手指甲，好奇地观察着意识体消失的位置，最后他恼火地开放了更多的护盾，升上了至高位置监视着他能观察到的所有范围，他的领地。
意识体在森林的另外一端再次出现，罗奇终于明白了过来有一个高能法师在这附近不断地进行瞬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初学者的噩梦
罗奇盘算着，在意识的世界里如同一只大鸟一般，慢慢接近了陌生人。
在这个时刻里，他没有想的太多，意识如同涓涓细流，来龙去脉，他看的越来越清楚。
他驾驭起意识来也越来越容易，在意识的世界里有人喜欢雕琢自己的形象，罗奇没在那上头费过心。开始他是一只史莱姆，也一直都是史莱姆。
他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这幅阿米巴原型虫的样子，史莱姆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固定的形状，就像罗奇在意识世界里追求的形态。
罗奇随意而又黏着地向陌生人伸出触角，技巧娴熟，宛如天成。他稳步深入陌生魔法师的意识世界，也没有太多地去想如果对方突然在这个时候进行空间跳跃，会对他的意识产生什么影响。
他有一丝隐约的自信，沉浸在意识世界里仿佛给了他更多的自信，他隐约觉得虽然他还没有试过，但只要他深入了对方的神经络，就一定可以在对方打算瞬移之前瓦解他的行为。
这个时候他意识深处有某个部分闪烁起了不安的讯息，他像史莱姆一样滑入陌生法师的意识，只用了一点意识去分析那点不安。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阵亢奋和快乐，这些感觉来自于他自己，为的是他悟出了一个新的玩法。他可以把自己的意识分出两部分，他就像一棵倒置的树，一个树形结构。他是根结点，接着他复制出自己的一个子集，树形结构的一个子节点，分给这部分大量的逻辑思考能力，然后将这个子意识派往意识深处思索自己的潜意识到底发现了什么让他不安的地方。
这样他就等于有了两个罗奇，两个罗奇同时工作，并行运算。只是第二个罗奇缺少了人之为人的那部分，它只是复制出来的一段意识，他可以自由地把这部分意识归并回自己的本体。消融相同的部分，合并不同的部分，那部分不同，其实就是新的发现，甚至新的知识。
罗奇又是一阵亢奋，觉得自己搞不好会比杜正一还聪明博学。一打罗奇跟一个杜正一比，难道胜算还不能大一点吗？
想到这里他又意识到自己其实可以从根结点分化出更多的子节点，甚至子节点也可以分化出子节点。为了保险起见，他一开始最好不要分出太多，试验性地多分出一个就可以了。比如说三是一个稳定的结构，三个罗奇一定也是一个稳定的组合。
他现在处于意识世界之中，仿佛处于时间的深处，这里时间流淌的速度比外界自然速度要快得多，他完全来得及同时完成这一系列操作，对这个陌生法师来说，那可能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罗奇制造出了一个新的子节点，将它置于照看杜正一的视域里。他满意地同步看到杜正一他们三人在一处地方短暂地停留，可能是杜正一在查看痕迹。
就在他刚刚忙完这一头的时候，他的前一个子节点已经将思考的结果返回给他了。他合并了这个子节点，接收了分析结果：
陌生法师飞跃了差不多整片森林，从一侧零星有人类经过的国道公路区穿越到了另一侧国道公路区
森林里有一座公共驿站，公共驿站所在的区域通常能量场异常
杜正一说过在能量场异常的区域，因为参数复杂多变，所以一般人根本无法进行空间穿越，杜正一即便在这方面天赋过人，也只能进行小范围的穿越。
罗奇意识到了矛盾标识出来的异常，可是他忙活的太快了，在他领悟到情况可能比他预想的要复杂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滑入陌生法师意识里的最后步骤。
他心里一慌，知道自己可能折腾到深水区了。
可是来不及了。
一个全新的世界容纳了他的意识，罗奇谨慎地缓缓伸展开他史莱姆的形体。用进入关歆月意识世界相同的方式，小心地隔离开本体的大部分意识，他可不想淹死在这里。
