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五章 你这厮太也不讲武德
康飞一边随手捉住身边冲上来一人,反手一个大背摔摔在地上,一边就对曾清说道:“你要是不想选修罗霸王靠华山,还有个选择,你看【崩击云身双虎掌】怎么样?”
曾清下意识就顶撞他,“你以为我是朝三暮四的猴子么?要是你和张三都想做我爸爸,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们给我选择的自由?”
康飞未免哈哈大笑,“哎呦!小曾清,你还挺聪明的……”
说话间,打旁边冲上个壮汉,腰间还系着围裙,大约是周围酒楼的厨子之流,手上抓着块圆砧板,足足有一掌多厚,砧板一砸之下,大约是个人都要晕过去。
壮汉抬手把圆砧板高举过头就要往康飞头上砸,康飞一瞧,未免嘀咕:你这厮,这还拿上家伙了,未免太也不讲武德了。
他如今的身手,打人就跟打小孩一样,唯一约制他的就是,旁人不可能挨排排站得好好的让你打……
所以他最喜欢这种自己冲上来的家伙,送到嘴边的肉哪儿有不吃的道理。
抬脚一个前踢,他一下踢中那壮汉的下巴,顿时破坏了壮汉的神经中枢平衡,摇摇晃晃之下,手上圆砧板掉在地上,竖着着地,咕噜噜直滚,壮汉则咣当一下就倒在了地上,身子犹自一抽一抽地。
一脚把那壮汉踢翻在地,康飞转身伸手拍拍曾清,“曾清,你读过孙子兵法么,孙子兵法说,故能而示之不能,意思就是说,我明明知道,但是,我就装着不知道……”
曾清气白了脸,“我就知道,你想做我爸爸……”
康飞被他这话说得一滞,下意识就往后面曾氏那边看了一眼,随后,一巴掌扇在曾清脑袋上面,“刚才还想夸一下你是个聪明人呢!老子说的是这个意思么?”
曾清捂着脑袋,咬着牙瞪着眼睛,“你还装?你都自称老子了……”
一片乱战中,康飞差一点被曾清这熊孩子气了一个仰倒。
我蜡块你个妈妈……你这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啊!
他低头狠狠看着曾清,曾清到底还没成年,被他这么盯着? 想要坚定和他对视? 终究几个弹指间就扛不住了? 转身发一声喊,低头一个撞身,腾腾腾连跑数步,把旁边些一个正操起地上板条凳的家伙撞翻在地。
康飞看曾清转身把人给撞倒? 嘴巴里面还大喊了一声? 崩击云身双虎掌。他当下叹一口气? 扭头左右看看? 却没发现有人冲过来? 反倒是他眼神一扫之下,周围纷纷避让,谁都不是傻子? 他这么能打,一下就是一个? 傻了才上去送菜。
即便如此,这些人也没停手? 依旧有人还不停地加入进来。
大明开国初年,录事司普查人口,广州有口二十万,等到了永乐年间,光是南海县,就有二十几万,嘉靖初,南海县还分割成南海和顺德两县,番禺又分割成番禺和从化。
这些都还是缴纳丁税的人口,也就是男人。
此外,广州常住官吏商人起码有万把人,这些人是商籍,广州还有前后左右四卫大约两三万人,这些人是卫籍,都不算在内。
毛估估一下,广州城内怎么都不会少于20万人口的。
若真的广州府的人都是蛮性子,为了面子,即便是石头也要拿自己这个鸡蛋去碰一碰……康飞他们这百把人还真扛不住。
总不能动刀杀人罢!
康飞叹一口气,算了算了,每次在这上面都吃亏,果然不能跟老百姓作对,哪怕你再有道理,最后总会变成没道理。
把手指头伸进口中打了一个呼哨,随即康飞对前面鼻青脸肿的乌仲麟大声就喊:“算啦算啦,这些南蛮子蛮得很,人家毕竟是当地主家,咱们今儿个就让一把,只当给主人一个面子了。”
乌仲麟心中不服,他鼻青脸肿的,着实吃了不少老拳,但是,小老爷的话不敢不听,毕竟小老爷拳头大……
或许有读者老爷要说,辣块妈妈,作者老爷你又胡说八道了,你拳头大,也没把广府当地人打服气啊!
话,是这样讲,可康飞也没给广府人银子啊!
而乌仲麟他们这些人,康飞可是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换哪位读者老爷要来揍我,打完了给我几十万花差花差,我肯定顶着个熊猫眼也要哈哈大笑:大兄弟,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咱们不打不相识,不如一起去涮个火锅。
天下事,莫不如此。
这些家丁都是在九边跟鞑子交过手的,这会子虽然吃亏,却也不慌不忙,更谈不上士气崩溃,听了小老爷喊,当即龟缩,团团结成一个阵,这下子,当地人再蛮横,也打不进来了。
别说这些人打不进来,实际上,换了康飞也未必打得进去。
毕竟,一旦结阵,你一把刀砍过去,对面可能十几把刀砍过来,这就是军阵的厉害之处了。
曾清被护在里面,还有些不服气,跃跃欲试,旁边几个家丁按着他,毕竟之前在建宁操练过,曾清心里面未必真瞧得起这些粗俗的家丁,却也知道,人家到底为自己好,哼了一声,只好冲着康飞大喊,“凭什么就算了?咱们不过是没下狠手……若是下狠手,这些个人,哪里是咱们的对手。”
这话,说到家丁们的心坎儿里面去了,未免一个个看向曾清,眼神中满是赞许。
这些家丁都是九边出身的兵油子,吃了亏,未免就要翻脸,尤其乌仲麟,未免脸上无光,觉得老爷吩咐做事,自己反倒做差了,恁丢个人。
也就是康飞每个月六两家丁银子,又不拘束他们,动不动跟他们一起在校场打熬筋骨,把他们按在地上打……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教训得这些人听话,换了旁人,哪怕是前一位将主爷咸宁侯,这时候也使唤不动了。
瞧着对面一地唉呀唉呀的人,有些硬气的,不肯呻吟,一边用当地土话骂着,一边疼得脸上抽搐,倒抽凉气……
康飞看了一眼,转脸就对曾清说道:“怎么?你还想把人打死不成?这些人有骨气,得到老爷我的敬重,你个小屁孩难道有意见不成……”
对面许多人一听这话,这时候居然生出一种【这位衙内,倒也是一条好汉】的心思……
当然,还是有许多人不服气的,其中,城门大使就是一个。
这人的城门大使这个职位,还是因为刚攀附上南海县梁家赞少爷,他是个卫籍,读过书,虽然不知廉耻,却知道抱大腿便要抱到底,轻易改换门庭的,不管哪一方都瞧你不起。
之前他一直没吱声,是要装傻,毕竟,乌仲麟那个做派,一看就是贵胄,何必去惹那麻烦。
他却不想,他不想出头,梁家赞少爷却要出这个头。
如今赞少爷被人打了,对方是外地人,梁家是广州南海县百年豪门,尤其赞少爷的叔叔,那可是广东都指挥使,全广东所有军卫的老大。
他要是不说话,明日说不准就要被暴毙而亡。
当下他便沉着脸走了上来,“这位衙内,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可这世上,是要讲王法的,衙内你带着手下私兵,在我广州府城门口暴打无辜良善百姓,这,岂是你一句话可以说得清的……衙内若还知道天理昭彰,便请自缚……”
哎呦卧槽,你这张嘴,网络水军也没你这么厉害啊!
二百八十六章 阁下是哪家子弟
康飞一下就被气笑了,便请自缚?你以为你言出法随么?
按说,康飞是要跟对方辩论一下的,可是,他从毛半仙那儿已经知道那梁赞是前阁老家的孩子……
他看了对方一眼,心说我得多傻才信你的话?
嘴角一撇,他未免一笑,随后,就反问对方,“我要是不自缚呢?”
对面这厮白面无须,三十岁模样,看着卖相倒是很不错,板着脸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位是国之诤臣,可见皮囊好还是有道理的。
这厮听康飞一问,当即一拱手,“当今圣天子在位,广东政通人和,都司老爷武功彪炳,广州府尹老爷更是出名的清正廉洁,衙内,我劝你,还是不要自误的好。”
康飞看周围居然有人连连点头,当即哈哈大笑。
这番话,听着大义凛然,可是,当今既不是圣明天子,要不然,严嵩何至于是明史唯六的奸臣?广东也不是政通人和,要不然何至于倭寇遍地?
至于都司老爷武功彪炳,更是笑话了,我想请问你,难道你的名字叫做佛朗西斯科皮萨罗么?
什么府尹老爷清正廉洁云云,康飞更是不屑于说道,只需要鼻腔出气发一个【且】就能表达无穷无尽的感情。
“我看你满嘴胡说八道,颇有我当年的风采。”康飞差一点眼泪都笑出来,随后说道:“不过我说一句实话,我觉得你胡说八道得比我成功,至少我当年没能靠胡说八道混一个城门大使当当……”
伸手擦了擦眼角的笑泪,康飞缓缓沉脸,随后,伸手一指对方,“看你这样,大约是想着,我只要抱紧了梁家的大腿? 哪怕今天头破血流? 那也是赚到了,梁家必不能忘记了我的殷勤狗腿……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 主子会为自己的狗落泪么?”
对面城门大使被康飞脸上表情吓着了? 连连倒退,脚下一个踉跄? 差一点跌倒。
这时候? 乌仲麟一看,心中暗喜? 这时候该当俺来出力了,当下顿时大喝一声,“老爷怎么能受这样腌臜小人的气,主忧臣辱? 待俺取了这厮项上狗头……”
说话间? 正要掏刀子,忽然脸色就一变。
随即,那些家丁个个俱都脸色大变? 连阵型都不要了,一个个转身狂奔,曾清被挤在人群里面? 连拉带拽? 连滚带爬。
康飞当即纳闷? 要说这些人贪生怕死,未免也太悬乎,他这些日子细酒肥羊,白白与这些人吃了?
正纳闷着,他感觉到脚下微震,随后,震动越来越大。
百十余家丁个个翻身上马,挟弓持刀,甲,却是来不及穿了。
那震动之声,轰隆隆如龙狂卷,随后,从街尽头那边转出一队人马来。
周围纷纷避让,那些被打伤了的人这时候都被街坊邻居拽到一边,毕竟,被人踩两脚,顶多断根把骨头,被马踩两脚,大概是要送命的。
那人马瞬间到了近前,街上为之一空,无数人避让到街边楼上去,推开楼上窗户往下瞧热闹。
有好事的一眼就瞧出来了,这不是俺们广东都司老爷,广州四卫指挥使老大人么!
为首那人,顶盔带甲,连胯下马都披着防箭的毡子,着实威武非凡。
读者老爷尽可自行想象许多清宫戏中【我大清】八旗将军的模样,反正我大清都是抄作业,学生抄前排学霸的作业好歹还知道改一下,我大清就是霸气,连改都不改。
康飞站在城门口就抱着双臂,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后面乌仲麟他们也知道自家老爷的武力值,他们主要是护起女眷,别的不说,要是徐线娘出了事,魏国公再怎么软弱没本事,朝廷为了颜面,都不可能轻饶了他们。
这种事情几率不大,但是,乌仲麟和那些家丁是深知军卫赤佬的本性,真躁动起来,炸营算是轻的……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什么【大索三日】什么【十日不封刀】之类?真红了眼,上面压不住,只能用这种方式让手下发泄,能最后假惺惺砍两颗首级糊弄一下百姓的都算是有本事的将领。
为首披甲快马到了近前,眼瞧着就要撞到康飞了,马上骑士看眼前少年纹丝不动,这才双手一带缰绳。
那马吃痛,唏律律嘶鸣一声,顿时前蹄扬起,半人立起来,加上马上骑士,连人带马足足有丈二……换了一般人,早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可康飞脸带冷笑,抱着膀子,除了笑容,身上连汗毛都不动一根。
马上骑士看吓不住康飞,这才一抬手,止住身后人马,随即,把脸颊下方绊扣解开,露出一张脸来。
康飞看他半部口胡都花白了,长得有点像是司马懿,倒也小帅。
马上骑士高高在上看了下来,随后,拽着马缰就问:“阁下不知道是哪家子弟?到了我广州,也不让我这个地主做个东道……”
这话听着客气,其实跟【生子当如孙仲谋】差不多,翻译一下,其实就是说,你是谁家娃娃?到了我的地盘上都不来拜码头?
