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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21章 巡辽东

    辽东百姓本有些担心,怕楚朝会如当年努尔哈赤占领辽东时一样残暴,比如杀无谷之人、圈养奴隶之类。

    但他们发现,楚朝很快就把流离失所的辽民和包衣奴才重新归为民户,开始划分田地,这恰恰与清军入关之后的圈地、投充政策完全相反,

    事实上楚朝已经非常有治理新收复之地的经验了,委派官员、清丈土地、户籍造册、恢复生产、新修水利等,一桩桩政策开始落实,许多物资从关内运到了辽东。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在行进。

    盛京城被降为沈阳府,暂代的知府是余从容。

    此人据说原是锦州城的知州,在锦州任上颇有功绩,得到了秦玄策的举荐。

    余从容到任沈阳府之后,很快就使沈阳安定下来。

    他不是那种死板、拘泥的官员,他做事颇有章法。

    比如,其中就有一件小事,也起到了让归附的满人心安的作用……余从容把他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董鄂家的费扬古。

    这桩亲事传出来之后,不少人对鄂硕刮目相看,感慨这个残废的降将这么快就能巴结上新任知府。毕竟,谁知道以后余知府若能成为辽东布政使。

    但也有少数人觉得余从容手段厉害,竟能与董鄂家联姻。

    时间到了五月,辽东已有了安定清平的景象。

    这日,余府之中,有两个小丫头片子正在后院说话……

    “你说,是不是晋王不在意辽东呀?”

    “为何这样问呢?我以前爹爹也常常这么说,他说初任锦州时,晋王还说会经常过来,但一次都没来过。但后来他就不说了,他说晋王还是很在意辽东的。”

    “可我听好多人都在说,辽东初定,晋王本该来巡视一番才对,怎么还不来呢?”

    “其实,我爹爹知道一个消息……”

    说话的是纳兰明绣与余娣。

    纳兰明绣其实带着些小小的心思。因她知道乌云珠在意这件事,所以才特意跑来找余娣打听。

    她与余娣一般大,本是把对方当成好朋友,但乌云珠却又逗她玩似得说过一番话。

    当时乌云珠说的是“论辈份,你管我叫先生,余家姑娘却是许给我弟弟的,那她也给比你长一辈才是。”

    因为这句话,纳兰明绣每次看余娣,心中都暗暗嘀咕,总成不能以后还要叫她小姑姑……

    总之,两个小丫头片子其实并不是关心晋王要不要来辽东。

    但余娣支着头想了想,还是附在纳兰明绣耳边,说了一句。

    “昨日,我爹爹说晋王已经巡视了黄河水利了,你可以告诉你先生了……”

    ~~

    这天,乌云珠听了纳兰明乡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却只是抬起头看着天空,沉默下来。

    这反应却出乎纳兰明绣的意料,她不由问道:“先生不高兴吗?”

    “我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啊,但说不上来。”

    “先生怎么了?”

    “不知道啊。”

    纳兰明绣也不知说什么,默默陪乌云珠坐了一会,忽听听乌云珠问道:“昨天的故事说到哪里了?”

    “说到爱丽丝遇到一只猫。”

    乌云珠于是笑了笑,揽过纳兰明绣,说起故事来。

    至于她的心思,她却是留给自己品……

    这天夜里,乌云珠独自坐在台阶上,问自己为什么听说了晋王要来辽东的消息,却没有原本以为的那样开心呢?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是个小孩子啊,小孩子喜欢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他说会再回辽东找自己,那自己就一直等着他。

    但他却是大人,对大人而言,一个给小孩子的承诺随时就会忘掉……

    他显然是没把当时的约定当成最重要的事,所以才一直不来。

    以前有理由,他是来不了的。

    但现在清朝覆灭,没了那个他来不了的理由,他还是没有马上来。

    所以说,他就是把当时的一切,都当成是哄小孩子的,没有放在心上。

    “那我也不要太把你放在心上。”乌云珠有些气恼地嘀咕了一声。

    夜凉如水,也就是这在天,乌云珠的许多心思不同了,她从小孩子似简单明了渐渐化成了少女的愁思。

    她才意识到,自己长大了。

    长大了,烦恼就多了起来……

    ~~

    楚建武六年,六月,王笑从河南回到京城。

    对他而言,这次亲自去监督的黄河水利工程,其意义并不小于辽东之战。

    当他站在高山之上眺望着那磅礴逶迤的黄河,才真正感受到所谓“争霸天下”的意义。

    治理洪涝、引渠灌溉,惠及整个黄河流域数千万户人家的百年大业,这才是如今还能让他感受到成就感的事了。

    另外,对于王笑的妻小而言,这一趟出门也十分开心,且陪着王笑游玩了小半年,左明静、钱朵朵、顾横波又相继有了身孕。

    晋王府渐有了些人丁兴旺的架势。

    唐芊芊甚至对王笑调侃要给陈圆圆封个王府的官职,专门替他带孩子……

    唯有王康见王笑子嗣渐多,反而感到忧愁起来。

    王康已忘了几年前还说过“若有孙子,给他一套京城宅院”之类的话,他已经有些认不全自己的孙子孙女了,担心的是王笑实在是没有多少家产。

    因此王笑一回来,便遭到王康一顿臭骂……

    “本以为封王封爵、权势滔天,钱财必然是少不了,没想到你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这些事浑不考虑,你但凡是开口说一句话,也不至于穷成这样!”

    “穷?”王笑愕然,笑道:“爹怎会觉得我穷呢?我可是晋王,我想要什么都有啊。”

    “你是什么都有,就是没心肝,只顾着自己享福。我问你,你有多少产业能留给儿女?老夫都给你算过了,你死之后,手上那点东西……”

    “爹你这就没道理了,岂有咒自己儿子死的?”

    “你怎么说话的?我是咒你死吗?我是让你早点给子孙后代打算,留点产业以保他们衣食无忧……”

    “为什么?他们自己不工作吗?”王笑竟是又反问了一句。

    王康怒中心起,若不是眼前这个儿子身份尊贵,恨不能一脚踹上去。

    “逆……逆……”

    王笑见王康是真的火了,苦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好了好了,爹也别气了。我好好跟你说。”

    “你好好说!”

    “我是这么想的啊,你看,以我的地位,子女总不能过得差吧?不嚣张跋扈都算好了。只说凭晋王府的人脉,他们若还能过得差了,未免也太不成器。不成器的话,我留再多产业有什么用呢?这世间楼起楼塌,多少钱都会败光的。我给他们最好的财产……是教育啊。”

    王康侧过头,深深地看了王笑一眼。

    “爹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吧?”

    “人家都说你这人越来越假,越来越虚伪。”王康哼道,“果然是这样,开口就是没用的假道理。”

    “哈。”

    王康想了想,有些犹豫着,问道:“对了,你想要当皇帝吗?”

    “怎么连爹你也这么问?”

    “当然是听人说了,但你休问老夫是听谁说的,老夫是不会说出来的。”

    “不问就不问,爹是怎么想的?”

    “你要是当了皇帝,老夫倒是不用替你子女的生计操心了……但就是,我还没准备好。”

    “我当皇帝,爹要准备什么?”

    “你当了皇帝,当然也要追我也当皇帝,说是祖上好几代都要追封。”王康带着些为难的口吻,叹道:“在这清水坊住了一辈子了,要是住到皇宫里,我也不……”

    “爹你想的真多,就在清水坊住着吧。”

    “那你什么意思?”

    “太麻烦了,懒得搞。”

    王康沉默了许久,拿不定儿子对这事有什么主张,也不愿多掺合,又问道:“你知道四媳妇有多少产业?”

    “她只要合法经营,合法纳税,我管她有多少产业。”

    “我是说,四房倒是有钱,偏偏子嗣单薄。”王康有些嫌弃地看了王笑一眼,低声嘀咕道:“没钱的却是一直生。”

    说到四房,王笑心想,有钱没有命享有什么用……

    果然,王康下一句话就来了。

    “你四弟何时回来?”

    “他玩野了,暂时不想回来。”

    “老夫听说,海外那些番夷身上有许多病……”

    “爹你又是听谁说的?怎么一天到晚这般消息灵通?”

