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章 八十斤铠甲
大明从仁宗、宣宗开始,地方的巡检司就本土化,【巡检司弓兵不由府县佥充,多是有力大户令义男、家人营谋充当】,到了正德、嘉靖年间,几乎都成了常态了。
这种【尾大不掉】几乎是惯性力量,不以任何为转移,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像是瓜洲巡检司的侄儿横行霸道,这种事情,康飞都习惯了,他嘴巴里面都还有一颗烂槽牙呢,大明有几颗烂槽牙岂不是太正常了。
揍这种人,全无任何心理负担可言,故此,他看着一地的恶少年,捏了捏拳头,骨节嘎巴一响,随后,为了增加威慑力,还咬着后槽牙左右晃了晃脖子,这是他跟他哥哥学来的小窍门,随着脖子扭动几下,后槽牙发出的声音便被无限放大,听起来极为恐怖,要是再配合一脸的恶形恶状,那简直了,真真是泰森在世……大约和影视作品里面八路军在汽油桶里面放鞭炮吓唬敌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地上一群恶少年果然就被吓住了,一帮闲汉恶少年,平时聚在一起,无非就是捏指节,吹口哨,吃霸王宴,玩小马骚……要说吧指节捏得嘎巴嘎巴直响,大家都会,可是,眼前这家伙,不是两个手掌互相捏指节爆响,而是空手握拳,指节直接响……
巡检司里面最能打的弓兵头老王叔是赤搏大豪,一个人打过二十多人,那可是在瓜洲镇里面,无数人瞧见的。
老王叔跟他们吹牛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如果碰到空手捏拳就骨节爆响的,这人一定是练家子,你们虽然跟我练武,年轻力壮,碰上这种人,大约不是对手。
当时,老王叔寻思了一下,继续还说了一句,如果碰到一个人脖颈粗大,晃晃脖子骨节爆响,那么,你们便四散逃生去吧,这种好汉,能赤手搏虎熊,万万不是你们这些街上人能招惹的。
这些家伙,那时候还不信,都觉得自己跟老王叔练了年把,虽然不说天下无敌,但是,凭身手搏个封公封侯那是手拿把攥的,可惜,这一届朝廷不行,不给他们机会……
那时候他们不信,可这时候被康飞揍趴下,便再回想起了这话,便觉得,真是至理名言,几个聪慧的,躺在地上互相眼神交流,俱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悔不当初啊,应该跟老王叔仔细学的,可惜,老王叔在此次倭乱中死于倭寇之手,可见拳脚功夫,终究不如刀剑。
这时候,康飞一咧嘴,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就冲着地上这些恶少年一笑,“还打不打了?我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不过……我要不说,那就是不教而诛,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再爬起来,被我打死了,到了阎罗王那里,可别喊冤。”
说着,他又把脑袋摇了摇,一阵渗人的骨节声响。
有个恶少年这时候赶紧就喊,“不打了不打了,好汉爷爷饶命。”
他这一喊,听得康飞啼笑皆非,顿时就骂道:“卧槽,你们水浒看多了是吧!”
说着,看地上这些哎哎呀呀的恶少年,未免就觉得无趣,当下转身,走了几步,弯腰就去扶蹲在地上犹自目瞪口呆的双鱼。
他刚一弯腰,就看见双鱼眼瞳中一个人影拎着个东西冲了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一扭腰,就使了一个舍身踢,别忘了他当年好歹在大学时候被师姐拉过去练空手道,揍过二毛家全欧陆业余组冠军,虽然说这个全欧陆业余组冠军在欧陆那边含金量也不高。
他这一个舍身踢,乓地一脚,翻过来就砸在了冲上来那恶少年的锁骨处,本来舍身踢就以KO闻名,顾名思义,舍身么,拼死一搏的意思,要是没有一下决胜负的能力,何必舍身,他又被胖迪加持过法力……不对,加持过熵值。
换一句话说,他现在这个身板儿,都不用喝三碗酒,能直接上景阳冈赤手空拳打死老虎。
这种身格,再舍身一决,那能爆发出什么样儿的力量来?