那边城门大使这时候赶紧一拱手,“都司老爷……”却不曾想,人家老爷根本不看他,抬起手上马鞭,一鞭子就抽在了他头上,冷冷就说了一句,“废物。”
幸亏那马鞭是个软物,可即便如此,城门大使依旧被打破了头,顿时满头满脸的血,瞧起来极为恐怖。
康飞看对方连姓名都不通报,也不想跟对方废话,转头略一示意,乌仲麟等人顿时就把刀给抽了出来,顿时,百十把雪亮的刀擎在空中,连广州中午的空气都冷冽了许多。
康飞这个态度很明显落在对方眼中就是:你管老子是谁,有本事咱们就来比过一场。
这个态度,落在都司老爷眼中,将心比心,顿时就觉得对方是个大纨绔。
当年,他十来岁,就敢收人家投献的上万亩土地,为此,更是调集手下卫所瑶侗兵,灭人满门上下两百余口,最后,更是亲手杀死唯一幸存的族老,并且,剜心剥皮……心不可不谓大,手不可不谓黑。
他依仗的不就是自家老子是阁老么?
最后如何?说是流放九边,五年后,他摇身一变反倒成了总兵官,回广东做广州卫指挥使,随后,又升都司……连那写史书的读书人,也只敢在【武宗实录】里面提一嘴,说一句【跋扈至此】也就罢了。
如今他在广东都司的位置上面坐了差不多二十多年了,他敢说一句,整个广东卫所都是他梁次摅的人……
可正是如此,敢这么不给他面子的,想必,必须是京师那几家大人府上的衙内才是。
他梁次摅虽然不怕,可是,真杀了对方,却也麻烦……一时间,脸上神色未免阴晴不定。
十一月的广州,风萧瑟,两边俱都挟弓举刀,似有一战。
二百八十七章 世兄,你我乃是同乡
梁次摅从小荫庇为锦衣卫百户,后来,因为杀良冒功,升锦衣卫千户,又被自家老子政敌弹劾……可见从小就是胆大妄为的。
他看对面康飞毫不退让,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虽然觉得麻烦,可是,天大地大,脸面最大,若是今天有人不给他梁次摅面子,明天,是不是就会有人连里子都不给自己?
毕竟,南蛮子么,出了名的为了脸面敢用鸡蛋去碰石头的。
他想来想去,未免发狠,即便得罪不知道哪位大佬,也不能开了这个坏头……便准备挥手叫手底下冲杀。
康飞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心说你赶紧的,我还没试过当街砍广东都司,我要主动杀你,那不行,违背我的道德底线,但是,你要杀我,那我就是正当防卫……
他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未免让梁次摅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
这时候梁次摅已经四五十岁了,不年轻了,去年刚纳了一房小妾,呼呼十数下就缴械投降,事后未免叹气,感觉自己老了,那小妾倒是会哄人,就骗他:奴身子敏感,才七八下便丢了,老爷莫笑奴奴。
到了这种年纪,哪怕你知道这是假话,也只能当真话去听了。
可这时候梁次摅看见康飞脸上表情,未免便被刺激到了,一时间,羡慕嫉妒恨,年轻真好……当年老爷我也是这般。
他下意识便要抽刀砍翻这年轻人。
康飞见他伸手去摸刀柄,顿时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一般的牙齿……
正在这时候,就听远处有人大喊,两位且请罢手,两位且请罢手……
梁次摅身后的亲兵顿时凑上来说道:“老爷,是知府马老爷。”
这话落在耳中,梁次摅硬生生按下了杀心,看了康飞一眼? 随后? 转脸对亲兵说道:“去把侄少爷带上? 咱们走。”
说罢,却是连知府老爷的面都不见,来得快去得也快,轰隆隆转身便走了。
康飞未免脸上一滞,心说老子裤子都脱了……辣块妈妈滴。
这时候,远远一顶软轿飞奔而来,两个轿夫跑得满头大汗,赤着膊,身上肌肉虽然干? 却黑黝黝盘在身上,显是常年做体力活的底层。
软轿旁边还有几个皂衣衙役,停下轿子后,为首那衙役弯腰伸手? 掀开轿帘子? 从里面下来一位四品的知府老爷。
伸手拿帕子擦了擦头上汗,知府老爷左右看看? 就问,“嗯?咱们都司老爷呢?”
那衙役弯着腰就说:“老爷,都司老爷走了。”
知府老爷脸色顿时一沉,不过,随即便只能苦笑了。
谁都知道梁家在广州,就是坐地虎,知府老爷又如何?梁家可是出过阁老的。
这位知府老爷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出身,叫做马顺卿,和如今朝中的礼部侍郎徐阶那是一榜同年。
当然,同年不同命,人徐阶都差一点做吏部尚书了,妥妥的朝中大佬,可他马顺卿却只是个广州知府,并且,这个知府做得没滋没味的。
月前,他收到徐阶的书信,说到康飞的事情,随后便交待他,顺卿啊,你跟那个戴康飞是同乡,要好生结交一番,日后我有大用……
并且,徐阶暗示,你这个广州知府也做蛮久了,你看,顺天府尹有兴趣么?
天底下只有顺天府尹,应天府尹,这两位府尹老爷,其余的都只好叫知府,旁人称呼你一声府尹老爷只是客气客气。
何况,在京师做官,和在烟瘴之地的广州做官,那能一样么?
再则说,做了顺天府尹,那可是有资格直接面圣的,一般做了顺天府尹,表示要大用,是再明显不过的升官发财的意思……
马顺卿得到徐阶这个暗示,心里面就跟长草一般,日盼夜盼,就盼着康飞一行到来。
那梁次摅再怎么坐地虎,他怎么说也是广州知府,不至于坐在府衙连广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戴康飞在城门口刚起冲突,那边就有人跟他汇报了,老爷,你说的那位贵人,好似在城门口与梁家的赞少爷起了冲突……
马顺卿一听这话,心里面顿时咯噔一下,梁次摅那个护短脾气,肯定要带着人马去……当年他十来岁就敢灭人满门,如今难道就不敢杀人了?
想到此处,他顿时焦急,本老爷的前途啊!当即大喊,快快快,叫轿夫来……
看到康飞毫发无伤站在跟前,他终于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按捺下梁次摅的桀骜引起的不快,哈哈大笑道:“可是扬州冶春诗社春林兄的公子么!学生马顺卿……”
说着,他大踏步走上去,热情无比,一伸手就双手紧紧握住了康飞的手,好似仰慕已久……
“世兄,学生我是通州人,你我乃是同乡,哈哈哈,不必拘那些俗礼,快快快,快请……”马顺卿说着,就邀请康飞同乘一顶轿子。
通州是扬州门户,归扬州管辖,两人的确算是同乡。
康飞被他这一阵摇,摇得眼花,心中都忍不住想吐槽,你是南通的,我是扬州的,你倒是去问问南通人愿不愿意跟我做老乡……但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姿态放得这么低,你总不好上去一脚踹人家脸上。
康飞脾气再甩,也还不至于如此。
当下只好干笑,说了两句客套话,却怎么也不肯去跟他同坐一顶轿子。
马顺卿有些惋惜,却也不强求了,当下拽他到府衙说话。
一行人要往府衙去,这时候有当地人壮着胆子就说,老爷,这位衙内,打伤了俺们不少人,这汤药费……
马顺卿还没说话,他身边衙役先沉了脸,“给你脸了,轮的着你说话么?老爷的贵客,那是京师……告诉你也不懂,你们这些刁民,总想着讹诈几个钱花花……”
还是康飞看不下去,虽然说,底层百姓的狡狯他也颇不喜欢,却也不至于如此,当下叫线娘开箱子,取些银子。
线娘欢喜,觉得姐夫心善,实在是天上的星宿,这姑娘,都有些傻了……
那衙役看康飞取了白花花的银子与那些百姓,一时间忍不住,“这位小老爷,与他们钱有甚用?都是一帮刁民,倒是俺们老老实实办差的,却还没个赏哩!”
这话说得康飞哈哈大笑,说了一声同赏,与他们一人一锭官铸的五两细丝雪花银,把几个衙役欢喜得一叠声赞,都说小老爷是个大善人,必然公侯万代的。
那些本地人眼睁睁看着这位小老爷拥众而去,有那年轻没遭受过社会毒打的,免不得不忿,说,这天下还有王法么?
旁边一个老衙,就是之前驱赶百姓的,这时候走过来就说,有没有王法就不知道,但是,细路仔,你要看看咱们城门大使给梁家做狗,都司老爷前来,鞭子就有,银子就……
说着,他塞给年轻人一粒散碎银子,道:“呐!把人家小老爷赏的银子拿好,回去买点跌打药酒擦擦,剩下的,买两只鸡,回去叫你老娘煲汤……真要争气,便读书读个老爷出来,到时候莫忘了老叔我。”
这话一说,年轻人顿时丧气,自己要有那读书的本事,何至于此。
那边康飞被广州知府马顺卿请进了后衙,与他接风洗尘,把他伺候得真有宾至如归之感。
虽然明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可是人家这么放低姿态,尤其还是位知府老爷,真不是那么能把持得住的,一时间不由长叹,我本无心求富贵,奈何富贵逼人来。
二百八十八章 既有请,敢不从耳
“姐夫做的好诗。”线娘这时候刚沐洗过,脸蛋上红扑扑的,鼻尖上面还沁着汗珠,“读来堂皇大气……”
康飞赶紧摇手,“这个可不是我写的,这是普六茹广写的。”
线娘一愣,“普鹿如广?这是哪位诗僧的法号?”
“普六茹,广,不是普鹿,如广,”康飞说道:“就是炀帝,他们老杨家被赐鲜卑姓,普六茹。”
线娘一听,这个也太不吉利了,炀帝在江都被杀,就葬在江都,这个人评价可太糟糕了,当下就说:“怪不得一股富贵堂皇气,不过,姐夫,这诗不大吉利……”
康飞从善如流,“行行行,都听线娘的。”
徐线娘听他这么说,顿时脸上一晕,心中未免欢喜:姐夫与我说话口气,与往日不一般,果然,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正在这当口,外面一个声音响起:“世兄。”
线娘脸色顿时一垮,心说这人太讨厌了,来的真不是时候。可却也没办法,总不好开口叫人家滚蛋,当下只好怏怏不乐,转身到后面去了。
这时候外面马顺卿进来,满脸带笑,“世兄,晚上学生摆个小宴,我已经请了张桓老将军,咱们畅谈国事……”
他以为,年轻人么,都喜欢畅谈国事? 我若为阁老便如何如何? 他自己当年也是如此? 如今虽然过了那个年岁? 为了好生巴结,却也愿意再回味回味青春。
偏生康飞其实不爱畅谈国事,也没想过做阁老,只是? 人家都轻了张桓老将军了? 自己怎么好不把面子。
当下他笑着便道:“既有请? 敢不从耳。”
马顺卿听他说话? 未免奇怪? 少湖说他有霸王之勇? 却看不出来,倒也不脱我们读书人习气? 嗯!想是家教好……
要是四爷听了这话,大约要苦笑了。
酒是好酒? 菜是好菜,老将军也刚沐浴过? 老筋老骨? 热水一泡之下,居然神清气爽? 精神头十足。
他是监生出身,说起来那也算是文化人? 何况都八十多了,无欲无求的,面对知府老爷,毫无武将面对文官的局促,而马顺卿恰好,又是个卫籍,两个人讲起来其实颇有共同语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马顺卿这时候便对康飞说了,世兄,那梁次摅,豺狼心性,不如,你在我这府衙多住些日子。
康飞听了未免皱眉,心说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当下他便说:“老大人,我有一问,不知道,若是他暴毙而亡……”
马顺卿听了暴毙而亡这四个字,顿时心中一突,这时候才察觉到康飞身上的桀骜不驯,当下赶紧摇头,“不妥不妥,梁次摅虽然跋扈,可是,他二十多年老都司,把整个广东军卫打理得如同自家后院一般,若他暴毙,恐怕下面那些指挥使,指挥同知们不好应付,再则说,与朝廷目前抗倭的大计,也颇有妨碍……不瞒世兄,这梁次摅,在用兵上倒是也有那么一套的。”
康飞听他这么说,心中就说,这样就更加不能留了,我总不可能一直留在广东,到时候曾氏,曾清曾白留在广东,岂不是要被他秋后算账?
虽然说,曾氏他们跟他关系不大,可是,万没有把事情寄托在敌人心软的道理。
而且,这厮还是毛半仙的仇家,我之前答应毛半仙,若不弄他,岂不是失信了?