那个瞬间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没有在法师的头脑中碰到任何防备的意识壁垒。法师像人类一样敞开着大脑，他的心里没底了，这不太可能，本体可是一个能够启动空间穿越路径的高能法师。眼前的没有防备可能只是表象，是他这个初学者还没遇到的复杂情况。
可这依然只是一个瞬间，即便在罗奇所处的时间流速里，就在他发现问题的同时，他的意识已经接入了陌生法师的表层意识。
他将会看到他人所见，听到他人所听，感受到他人的心跳呼吸甚至疼痛。
但他绝没想到一个世界会爆炸般地向他展开，他的耳朵里是白噪声，眼前是狰狞诡异的世界，色彩高度饱和，罗奇觉得他的视神经要瞎了。
他就像一个游泳初学者，刚刚学会换气，就一头扎进了深水区。甚至不仅仅是深水而已，这里简直是瀑布上游的大漩涡。
罗奇惊恐万状地呆在这个诡奇的世界里，一双巨大的眼睛在一根柱子上看着他，他惊恐地无声地大叫着。那根柱子以一种不符合几何学原理的方式扭曲拼接着，到处都是平面，每个平面上都有一双眼睛在瞪着他。
罗奇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他在恐惧中也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恐惧愤怒，以及这个世界充斥着的无穷的攻击欲。
他的视角突然转换了，柱子和眼睛消失了，他仿佛看到了森林，无穷无尽的变形的森林。森林缠绕交叠拼接，玩着几何学的把戏，罗奇仿佛看到了一副埃舍尔的版画。
突然，所有的树干上都长出了眼睛，巨大的眼睛一起眨动着，他逃不掉，他已经被牢牢盯住了。罗奇恐慌的都要吐了。
他奔跑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子罗奇才从自己的意识里明白过来，不是自己在奔跑，是本体在奔跑。他跑了好一阵子才听下来，缓慢地移动着，罗奇稍稍冷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远处一声妖异的尖叫：“我要杀了罗奇。”
罗奇大惊，好一阵子他才意识到本体完全停了下来，一阵浓烈的恶意淹没了他。与此同时，监控着杜正一的那部分意识节点向他传送过来新的信息他们距离的已经很近了，近到进入了法师的听觉范围。当然，是他所停留的这个本体，距离杜正一他们已经很近了。
罗奇颤抖着，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可能终于想明白眼前的情况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鬼魅
“我要杀了罗奇！”麻将从灌木丛里挤过去的时候说道。他也可以像罗奇那样从树顶上翻过去，那不成问题，问题在于他不能让关歆月自己从灌木丛里走，也不能把关歆月单独扔在树林里等着他们，所以他就只能开路。
“等我们找到罗奇，不管你们两个怎么说，我都要宰了他这个麻烦精。”
杜正一就在他头顶的树上，仔细检查着罗奇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就像个老猎人，正在检查狸猫的踪影。
“罗奇会跑出去多远？他发现自己迷路以后应该就能停下来吧？”关歆月担心地问道，不过主要是担心树林里的毛虫落在她的身上，这一路她已经尖叫无数次了。她极力克制了自己不要在两个法师面前太丢人，可是一眼看见毛虫的时候，尖叫声自己就从她的喉咙里跳出来的。
她恼火地说道，“我现在也想杀了他了。医生，你是医生，你一定知道很多种杀人不用刀的办法。我跟你，咱们两个找一个杜哥不在的时候，合作一下把罗奇做掉怎么样？”
麻将对这个提议大感兴趣，放慢了速度跟关歆月商量怎么才能瞒着杜正一把罗奇做掉，就好像杜正一此刻没在他们的脑袋顶上一样。
过了一会关歆月又笃定地说，“罗奇发现迷路以后肯定会停下来的。”
“怎么说？”麻将问道。
“停下来等他老大救他。”关歆月说道，踹了一块石头进树下的涧水，“你说罗奇对人不信任？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罗奇对人产生信任以后，基本不会再怀疑，所以赢得他的信任，凭心而论，还是值得的。就是之后会比较麻烦，因为据我观察，罗奇平均每三个小时就需要老大关怀他一下。以前我们家借住过一个小婴儿，所以我知道，婴儿三个小时就需要喂奶一次。”