    王康道:“你少管我,我是说,你写封信,让宝儿早些回来。”

    “好。”王笑沉吟道:“这事我来安排。”

    “还有你,少找点女人,年纪轻轻的,不要沉迷酒色。”

    “知道了知道了,本来也没想着找女人……”

    ~~

    王笑知道,王康之所以问称帝之事,大概也得到了一些风声。

    因朝堂之上要给他加封的议论又渐渐起了。

    这一次却是因为天下的局势不同了,“晋王”这个名号确实有些不太够用。

    比如,去年年底,漠南蒙古诸部归降其实是向王笑称臣,绝非效忠于楚帝;今年看这形势,若是朝鲜被“清军残部”打得亡了国,等朝鲜国主来觐见……

    因此,对于给王笑再加一个什么尊号,朝臣们不得不再次苦思冥想。

    王笑却是任他们去想,再他眼里,无非是起个名字的事情,实力摆在那,他叫晋王也好、叫天尊也罢,总能让朝鲜国主低头。

    ~~

    才回京不到一月,王笑便准备动身去辽东。

    如今辽东初定,再加上楚军还在朝鲜追击清军残军,这一趟过去当然是非常有必要的。

    朝中隐隐有些声音想要反对,拿秦始皇举例,暗指王笑喜欢出巡,又给他冠个“穷兵黩武”的评价,无非是怕他养成习惯了,真成了好奢侈的秦始皇。

    但事实上如今王笑名义上还不是皇帝,出行又不需摆帝王仪驾,自是不至于劳民伤财。

    换作别的皇帝大概要顾忌名声,不喜欢被文官这样嘀咕,王笑却觉得有不同的声音其实是好事。

    当然,不同的声音是一方面,倒还没人能改变得了他的行程。

    这次去辽东,家中几个妻子中,王笑只带了秦小竺。一则是让她回锦州看看,二则家中另几位都有了子女,只有秦小竺还没能怀上,诸女有心让她多陪陪王笑。

    秦小竺既觉开心,又有些怪自己肚子不争气。

    但以她的性子,才出门两天,那种自怨自艾的情绪就抛诸脑后了。

    当年王笑第一次入辽就是与她一次的,一路人两人回忆着以前的点点滴滴,愈发有些开心。

    ~~

    楚建武六年,七月四日,王笑再回来到了沈阳。

    三天后,也就是七月七日,鄂硕家里忙着布置宴席,招待王笑。

    “晋王真的会来我们家里赴宴?”吉兰忍不住又了一句。

    “那是自然。”

    坐在轮椅上的鄂硕拍了拍自己的伤腿,又感慨道:“辽河一战,我率先归降,又是立了大功的,之后安抚满人,我亦是出力甚多。再加上这双断腿,我开口邀约,晋王当然会来。”

    “你真有这么大面子?以前在清朝,你也不是什么排得上号的人物。”

    “哈,这清朝排得上号的人物大多都走喽,排在我前面的,多是死人喽。”

    吉兰还是有些紧张,低声问道:“但邀请晋王这等人物到家里来,我们招待得了吗?”

    鄂硕笑了笑,拉过自己的妻子,悠悠道:“你知道晋王以前在我们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吗?”

    “什么?怎么可能?”

    “当时你怀着费扬古,正是分娩的时候,所以不知,这事我慢慢和你说……”

    这边夫妻俩说着些当年的往事,待到傍晚,王笑果然如约而至。

    鄂硕让人把自己推到大门外迎接,抬头看去,一见王笑,他着实愣了许久。

    鄂硕当年是见过王笑的,但此番相见,看着眼前这位丰神俊朗又不怒自威的晋王,他已完全没办法与当初那位李京花联系起来。

    ——物是人非啊。

    良久,鄂硕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在轮椅上行礼。

    “臣,董硕……见过晋王,恕臣腿脚不便,不能全礼……”

    王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不必多礼,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你是于国有功之臣,往后各族一家,毋需再忧虑什么,不仅是你,所有热爱和平的辽东人也是一样的。”

    鄂硕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几年不见,眼前的年轻人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政客了,不像自己这些辽东汉子那么爽快。

    虽有这样小小的腹诽,他却不得不为王笑的神采折服,顷刻就热泪盈眶,把在余从容那里听到的那些话一股脑地吐出来。

    “臣一定为疆土稳固、各族融合,为大楚的和平繁盛……竭尽全力……”

第1122章 龙在手

    远远地,乌云珠已趴在门边偷看了好一会。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像是作梦一样。

    在她眼里,王笑成熟了许多,但还是那样俊朗的面容,眼神中还是那样的平和,并未让她觉得陌生。

    她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他会回来……

    但渐渐的,乌云珠又有些小小地恼了起来,扁了扁嘴轻声抱怨道:“这说的什么呀。”

    她觉得他果然还是忘了她了,提都不提“乌云珠”。

    她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拉着他说话了。

    “哼,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赌气般念叨了这一句之后,乌云珠跺了跺脚,转回自己的院子。

    然而走到半路,她低着头想了想,最后还是踮着脚偷偷回到堂上,趴在屏风后面往那边看。

    只见王笑已和鄂硕坐在那把酒交谈。

    他和以前一样,气质像天边的一朵云,悠扬、隽永。

    但他在谈论的依然是那些无聊的事,什么辽东往后如何如何、东三省会是一片沃土、满汉一家之类。

    乌云珠听了好一会,又在心里埋怨起鄂硕来,暗想“他不提起我,爹爹你也不提起我,真是笨死了,他说满汉一家的时候就该说让他娶个满人嘛。”

    好不容易,等他们酒过三巡,才听王笑道:“对了,我这次到沈阳,还未见到乌云珠那孩子……”

    乌云珠轻轻哼唧一声,愈发不乐意了,心说“什么叫‘那孩子’,你也才大我七岁。”

    接着,只听鄂硕向人吩咐道:“去把那丫头叫来……”

    乌云珠眼眸一转,重新绕到走廊准备过去。

    她整理了一下裙摆,又整理了一下头发,有心把王笑吓一大跳,让他知道自己如今已长成大姑娘了。

    她已经想好了,一会见了面,她要装作不认识他,再让他见识自己作为大姑娘的美貌……

    想到这里,她莫名地脸上一红,还没来得及镇定下来,人已走到了堂上。

    一抬头,对上了王笑的眼神。

    他眼中有疑惑,有惊讶,有惊艳,最后化成朋友般的会心微笑……

    “哈,长这么大了,我还从京城带了礼物要给你,但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看来你是不会喜欢了。”

    乌云珠本以为时隔多年再见,他会变得陌生,不想第一句话就是这般自然而然。

    因听他说带了礼物,知道他终究是没忘了自己,她忍不住欢喜起来。

    于是,她竟是把刚才想好的要装不认识他的念头忘了,走上前,如以前一般自然而然地拉住王笑的袖子,笑道:“礼物我都还没看呢,你怎就知我不会喜欢?”

    王笑也笑了笑。

    多年未见,似乎所有的情绪都在两人这相逢一笑之中了……

    ~~

    时间很快到了九月。

    京城,晋王府中,左明静抬头看了唐芊芊一眼,嘴角微扬,复又低下头。

    “你笑什么?”唐芊芊问道。

    左明静本不想说,偏淳宁也有些好奇,追问了两句。

    “我在想,上次听甘棠开玩笑说,也许是家中美人儿太多,笑郎这才每年故意要往外跑些日子……”

    左明静话到一半又不说了,缨儿、顾横波、钱朵朵也是目露好奇,纷纷看过来

    “为何?”

    “也许是为了……养养身子?”

    唐芊芊含笑揶揄道:“那丫头知道什么?笑郎若要养身子,岂会每出门一趟又带个美人儿回来?总不是那丫头也长大了吧?”

    淳宁护着自己的侍女,应道:“那丫头说了胡话,回头我放她许个人家,你饶她一遭可好?”

    顾横波最喜欢在这种场面,道:“瞧几位姐姐说的……其实呀,这话听起来是在说笑郎,人家话里夸的明明是你们这几位美人。”

    左明静笑着指了指唐芊芊道:“谁说不是呢,我亦是看到她副美貌,方才想起这些话。”

    “谁要听你们每日里吹捧,你瞧缨儿,因她家少爷要回来了,心不在焉的。”

    缨儿道:“才不是呢,我和朵朵嘴笨,插不上你们的话。”

    钱朵朵小声道:“我嘴可不笨。”

    “你就是胆子小……”

    这六女聚在一起说话,仿佛让天气都明媚起来。

    不一会儿,陈圆圆与几个婆子婢子又带了孩子们过来,陈圆圆才进房便道:“每见你们聚在一块说笑,我都不由觉得晋王真是好手段,竟能让这院里这般……四海清平。”

    她话音才落,孩子们跑进来,堂上登时热闹起来。

    如今王玄烨不在,小呆瓜是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一手拉着写写,一手拉着画画,脆生道:“爹是今天回来吗?”