不过,既然这位马知府如此说了,倒是要好好盘桓盘桓。
马顺卿看他脸上若有所思,倒是不好多说。
等马知府离开了,康飞就跟张老将军商量,把担忧的事情说了。
老将军皱眉,按说,一个广东都司老爷,你戴康飞随便就想动人家,这,不符合朝廷的规矩,老将军自己本身是个讲究人,不喜欢破坏规矩。
但是,康飞的担忧又不是没有道理,这广东军卫上下,如果真的如马知府说的那样被梁次摅弄得铁桶一般,那么,曾氏在广东就不大靠谱了。
康飞知道老将军是讲究人,看他脸上神色,趁热打铁,就说,老爹爹,不是我不守规矩,你还不晓得我呐?我要真不守规矩,何必跟你老人家一起巴巴地跑到广州来?
讲真话,老将军也这么认为的,要说不守规矩,那些给事中之流不守规矩的多了,皇帝圣旨拿在手上一看,然后封驳,来一句,臣期期不敢奉诏。
这不就是说,陛下,你这个写的不如我的意思,赶紧回去改改再来。
况且,梁次摅那灭人满门的事情,也叫张老将军实在看不下去。
他自己也是个纨绔子弟,你纨绔子弟,玩玩门子,玩玩表子,哪怕你花钱勾搭勾搭良家……这些,老将军感觉都还能接受,可是,灭人满门上下两百多口,这个,老将军表示的确是接受不能了。
说起来,朝廷有时候办事的确是不大妥当,这种事情,哪儿能因为自家老子是阁老,就杀人两百多口屁事没有还升官发财的?
想到此处,老将军就叹了一口气,说:“我老了,眼神也不大好,看东西有时候都感觉糊了一层窗户纸,还是你们年轻人办事利索啊!”
康飞闻言大喜,他怕就怕老将军不赞同,老将军是个好人,跟他也算是忘年交了,不想因此弄出隔阂来。
看他脸上喜色,老将军又说:“不过,康飞,小伙哇!你听我说,这个,不急,缓缓,缓一缓,要不然,你刚到广东,结果广东都司就暴毙而亡了,这让旁人怎么看?”
康飞未免撇嘴,“我又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老将军一瞪眼,“浑说,人既在这世上活着,哪里有不在乎旁人看法的?”
“那你老养个老门子,怎么说?”康飞未免劈口嘲他。
可他完全不明白当时人的心态,玩门子真不是什么过错,三扁不如一圆,风雅事也……果然,老将军一阵吹胡子瞪眼,“你懂个甚。”
算了,老头八十二了,别一瞪眼,咯噔一下上不来气,当下康飞便道:“行行行,我懂个肾,你老人家就是肾不好,要是肾气坚固,那是要白发变黑,落齿重生的……”
闲话不提。
第二天,康飞想了想,给唐荆川老哥哥就写了一封信,意思大概就是,我要搞广东都司,但是,广州知府说,这位都司老爷在广东威严极甚,如果搞他,怕有碍朝廷抗倭,老哥哥你跟赵梅村好得穿一条裤子,不如,你请赵梅村表咱们扬州知府吴桂芳到广东来做两广总督。
吴桂芳好哇!老好人,又会和稀泥,又有抗倭经验,广东就缺这样的人才来主政,老哥哥你看我建议如何。
他写好了信,叫来家丁,快马送去淮阳巡抚处。
花开两支,话说,前南京兵部尚书韩石溪的幕僚张师古到了扶桑,他先是在博多町下船,与周良和尚道别后,便寻当地华商,询问五峰先生。
博多町有华商数千,自成一股势力,这些华商,几乎个顶个都跟倭寇有勾搭,听说他找五峰先生,便指点他,五峰先生去府内町和小平等将军做一笔大买卖去了,你要寻五峰先生,需得去府内町。
张师古便雇佣了两个用心棒,护送他去府内町,结果到了筑前国和长门国向望的海边,两个用心棒合谋,把他连犊鼻裤都给打劫掉了,幸好,看他到底是明国老爷,不敢谋害他的性命。
大冬天的,张师古差一点没被冻死,也亏他运道好,碰上有马家家叫大村纯前的,上京活动官位,看他一个明国人,便救了他。
大村是个文化人,还是个连歌师,大明的官话虽然说得蹩脚得很,却也还能和张师古交流。
两人一聊,大村对张师古就钦佩非常,说,张桑,你的才华,大大地厉害,我如今上京,要给家督活动一个美职,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张桑何以教我。
张师古一听,什么有马家?没听过,看来是个小藩镇,怪不得连活动官职都不大懂。
当下他就给大村说,大村兄,我听你意思,去京都要去直接找你们那位大将军?
大村就点头。
张师古就说,这样不对,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啊,应该先找个不大相干的人,从中斡旋……
张师古随着大村到了洛京,打听了一番后,张师古就说,大村兄,咱们不是打听了有个你们老家有马地方出身的连歌师叫桂正和的,经常往来幕府相伴众大馆常兴宅邸……
他们这么一找人,随后又通过大馆常兴认识了蜷川亲俊,这家伙是幕府政所致事,看大村送上的二十两金子,欢喜得找不着北……
在蜷川亲俊活动下,最终,当时的幕府将军义晴就写了一道【肥前国守护有马,御字晴申度旨申候】并且还给了个修理大夫的官职。
这个修理大夫,是属于幕府相伴众,的确算是个美职,只是,义晴赐予的修理大夫太滥了,差一点买一送一人手一个。
不过,大村不知道哇!喜滋滋地领了,从此,有马家的家主就是一字偏讳下赐、幕府御相伴众修理大夫、肥前国守护有马义晴了。
关键是,大村还没怎么花钱,给幕府将军的礼物,居然就是送上太刀一枚,鱼干两桶……总之,那是大大地便宜。
对于张师古,大村那是打心眼里面佩服,张桑,你的才华,可做宰相,不如,来我们有马家仕官。
张师古心说我再怎么那也是跟兵部尚书老大人混的,如今落魄了,却也不至于跟你们家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藩镇混,你家要是大友,说不准我就允了……
他打了一个哈哈,说,我与五峰先生有约……
汪直的名头,五峰船主,在扶桑那也是响当当的,大村听了,未免有些惋惜,却也不好强求,当下就说,我有马家大门随时为张桑你敞开着。
随大村返回九州岛,他在府内町和大村分手,终于顺利找到了汪直。
泪水涟涟啊!
他握着汪直的手,就说,汪公,我有一桩大富贵,要送与汪公。
汪直多狡猾的人,听了他的话,未置可否,却帮他引荐了徐海。
徐海虽然聪明机智,到底历练还不够,跟汪直这样的老狐狸比,差距还不小。
张师古把话说了,徐海就动心了。
杀人放火受招安,这话,水浒都说烂了。
但是,把条陈仔细铺开,一桩桩一件件一条条,这个,水浒里面真没说。
而张师古作为前南京兵部尚书的幕僚,他肚子里面自有几乎整个南方的地图,加上什么什么卫所,谁谁是指挥使,这些,别说徐海,即便汪直,也不清楚。
故此,徐海当即动心。
不过,这等大事,那也是要从长计议的,汪直之前和徐海商量,那是要说服他合二为一,再造巨舰,一统整个浙江福建的倭寇。
徐海颇为犹豫,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嘛,汪直心中暗笑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平等将军了。
这时候汪直看徐海如此动心,便想着让他为王前驱,就说,小平等将军,你如今手上有跟大友家借来的一大笔银子,如今,我再借你一笔银子,你大可多募真倭,待来年信风,往杭州一展你平等将军得声望。
徐海回去后,和手下商量,他如今最是倚重自己的义妹骆冰,骆冰听了徐海的话,心想,或许,回去能瞧见他哩……
二百八十九章 爷青回
京师,西苑,永寿宫。
嘉靖皇帝结束了一套服气导引的动作,随后起身,撒了一泡尿,再抖抖……抬手敲了一下玉磬。
外面大太监吕芳听见声音,顿时进来服侍。
“阁老可在么!”
“禀主子。”吕芳一边替他换了套衣裳,一边就说:“阁老在哩,说是淮扬赈灾,花了不少钱,阁老拿个算盘扒拉了半天,迟迟也不肯落笔……”
严嵩虽然年纪老大,但是,权势之心一点都不小,他一把年纪了,要说什么吃喝玩乐,早玩不动了,但是,在处理国家大事的时候,他依然觉得自己像是年轻时候。
谁都想找回自己的青春,要不然,怎么有【爷青回】这样的词出现。
只不过,有些老家伙,用年轻的**来证明自己爷青回,有些老家伙,像严嵩,就是用自己努力工作来证明自己爷青回。
为了更好的工作,严嵩可是在西苑有一套小板房的,更是创下过大半年没回家天天睡办公室的记录。
这样的员工,哪个领导不喜欢。
嘉靖轻手轻脚走到严嵩身边,凑过去看了一眼,是淮阳巡抚唐荆川的折子,上面付着大量的数字,什么某某营镇压流民作乱,死了多少,该当抚恤银子多少,什么地方遭水,漂了多少田,损失了多少庄稼,该当拨多少银子……
嘉靖轻哼了一声。
对于唐荆川,他其实很了解,毕竟,是当初在自己手上的会员,要不是因为触怒了……其实他当时挺想点唐荆川为状元的,这家伙据说精通弧矢割圆和占星术,是天下知名的文宗。
不过,唐荆川在他生病的时候私下拜会太子,的确触怒了他。
你们是不是都想朕赶紧变成大行皇帝?随后你们好推一个唯唯诺诺的小皇帝上去?
他不是不知道唐荆川的才华? 但是……
哼!朕不想看见你。
赵梅村推荐他做淮阳巡抚? 他依了,也算从善如流,但是? 也就仅此而已,想进京? 想入阁,做梦去吧!
不过,看着严嵩白发苍苍? 依然低着头敏思苦想? 时不时搔搔头发……一时间? 心中有些触动。
当下他低声就道:“阁老? 阁老。”
严嵩抬头,看见嘉靖? 啊了一声,赶紧要起身,嘉靖扶住他,“阁老,你也一把年纪了,民间老人年八十,见帝王不拜,何况阁老……”
“陛下乃是圣明天子。”严嵩拍了一句马屁,摘下脸上的金丝玳瑁眼镜,揉了揉眼镜,叹了一口气,“到底老了,陛下在身边,老臣我居然没察觉,太不恭敬了。”
“阁老,说这些作甚,你我君臣相得,日后要在史书上留下一段佳话哩!”嘉靖宽慰了严嵩一句,看看严嵩脸上的老人斑,到底就说:“阁老,你……要不,朕,让徐阶入阁,帮着阁老你一起处理阁务?”
严嵩听了这话,心中一跳,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略一沉吟,就缓缓说道:“少湖聪慧,若他入阁帮助老臣,这阁务,自然是要轻松许多,只是,少湖心思多,老臣就怕他,多想……(注1:帝独召对,语及阶,严徐曰,阶所乏非才,但多二心耳。盖以其尝请立太子也。——《明史》)”
嘉靖一听,顿时就想起了徐阶之前请立太子的事,当即升起一阵厌恶,不过,想想他所写清词……当下一挥长袖。
“如此,还是要操劳阁老啊!”嘉靖说着,转身就对吕芳说道:“去御膳房让人准备些燕窝来与阁老吃……”
吕芳赶紧答应,“奴婢这就让人去。”
这时候,严嵩又说:“对了陛下,唐荆川推荐扬州知府转两广总督……两广倭寇频繁,扬州知府吴桂芳此人,之前在抗倭事上表现颇为得力,老臣以为,倒是可以。”
嘉靖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吴桂芳此人,朕是晓得的,在京师的时候便出名了,是个能员嘛!只是,扬州盐漕重地,若是他离开,谁能可当?”
严嵩就道:“泰州同知朱怀干倒也算是个能员。”
君臣二人说了一会儿国家大事,又说到马上过年,要祭祀天地。
严嵩就叹气,说,“陛下,今年年景不好,这一到年关,民间百姓家中不好过,朝中也一样啊!”
严嵩说的自然不是朝廷官员没领薪水,而是说到了年终总结,那些御史给事中们怕是又要胡说八道了。
毕竟,这每年的弹劾都是有指标的,比如规定每年弹劾十个贪官,你只弹劾了五个,那你今年就不合格。
到这时候,胡乱攀咬就开始了,甚至有些脑子不灵醒的,要说什么天子失德,毕竟,诤谏天子,那也是一个成绩嘛!