咣当一脚,对面手上拎着个不知道在那儿捡来的棍棒的恶少年被他一脚踢在锁骨上面,就好像被一匹全身披着马铠高速奔跑的赤兔马给撞了一般,顿时就被踢翻在地上,手上拎着的棍子在一片哄叫声中飞起,砸在了不远处人群里面。
那恶少年两只脚扑棱了一下,半翻了身子,一手撑着地挣扎要起身,却张嘴吐出一口鲜血,一伸手,五指在空气中抓了两下,眼珠子爆突,嘴角还不停地溢血……
他反身伸手的方向,正是他那群人,一群恶少年看着平素最能打的汪老大这时候大口吐血,吓得两条腿在地上直搔,纷纷支撑两手往后倒退,口中还发出啊啊地声音,看着,倒像是被一刀砍了脑袋在地上挣扎的公鸡。
这种时候,却没人嗤笑他们,大家都吓死了,就看着平素欺男霸女的汪巡检家那侄儿汪老虎在地上爬,一只手还伸在空中……
罪魁祸首的康飞,却是已经伸手把地上的双鱼给拽了起来,随后,嘴角带着冷笑,双手在胸前一抱,就看着地上那家伙。
双鱼惊魂未定,她虽然见过世面,到底只是个年纪不大的船娘,要说撑船弄篙,那是行家里手,可是……
她忍不住就侧着脑袋看了一眼旁边的康飞,这时候看他,虽然觉得这位小老爷双手抱着膀子,看起来恶形恶状的,比地上那群闲汉恶少年还要恶少年,但是,不知道怎的,心口就忍不住乓乓跳……
“你说你暴打了那扬州同知老爷,俺还以为是吹牛哩。”她忍不住,伸手就捏腰间的衣裳一角,“却原来,你是个真打……”
双鱼说话,声音虽小,旁边康飞却是听得清楚,这时候未免就扭头莫名其妙看她,心说,这妹子怕不是有点傻,这都什么关注点啊,你要吐槽,也吐槽我阵斩一千倭寇是吹牛好不好。
所以说,他以前二十大几岁的人,为什么都娶不上马马?
他那拆二代分五套房的师姐,为什么要事后幽幽说,我要三十岁还没嫁就跟你凑合过了。
那时候康飞总觉得自己对爱情还有小幻想,却不知道,人家师姐也是对爱情还有小幻想,三十岁之前根本没考虑他,除了身体壮实是个好车夫,他还有什么优点?
难道穿八十斤的钢铁盔甲打全甲比赛算优点?
把八十斤的钢铁盔甲换成八系宝马还差不多。
一百二十四章 吃肉的就是骑士老爷(明天上架)
对于船老大家的双鱼,康飞只是觉得她有点傻,不过,姑娘家傻一点不是缺点,有时候反倒是要算优点。当下他就老神在在伸手拍了拍双鱼的肩膀,“双鱼,你这个脾性有点傻,不过,不是坏事,我觉得你日后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他这么一说,双鱼顿时就气得不行,真恨不得拿个臭咸鱼塞到他嘴巴里面把嘴堵上才好。
这时候,在地上爬着的汪巡检家侄儿大约爬了几丈远,就喷出一口乌黑的血来,里面还夹杂着许多血块,随后大叫了一声,鼻尖往下就趴在了青石板的街面上。
从金主完颜亮南侵被宋军在瓜洲古渡击败之后,瓜洲就开始筑城了,几百年下来,街上的石板路俱都青得发亮,这一口浓血喷在路上,加上爬出几丈在地上拖出来的血迹,那是要多刺眼就有多刺眼。
那群恶少年一个个吓得半死,有个叫刘云峰的胆子壮,上前就去试探汪老大的鼻息,随后,手指如遭火灸,脸上全是沮丧绝望的神色,声音也带着哭腔,“不好了,汪老大没气了……”
他这一喊,这群恶少年终究和汪老大天天在一起吃酒吃肉……吴三桂他爹跟皇帝说实话,说我养家丁,每天细酒肥羊……也就是说,每天吃酒吃肉,那就是家丁的待遇了,大明的家丁,不就是佛郎机那边的骑士老爷么。
这群恶少年虽然谈不上细酒肥羊,可每天那也是有葵花大斩肉吃的,最开始,这东西是普通人家吃的,古代物资不丰盛,普通人家吃肉也算是过年了,即便如此,那肉也经不起吃,广大老百姓的智慧是无穷的,一拍脑袋,就把肉斩成肉糜,里面加豆腐,结果这么一来,反倒是口感又香又嫩,五百年后,成了维扬菜的代表菜色之一。
每天在一起吃酒吃肉,这汪老大若是用康飞的眼光来看,那已经算是金主爸爸了,这时候金主爸爸死了,这群恶少年未免同仇敌忾。
有人壮着胆子就指责康飞说道:“好汉,今天这事,虽然咱们有错在先,但是,罪不至死罢?”