    “是,你都问过许多遍了。”

    “那下次出门,可以带我去找大哥玩吗?我也想在草原上骑马,京城的马场太小了。”

    唐芊芊白了儿子一眼,道:“瞧给你能的。”

    “娘你总是要说我,就不能像爹一样夸我吗。”

    小呆瓜这孩子确实是有些欠打压的,他性子最像王笑,常喜欢用他漂亮的笑容来蒙人,故作天真无辜,其实心底里极有主意。

    唐芊芊早看透儿子的德性,偏是每次想打压他一番,总有人出来护他。

    “好了,芊芊你又说他。”

    小呆瓜于是笑了笑,有些得意地看了娘亲一眼,转身跑开。

    “说好了哦,下次出门,我们去草原上玩。”

    “谁跟你说好了……”

    “晋王回来啦!”忽有婢子喜滋滋地喊道。

    等王笑的车马进了府,自是又有一番热闹。

    秦小竺当先跑回来,笑道:“我和王笑骑马先到的,后面有许多礼物,快叫人去拿,我给你们都带了好东西啊。”

    在她身后,王笑苦笑不已。

    “你别跑,有了身子还这般闹腾……”

    一句话,堂上愈发热闹。

    淳宁最先拉住秦小竺,轻声问道:“你终于有了?”

    “对呀。”秦小竺声音虽低,已压不住话语里的欢喜。

    “真的?”

    “嗯嗯,晚了半个多月,你别看只晚半个多月,我把过脉了,就是有了。”

    “太好了……”

    “是吧?我和王笑费了好大劲,千辛万苦……”

    秦小竺确实是太过于高兴,显得雀跃不已,抱着淳宁叽叽喳喳说了一会,又觉还有许多话不宜在堂上说,要带淳宁回屋子里说。

    “走,我告诉你,有好几个姿势,都是王笑琢磨出来的……”

    淳宁蓦地脸一红,转头又瞥向王笑,脚下却不动。

    那边王笑正挨个与妻子儿女抱着亲近,唐芊芊的目光已向秦小竺看了过来。

    “嗯?”

    “嗯什么嗯。”

    “你就没话想和我说吗?”唐芊芊走近了笑问道。

    秦小竺有些怵她,却还是虚张声势道:“我还要跟你汇报不成?”

    唐芊芊瞥了王笑一眼,道:“当时出门可是说好了,你是去看着笑郎的。”

    “干嘛?人又不是狗,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唐芊芊只是笑。

    她这笑容就让秦小竺有些心虚,低声道:“你又听说什么了?消息也太灵了吧……那个,乌云珠只是以前救过王笑,大家玩得比较好嘛,我也很喜欢她啊。”

    “哦?”

    “干嘛还看我,王笑又没怎样,他都说了他会克制自己,还说有我们就已经知足了……”

    秦小竺声音不小,一旁的顾横波听在耳里,隐约觉得……这话竟有些耳熟呢。

    那边王笑正与缨儿牵在一起说话,缨儿也听到了这边的说话,问道:“少爷,芊芊姐和小竺在说什么?”

    “唔,别理她们。对了,沈阳那边有个小姑娘来京城游玩一下,会暂住在我们府里,缨儿带她一起逛逛好不好?”

    “好啊。”缨儿应得很乖巧。

    但她想了想,却是又问道:“就是芊芊姐说的,少爷也许要迎一位满洲姑娘进门吗?”

    “那倒是没有。”

    诸女目光看去,见王笑目光坦荡、语气诚恳,看来是真心没有再娶的意思,不由暗想看来是因为一些风言风语有所误会了。

    这天,顾横波到堂上见了那位从辽东来京城游历的乌云珠,却在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

    ——看来笑郎又遇到他所谓意志力的考验了,却不知这次他能不能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与内心和解……

    ~~

    随着王笑再次回到京城,各处的战乱也已平定,这一年天下间已有海晏河清、四海承平之势。

    十一月,消息传来,八旗余部攻下了汉城,幸而朝鲜国主李淏被楚军救出,将带着李朝宗室往楚京避难。

    等楚军平灭了八旗残部,李淏已登船出海。大将羊倌只好驻军汉城,暂时先委派官吏开始治理战后残局……

    而这京城这边,朝堂上下也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比如有人拿太祖的祖训出来说朝鲜乃“不征之国”,出兵毫无实利。

    事实上,楚朝出兵已成了既定事实,仗都已经打完了,如今所议的,只是“名义”二字。

    王笑是不喜欢开朝会的,也就此事连着开了数日朝会……

    皇极殿。

    龙椅前的汉白玉台阶处依然挂着一层帘帐。

    楚帝周衍还是龙体未愈,王笑如以往一样站在帘帐后面代为主持朝局。

    殿上,群臣侃侃而谈……

    “太祖皇帝祖训,凡海外夷国,如朝鲜、安南、占城……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切记不可……”

    “此言廖矣,朝鲜毗邻辽东,关系甚重,他日或有外隙,后患不可复言。莫如趁此时机,即派大员收其全土改为行省,设郡县治之,方为上策……”

    “师出何名?汝等忘祖训乎?此非楚朝乎?!”

    “……”

    先是吵着出师的名义,渐渐的,话题却又回到王笑头上。

    还是那个老问题,等朝鲜国主来了,接受其觐见的将会是晋王、还是一位新帝?或者是别的什么名头?

    其实,谁都不傻,为何明知道楚军已经占据汉城了,还在为是否出兵而争执不休?

    逼宫而已。

    王笑听得明白某些人的言外之意。

    ——“晋王,你是出兵了不假。但你到底用的什么名义?这社稷若还是楚朝的社稷,你绕得开太宗皇帝的祖训吗?这大楚的太祖皇帝对蒙元对外扩张之策极力否定,亲列十五大不征之国,严禁后世子孙征讨。你看,你今次违背大楚的楚训,我们不得不出言反对,我们知你志在四海,往后开疆扩土再有此事又何等麻烦?不若……改制称帝?”

    所有的谏言与争执,其实都渐渐地汇聚成了这样一个声音。

    它不停在皇极殿里回荡着,充斥在王笑耳边。

    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都想让王笑知道,这个旧有的社稷已开始限制王笑扩张的野心。

    有人是出于忠心,有人只是想成为从龙之臣,也有人是真心为国事着想。

    当然有人沉默着,怜悯着周室社稷,却对王笑的大权在握感到无奈。

    而能真正明白王笑心意的人不多,但总是有的。

    总之,庙堂之上,也如世间百态……

    王笑听着听着,忽然也觉得……这个国,或许也可以改一改了。

    也许只是换一个国号,也许可以改一个制度。

    也许是稍作改变,也许是大刀阔斧。

    当前能够做到何种程度?他也想要看一看。

    ——看一看吧,没关系,士大夫们都是聪明人,不管遇到什么名份上的事都能想出办法解决。

    ——别总是你们逼我,让我也来逼一逼你们吧。

    于是,王笑转过头,看向了身边的皇帝。

    那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周衍”,穿着皇袍、戴着皇冠。

    虽然它是一块木头,但上面雕刻的面容却是栩栩如生。细心的太监还给它上了一层粉,远看的话显得十分真实。

    王笑伸出手,放在了皇帝的背上。

    用力一推。

    皇帝从龙椅上跌落了下去。

    “咚……咚……咚……”

    几声响。

    木头砸在龙椅前,跳了一下,滚落到了汉白玉台阶的下面。

    接着,它滚出了帘帐,滚到了群臣面前,摇晃了一会儿,最后静静地躺在那里。

    明晃晃的龙袍盖在上面,却不能完全遮掩住它的本质。

    就只是一块木头而已。

    “陛下……”

    “陛……”

    争论声戛然而止。

    群臣呆愣住,每个人都盯着这块木头,露出错愕的表情。

    满殿俱静,鸦雀无声……

番外篇·辞帝赋

    长街之上,一个中年男子走过。

    二楼茶馆靠窗位置上的田川角荣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从在对面的郑平小声说道:“那人就是江苏行省布政使罗德元了。”

    郑平是商人打扮,衣着富贵,说完又补了一句:“听说他任期已满,考评不错,马上要进京任职了。”

    “是吗?”田川角荣道:“我看他一个随从也没带,不像是个高官。”

    他眯了眯眼,只见不远处有一辆脚蹬的黄包车,方才那个罗德元便是从车上下来的。

    田川角荣对这种小车颇感兴趣,他在长崎就从未见过此物。

    当然,这小车看着虽不难制造,但对路面很有要求,要想推行并不容易,也只有这南京城能有这样平整的道路。

    不愧是“万国都会”的大城……

    “田公子有所不知,那姓罗的一向就是这德性,出门并不带随从。”郑平道。

    田川角荣再次把注意力放回到罗德元身上,见对方走在路上身子挺得笔直,脸色不威自怒,确有几分官气。

    “他就不怕被人刺杀吗?”