要不怎么说嘉靖和严嵩君臣相得呢!嘉靖顿时就懂了严嵩的意思,当下哼了一声,“阁老放心,朕,让陆炳帮阁老打扫打扫。”
说道这儿,嘉靖就非常满意严嵩,即便他是天子,可天子也总不能屡行大狱罢!可这时候内阁阁老提出来要锦衣卫指挥使来办事情,这,可不是朕要兴大狱……说白了就是严嵩提前替皇帝背黑锅。
正说着,外面小太监拎着食盒进来,吕芳接过,打开盒子,一边就说,“主子,你与阁老一起用一些罢!”
看着端来的两碗燕窝,嘉靖一笑,“也好,朕就与阁老一起用一些。”
广州府衙。
康飞掰开一牙蜜柚,剥干净了,请张老将军先吃,旁边张三未免就说了,“这不就是咱们扬州的香圆么?这东西能吃?”
老将军呸了他一脸,“不懂便不要说话,省得惹人笑,让人以为我们老张家尽出你这种蠢货。”
老将军因为张三之前刮个倭寇头智取倭寇的事情,认他做了个侄孙子,如今张三也能觍颜喊老将军一声大爹爹了。
吃老将军这一喷,张三抹脸堆笑,“大爹爹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侄孙子我也没怎么出过门,见识少是自然的,我这不是担心大爹爹你吃坏了肚子……”
“放你个七十二个狗臭屁。”老将军痛骂他,“老夫筋骨强健,你倒来咒我……”
旁边康飞也不去看张三在老将军跟前卖乖,只是美美吃了几块剥开的蜜柚,未免咂嘴,他以前一个女朋友,家里面就是承包蜜柚果园的,常把蜜柚寄给他吃……
虽然到了大明,却还是那个味道啊!
爷的青春回来了。
二百九十章 琵琶语
康飞在广州,却也快活得很,毕竟身体年轻,硬件决定一切,你见过几个年轻人想家的?除非你老了……又或者,你是多愁善感的女子。
徐线娘就是女子,她虽然不多愁善感,可依然是女孩子啊!
这眼看着没几天要过年,自然想家,这时候,往往都是家中兄弟姐妹团聚了。
以前未免还嫌弃,觉得这个小气,那个抠门,可眼下,却只惦记着好了,想起来,自然未免就泪水涟涟。
想着姐夫又不来陪自己,未免气闷,便格外要哭了。
她哭了一会儿,外面康飞先敲了敲门,随后大摇大摆进来,手上还拿着两个蜜柚,把蜜柚放在桌上,他还说了一句,“线娘,我与你说个笑话,有个番邦王子叫多尔衮的,爱吃橘子,就勒索高丽人,说要两千五百个橘子,你说,这好笑不好笑。”
线娘看他拿两个蜜柚进来,顿时欢喜得紧,赶紧拿手帕擦了眼泪,“姐夫,这是本地的橘子么?这么大……要说两千五百个橘子都这么大的话,我也没吃过哩,咱们魏国公府上,年节的时候,虽有橘子,却也不是每个人都吃得上的,两三筐是有的,两千五百个,想是没有,那个叫多尔衮的番邦王子倒也有些眼光,晓得多勒索一点……”
康飞顿时无言以对了,这时候未免才想起来,这是小农经济时代,一个橘子吃了一半不想吃了,那是可以赏人吃的? 那些奴婢们说不准还要感恩戴德。
这么一算的话? 多尔衮勒索两千五百个橘子,似乎,也不算少。
辣块妈妈? 这坑爹的时代。
康飞心中暗骂了一句。
到了这时候,他这个直男才发现线娘脸上有哭过的样子? 下眼睑肿着跟个桃子似的……当下一想,哎呀? 要过年了,人女孩子想家了。
他虽然不是什么暖男,可是后世哄女孩子的手段却也不是这个时代能比的,这个时代无非就是往地上一跪,女菩萨? 你若不肯? 小生便不起来了,然后便是半推半就……实在太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了。
当下他就拿出当年哄师姐的精神头……毕竟,能陪师姐一起去音乐节的男人,再怎么直男? 也不至于真的一无是处,别的不说? 拨弦乐器还是会的,音乐么,据说是通往女人什么甚么的捷径。
“线娘,你等等我,我弹一首曲子给你听听……”他说着,转身下楼。
他如今住的这个地方,是广州府衙的后衙,虽然说官不修衙,却也只是不修前衙,后面也还是要修一修的,不然,真百十年不修,那怎么住人。
前面的衙门脸,那是给老百姓看的,衙门破破烂烂的,表示你们瞧瞧,老爷我是个清官。
但后衙,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你不修个富丽堂皇的大观园,怎么也得修个廊坞水榭,要不然,怎么陶冶身心?不陶冶身心,怎么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呢?
于公于私,这后衙都必须修得似模似样。
故此,他如今住的地方,着实不丑。
在康飞看来,其实有点后世联排别墅的味道,是个狭长型的木石建筑,上一层女眷,下一层男子。
并且,上一层并不需要走下一层走,直接有一座假山,就附在二楼,从二楼可以自假山直接下去,通下面的水榭。
也就是说,水榭和假山以及二楼是一体的,一楼想去水榭,还去不了,除非你会飞。
当然,也不远,康飞觉得自己一垫脚就能跃过去。
康飞下楼,却是去旁边,毕竟,这栋楼,是广州知府马顺卿借给他的。
他去找马顺卿,就问,世叔,你这儿有家妓或南戏班子么?
马顺卿以为他显得无聊,伸手一拍脑门,就说:“是我疏忽了,世兄,我这儿,家妓和南戏班子皆无……”
康飞未免就瞧不起他,你说人家王世贞,带着家里面戏班子去南京做应天府尹,请当地勋贵名流看戏,轰动整个南京城,都说王府尹家中戏班子天下第一。
你说说你,好歹一个广州知府,怎么就不知道养两个家妓。陶冶陶冶情操哩?
马顺卿顿时就从他眼神中瞧了出来,当下尴尬一笑,“世兄,我是个寒士……”
寒士?这话你骗鬼哩?
陈眉公也说自己是寒士,结果家里面修园子,养家戏班子,最可恨的是,这厮居然还养一头大角鹿,出门不骑马,而是骑鹿……
换一个角度倒也能理解,毕竟,人自己吹嘘自己是山人,山人山人,仙也,骑马自然没有骑鹿有逼格,可是,你别说自己是寒士啊!
大明的读书老爷哪里有真寒士。
算了算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马顺卿这人,倒也算不上坏人,大约也就是个普通的行政官僚……
康飞便也不准备喷他,就唉了一声,“本来想借个琵琶的。”
马顺卿一听,哦,你找家妓和南戏班子,不是要耍,而是要借琵琶?
当下一跺脚,“世兄你早说撒,我倒是有一把上好的琵琶。”
康飞眼神一亮,哎呦,你还是个音乐人啊!
马顺卿顿时干笑,说,这是我去年纳小星,她是广州城出名的琵琶女。
懂了懂了。
从马顺卿这儿借了琵琶回去,他那位小妾,听说小戴相公要弹奏一曲,硬是要跟着。康飞心说我这是要哄哄人五姑娘,你一个知府老爷的妾,跟这儿凑什么热闹。
马顺卿也凑趣,说,我也饱一饱耳福。
没奈何,只能领着两个跟屁虫。
回到楼上,一番见礼,又是麻烦,康飞懒得说,低头把琵琶试了试,就弹了一首琵琶语。
这曲子要说难度却也不高,只是后面一段女声吟唱却见功夫,当初,康飞可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在这个时代,或许还算不传之秘,在他那时候,想练到国家队的水平是不可能,但是下一番苦功,混个网红的水平,却也不算难。
一番行云流水,加之那一段轻吟,实在颇有天籁之感。
知府老爷的小妾顿时就一呆。
徐线娘不消说,这时候,泪水早就滚滚而下了。
二百九十一章 我从道德上谴责你
一段琵琶语。
行文至此,或许有读者老爷要骂了,辣块妈妈,有你不会的么?
作者老爷却想说,有你会的么?
你不想付出,就想着得到?你不会钢琴,好歹学个小提琴,不会小提琴,好歹也学个吉他,不下苦工练音乐技能,大学怎么泡妞?
知道骨肉皮这个词怎么来的么?
你明明知道玩音乐的身边女人不断,却又不肯学音乐,自己身边没女人,又要骂女人眼瞎,学音乐的渣男……
皮裤汪长那样,因为玩音乐,都能那啥,对吧!
当年窦仙儿骂唐朝,说你们睡了那么多大姑娘……其实窦仙儿自己睡的也不少。
你瞧,睡得少的,还能在道德上谴责睡的多的。
所以说,一定要学音乐啊!
至于为什么康飞会吉他就能弹琵琶,废话,都是拨弦乐器,难道这个可以拨,那个就不能拨了?
我要会刀法,难道剑法我就不会了?全世界除了天朝,刀剑都不分的好不好,别人说不会我就不会了么。
器械,无非是手臂的延长,我不但会刀,会剑,我还会棍子哩。
总之,康飞成功用音乐征服了在场的人。
至于用女声这个小节,话说,大明穿女装的老爷都比比皆是,像是张居正那种大胡子,傅粉熏香,可是写在史书里面的。
是有看不惯的,道貌岸然,说女人穿个两尺八的扬州样,又短又窄,实在不成个体统,说年轻秀才们穿个女装,还涂朱(注1:画口红),真真没了个体统,可是,自己玩表子玩得飞起,家里面除了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 其余都脏得不能见人……
这种人? 哪朝哪代都少不了,不过? 康飞是漫不在乎的。
马顺卿砸了砸嘴,说:“世兄这首曲子? 是好,可惜,我却也说不出哪里好。”
旁边他那小妾白了他一眼,拿个帕子擦了擦自己眼角,就说:“小戴相公这首曲子,情感真挚,我见犹怜……”说罢,她转首就去看徐线娘? 忍不住有些羡慕,“五姑娘真真是个有福气的。”
但凡女性,【你只不过失去一条腿,紫菱失去的却是爱情】这种调调就没一个不喜欢的。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是真羡慕线娘。
线娘未免就有些难为情,原本,她是有些瞧不上这人的,不过? 这会子却觉得她顺眼了许多,当下红着脸把眼泪擦了,“姐姐莫取笑我。”
她这一声姐姐,马顺卿听了欢喜,赶紧冲自己小妾使眼色,那小妾心领神会,顿时笑着,就附和着线娘说话。
康飞放下琵琶,却是有些没趣了。
许多话,原本要哄哄线娘的,这会子自然也张不开口。
当下他把琵琶原物奉还,便要下楼,线娘自然也张不开口,说你们赶紧滚蛋,我要跟姐夫卿卿我我。
两人心中都惋惜,未免心有灵犀一点通,齐齐抬眼,眼神一撞,胸中俱是一跳……
线娘晕着脸,就低下螓首。
康飞老脸一红,心说我肯定是因为最近没缴纳公粮,俗话说,月满那啥,人满那啥……
马顺卿瞧出端倪,未免心中大叫不好,自己耽误人家好事了,赶紧拽着小妾要走。
可是,他这么明显的姿态,徐线娘怎么好意思?不由死死拉住他那小妾……
康飞和马顺卿下楼来,马顺卿未免就说:“是我老朽了,眼神不济,坏了世兄的好事……”
康飞赶紧声明,“我与线娘,那是诚挚的兄妹感情……岂不闻,赵匡胤千里送京娘。”
马顺卿闻言就劝说他,“世兄,我托大,劝你一句,虽说魏国公府如今不算最顶尖的勋贵,可即便如此,他家嫡小姐,却足以配得上任何一家了,世兄你家,若能与魏国公府上联姻,那是大大地好事。”
如今的勋贵,不成器,更何况魏国公家世代在南京,可谓远离中枢,故此说,不算最顶尖的勋贵。
康飞就解释,“我实在是已经与扬州卫指挥佥事凤家定过亲的。”
马顺卿未免哼了一声,“那扬州卫指挥佥事若识相,便应该早早退亲才是,春林兄……那是他家那样能攀上的么?”
这话,康飞听了未免可笑。
他老子什么样儿,他还不知道么?