麻将笑喷了出来，“你这么说有点意思。”
“那当然。”关歆月认真地说，“罗奇没那么信赖你，因为他的主要抚养人是老大，你只能算他的次要抚养人，对他要求还比较多。”
麻将窃笑起来，抬头观察着树上的杜正一，后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站在树上望着他们。
“怎么了杜正一？”麻将笑着说，“你不是护短成这样吧？说一句怎么了？”
“安静。”杜正一不耐烦地蹙眉说道。
“又怎么了？”麻将说。
但是关歆月立刻闭上了嘴，她跟着杜正一的几次经历，让她养成了但凡杜正一认真她就立刻照做的习惯。只要杜正一的脸一拉下来，她就担心又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
“我感觉到了罗奇。”杜正一低声说道，他望着麻将和关歆月身后的树林，风吹林动，鸟雀却无声。
“罗奇就在附近吗？”麻将说，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他知道罗奇并没在周围。
“我感觉得到他的意识。”杜正一说，他抬起头望向了关歆月身后更远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闯进我意识的外围。”
关歆月没忍住，低声对麻将说，“三个小时。”
麻将笑着也看了她一眼，刚要说话突然听见杜正一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笑容也退了下去，低声问道，“他怎么了？”
“不知道。我只能感觉到恐惧，焦急。”杜正一喃喃地说道，“他是要告诉我什么？恐惧，恐惧，恐惧，还有严重的焦虑。啊”
杜正一的脸色变了，一阵异样的风从森林深处吹来，他抬起头闭上双目深吸着风中的阴湿的味道，冷蓝色的冰焰猛然出现在他的双手中。
关歆月看的一声尖叫，麻将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向一边扯去。关歆月猝不及防，脚下一滑摔进一旁的涧水中。就在她的双手扑在涧水旁的石头上的时候，她的余光看到一个身影。她趴在地上，僵硬着脖子转过头去，一个阴暗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仿佛曾经跟她贴身站着。
她的牙齿格格地打着颤，惊恐的战栗传遍了她的全身，男人的双眼里仿佛闪着火光，在这一刻里她才想到那些地狱恶鬼的画像有多写实。他的眼睛让人战栗，她几乎看不到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却连转头避开的能力都没有了。他紧紧地亢奋地盯着她，仿佛在三人之中，他一眼就挑中了她下手。
她的头顶突然闪过一片电光，仿佛闪电，她惊恐地发现那道闪电几乎是贴着她的头顶过来的，她的头发都因为电场的关系飘浮了起来。在这个恐怖的瞬间，一切都仿佛变慢了，一切都变得清晰，她甚至闻到了雷电时空气中的特殊味道。但接着她就明白过来，那是杜正一在攻击她身后的鬼魅。这道攻击救了她，她身后的那个东西，姑且当作他是人，飘忽而逝。
“瞬移？”她听见麻将说，他的大手同时伸了过来，像拎起一只布偶一样把她扯了起来，拽在身边。她勉强有了一些安全感，但她见过杜正一瞬移，也知道这种能力有多么诡谲可怕，即便麻将也不一定知道该向哪里躲避。
“怪不得罗奇传递的信息这么焦急。”杜正一慢慢地说道，关歆月终于能缓过一口气来了。
他的声音依然很沉稳，连他平时说话的腔调都没有变，可是情况其实已经不容乐观了。他看了一眼关歆月，她已经差不多瘫痪了，靠着麻将的搀扶才能站住。她太弱小了，就连麻将自己也不过就是个医生，一直以来同伴都是他战斗中的拖累，可他还从没在这么不利的情况下处理过高反法师。罗奇也不知道在哪里，他想象不出罗奇是怎么发现高反法师的存在，特殊能量场有的时候是会吸引精神状态不稳定的高反法师，自从有了罗奇这个开运宝物以后，他真是倒了血霉。但愿罗奇此刻能看懂情势，知道最佳策略就是马上逃跑，他实在顾不了更多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