    “这南京城如今治安甚好。”郑平道:“再说了,姓罗的平时上下衙走的这条道路多有巡丁。若真要去某地视察,衙门自会配备护卫。呵,那人也是出了名的抠,幕僚、仆役一个不雇,全是官府给他配的。”

    田川角荣抿了一口茶水,微微冷笑,道:“抠?让他抠,若我现在下去,一刀就能捅死一个布政使。”

    “这……虽是如此,只怕田公子也逃不掉。”

    “逃不掉就逃不掉。”田川角荣道:“用我一个小人物,换他这样的一方大员,有何不值当的?”

    郑平有些尴尬,缩了缩脖子,暗想没来由陪这个狠人把自己的命送在这里。

    幸而,田川角荣说得虽凶狠,但又道:“不过我这次费尽周折才远渡重洋,不是来杀他的,我还有重要事情要办……算这姓罗的走运。”

    “是、是,在小的看来,田公子前程远大,性命远比姓罗的贵重。”郑平松了一口气。

    两人再转头往窗外看去,只见罗德元已拐进了一条巷子。

    “说正事吧。”田川角荣道:“我这次来,可以带走多少遗臣?”

    “三百七十八人。”

    “这么多?”

    “是。”郑平道:“都是心向我隆昌帝与国公爷的忠直之士,文人、武士、工匠都有,还有大量的典籍、财物。”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把头凑得更近,轻声道:“还有几张火器图,都是军械局还在制的最新火器。”

    “真的?”田川角荣眼中绽出喜色。

    但他沉吟半晌,又有些忧虑起来,喃喃道:“怎么带得走呢?”

    郑平道:“公子放心,遗臣之中,有人的亲友在江南水师任职,打点之后,得了一艘水师淘汰下来的大船……一应文书俱在。”

    “此事竟如此顺利?!”

    “哈,这些遗臣以往是何等地位,如今日是何等地位?到了那边,可都是从龙之功,谁敢不尽力?”

    田川角荣于是笑了笑。

    相比这些,方才路过那个布政使确实是不算什么了。

    他的家主田川七左卫门如今已下了决心,要助其兄一起推翻德川幕府……立国建邦,这才是真正的大功业。

    田川角荣又与郑平聊了一些细节,末了,他站起身,道:“这些年你留在这边辛苦了,尽快安排吧。”

    “不辛苦。”郑平笑道:“无非就是做些生意,再联络一二,不辛苦。”

    田川角荣点点头,离开茶楼。

    这里属南京城上元县,是主城的核心区域,又是闹中取静的一条街巷。

    田川角荣下了茶楼,才走没几步,正遇到那名叫罗德元的官员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只见这罗德元一袭布衣,走进了一家杂货铺,不一会儿,捧着一小坛酱油出来。

    “布政使?呵。”

    田川角荣心中冷笑,不由伸手到袖子里,握出了一柄匕首。想着只要上前两步,捅上几下,就能把一个从二品大员捅死。

    这种轻而易举的刺杀,在长崎,可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然而,终究是有要事在身,他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想,迈步而去。

    不远处一间高楼之上,有人放下千里镜,轻笑道:“哈,这小子,居然还想节外生枝?”

    另一人放下手中的火铳,淡淡道:“他生不了枝,真要敢对罗大人动手,我一枪崩了他。”

    “崩了他简单,好不容易安排好的要送人到倭岛的大事可又耽误了。”

    “也不知郑氏什么时候才能和德川幕府打起来,等得人心焦。”

    “快了……”

    ~~

    长街上,有个年轻人跑过。

    “卖报喽!江南周报……王师出嘉峪关、远征哈密;五世活佛入京觐见;南京农研处改良播种机……”

    罗德元打了酱油,远远看了那年轻人一眼,招了招手。

    “这位先生,可要买报?”

    “为何到了傍晚,报纸还没卖完?”

    “哈,紫金山大学堂的学生们今日好闲,聚在城内议论时政,把我报纸上的事情都说尽了,谁还买呀?真是气煞我也……先生你要买吗?买一份如何?”

    罗德元又问道:“你多大年岁?可曾读过书?卖报可能支撑生计?”

    “我二十四岁,识字咧,我可不仅是卖报,还在那边远洋商行会帐……不是,先生你到底买不买呀?王师远征哈密、活佛入京……”

    “这样吧,你可有旧报纸?我买几摞来练字,每斤……这个数。”

    罗德元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一比。

    那年轻人“哈”了一声,摇了摇头,道:“这个数不卖哈。”

    许是因这个数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他竟是懒得再看罗德元一眼,转身就走。

    “卖报卖报……王师远征哈密,老少爷们又有国债可以买喽……”

    罗德元一愣,也不放在心上,捧着酱油就往家里走。

    他妻子是个木讷的女人,正坐在堂屋里刺绣。

    厨房里一个老妈子快步出来,嘟囔道:“老爷买个酱油也太久了。”

    这老妈子也是官府安排来他家做事的,罗德元唤她吴妈。

    她平时说话就是这般硬气,因此别的官员不要她,但做事还是不错的。

    罗德元也不顶嘴,吃过饭,又回到书房做事,外面他妻子与吴妈已在收拾准备进京的东西。

    这夜,刘妈忽然进来道:“老爷,有客人来,不是来求你办事的,说是来找你讨论什么东西的。”

    “那就见一见吧……”

    一会儿之后,有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推着轮椅过来,到书房前,把轮椅一搬,搬过门槛进来。

    罗德元一转头,见到轮椅上那人,不由愣住。

    他揉了揉眼,只觉恍在梦中。

    “陛……陛下?”

    “咚”的一声,罗德元起身想绕过书桌,因走得太急,膝盖在桌上撞了一下,生疼,但他已不顾不管地迎上前,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臣,江苏行省左布政使罗德元,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我早已不是什么陛下,你叫我周先生就好。”

    周衍笑了笑,打量着这间书房,又道:“你堂堂从二品大员,家里就一个老妈子做事?”

    “臣……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何谓……不是陛下?”

    周衍道:“这么说吧,八年前,我就已经丢了皇位,成了普通人。”

    “什么?!这……”

    “你先听我说,这些年以来,坐在龙椅上的只是一块木头而已。天下政令,皆是姐夫与议院裁决,与我无关。”

    罗德元已完全呆立在那,一拱手,又道:“臣……”

    “不要向我称臣,你这左布政使也不是我封的。”周衍微笑着,看着罗德元,又道:“你看,这么多年你也没发现皇帝不见了。可见有我没我,没什么不同。”

    罗德元终于反应过来,脸一扳,仿佛有浩然正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但礼法、纲常,这天下的秩序……”

    然而,他才说了一句,周衍再次打断道:“你不必与我说这些,你若是想请我回去当皇帝,我是不去的。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如今有两位平妻,有二儿一女,大儿子五岁,小的三岁,女儿二岁。我家是制琴的,我很喜欢做这个,而且平时涉猎颇广,你也许还读过我写的诗,也许还看过我在报上发的文章……”

    罗德元就愣愣站那儿,傻傻看着周衍。

    自从周衍断了腿之后,想到堂堂天子成了残废,他心痛是真真的,幸而如今国事还好,倒也不必强求天子做什么。

    不过这些年来,罗德元总想着,陛下会有振作起来的一天。

    但这时见到的周衍,却与他想像中完全不同……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像个隐士,又像个凡人。

    “我这次本是想去黄山游玩的,因听了一些消息,所以绕到你这里来。你别看我这个样子,这些年去过不少地方……”

    “陛下……”

    “我说了,别叫我陛下。”周衍道,“好吧,我有点啰嗦了,说正事吧,这次过来,我是想来保全你。京城那边,姐夫马上要改朝换制了……”

    “谋朝篡位?!”