但是,随着他两次抗倭,入了朝廷大佬的眼,他老子可谓水涨船高,讲真,即便这时候礼部侍郎徐阶,看见他老子,免不得也要上来,拉拉手,再说两句,可是冶春诗社戴春林当面……
所以马顺卿说,扬州卫指挥佥事,那算个什么官宦?该当自己自觉,早早把婚退了才是。
不过,这些,也轮不上他来操心了,凤蓉娘跟他也不是青梅竹马或者情比金坚,倒是老丈人,未免可惜了,凤指挥是个好人啊!
想到这些,他未免有些沉默。
马顺卿以为他想家了,当下就说:“眼看年关,世兄想念家中父母亲人,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如我叫个戏班子来,唱两折六郎探母,聊慰世兄……”
康飞赶紧摇手,“这南戏就不看了,咿咿呀呀的,说实话,我也看不太懂,要是有打戏还行,最好打得结棍的……不过,老世叔要是有什么差事,让我忙一忙也可以,其实都是闲的。”
他这么一说,马顺卿倒是略一沉吟,随后,说了一番话。
“原本,我不该麻烦你,你这一说,倒是有一桩事情。”他说着,就细细道来。
原来,是当地香山番,也就是濠镜澳,那些佛郎机人建立番庙,势力日渐大了,有些人便略显得跋扈起来,前几天,香山知县来说,当地百姓出举,说有几个佛郎机人,玩表子不给钱。
当地香山知县是个要体面的人,觉得,为了几个表子钱,跟佛郎机人去要,未免坏了我天朝体面。
只是,当地百姓非要出举,他也没办法,只好上报到了府衙这边。
马顺卿看了这个未免觉得莫名其妙,要几个表子钱,居然也要上报到我广州府衙来?你这是把府衙当什么了?
香山知县也是叫屈,说,下官也是没法子,当地百姓闹得厉害。
马顺卿未免骂一句,这些南蛮子,着实可恶。
大明规定【不得官本土】,他马顺卿又不是广东人,再则说,即便他是广东人,那些百姓,跟他读书老爷,也不是一道人,骂两句南蛮子,算是客气的。
香山知县自然也不是广东本地人,附和着知府大人骂了两句,说,大人说的是,这些南蛮子着实可恶,尤喜诉讼,下官真是,三生为恶,才做了这香山知县。
官员考核,要【息讼】,也就是老百姓打官司,老爷必然要劝说。
约瑟公,你坐下,听俺说说知心话。约瑟公,咱都坐下,咱们随便的拉一拉。
叫老百姓不要打官司,这是非常紧要的一条,如果碰到当地喜欢打官司,那可真是头疼的紧,别的不说,考功上上必然是完蛋了。
二百九十二章 三进三出濠镜澳
康飞因广州知府马顺卿之请,就带了乌仲麟和几个家丁,和香山知县一起返回香山。
香山知县叫周如芝,大约是【久入芝兰之室而不觉其香】的意思,反正,康飞对大明读书人动不动叫什么,桂啊芳啊,梅啊雪啊,芝啊兰啊,已经免疫了。
周如芝是个三甲同进士,自称四十岁,不过康飞看他,肯定不止四十岁了。
也不跟他客气,张嘴问他,你老兄哪一年中的?
周如芝之前得了马顺卿的吩咐,晓得这位是礼部侍郎徐阶的人……康飞要是听了,大约会骂,辣块妈妈我什么时候成了徐阶的人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下官是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三甲,籍贯是浙江绍兴。”周如芝小心翼翼伺候这位小爷。
没办法,在浙江绍兴这个文风极盛的地方,又是一把年纪才中的,何况还是个三甲,打小他就是周围一堆学霸,想张狂也没那个本钱。
“绍兴啊!你们绍兴出人才,你老兄,怎么就不攀附几个乡党,何至于到现在还是个知县。”康飞这话,换了旁人未必这么直接说,可他也不怕得罪人,问问嘛!
周如芝便苦笑起来,“下官侥幸,中了,只不过一个三甲,房师座师也不大待见,自己也没钱选官,只好做了个香山知县,可香山县这个地方,【邑本孤屿,土旷人稀】,实实在在是个下县,当地人性刁蛮,又射利……”
总之? 他话里面意思就是? 自己倒霉,在香山这样的县做知县。
这香山县,老百姓都不肯做【安安饿殍】一个个都想着【苦大钱? 起大屋】? 这年月干什么才能苦大钱起大屋?
久而久之,香山县百姓最好的选择? 自然是下海。
正德年间,佛郎机人的船来了,在当地触礁,随后? 跟官员交涉? 租赁了一块地方,当地盛产牡蛎,也叫生蚝,因为蚝壳内壁光滑如镜,故此? 叫濠镜澳。
佛郎机人即是亡命徒也是生意人,银子不花难道留着下崽子么?个个大手大脚,有当地狡猾的,买了橘子,用碟子装了,三个橘子上面垒一个橘子,四个橘子一碟子,五文钱一碟,居然因此【爆富】,旁人看了眼热,纷纷前来买卖,有卖酒的,有卖菜的,有卖水的,自然也就有卖笔的……
如今马上就是嘉靖二十八年了,这些佛郎机人盘踞濠镜澳几十年,当地夷人数万,往来贸易之下,故此当地获利颇丰。
“等一下……”康飞伸手制止了周如芝的吐槽,“你老兄……我是不是哪里听差了?你老兄说获利颇丰?”
坐在一头大青驴上,周如芝苦笑,“香山县不止有县令,还有市舶司和广东海道哩!”
康飞一听,懂了,市舶司,这个不用说,多少影视剧表现过了,市舶司上面的衙门是司礼监,能提举市舶太监,肯定,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干儿子,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干儿子。
你一个香山知县,得罪得起么?
至于广东海道,就是兵备道了,像是康飞的拜把子大哥向鼎向老爷,他那个汀漳道海防同知,就是兵备道,跟广东海道差不多。
一般兵备道都由巡按御史兼任,巡按御史,能直接升知府的美差,甚至有的巡按御史连知府都不愿意干,要从巡抚干起。
这种美职,三甲进士那是想都别想。
换一句话说,香山县也得罪不起。
看着周如芝,康飞未免也要表示同情,你说你得多倒霉?
一个县令,不但要扛市舶司太监,还要扛海道大使,这俩,可都比县令高不止一个级别,最倒霉的是,这两个衙门居然还都在当地。
古代一个县城才多点儿大?说不定县老爷衙门斜对过就是市舶司衙门,旁边就是兵备道衙门……哎呦我去,想想都……
周如芝看康飞脸上流露同情神色,未免苦笑,反正,他这个知县,就是个笑话,还能怎么样,只能苦笑了,“下官在当地,说实话,连县衙门都只能管自己眼睛能看见的地方……”
这话一说,连乌仲麟都有些不落忍,一时间忍不住就插嘴说道:“我说老周你这个,未免也太惨了罢,想俺老乌,三大营副都督,自觉苦不堪言,几万人的三大营,只能管几百人,俺瞧你,似乎只能管几十个人啊!”
周如芝苦笑,“哪有几十个,要有几十个,下官不至于上府城来,连个跟随都没有。”
“惨,真惨。”乌仲麟咂嘴摇头。
康飞忍不住就翻了他一眼,“我说老乌,你是不是最近闲得发慌啊?要不要我发几个两百斤的健妇与你……”
乌仲麟闻言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赶紧赔笑,“老爷,我这,不是帮着老爷调查调查么!”说着,疯狂给周如芝打眼色。
周如芝到底不是笨蛋,当下就拱了拱手,“下官先多谢乌都督了。”心里面未免对康飞的身份好奇。
马顺卿直说康飞是礼部侍郎徐阶的人,也没说到底是个什么官职,周如芝只能自称下官,反正,自己一个知县,自称下官准没错。
如今听乌仲麟自称是三大营副都督,他心里面顿时打一个突。
他是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的,那一年,正好俺答汗扰掠京畿,京师戒严。
京师戒严的时候,他可是瞧过三大营的威风的,十万京营,能做副都督,不用说,定然是顶尖勋贵,而他又喊康飞一口一个老爷,这位,自然是贵不可言了。
康飞也不想故此戳穿乌仲麟,当下鼻腔出气,且了一声。
转头看向周如芝,他就说:“你老兄,再把事情仔细与我说说。”
周如芝当下就把事情仔细说了。
原来,当地脂粉业务极盛,这些钱,也落不到周知县的口袋里面,他平日也不问。
但是,前几天,一群女人就扭着几个佛郎机人来了,说要告状,这些佛郎机人睡了俺们不给钱。
几个佛郎机人当中只有一个在当地几年的老水手,南直隶官话说得颠三倒四的,其余的都不会说。
总之,佛郎机人表示,俺们给钱了,表子说,你们给那几个钱,打茶围都不够,怎么还敢睡俺们?
周知县一个头变两个大,但是,有心叫佛郎机人再给些钱,佛郎机人不服气,说俺们给钱了,有心叫表子们别闹,表子们也不服气,说你到底是俺们的老爷还是这些佛郎机人的老爷?
周知县也是没办法,这才求告知府衙门。
康飞摸着没毛的下巴,沉吟着,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不过,人都没见着,说什么也没用,到了香山,见机行事罢了。
旁边落后些的乌仲麟大大咧咧就说:“以老爷的武勇,大不了,把那濠镜澳杀一个三进三出就是了。”
二百九十三章 我要飞
夜晚,风中尽是一股子海腥味。
周如芝把康飞一行人请进后衙。
局促地请康飞坐下,又有个老家人奉上茶,周如芝干笑,“下官这里寒酸了些,叫大人见笑了。”
讲真,康飞第一次看见这么寒酸的知县,虽然说,他还带着老家人,后面好像还有个妾,跟百姓一比的话,你这,有老佣人有小马马,还寒酸?
但是,这要看跟谁比,连清官表率海刚峰,临死的时候身边不也有两个十六岁的小马马么!
接过茶来喝了一口,康飞放下了后就说:“叫什么大人,你老兄看得起我,就称呼一声小戴相公,我们家那儿都这么叫我的。”
这个称呼,康飞一直觉得很能接受,就好像五百年后,教书的叫老师,剪头的叫老师,调音的叫老师,连卖房子的中介,都叫老师……这个可以有,很平等嘛!
一夜无话。
第二天康飞还没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就被外面吵醒了。
他有起床气,火大就想揍人,起身就喊,“乌仲麟,这外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没一会儿,老乌匆匆进来,领脖都是歪的,“老爷,外面一大群女人,把衙门给堵了,非要让那周县令给个说法,不然就拆了这县衙。”
康飞闻言一愣,哎呦我去,这儿人这么厉害?都说南蛮子,可也不至于蛮成这样罢?
你要说百姓自发组织,对不起,我不信。
哪怕每人发一袋酱油,谁来发?
如果没人发酱油,百姓觉悟这么高,这是天下大同了哇!
当下他起身,旁边乌仲麟就问他,要不要把飞鱼服穿上。
康飞摇了摇手? 先观察观察。
跟几个家丁一起? 悄咪咪地从侧门出来? 转到街上,在旁边些就抱胳膊看着。
一群妇人,为首一个,戴着假发? 头上插着金簪子? 后面跟随着一大帮健妇。
周如芝尴尬地站在衙门口,听那为首的妇人一阵指桑骂槐。
旁边一个书办有些瞧不下去? 忍不住就说了一句,“宋家阿嫂,你家男人是一条好汉? 俺们都给你面子? 可是,你这带着人吧衙门都给堵了,似乎也太不给县衙面子了罢!”
被称之为宋家阿嫂的女人嗓门极大,“面子?面子是自己挣的? 我可给不了? 我只想问县老爷,那佛郎机人睡了我们恭常都的女人,那就得赔钱? 要是县老爷办不了,我们自己办。”
那书办实在忍不住,讽刺道:“你们恭常都私设巡检司,怎么?如今还要私设县衙?”
康飞闻言皱眉,他左右看看,就找了个看起来像是后世公园老大爷的上去问道:“老人家,俺是外地来做买卖的,这,眼前这一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弄得俺一惊一乍的,都不敢花钱了。”
那老头穿个绸缎的半截短衫,脸上肤色也不错,看着家里面就有几个闲钱,没事常在街头浪荡,看康飞一脸请教,他翻了翻眼睛,去没说话,转身过去,继续看热闹。
后面乌仲麟火了,这老柴根,敢拿大?正要过去教训老头一顿,康飞瞪了他一眼,随后脸上堆笑,“老人家,是我不情之请了,不如,我们去对过茶楼,我请老人家吃个早茶……”
老头闻言,顿时笑了,点了点头。
到了茶楼,那茶楼还挂着招牌,上面写着,维扬细点。
老头先就点了个白切贵妃鸡,要了一壶好茶,两个酥饼,随后就吹嘘,这白切贵妃鸡,相传是唐明皇和杨贵妃一起吃酒,贵妃吃醉了,说,我要飞……
康飞不置可否,心里面就说,辣块妈妈,我就听你吹,还唐明皇,我难道不是在广州而是在长安么……也幸亏你在广州了,只敢吹到唐朝,要是在河姆渡,那还了得?
老头吹了几句,康飞看他吹都不在点子上,忍不住,转头就对跑堂的说,这点心也不够吃,你这儿的饼都什么馅儿的?我要糖馅、肉馅、干菜馅、苋菜馅的各五个,烧麦要荤馅烧麦二十个,就羊肉烧麦,鸭油烧麦,鲜虾烧麦,鸡皮烧麦,素馅的要油糖烧麦,芝麻烧麦,梅花烧麦,莲蓬烧麦,翡翠烧麦谅你们也不会做,算了罢,再来二十笼包子,要三丁馅儿十笼,五丁馅儿十笼……
他一口气点了一堆,跑堂的张口结舌,讷讷半会子,喊了一声,俺去叫大师傅来。
没一忽儿,大师傅匆匆来了,脸带恭敬弯腰请教,说,这位小老爷,你说的许多都没有,俺可能请教,怎么做么?
康飞指点了他一番,旁边老头瞪大眼睛就看着他。
“这五丁包子,要海参,鲜虾,鸡肉,嫩笋,肥猪肉,细细切丁,调制成馅,包成二十四道褶的包子,上锅蒸,算着时辰,要肥猪肉将将好化成猪油,趁热上来,一嘴下去,海参肥滑,鲜虾细嫩,冬笋松脆,鸡肉味美,包裹着热腾腾的猪油香气,便恰到好处了,也不算多难。”
老头咽了一口唾沫,看看手上酥饼,顿时也不香了。
大师傅也为难,讲是极容易了,可是,火候二字,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抓着头尴尬笑,说,要不,请小老爷与俺些时日,俺研究研究,再请小老爷品尝如何。
康飞叹一口气,算啦!把你们这儿捡那拿手的上来就是了。
大师傅千恩万谢,小老爷稍等,俺这就去安排。
老头看大师傅下去,未免就放下手上烧饼,看了他半响,叹一口气,“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个贵人,大大的贵人,不过,不是我老人家吹,你再贵,与我老人家也没半个永乐钱的关系……”
康飞笑嘻嘻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白切鸡,就放在他跟前的碟子里面,“老人家这话说的,我不是请你吃早茶么,小子我诚心请教你,这衙门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头顿时一噎,看了看桌子上的饼,抓了抓头,叹气就拿起来,咬了一口,说道:“真是上当了,吃人嘴软啊!”
他说着,就把情况仔细与康飞说了些。
原来,那宋家阿嫂的男人,是恭常都极有威望的人……
康飞忍不住问他,这恭常都是什么?俺倒是知道打虎的武都头……
老头白了他一眼,说,恭常都以前是叫长安乡的。
康飞哦了一声,懂了,乡长。
这宋家阿嫂的男人,叫宋阿良,因在恭常都有威望,那些海上来的佛郎机人就请他做事,随着佛郎机人越来越多,那宋阿良的威望就越来越大了。
“老人家,我不是听错了罢?”康飞未免就问他,“我明明听到,下面那位宋家阿嫂是要找佛郎机人的麻烦。”
“年轻人就是没耐心。”老头白了他一眼,这时候,跑堂的小心翼翼上了几个冷碟几个热碟,老头赶紧甩开筷子,叉了两筷子在嘴里面大嚼起来。
吃了几筷子,他伸手擦了擦胡须,这才继续说道:“恭常都如今可了不得,刚才不是说了么,都私设巡检司了,其实,也不是私设,只是恭常都又抱上了海道大使的大腿,毕竟,佛郎机人再厉害,哪里有海道大使厉害。”
废话,本地的巡按御史,巡按海道,日后说不定直接升布政使都有可能。
抱上这种大腿,循例,可以做官,我天朝乃是官本位,谁不想做官老爷?
不过,这也不对啊!不至于抱了海道大使的大腿,翻脸就要对付佛郎机人,这些佛郎机人在当地不是都有数万人了么?
老头听了康飞的疑惑,就说,“也不是翻脸,只是,海道衙门想问佛郎机人多收税,佛郎机人不肯。”
康飞哦了一声,懂了,你既然做了我的狗,自然就要听我的话,让你去咬佛郎机人你就必须得去。
旁边乌仲麟这时候就插嘴了,“这宋阿良,俺看不是个好人,居然如此朝三暮四……”
康飞看了他一眼,就说:“老乌,不要再表忠心啦!”
乌仲麟正要说话,康菲眉头微微一挑,乌仲麟顿时讪讪。
康飞摸着下巴,心说,这事儿闹的,感情香山县只是无妄之灾,可怜周如芝,也不晓得出来仔细打听打听消息。
他正想着,旁边老头吃了一筷子菜,放下筷子后,对康飞说:“年轻人,你这顿,请的不亏,我与你明说,我女儿,如今那是市舶太监的老婆……”
康飞当即大吃一惊,卧槽,还真有把女儿嫁给太监的?
二百九十四章 市舶太监祝真仙
康飞吃惊于老头是市舶太监的老丈人,等老头自己说了,原来不是亲生的。
再看老头身上打扮,绸缎短衫,之前以为老头穿绸缎短衫是因为广东比较热……原来是乐户,传统中的贱籍。
嗯!也对,乐户人家,也就是捡几个女孩子养起来,教些吹拉弹唱,长大了就卖笔,与自己养老。
这在大明很正常,毕竟,有专门这样的户籍,世代从事这个的。
康飞表示只能说,旧社会把人逼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
老头看康飞脸上吃惊表情,顿时心中愉快,觉得自己扳回一城……你小子就算是个贵人又如何?俺还是市舶太监的老丈人哩!
故此老头忍不住洋洋得意,“小子,也就是你运道好,恰好请我老人家吃早茶,换了旁人,哪里晓得这么多内幕?我与你说,我那市舶太监女婿,是决计不许加税的,因着他要靠那些佛郎机人收龙涎香哩!龙涎香,晓得罢?专门供给宫里面万岁爷爷修仙用的,也就是万岁爷爷这样的真龙天子,才有资格用龙涎香……”
话说道这儿,康飞原本还有些怀疑老头是吹牛逼,现如今却是不再怀疑了,一般人哪里有那个见识,晓得太监给皇帝收龙涎香修仙的。
当下他一拱手,“那是我的运道了,我要多谢老人家。”
老头得意,未免抬起筷子甩开腮帮子就吃。
康飞低头就寻思。
现在这个格局是,海道大使要问佛郎机人收税,也不对,是多收税,甚至很可能是要中饱私囊。
佛郎机人也不是善茬,你说加税就加税?俺们手里面都是有火枪的。
那边市舶司太监却是不管,龙涎香? 抹香鲸肠道里面的分泌物? 这个时代认为是龙睡觉流出来的口水,价格比黄金还贵,关键是你拿着黄金还买不着。
市舶太监哪里肯断掉这唯一购买龙涎香的商路。
如今看来? 香山县夹在中间? 完全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康飞有点不想搭理? 这都什么狗皮倒灶的事情? 但是,周如芝这个人还不错? 况且,自己在府城跟马顺卿也拍了胸脯。
想到此处,康飞起身,看着低头吃喝的老头? 他忽然露齿一笑? “老人家,我与你说,你大可以胆子放大一点? 穿什么短衫,穿长衫撒,俺们江南那边? 乐户人家穿福字长衫? 头戴万字巾? 拄龙头拐杖,也没见有什么官老爷来说僭越不僭越的,正经卖笔的银子,又不是卖朝廷,怕甚……”
老头一愣,还没想明白康飞到底是夸他还是骂他,康飞却已经转身下楼去了。
在街口看了一样,那宋家阿嫂一帮人还在,可见,这事情不得结果是不会那么容易平息的。
瞄了两眼后,康飞回到后衙,坐下来沉吟片刻,旁边乌仲麟赶紧给老爷烧水倒茶。
等乌仲麟把茶递给康飞,康飞主意抵顶,当下接过茶盏,抬嘴就喝,半口下去,顿时赶紧吐出来,“卧槽,烫死我啦!”
中午,周如芝焦头烂额回到后衙,刚坐下,老家人过来说,老爷,隔壁小戴相公,请老爷过去,说是有要紧的事情与老爷商量。
周如芝闻言,到了隔壁,康飞请他坐下,就把早晨从市舶太监的便宜老丈人那里听来的话与他说了一遍。
周知县这时候才明白,自己真是一个无妄之灾。
他未免跌脚,不过,康飞却是对他说,“我既然与你老兄一起,自然要帮你把这事儿办了,如此,你先去请市舶太监到衙门来,我与他谈谈……你老兄最好青衣小帽去,不要大张旗鼓。”
周如芝这时候也只能寄希望于康飞身上,当下点头去了。
那市舶太监姓祝名真仙,是兴化州人士,打小在道观长大,因着淮河大水,把道观给冲了,他衣食无着,一狠心,便自宫了,随后,一路乞食往京师去了,拜在大太监黄锦门下。
祝真仙是个聪明人,又是在道观成长起来的,颇读过不少道经,一次嘉靖随口说了一句话,正在打扫的他以《周易参同契》答了一句,嘉靖一听,嗯?宫里面还有如此人才?
一问之下,知道他是黄锦的干儿子,便提拔了起来。
不过,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就好比一个没出过国的英语老师,听见打扫卫生的能接上自己的英语朗读,心中欢喜,要抬举他,结果打扫卫生的说,老师,你这个口音不纯正,俺说的是米国大苹果城上东区口音……
嘉靖也是如此,心里面未免想,你比朕还能耐?显摆得你。就又把他给贬了下去。
大太监黄锦和他是同乡,颇为照顾这个干儿子,看干儿子吃瘪,未免叹气,说,儿子,你这还是不知道宫中的上下尊卑,你要谨记,咱们做奴婢的,万岁爷就是主子,就是天,就是一切,你啊!去广东罢,做个市舶太监……
祝真仙哭哭啼啼,广东,烟瘴之地,那是能待的地方么?
他痛哭着抱着黄锦的腿大喊,干爹,儿子错啦!黄锦只是抬头看天。
没奈何之下,祝真仙只能从京师去了广东。
到了广东后,祝真仙谨记干爹黄锦的话,认真办差,反正,别的不管,孝敬万岁爷的东西,我得弄好了。
这天,他在市舶司衙门打坐,毕竟,打小的导引之术不能忘掉。外面一个小太监进来,说,干爹,那香山知县青衣小帽,如今正在外面,要求见干爹。
祝真仙未免一皱眉,香山知县乎乎的跑到我这儿来干甚么?
他想了想,便说,叫他进来罢!
周知县见着市舶太监,他到底还是个读书人,有点读书人的风骨,可能剩下的不多了就是。
拱了拱手,他就说:“市舶太监,下官前来,是有位贵人想见见你……”
祝真仙未免想笑,贵人?在咱家跟前,谁能称一声贵人?咱家干爹,司礼监秉笔黄锦,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不过,看周如芝青衣小帽前来,他也有些好奇。
作为一个男人,他没了宝贝,失去了**的能力,要是再没了好奇心,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当下他未免一笑,“咱家倒要去见见这位贵人是如何一位贵人。”
二百九十五章 戏不靠演,全靠脑补
祝真仙见到康飞,不由大吃一惊。
康飞看见祝真仙,未免也略一惊,这,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啊!这么年轻就能做市舶太监?
原本,他是准备要【以理服人】的,嗯,物理也是理。
这会子看对方如此年轻,心说年轻人到底不是那些老顽固,说不准,可以说得通,物理的理,最后动也不迟。
他正要开口,对面祝真仙率先说话了,“可是扬州遇吕祖的小戴相公么?”
康飞一愣,心说,卧槽,我这遇仙的名头你在广东都能听到了?
看他脸上表情,祝真仙又走上一步,“可是么?”