    “你不要这么激动。”周衍摆了摆手,又道:“你已经打断我好几次了,这虽没什么关系,总归是不礼貌,哈,你虽是高官,还是要对我一个普通人礼貌一点为好。”

    罗德元一愣,竟觉得周衍这语气有些像王笑。

    “马上要改朝换制了,这大楚的国号、这建武的年号必然是要改的。更重要的是,制度礼法也将不一样。这些,我未必了解,我也还在学习,就不与你细说了,你到了京城,自会参与到讨论当中。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到时不要去闹。平静地、理智地去想一想,怎么做才是为天下人好。想一想天下人是需要你的礼仪纲常,还是你继续为他们做些什么……”

    罗德元摇了摇头,喃喃道:“臣不能……不能附逆……”

    “什么叫顺、什么叫逆呢?天下大势,如长江之水滚滚而下,想要逆流而行才叫逆。世事在更跌、在发展,你何必去阻拦呢?”

    “可是,晋王篡位若没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往后这世间规矩还有谁肯守,坏了秩序,礼仪崩坏,必须要有人……”

    周衍摇了摇头,道:“不一样了,这不是皇权更跌,这是要立新的秩序。你可以反对,姐夫也愿意听你反对的声音,甚至能把你反对的理由记载下来,让世人讨论。我来,是劝你不要去死谏,留一条性命,多做些实事吧。怎么说呢,你就不想看黄河浚清的一天吗?我是很想看的。”

    罗德元眼眶一红,却是哭了出来。

    “臣……臣不明白……臣不明白要怎么做啊……”

    “你有孩子吗?”

    “有。”

    听到这回答,周衍愣了一下。

    他还以为罗德元这种人是没有妻子儿女的,正想说“你若没有孩子,也可以……”

    话到嘴边,周衍改了口,问道:“你孩子多大了?”

    “十三岁。”罗德元泣声道,“在老家读书。”

    “上的学堂?还是你请了先生在家中教他?”

    “学堂。”

    周衍笑道:“你进京前回乡一趟吧,与你的孩子聊一聊,如今有些事他们更理解,学堂里都会讲。我走了,忘了楚帝周衍吧……等哪天你致仕了,可以来寻我玩,我现在烧菜烧得不错,回头烧给你尝尝。”

    “陛……周先生……”

    罗德元脸上泪水更甚,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那中年人已把周衍的轮椅搬过门槛,往外推去。

    院子里,两人的对话声还传了过来。

    “听说长江的鲥鱼不错,如今正当节,我们可以尝尝。”

    “好。”

    “王现和我说,他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皇帝喜欢吃鲥鱼,派人从江南送到京城,沿途劳民伤财,花费无数。但你看,我们想吃就吃,哪有那么多麻烦?”

    “说实话,周先生最近烧菜有些淡了。”

    “那是你口味渐渐重了……”

    那声音渐行渐远,等罗德元反应过来,跑出门一看,只见夜色中那个推着轮椅的剪影已拐入了长街。

    他抱着门柱,只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完全崩塌了,坐在地上嚎陶大哭。

    “我的纲常!我的纲常……”

    院中,吴妈拿着扫帚走了几步,喃喃道:“老爷的肛肠又不舒服了,给他买点药吧,唉,还是不要跟着去京城吧,这老爷官虽大,性子却古怪,不跟他去……”

番外篇·笑忘书

    沧州,盐山县。

    一辆马车在海边的小渔村停下来,在两名护卫的簇拥下,一个青年公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等候在路边的两名巡捕迎了上去,目光看去,见这青年公子面容秀气,气质高贵,不由感到十分心折。

    下一刻,对方笑了笑,露出了两个牙洞。

    两个巡捕愣了愣,表情便呆滞起来。

    “哈哈。”

    其中一个巡捕连忙摆手,道:“卑职不是……不是在……卑职没有觉得……”

    “无妨、无妨,不就是少了两颗门牙吗,不打紧的。知道吗?我就觉得要是牙口整齐,人就太死板了,你们看我,长得多生动。”

    “是,五公子十分生动。”

    王珰点点头,笑道:“对了,还不知道两位兄弟尊姓大姓?”

    “不敢当,张会水。”

    “卑职许甲魁。”

    “好,别再自称‘卑职’了,不讲尊卑贵贱这是现在的风气。”

    许甲魁于是赔笑道:“是,不讲尊卑贵贱,从我做起。”

    他年纪更大些,官职似乎也更大,姿态却比张会水低得多。

    王珰笑问道:“前面就是张皮村?我和你们一道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

    “是。”

    “不要拘谨,对了,你们也知道我此番来的目的。”

    张会水道:“是,当年那场黄河水灾,五公子有朋友失踪了?”

    “是啊,失踪了。”

    “还请五公子与我们细说一下这位朋友失踪时的具体情况。”

    王珰想了想,背过手,竟显得有几分文气。

    海风吹动他的衣襟,他微仰着头看着天,难得带了些矜持的表情。

    只有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王五公子说谎时的样子。

    “我这位朋友,名叫包四,当时正好随我堂弟王宝一起在济南城外,同时被洪水冲走了,后来,王宝有了音讯,哦,据说是去了海外,但这个包四却一直没有下落,我很担心啊……”

    张会水却是低头沉思起来,好一会之后,他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我今日把五公子当作寻常苦主看待,可好?”

    “好啊,这是最好的。”

    “那我多嘴问一句,要找的这人可就是王家四公子?其实,他根本就没去海外,对吗?”

    王珰一愣,表情尴尬起来,最后拍了拍张会水的肩。

    “咦,你竟是发现了。别说出去,这事还瞒着我伯父和我爹,我们是伪造了信件蒙混过去的,唉!”

    提到这位“伯父”,许甲魁当即就变了脸色,整个人都惶恐起来,还向张会水打了个眼色。

    ——那可是不得了的人物,你别乱说话。

    张会水仿佛没看见许甲魁的脸色,一板一眼地道:“五公子可知你们这种行为,给我们调查此事添了多少麻烦?”

    “会水,你怎么说话的?!”许甲魁连忙打断。

    “我就事论事,没什么不敢讲的。”张会水道:“当年黄河大水,冲走的又不是王四公子一人,这些年来多少人在苦苦寻找失散的亲人,我们盐山、无棣、海丰诸县为此花费了多少人力。偏五公子谎称王四公子是被什么海商救走,我沿着这条线索调查旬月,白白耽误许多时日。”

    “张会水!都是陈年旧案了,耽误你一点工夫又如何?抱怨啥?!”

    王珰摆摆手,示意许甲魁别说话,向张会水道:“这事是……是我做的不对。你接着说,有什么线索了。”

    张会水道:“是,月前在张皮村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这人名叫魏狗儿,乃是商河县人,在黄河水灾时被大水冲走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竟回来了……

    据他所说,当年他被大水冲走之后,抱住一根浮木,漂了一日之后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间破庙里,之后又被人带上了船,那船上还有数十个与他一样遭遇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是有个蕃商本想去莱州贸易,但当时莱州在我们治下,需要缴纳关税,他便自作聪明,想从沧州登陆,没想到贸物却被清军抢掳了,损失颇大……”

    王珰道:“这么傻?”

    “具体情况魏狗儿也不了解,也许是那蕃商不了解当时的情况,故而如此。当时他恰遇到黄河大水,在海岸边打捞了不少人,搜刮他们身上的财物,后又起意把这些人贩卖到香料岛上……

    所魏狗儿所说,当时那一船有两百余人。之后这些年他一直被当作苦力,后来因机缘巧合遇到一艘回来的船只……

    此事隔了太多年,具体的情况,我们一直在调查。魏狗儿如今也还在张皮村接受询问……”

    张会水说到这里,又瞥了王珰一眼,还有些小小的不满。

    他调查这桩陈年旧事时听说了王四公子之事,还以为是线索,追查了好久,又把事情上报,没想到却是查错了方向……

    这天他们一起又到张皮村了解了情况,王珰每见张会水那不满的眼神,却都是乐呵呵地笑。

    末了,他还向张会水问道:“我看你这么年轻,刚当巡捕不久吧?”