康飞看他急切,便点了点头。对面祝真仙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戴遇仙,小弟我渴想久了……”说着,便走过来伸手要挽他手。
祝真仙是个太监,虽然是十三岁才自宫的太监,却依然是个太监,这个年月的太监,莫不有自卑心理,往往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表现在外的便是自大,这个,心理学早就研究透彻了,不需要说。
祝真仙伸出手,手掌未免直抖,心说,人家是真神仙弟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瞧得起我……
康飞看他这个态度,先是一愣,随后,祝真仙一只手就握了上来。
虽然说,不大习惯大明动不动拉手,动不动挽手而行? 但是,入乡随俗嘛,同塌而眠都不是一两回了,何况挽手? 当下反手? 把自己手掌也盖了上去,用伟人会面的态度? 一阵摇晃? 也不知道说什么? 就是笑。
这个态度,祝真仙真是太感动了,顿时不能自己? 眼泪水都下来了,“哥哥果然是个真神仙……”
康飞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但是他可以肯定? 对面这个大约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太监,此刻内心戏肯定很丰富。
我就不说话了? 全靠兄弟你自己脑补了。
两人手掌握在一起一阵摇晃? 眼眶中全是泪水? 不知道的? 以为是亲兄弟重逢哩。
良久,祝真仙抬手擦了擦眼泪,“叫哥哥笑话了,我姓祝名真仙,是兴化州人,咱们是老乡……”
康飞脸上带着露出六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心说卧槽怪不得。
祝真仙继续说道:“我干爹是东厂提督太监黄锦,干爹他也是兴化州人……”
康飞一惊,哎呀卧槽,居然还有个同乡是这么粗的大腿?继续保持微笑。
“我因着说话不小心,得罪了皇爷,干爹就让我到广东来做个市舶太监,广东烟瘴之地,又多蛮夷,小弟我过的很苦,恰好听同乡商人说起,说咱们扬州,有位遇仙的小戴相公,遇吕祖的时候,数千人在场……”
康飞心说,辣块妈妈,当时哪儿有数千人?这以讹传讹的,真真是,没话说了。
“那时候我便想,哎呀!皇爷是真一心修仙,哥哥是真神仙,何不把哥哥推荐到皇爷身边……”
康飞吓一跳,心说小爷我可不打算做太监。
“只是,如今小弟我这个市舶太监,实在离不开,一心念叨着,无量天尊,果然上帝就让哥哥来广东了……”
我去,我来广东,真不是上帝他老人家安排的。
“哥哥,可有什么神迹么?叫小弟我开开眼……”祝真仙说到这儿,一脸的渴望,双手死死拉住康飞的手。
康飞到这时候才明白,这死太监,虽然年轻,别看说那么好听,实际上,都是为眼前这句话打的埋伏。
也对,人家做到市舶太监,怎么可能是个真傻,一见面便口称,哥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幸亏老子也是看过水浒的。
当下他张开嘴露齿一笑。
祝真仙先是不明白,心说,这位小戴相公,都传说他以前是个傻子,这,莫不是真傻子?
可他到底也不傻,这时候再看康飞嘴巴,满嘴细密雪白的牙齿,心中便是一突,随后,就认真数了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三十九,四十。
谁都知道,如来佛祖有三十二相,四十齿具足,白净齐密根深,便是其中。
要知道,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来是一家。
四十齿,怎么看,都算是神迹了。
祝真仙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握着康飞的手,“哥哥……哥哥……果然是个真神仙,不似俺这般,虽然叫真仙,却是个真肉眼凡胎……”
康飞心说,都到这一步了,不妨让你真正开开眼界。
反正,都要过年了,也没给老子老娘打电话,似乎太也说不过去。
当下,他便在心中呼唤胖迪。
胖迪秒回复:相公,我在做女红哩,相公是要跟婆婆说话么?
康飞未免说她:胖迪,你这,怎么越来越像个人了?
胖迪说:相公,你是在骂我么?
康飞:不是不是,我这是夸你,只是,你这样,以后我岂不是不能一晚上辣你七次,再那样,我有负罪感。
胖迪:相公,这倒是不妨事,奴也喜欢跟相公做那事,可美哩!
康飞:卧槽,不能再这么说下去了……太刺激了……胖迪,赶紧开个窗口,看看老娘。
随后,胖迪那边转身去叫四娘娘,“婆婆,相公要与你说话哩!”
四娘娘正在扒拉算盘,一边拨打一边嘀咕,觉得自家修房子太也花银子了,只是,看看不远处那个扶桑的公主媳妇,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这是儿子骗人家扶桑公主的银子,讲起来她这个做娘的,都有些脸红哩。
她这时候一听胖迪这话,一激动,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因为站得太快,未免一阵眩晕。
胖迪赶紧伸手扶住她,四娘娘伸手,“胖迪,等一会儿,让娘缓缓,别叫康飞那臭小子瞧见了,岂不是白担心我……”
胖迪便夸她,“婆婆,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了。”
四娘娘未免满意,“你这孩子说的,听起来怪里怪气的……”说着,低头拽了拽身上衣裳,抬头又撸了撸头上头发,这才说道,“好了,娘准备好了。”
胖迪打开窗口,四娘娘任凭她再是个女强人,骤一瞧见儿子,顿时,眼泪水止不住地就流了下来。
二百九十六章 论娶个外国马马的婆媳关系
看自家老娘流泪,康飞笑嘻嘻就说道:“老娘,你这个是干嘛,一见面就哭,岂不是让儿子我操心?你应该恶形恶状地骂我,说,老虾啊,你还晓得我这个老娘,我看你既不要媳妇,又不要老娘,简直是个畜生……”
四娘娘被他说得噗嗤一声,转泣为笑,“你这臭孩子……”
她这一开口,康飞旁边祝真仙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四娘娘看了一眼,“这又是哪个啊?别又是你在外头跟谁烧黄纸斩鸡头结拜为兄弟了罢?只是,儿啊!你再结拜,好歹看看岁数,像之前那个汀漳道同知一般,跟娘到差不多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喊伯娘,娘这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哩。”
康飞看了旁边跪在地上的祝真仙,笑着就说:“这个啊!是广东市舶太监,他干爹是提督东厂太监……”
四娘娘在那边听了就笑,只是,未免笑得有些勉强,东厂,这名字,足矣止小儿夜啼,四娘娘虽然不怕,可是,儿子如今越来越能折腾,都开始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了,她这个做娘的,实在担心。
“侄子祝真仙,见过大嬢嬢。”祝真仙五体投地,拜了下去。
四娘娘一听他说话口音,未免咦了一声,康飞就说,“他跟他那位干爹黄锦,都是兴化州人,说起来,跟咱们实实在在是同乡哩!”
“那都是侄子的造化。”祝真仙口吻谄媚得很。
四娘娘终究担心儿子,当下就提醒道:“康飞啊!你……你要小心点儿哩!”
康飞明白老娘的意思,当下大大咧咧就说:“老娘你别怕? 大不了? 儿子到时候占据扶桑做个海外王? 朝廷也奈何我不得,反倒更要好生对待你们……”
四娘娘听儿子这话,下意识看了那祝真仙一眼,然后,就白了康飞一眼,“又来胡说八道了,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形……对了,你那个扶桑马马也在,我把她叫过来……”
康飞听她口吻? 看四娘娘转身离去,忍不住就说,“这个……不会现在就婆媳不和了罢?”
胖迪在旁边就说:“不怪婆婆,不过? 倒也不能怪那位上杉家的公主……”康飞一听这话? 顿时就懂了,后世婆媳关系不知道被掰开揉碎分析多少了? 虽然说知易行难,但是,道理还是懂的。
两个人大约相性不合,四娘娘再怎么说她是个女强人,到底,是个市井出身的,而上杉蚜子再怎么好说话,到底,也是关东管领家的公主。
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本就不是一门合适的婚姻。
你让上杉蚜子无限迁就,这未免不现实,人家怎么说,也曾经手握兵权,号令之下人头落地。
可你要让四娘娘转过来给蚜子低头,这个也不现实,这世上,不是,应该说,在大明这个时代,哪里有老子给儿子道歉的道理。
四娘娘真要是那种柔弱的人,能给媳妇赔笑脸,她至于能把戴春林香粉店给做起来么,这年月的商人,那可是真吃人的。
不过,康飞也不打算劝,这个本就要靠双方自我调节,调节不了,谁来也没辙。
有人说,你作为儿子和丈夫岂不是最好的调解人,放屁,明明是最好的夹板,用来受夹板气的。
当下他挥挥手,对胖迪说你也别管,胖迪笑笑,康飞一看,也是,胖迪要是能智能到劝和婆媳关系,那可了不得了。
正在这时候,拎着绉纱吴服一路小跑过来的上杉蚜子闯入了镜头,作为一个有家有爱有欧派的大长腿,这位虫姬殿跑起来很好看。
康飞忍不住抬手跟她打招呼,“虫姬。”
蚜子跑得有点小喘气,这时候看见虚空中康飞的模样,脸上顿时一喜,放下手上的吴服,装着一副贤良淑德,“吾……妾身见过老爷……”
别啊!你这大长腿大欧派,学这种莫名其妙的娴静做什么。
当下康飞笑着就说:“蚜子,你关东管领家的公主,又有公方血脉,在咱们大明,公主或许还算不上,怎么也能算个郡主了,就不要学那些普通市井妇人的规矩,没得失去了自己的天然美趣……”
他正说着,他老娘咳嗽着走了过来,看着他未免脸色一点都不好看。
呃!
康飞顿时尴尬不已,“老娘,我不是说你……”
四娘娘没好气,“是,你老娘我是个普通市井妇人,碍了你们的眼……”
“别别别。”康飞赶紧摇手,“老娘你再这么说下去,我非得成那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要自杀以谢天下了,老娘你是咱们梗子街第一美人,不是,是咱们扬州府第一美人,怎么可能是那种普通市井妇人呢?或许,市井是有,但,绝不普通……”
康飞一顿瞎白话,可算是把四娘娘哄得脸上转阴为晴,转脸看了看蚜子,便带着些阴阳怪气说道:“好了好了,我这个做娘的,也就不妨碍你跟扶桑马马说话,要不然,没得惹人生厌哩!真成了老厌物,怕不是格外惹人厌了……”
哎呦我去啊!老娘你不说这话难道浑身难受么?
康飞苦笑,可是,总不能把自家老娘的嘴给堵上罢!
看着老娘说走说走,就在旁边些,他也没奈何了,当下就对上杉蚜子说道:“虫姬,委屈你啦,不过,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平日里头,多多让一让……”
他这么一说,蚜子未免有些委屈了,“吾,吾也没做什么呀!”
康飞心说,正是你没做什么,才是最大的问题,你看胖迪,堂堂神仙,不是给老娘在旁边打下手,做女红,再跟你这什么都不做一比较,自然就有了高下……我总不能叫胖迪也什么都不做罢!
天底下哪儿有那么自私了,为了改变这个人,就要改变那个人。
所以说,最后,总要有个受委屈的。
算啦算啦!我啥也不说了。
他打了一个哈哈,就说:“马上要过年了,不过,我在广东,实在也不可能飞回来……”
胖迪看了身边婆婆眼神一眼,未免嘴唇微动,康飞吓一跳,赶紧就说:胖迪,千万别,你也不希望我被当臭虫给捉掉罢!
胖迪要说话,康飞赶紧一伸手:别说,适度修改,有益身心健康。
四娘娘看他这副表情,忍不住就开口了,“你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康飞干笑了两声,“胖迪与我心电感应,她说,若是婆婆愿意,她可以燃烧五百年寿命,把我给从广东转移回来……”
他这边瞎编乱造,四娘娘听了,略一犹豫,自然舍不得,“胡说,这,娘可舍不得,再说了,娘也不稀罕见你……”
胖迪,你听见啦!你婆婆舍不得哩,再说了,咱们混点熵值,容易么?你可千万别为了一时心软,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熵值给一股脑儿花了,这个我可不干啊!
胖迪点了点头,便不做声了。
康飞看胖迪不说话,便说:“好了好了,不说啦!老娘,你保重身体,一会儿见着书姨,带我问她个好,咱家老头子,我就不问他了,他肯定又跟吴桂芳或者张石洲去小东门花差花差了……哈哈!老娘别骂我,古德拜!”
把视窗关掉,康飞擦了一把汗,喃喃就道:“卧槽,这,跟老娘们打交道真不容易……”说着,转眼一看地上祝真仙还跪着,当即伸手去拉他起来。
祝真仙这会子却不肯起身了,正正经经便整了整衣裳,“哥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不是,你这,你比我大啊!”