    “是,任职刚满一年。”

    “在哪读的书?”

    “济南兴国书院。”

    “哦,你们书院离讲武堂不吧。”

    “是,我没能考上讲武堂。”

    王珰点了点头,道:“张会水是吧,你办事很认真啊。”

    “乡亲们有念想,我就尽力查,就这么简单。”

    王珰于是又呵呵傻笑,道:“好,为民办事,好,我记住你了。”

    许甲魁一听,再想到王珰今日看张会水的眼神,只觉背脊一凉,暗想到这张会水完了啊,这是把王五公子这个笑面虎得罪了啊……

    ~~

    等王珰别过这两个巡捕,重新回到马车上,只见碧缥已在那打瞌睡。

    见他回来,碧缥醒了过来,问道:“相公,可找到宝哥儿了?”

    “哪有那么容易?当年被水冲没了的上万人,这才知道有两百余人还活着,捱到如今的不过只有数十人,宝哥儿肯定是没了啊。”

    “万一他就在这数十人里呢?”

    王珰摇了摇头,叹道:“哪能啊……那魏狗儿是南岸的,宝哥儿是北岸的,唉,肯定是死了。”

    “那这是白跑一趟吗?”碧缥问道。

    王珰道:“大伯老念叨这事,不跑一趟也不行啊。宝哥儿媳妇挣了那么多钱,他却没命花,你说这事闹的。”

    “就这么回去告诉笑哥儿吗?”

    “不行,总归是要等着,等到调查有了进展再说。就算不是为了宝哥儿,那数十人我们也得给接回来。嘿,今日遇到那个年轻巡捕,办事有样,冲他那一句为了乡亲们的念想,我就得帮他一把。”

    “相公要怎么帮?”

    “啊,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好帮的。”王珰道:“我刚才看了,我们在那边盖一栋屋子住段时间怎么样?”

    “为什么呀?”

    “出来办事,多呆一段日子呗。笑哥儿亲征漠北,万一要带上我怎么办,躲一躲。我都想好了,就在这海边,每日里查查事、写写书,既是为了找回那些人,也是为了推广白话嘛。有空了还可以去找周先生玩……”

    碧缥道:“相公你常说要写写书,可自从第一天写了一点,之后从没写过呢。”

    “我先在心里想好嘛,连最后一句话我都想好了,不过要等有空了再下笔……对了,我今日又写了一首白话诗,你听听?”

    “好呀。”

    王珰掀开车帘,随口就吟了出来。

    “大海啊,宽阔浩荡。

    秋风飒飒,涌起波涛。

    日月运行,来自这浩淼的海面。

    星河灿烂,也来自这浩淼的海面。

    与平生挚爱居于海边,何等幸运……”

    王珰念过这所谓的白话诗,一转头,果然看到妻子眼中无比崇拜的眼神。

    他不由颇为得意。

    ——怪不得笑哥儿要推广白话,就比如这白话诗,只要把古人的诗再翻一遍,就能得到仰慕……

    “相公。”碧缥温柔地唤了一声,低着头轻声问道:“今夜我们就扮成住在海边的隐士吗?”

    “太好了……”

番外篇·漠北谣

    新历十一年。

    秋日的树木都成了金黄,倒影在贝加尔湖剔透的湖面上,极是漂亮。

    清晨时,娜仁托雅趴在树干后面,偷偷看去,见那个英俊的少年再次来到了湖边。

    他有着中原汉人的精致面庞,头发却微微有些卷,衣着华贵,气质雍容。

    娜仁托雅觉得他一定是某个台吉的儿子。

    自从半个月前见到他之后,她发现他每天早上都会过来,骑着骏马,到了湖边之后远离身边的护卫,独自坐在那里发呆。

    今天,娜仁托雅想过去和他说说话。

    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向那边走去……

    忽然。

    “砰!”

    铳声惊起飞鸟,娜仁托雅前面的地上溅起土石。

    有人冲过来,用蒙语大喝了一句。

    “什么人?!为何冲撞总领?”

    接着又是一句娜仁托雅听不懂的话。

    她完全慌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

    直到坐在湖边的少年转过头,深邃的眼眸看了娜仁托雅一眼,用她听不懂的话向飞驰过来的护卫们说了句什么。

    之后,他站在她面前,用蒙语问道:“你是谁?”

    “我是娜仁托雅,牧民的女儿。”

    少年笑了笑,面容很漂亮,但眼神看起来还是落落寡欢的样子。

    “我叫王融。”他说着,带着些讥笑,又带着些怀念和自伤的眼神,补了一句,“人民的儿子。”

    “人民的儿子?”娜仁托雅听不懂了。

    王融摇了摇头,重新坐了下去,默默看着湖……

    从这一天起,两人算是认识了。

    于是娜仁托雅每天都会过来,陪他坐在湖边。

    “你在看什么?”

    “贝加尔湖。”

    娜仁托雅点点头,贝加尔湖在她这里就是“天然之海”的意思。

    “北边来的人说这是富饶的湖呢。”

    “这是我们的湖。”王融道。

    一开始,两人每天也只能像这样说上几句话,王融看起来是个很安静的人,娜仁托雅也不敢太打搅他。

    后来有一天,娜仁托雅又问道:“你为什么每天要看贝加尔湖?”

    “我在想,为什么要我来守着它。也在想……等我走了,就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湖了。”

    “你要走吗?去哪里?”

    “回家,也许能回家吧。”

    娜仁托雅又问道:“你家在哪里?”

    “南边,三千里路。”

    “好远呀。”

    王融道:“我爹说不远,沙皇俄国离它八千余里尚且想要占领它,三千里算什么。从京城到广州尚且不止三千里。”

    这是王融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娜仁托雅还是听不懂,她却能感受到王融眼神中的孤寂。

    她觉得……他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于是第二天,她捧着几个煮熟的鸟蛋想要给他。

    王融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吃你的东西。”

    “为什么?”

    “我很富有,而这是你的食物。”

    娜仁托雅于是着急起来,道:“但是,不管我有多少食物,我都愿意给你。”

    王融又看向湖面,道:“我不缺食物,你吃吧。”

    “可是,我阿布说,日子会好过起来的……”

    王融似乎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样子。

    “那就好。”

    娜仁托雅发现,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回答。

    但她却完全不懂他,只感到深邃,就像贝加尔湖一样。

    “你为什么不开心?”

    “太冷了。”王融道:“这里太冷,也太空了,我真的不习惯这里。”

    “可是,不都是这样吗?一直都是这样。”

    “但我小时候不是这样。”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呢?”

    “我有很多兄弟姐妹,很多朋友,京城……京城……是很好的地方。”

    渐渐的,娜仁托雅在王融的话语里,仿佛看到了一个她难以想像的天国。

    他曾在元宵节穿梭于热闹的长街猜花灯,看过各种各样有意思的戏曲,在学堂里读书然后和朋友嬉闹……

    听到他说的那些好吃的,她口水都流下来。

    于是第二天,王融给她带了一些零嘴,茯苓饼、核桃酥、果脯、酥糖……

    娜仁托雅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吃这些东西,只觉得震撼得如同看到贝加尔湖的湖水干涸。

    她因此兴奋了好几天。

    然后忽然间,她抱住王融大哭起来。

    “你为什么哭?”王融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好残忍,被丢到这里来,太残忍了。”

    王融没有回答,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答娜仁托雅的问题。

    他也不在她面前始终保持有问必答的礼貌,但似乎与她更亲近了。

    “知道吗?这里是苏武牧羊的地方,你觉得我被流放了吗?我当时就是这么问我父亲的,他反问我,为何汉朝从未想过要统治这里。

    唐时,我们在此设立安北都护府;元时,设岭北行省。如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明明与中原有更接近的血缘,而不是沙皇俄国。为什么我们不能占住这里呢?因为南边更温暖,我们更喜欢在南边耕作。你看,苏武历经苦难也只想回到长安。

    但我父亲,他讨厌中原帝王们怀柔藩邦远人的做法。沙俄说它的旗帜升在这里就不会降下来。我父亲就要让它连旗帜都升不起来。

    贝加尔湖……所有人都说不值得占领,只有我父亲一定要让世人相信他的长远眼光。若别人不愿来,那就让他的儿子来。”

    王融说到这里,转过头,笑了笑,道:“你说残忍……我有时觉得,但……但听你说了之后,我又没那么委屈了……”

    在这天之后,娜仁托雅终于觉得,自己走进了王融。

    ……

    有时娜仁托雅也会聊些她知道的一点点形势。

    “你知道我们漠北的女可汗吗?”

    “漠北没有可汗,只有行省的总管。”

    “明明有女可汗啊。”娜仁托雅道。

    “没有。”王融道:“是你们误会了。”

    ……

    之后,王融也聊起他的母亲。

    “她住在南边的库伦城,为了让她在图拉河上建城,我父亲答应每年会有两个月到草原上来,或者接她回京,她一直都是那样厉害的人,每天最在意的就是保养她的容颜。比起我,她更偏爱我兄长……”

    “为什么这么说呢?”

    “也许我兄长才是那个让她得到一切的儿子。”王融缓缓道:“又或者……她也很疼爱我吧,但就是我不满足……我太希望她当时是选择带我去漠南了,能离他们更近……”

    娜仁托雅低下头,害怕有一天王融会离开。

    她总是能听出他言语中,对南边的无比眷恋。

    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王融始终没有离开。

    ……

    新历十五年,娜仁托雅如愿嫁给了王融。

    虽然她并不漂亮,出身卑微。而且这时候,她已经知道王融原来就是漠北总管,他母亲就是她曾说过的女可汗……

    但他还是娶了她。

    当时他说:“谢谢你也成为我留在这里的理由……”

    娜仁托雅知道自己只是那理由之一。

    但她非常满足。

    ……

    新历二十一年,战争打破了贝加尔湖上的安宁。

    新历二十三年,王融击败了北方的敌人,他很高兴地对娜仁托雅诉说他兄长在东线的胜利,他显然更欣喜于能与兄弟们并肩作战。娜仁托雅并不了解这些,她想给王融再生几个儿女……

    新历二十五年,王融在贝加尔湖北端建了新城,名叫“弯月城”,因为他说这是贝加尔湖的形状。

    ……

    新历四十二年。

    王融似乎在一夜之间苍老了下去。

    他不再像曾经那个英俊少年,也不再像那个威名赫赫的漠北英雄。

    他亲自下令处死了许多追随他的旧部,因为这些人企图兵谏,让他割据漠北称汗,再建一个新的帝国,以后把皇位传给他的儿子……

    当时,他只问了他们一句。

    “你们知道我这辈子活着为是了什么吗?”

    ……

    新历四十九年。

    下一任漠北总管的人选得到了中枢的认可。

    满头白发的王融握着娜仁托雅的手,喃喃道:“我带你和孩子们去中原看一看好不好?守了一辈子的湖,如今终于不用我再守了,我们去南边看看吧……但只怕不习惯那里,要是不习惯我们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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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游子吟

    “啊!”

    “哦,我的上帝,不好啦!国王的上颌骨被拔掉啦!”

    “哦,上帝!”

    “天呐,血止不住了,快,想办法救救国王……”

    “来了来了!”

    路易十四睁开看,看到的是一根烧红的烙铁。

    “滋!”

    烙铁烫在他流血不止的上唇,路易十四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

    许多天以后,路易十四伤口愈合。

    他依然可以喝美味的葡萄酒,但酒容易从上唇漏出来。

    他坐在马桶上,感受着那种永远出不来的感觉,眉头深深皱起。

    因每天有太多时间花在这上面,他早已开始在马桶上会客。

    这天路易十四见的是为他治疗肛瘘的医生,弗朗索瓦?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你准备好手术了吗?”

    “我的国王,我需要六个月的准备时间,可现在才过了三个月……”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路易十四大怒,摔出手中的酒杯,吼道:“我受够了!”

    菲利克斯缩着脖子,低声道:“可没有足够的实验,伤到了国王的括约肌,是有失禁的风险……”

    路易十四沉默了。

    良久,他让菲利克斯退下去,招来他的外交大臣。

    “东方那位可敬的盟友给我回信了吗?他愿意派遣东方的医生为我治疗肛瘘吗?我不可愿冒着被那个愚蠢的医生割坏括约肌的风险做手术。”

    “哦,我的国王,他没有回信。但他的外交大臣照会我们,必须停止对暹罗的压迫,并且废除黑法,否则……”

    “你说什么?!”路易十四怒吼道:“我,太阳王路易十四,才刚刚和他一起打败那个自负的威廉,他转身就要背弃盟友吗?!”

    “国王陛下,我们似乎没有和他缔结盟约。你和他的书信,属于私人来往来。说起这事,他们还勒令我们,停止侵占他在荷兰的战果……”

    “闭嘴、闭嘴!你这头愚蠢的猪!”

    ……

    “国王陛下,曼特农夫人来了。”

    结束了与愚蠢的外交官会面的路易十四听到这句话,心情稍好了一点。

    曼特农夫人是路易十四的情妇。

    她已经不年轻了,四十多岁的年纪,却还是风韵犹存。

    她曾经是诗人保罗?斯卡龙的妻子,丈夫死后就成了寡妇,她凭借丈夫的人脉办着沙龙。后来又为成为保姆,照顾路易十四与别的情妇的儿子。

    再后来,她成了路易十四的情妇,今年刚被封为曼特农侯爵夫人。

    这天,曼特农夫人一见路易十四,就开始诉说起她遇到的新鲜事。

    “我在沙龙上遇到一个来自东方的贵族女人,她是那位微笑之王的朋友,是真正的贵族,名叫花之枝桠。哦,她和我一样的年纪,却还未曾有过婚姻,真是一个傲慢又有趣的人,国王陛下一定要见一见她。”

    “是吗?她来到我的领土是为什么?”

    “是来游历的,她接下来还要到英格兰去。哦,那浓烈的东方贵族气质……”

    路易十四听着,缓缓道:“是吗?看来我要写一封信给詹姆斯了。”

    等情妇走后,他摊开信,写了起来。

    “我的朋友,还记得东方的微笑之王曾经在英荷海战之后,击败过英国海军吗?我得到消息,他将再次对英国动兵了。近日,将有人前往英国打探海军的虚实,请你务必要杀了她……”

    一封信就这样从法国来到了英国,到了詹姆斯手上……

    詹姆斯英国国王查理一世的儿子,英国内战时被监禁于圣詹姆斯宫,男扮女装逃往荷兰。

    查理一世被处死在断头台上之后,詹姆斯逃往法国,并在法国军队服役。所以,他是路易十四的朋友。

    直到克威伦尔倒台,他才回到英国,如今担任最高海军大臣。

    收到信后,詹姆斯很重视此事,下令逮捕一个来自东方的女人。

    然而,当一艘船只在不列颠群岛的海岸上发出轰鸣的炮火,他才发现,自己被路易十四欺骗了。

    那位“花之枝桠”并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真正能引起战争的重要人物。

    “该死的路易?波旁,他为何不在自己的领土上逮捕这个女人……”

    ~~

    新历十八年。

    “哈哈哈。”

    广州十三行,花枝下了海船,见到一个管事迎上来,随手就把身上的包袱丢过去。

    “欧洲也没什么好玩的,又脏又乱又差的。”

    “是,东家玩得开心就好。”

    “是什么是,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我都说玩得不开心了。”花枝道,“东西难吃死了。”

    管事道:“是,是,我想到了,所以特意准备了火锅迎接东家。”

    “好!你非常好!”

    “东家,敢问这位是……”

    那管事转头看去,见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外国男子正跟着花枝身边的通译一起走着。

    这人留着长长的棕色卷发,方脸很白,鼻子又长又尖,眼神却很亮,带着思索的神情。

    他看见管事,与通译叽哩咕噜了几句。

    通译道:“他说,他叫艾萨克?牛顿,很高兴来到东方,希望能与智慧的东方学者有更多的交流……”

    管事一愣,那边花枝又是随手一挥,道:“这个什么牛顿就给你安排了,我去吃……咦。”

    此时他们刚才到马车边,却见管事带来的人群中,还有一个俊俏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正饶有兴趣的拿着一本书在翻着。

    花枝“咦”了一声,问道:“哪来的小娃儿?好生俊俏,还有些面熟。”

    管事低声道:“是王家的颐公子,要到海事学堂入学的,暂住在我们那儿,听说东家今天回来,随我一起来接你。”

    “哦,王笑的儿子?”花枝有些失望,道:“哪能让他来接我。”

    很快,王颐已上前,行礼道:“见过花枝小姨,许多年未见了。”

    “是吗?你记得你小时候见过我?”