“哥哥是个真神仙,小弟我虽然叫真仙,却是个真肉凡胎,今天见了哥哥神通,哥哥,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日后一定带挈小弟一把……”祝真仙说着,恭恭敬敬就磕了三个头。
看祝真仙都这样了,康飞不好不把人家面子,当下,也跪下来,回了一个,“你既叫我哥哥,我便称呼你一声兄弟,咱们便是个异性骨肉。”他如今也算是把结拜兄弟玩得顺溜了。
两人起身,俱都欢喜得紧,康飞是觉得,不用动用物理说服了,祝真仙是觉得,拜了这么个哥哥,日后进司礼监有望,说不得,还能真个就做个神仙了。
一时间,两人手挽手,就哈哈大笑。
康飞是老实人,既然到眼下这个局面了,他便对祝真仙说,“兄弟,我不瞒你,原本,我让周知县把你忽悠过来,是要以理服人的……”
祝真仙一愣,以理服人?
康飞看他表情,未免把拳头一捏,竖在他眼前一晃,“这个,就是哥哥我的道理,不瞒你说,我颇为擅长以理服人,迄今为止,还没有说服不了的。”
呃!
祝真仙看着康飞的拳头,额头流下一滴汗来,未免干笑了两声。
康飞继续说道:“如今既然你我兄弟,既然不要以理服人了,帮亲不帮理嘛!兄弟你说是不是……”
祝真仙连连点头,他身上是个绉纱道袍,头上纱罩,连连点头的样子,还颇为呆萌。
康飞就哈哈一笑,“这就是了,兄弟,你听我说,旁人都喜欢说我虓虎之勇,今天我欲学吕奉先辕门射戟,兄弟,你可要助我一臂之力啊!”说罢,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就盯着祝真仙。
二百九十七章 夏阁老官拜上柱国,戴康飞计赚汪青峰
香山县,海道衙门。
海道大使汪青峰背着手来回踱步,双眉之间,悬针纹清晰可见。
即便深锁眉头,却也不得不赞一声,这位海道大使好一副皮囊,面若敷粉,双眉如翠,鼻似玉柱,唇上一抹胡髭,平添三分威严。
他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因【美风姿】得到阁臣夏言的赏识,差一点做了夏言的乘龙快婿。
当时的夏言,权倾朝野,甚至自己给自己拟表,加【上柱国】,整个大明自开国以来,就没有大臣被拜为上柱国,由此可见夏言的权势。
作为夏言所看重的人,汪青峰仕途一帆风顺,一任大理寺评事坐满后,立刻升任光禄寺丞,随后又外放广东按察御史,兼海道大使。
本来,作为四品的道员,再过两年任满,汪青峰是妥妥要升官的,别的不说,一省布政使,他是有把握的。
可是,如今他的后台大佬,内阁首辅夏言,倒台了。
其实,嘉靖最初没打算杀夏言,可是,严嵩害怕夏言起复,遂勾结仇鸾和陆炳,栽赃三边总制曾子重,把曾子重下狱,再叫仇鸾弹劾曾子重贪墨军饷,贿赂夏言,嘉靖让陆炳彻查,锦衣卫彻查的结果是,确有其事。
都是自己信重的臣子,三个人齐声说另外一个是奸臣……奸不奸的另说,但是,夏言的跋扈,嘉靖是看在眼里的? 譬如不跟皇帝打招呼就弄个轿子在皇城内进出,又譬如? 排除异己。
三边总制曾子重实在是受了夏言的连累,故此? 他的死? 虽然【天下咸冤之】但是,没人敢表态,他老婆孩子被流放,也没人敢相送。
正因为有曾子重在前,汪青峰那叫一个害怕。
他急切? 迫切地,希望跳出夏言这艘倾倒的烂船? 想跳到如今的内阁首辅严嵩严阁老裤裆下……
反正? 大家都是江西人。
这时候? 他的幕僚就给他建议,说? 严阁老的儿子素好财货? 东翁,咱们行贿……
汪青峰自然愿意,可是? 他虽然多有收刮钱粮? 每年却要孝敬夏言的? 自己袋内,实在不算丰美,想要行贿小阁老,怕是人家看不上,马屁不成拍到马腿上,却是不美。
幕僚就说了,没钱,这简单啊!从钱袋子里面拿就是了。
作为海道大使,汪青峰的钱袋子,自然就是濠镜澳的夷商了。
可是,汪青峰又要脸,说,那濠镜澳夷人头领平托,素来敬我,我如何开这个口?
幕僚未免腹诽,东翁你这不是,既做表子又要立牌坊么。
当然,幕僚肯定不能这么说,当下捻须沉吟片刻,就说,东翁,咱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汪青峰大喜,对啊,那香山县周如芝是个蠢人,何不利用他来做这把刀,到时候,夷人来求我,我假做为难,夷人免不得要厚贿我……
他以己度人,觉得周县令虽然被自己和市舶司压着,好歹也是一榜进士出身,肯定带着衙役登上濠镜澳呵斥夷人,到时候夷人来哀求,自己正好行事。
只是,想法是一回事,成不成,却是另外一回事。
这周知县性子绵软,居然不敢受理,跑去广州府找知府大人。
他实在生气得紧,真想跑去揪住对方责问,娘咯戳西,你堂堂进士,香山知县,连夷人你都不敢办,实在是丢我们读书人的脸。
他却不想想,他堂堂四品,驻扎在人家七品知县的地盘上,整日作威作福,把人家压得头都不敢抬,这会子却又骂人家胆小。
如今这个局面,一时间,让他实在头疼。
正在他来回踱步的时候,外面有门子进来,说是市舶太监使人来请,说是备下酒宴,专门请老爷吃酒。
汪青峰一听,心说市舶司那小太监,找我吃酒作甚?
当下,他叫来幕僚,就问,那市舶司小太监请我吃酒,你觉得这是为何?
他一口一个小太监,那是因为,嘉靖初年,市舶司被罢过,那时候嘉靖刚做天子,张璁、桂萼虽然依附他,却绝不是跪舔。
这两人是读书人,读书人依附天子,自然是为了权力,好一展胸中的抱负。
所谓圣天子垂拱而治,什么叫垂拱而治?不就是做偶像么,你在上面乖乖摆摆样子,这天下俺们读书种子说了算。
所以嘉靖一朝,太监和锦衣卫都被抑制得厉害,厂卫势力实在凋零。
像是广东市舶司,【市舶革去中官,船至澳,遣各府佐县有廉干者往抽分货物】被罢免后,依附在府县之下,归海道和府县共同管理。
等嘉靖后来明白过来,为时已晚,也就是说,别看市舶太监是个四品,实际上,权力非常小,真要有太监敢胡作为非,理论上,文官就可以喊一声,市舶归府县和海道管辖,此乃祖宗成法。
至于这个祖宗成法才颁布不到二十年,这个,文官们不管的,他们完全可以说,因例成循,古已有之。
当然,理论上是一回事,现实里面,真敢硬怼太监的文官其实不多,毕竟,司礼监不是摆设,那【披红】的权力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祝真仙才二十来岁,在汪青峰眼中,不过【去势呵卵】的幸进小儿,加之市舶司理论上是归他管辖,故此私下就称之为小太监。
幕僚沉吟,就说:“市舶太监倒也收敛,从来不坏东翁的事情,如今请东翁吃酒,怕不是,瞧出了东翁之意?想要从中秋风一二?”
汪青峰一听,未免冷笑,“幸进小儿,也敢打老爷我的秋风,谁给了他胆子?”
幕僚就劝他,“东翁,我听说,这市舶太监的干爹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东翁日后要入阁参与机务,免不得要与司礼监打交道,和黄锦交好,却也不是坏事……”
这话一说,汪青峰顿时大喜,其实他心知肚明,他又不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怎么可能入阁?
但是,这等话,谁不爱听?
想想也对,何必得罪太监,此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下他摸了摸上唇胡髭,淡淡就说道:“也罢,老爷我便于那小儿一个面子。”
“东翁。”幕僚赶紧就继续说道:“趁此机会,可挑唆市舶太监出面,敲诈夷商,到时候夷商来哭诉,东翁正好行事。”
汪青峰一听,也对,既然周如芝那无胆小人不敢,叫那小太监出面,却也不错。
当下他便换了一身便服,乘了顶轿子,就往市舶司衙门去了。
到了市舶司衙门,汪青峰刚落轿,便听见里面丝竹宛然,他未免摸着胡髭嘴角一撇,心说这小太监倒也下功夫。
正想着,里面祝真仙穿着太监们的工作服,也就是蟒袍,匆匆而来,“汪大人,咱家久待了,快请快请……”说着,伸手就拽他入内。
汪青峰近乎饥渴地看着祝真仙身上的蟒袍,这时节,太监着蟒已经是常态,有些侍郎尚书之流也穿,已经不算甚么太僭越的事情,皇帝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看不见了。
尽管如此,汪青峰一个四品的道元,却还不敢犯忌讳。
他嘴上说着“祝太监客气了。”这时候是万万不会叫甚么小太监的,便随着祝真仙进了里面去。
广东虽是南方,到底已经入冬,加之这些年天气不大正常,前两年两广还有六月飞雪之事,所以,倒是烧了炭盆,门口也装着暖帘。
掀开暖帘进去,汪青峰正要说话,抬眼一看,里面富丽堂皇,当中嵌贝母磨纹桌子上首,坐着一个着蟒的年轻人,正笑盈盈瞧着自己。
他再细看,不对,不是蟒,是飞鱼,当即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便要挣扎,却不想祝太监这时候一双手紧紧拽着他,嘴上还说着,“汪大人,快快快,快请入座。”
汪青峰看着上首坐着的锦衣飞鱼,心中怎么不怕?
虽然是嘉靖朝厂卫凋零得狠,但那是跟武宗正德朝比,想那正德朝的大太监刘瑾,可是敢一口气把两百多号官员以贪污罪名下狱的主儿。
嘉靖朝厂卫再怎么凋零,建制还在,阁老夏言被谁抓回京师的?被锦衣卫呗!
故此汪青峰看见上首锦衣飞鱼,咯噔一下,汗毛竖起,转身想走,可祝真仙死死拽着他不放,他急得满头大汗,不管不顾大声喊起来,救命,救命,杀官造反啦!
他这一喊不要紧,把几个弹琴的弹琵琶的乐女吓得都不会弹奏了。
上首康飞露齿一笑,满嘴雪白的牙齿,起身便走下去,伸手一按在汪青峰肩膀上,吓得汪青峰一哆嗦。
“汪大使……”康飞和颜悦色,伸手把汪青峰按在了锦凳上坐下,随后冲着乐女们挥挥手,“继续奏乐继续舞。”
乐女们战战兢兢地,把个丝竹继续弹奏起来,其中一个一边轻摇腰肢一边唱,只是,未免有些结巴。
康飞看汪青峰面如土色,心中未免鄙夷,觉得这厮长相实在不俗,胆子却是如鼠。
他却是不知道,汪青峰自我脑补,以为自己的事情发了。
夏阁老被锦衣卫抓了,然后被杀了,他汪青峰,众所周知的夏阁老的人,如今锦衣卫找上门来了,不是抓他,还是什么?
一想到这儿,他涕泪交流,从锦凳上软软滑落在地上,“下官,下官虽然搜刮了些银子,却实在,实在是替夏言夏阁老搜刮的,下官,下官……”
康飞一听,卧槽,你这,胆子未免也太小了罢!
想到这儿,他心中一转,原本打好的主意顿时就变了,当下把脸一沉,“汪大使,你说你都是替夏阁老搜刮的,可夏阁老临死前,却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你……”
他慢悠悠地说话,想诈一诈汪青峰。
汪青峰这时候满脑子的保住性命,当下大喊,“下官愿意反正,下官所受银子,愿意都拿出来,以做朝廷惯例……”
他这么一喊,康飞顿时一愣。
如今的他也不是官场小白,毕竟,他那位老哥哥唐荆川,那可算是一代大家,即便当年在嘉靖病重的时候私下拜见太子,未免鲁莽,可这些年在家养望,和朝野名士书信不绝往来,俨然国士了。
这些东西,他如何会不给康飞说?康飞虽然不感兴趣,到底,也还是略略知道不少。
这所谓朝廷惯例,拿来做文章可大了去了,只要有了这个名头,以后,纠集一帮御史给事中,高喊祖宗成法,就可以以此来作为商税的引子。
你瞧,嘉靖某某年,广东海道大使汪青峰,在濠镜澳值十抽一,如今已聚累十数万两,以供朝廷,天子体恤朝臣,想以此发给冰敬碳敬,既然你们不要,要不,就算了罢!
ps:前几天爆发的狠了,然后就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