    “其实不记得了,但听爹娘说起过。”

    “和你爹一样虚伪。”花枝道:“我反正是忘了你是哪个,我出门十来年了,你兄弟姐妹又多。”

    “是,小姨果然是直爽人。”王颐笑了一下,很羞涩的样子。

    花枝这才好奇起来,问道:“对了,你娘是哪个?”

    王颐正要开口,花枝又道:“等等,且让我来猜。”

    “这……好吧。”王颐有些无奈。

    “不是我姐,也不是淳宁,她们的儿子不会像你这么害羞。”

    “家母确实不是大娘和二娘。”

    “肯定也不是钱朵朵了喽,她那身子骨,生一个够了。肯定也不是秦小竺或那坏女人,哈,你这性子。嗯,倒很可能是缨儿……”

    花枝说到这里,又看这王颐实在讨人喜欢,忽道:“对了,你认我当干娘吧?我也赚了不少钱,还愁着我死了给谁呢。”

    王颐看起来虽害羞,为人却不墨迹,乖巧地行了一礼,唤道:“干娘。我也正愁兄弟姐妹多,往后还要操心生计,不能用心读书。”

    “哈哈哈,你小子还挺妙,不像是缨儿生的。可是左明静生的?”

    王颐摇了摇头,再要开口。

    花枝抬了抬手,道:“这样啊,如果不是王笑把我圆圆姐那个了,那就只剩两个可能了,二选一,我猜猜,是哪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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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隐客歌

    新历六十二年。

    京城某处屋堂中,有几人正在聚议着什么。

    “这苗家是怎么起家的呢?”

    “很多年以前,苗家的上任家主苗得福在雨中行路,遇到了先圣。当时关中之战刚打完,先圣正赶回济南。苗得福被马匹撞倒摔伤。先圣便与他说,若有难处可到济南找从心书铺。正是借这个关系,苗得福成了改制之后第一批出海做生意的人。之后,快七十年了吧,苗家在海外的生意越做越大,终于成了大财阀。苗得福死后,他的孙子苗青城掌了苗家大权,这人极富眼光……”

    “不错,新历二十三年,漠北、辽北之战,我们击败了沙皇俄国时,苗家就已从事军火生意,赚得盆满钵满。之后,苗家就在东洋行省设立大钱庄,操纵列国经济;新历四十三年,先圣离世之后。苗家开始多与中枢大员勾结,由商涉政。”

    “也就是那年,沙皇俄国为争夺北欧出海口,与瑞典爆发大战,苗家也参与其中,这场大战打了二十年了,据说苗青城与俄国皇帝彼得、瑞典皇帝卡尔都是极好的朋友。由此,你们便可知他的实力……”

    说到这里,堂中有人道:“王颢马上要退了,虽说他去年撤掉了尊号,又把军、政分离,但下一任政相,只怕会是苗青城。”

    “晚了,王颢贪权,二十年、十年前不做这些,现在做太晚了。我们不仅阻止不了苗青城上位,只怕他上位后迟早还是要总揽军政大权。”

    “王家不能阻止此事?秦家和唐家呢?”

    “不可能了,王颢……还算是有公心的。这些年,他把王唐秦三家在漠北、辽北、朝鲜、东洋、安南诸行省的总管都撤下来,确实是没有想再掌权的意思。既然说是要议院推选,他又放了权,谁都阻止不了苗青城上位了,中枢太多人都在苗家有利益。”

    “我觉得不应该,以王颢的实力,怎么就能放任财阀如此坐大。”

    “那怎么办呢?劝他复辟的声音年年都有,怕他复辟的也大有人在,这些年闹来闹去,最后闹成这个样子。”

    “说来可笑,既怕王颢掌权、又怕他放权。竟是怎么做都是错的。”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套体制不适合了,先圣当年就说过,这是过渡的体制,是在列国争霸的时代积攒国力的过渡。”

    “不错,正是体制有漏洞,才让财阀操纵经济,涉足中枢。”

    “田青城若上位,必为门户私利而乱天下。”

    “诸位,到了要再变一变的时候了。”

    “如何做?”

    “还如何做?议来议去,议了二十年都不成,干脆打破了重来。”

    “造反?”

    “造就造!”

    “只怕难,这一切都是王颢安排好的。”

    “那就造他王颢的反……”

    诸人议到这里,有人转头看向座中一名八旬老者,问道:“铁老,你怎么说?”

    铁敬心本如要睡着了一般,此时睁开眼,扫视了一圈,喃喃道:“不能说是造反,总之,就打破了重建吧,也到时候了。”

    堂上安静下来。

    铁敬心缓缓道:“如今回想起来,当年……像是料到了这一切一般,那时他收复缅甸,就保留了我们当时的体系,他说数十年上百年后,让大家看看怎么做更好、让大家选……这几十年过去了,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了。要枪、要炮,我还有点人脉,能替你们联络。西南行省那边也有不少人投身此事。”

    “就依铁老说言……”

    “我老了,事业就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铁敬心说着站起身来,叹息了一声,往外走去,嘴里喃喃自语了一句。

    “诸公啊,你们一辈子没能看到的,小铁要看到了……但小铁都熬成老铁喽……”

    ~~

    京城西北面,昆明湖。

    铁敬心一路走进到湖中的亭子里。

    一名八旬老翁坐在那里钓鱼,衣袂飘飘,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

    “天下沸腾,你却坐在这里享清闲。”

    “我能如何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如安坐。”王颢回过头,微微笑道。

    只看这张老脸在一笑间透出的风采,也可知他年轻时显然是极富魅力之人。

    铁敬心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道:“你在位之时,我们总嫌你权利太大,如今你要退了,我又真是担心。唉,到最后,还是不能平稳过渡啊。”

    “早料到了,还担心什么。”

    “哈,你说的倒轻松。”

    “我小时候,我爹就说过,变革肯定会既得利益者反对,不杀何以变革?注定是要流血的。”王颢悠悠然道:“他还说‘小呆瓜呀,你的利益如果与天下人的利益相悖,而天下人终于意识到这点了,你就得跑喽’,当时我不明白,现在你看,我就在准备跑喽。”

    “你说得简单了,我却放心不下。”铁敬心道:“我们忙了一辈子,都在想办法和平改制,结果还是输喽。”

    “那是你,我从未幻想过和平改制,我一直在等今天。”

    “是吗?”

    “是啊。”王颢道:“我能做的,只是让我们保持先进、保持强大而已。天下人想要什么样的体制,是让天下人自己选的,只要是对的路,总能走通的。”

    “那你还在背后帮我们?谁能想到,这十多年来就是你王颢在造自己的反。”

    “我不是帮你们,我是早不想干了,累。”

    “我看你这呆瓜一点也不呆。”铁敬心笑了一声。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王颢也笑了起来。

    末了,铁敬心又一次喟叹道:“你终于要退下去了啊……”

    他老了,总是重复那些话。

    王颢道:“我一开始就不该上去,但怎么办呢?当时我要不上去,这天下就乱了。本来呢,我只想干一两年,但那时形势不好,列国都想抢我们在海外的利益;然后是海外打了二十年;现在啊,我看新大陆这两年势头又不对了。”

    “新大陆那边……”

    “算了,不聊这些。我若是再年轻些,还得一直做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老了啊,老了就退了,让年轻人折腾吧……两代人,七十年,是时候了。”

    铁敬心苦笑着,又一次道:“说来说去,我还是怕你退了之后,世道乱起来……”

    “管它做甚?”

    王颢反问了一句,忽然抬起鱼竿,喜道:“钓到鱼了,走吧。”

    铁敬心一看,却见那鱼钩上空空如也,鱼已咬了饵游走了。

    但王颢还是十分高兴,收了竿,甩了甩袖子,怡然自得。

    一路走着,他还轻轻哼起悠闲的小调。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新书《终宋》已发

    番外也发完了,我回顾了一下这个故事,已经没有想要再添上一笔的地方了。

    今天点了完本。

    一年零八个月,这本书从十多个均订,到一两百万字以后慢慢开始上涨,到现在有了四千五百多的均订。

    我一直很感激这个过程当中大家的支持,是你们支持这个故事走完。

    非常谢谢你们……

    ~~

    最后,新书《终宋》已经发布了,新书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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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痴愚实乃纯良介绍:
“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