“就是,你怎么就把人打死了。”有一个开口,自然就有第二个,旁边一个就高声喊,“你身手了得,那是如豹子头一般的好汉,俺们也敬重,可你怎么就往死里面打……”
人都有从众心理,法不责众嘛,哪怕是造反,大多数情况下,其实也都是只诛首恶,胁从不究的,故此有一个喊,个个就喊了起来,旁边更是有那些老街坊帮着出声。
这就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了,康飞看着这些人,未免有些好笑,当下就大大咧咧说道:“方才我就喊,你们要再爬起来,到阎罗王那里不要喊冤,那厮不听,岂不是活该?再则说了,他拎着个棍子就冲我的脑袋抽冷子下手,这头乃是六阳魁首,他分明就是冲着杀我来的,怎么?只许他杀我,却不许我杀他?这是哪里的道理?你们这些圩里的侉子,好不讲道理。”
他这句话是下意识使然,却顿时就激起众怒了。
前文说过,这扬州城就是古代版的魔都,但凡外地人,都是侉子,连本地人,只要出了城,那也是【圩里的侉子】,这圩(wéi)就是周围筑有土堤的稻田,康麻子南巡图上一目了然,大片大片像是格子一样的稻田,所以扬州城里人称呼旁人圩里的侉子,就是乡下佬的意思,等如是后世魔都人叫别人乡巴子。
瓜洲镇自然不是乡下,可是有口四十万的,那是极繁华的所在,可是,任何东西都架不住比较,一个娘生的两个儿子还有个偏爱呢,五根手指头也还有个长短,扬州城就在几十里外,两两一比,自然就显出差距出来了。
故此康飞这句话,就像是在粪坑里面扔了一个炮仗,真是激起群愤了。
这时候有个年纪大的就站了出来,大声就道:“乖,小伙哇!说话不要太麻木,你一句话,就把我们瓜洲四十万人全部得罪光了你晓得啊?”
其实,康飞说完了自己也未免觉得不妥,到底是受高等教育的,这么明显的地图炮,的确显得有些没素质了,只是,这句皮囊用惯了,要知道,你做什么,不在于你脑子想什么,而在于自己的身体有多年轻,那些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哪一个年轻时候不是玩主。
不是有一句俗话么,少要张狂老要乖。
新车么,一脚下去,顿时两百码……
说就说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当下康飞就道:“我说一句实话又怎么了呢?这话,难道不是大家都挂在嘴边上的么!”
他这一说,那老人顿时就气得不行,尊老是天朝的美德,年纪大了,见官都不跪哩。
人一旦有了特权,时间长了,自然就觉得这东西天生就应该是自己的,要不然倚老卖老这个词怎么来的,故此,他怒气勃发,冲上去就要用拐棍打康飞。
康飞哪能被他打到,往后退了一步就躲过拐棍,那老头不服气,心说小子你还敢跑?我老人家不打死你该应……一边想着一边就又举起拐棍来,追上去就打。
康飞再退,这一下躲过去,却忘记了,船老大家的双鱼就在身边哩,他这一躲,对面老头一拐棍就砸在了双鱼的脑门上,当即就砸了一个大包出来,磕破了皮,流了一脸的鲜血。
人的头盖骨非常之坚硬,即便是一把精心锻造的倭刀,要是劈在脑门上面,最大的可能不是把对方脑浆给劈出来,而是自己的刀报废了。
人类骨骼莫氏硬度大约是5,一把好钢刀的莫氏硬度也就是6,这还是现代数据,以古代的炼钢技术,刀的硬度有没有骨骼硬度高,大概率存疑。
双鱼今年十九岁,正是身体最健康活泼的时候,骨骼硬度也正在最巅峰,反倒是对面的老头子,六七十岁了,钙质流失,身高大约都缩水不少。
一个年轻一个老,双鱼又是自小撑篙摇橹,说实话,她一伸胳膊,小臂上的肌群连康飞都有些惭愧,何况对面老头一个在城里面开店的,那就是古代版的宅男。
拿根棍子敲在脑袋上,说以卵击石那是夸张了,只是脑门上被磕破了皮,流了一脸的血,看起来很是夸张。
老头又不是什么惯犯,看见自己一拐棍把对面姑娘打得满脸的血,顿时就有些惊惶,可见宅男不管古今,战斗力都不行,见了血比大姑娘第一次见血还紧张。
康飞倒是想借机发作的,可这时候,双鱼一反手就把康飞的膀子给抱住了,大热的天,康飞顿时就觉得胳膊上软绵绵的,触感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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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三江也没有强推,就指着大家伙儿捧场了。
一百二十五章 你就是这条该最亮的崽(求首订)
两只狗街角偶遇,肯定是互相吠叫,如果有一只不叫了,那么,对面那只就会扑上来……这个朴素的道理,连狗都懂,不可能人不懂。
康飞觉得双鱼抱着自己个胳膊触感绵软……就这么呆了一呆,结果对面老头看他不敢说话,胆气陡壮,趁机就给了康飞一下子,把他脑袋上面的头巾都给打掉了,露出里面挽着头发的网巾来。
说起来,康飞也是自己骚包,把头巾擅自给改了,更加符合他自己这个五百年后的人的审美,他头上这个头巾,就是《龙门飞甲》里面厂花那个软哒哒的头巾,《倩女幽魂》里面宁采臣也戴的这种,说实话戴在头上是挺帅的,自觉也算是,这条该上最靓的崽。
他受徐老怪的忽悠,觉得龙门飞甲里面厂花好帅,现代穿古装他脸皮不够厚,可到了大明,他自然堂而皇之了。
问题来了,徐老怪这种香江导演,向来喜欢戏说历史的,不管是龙门飞甲的厂花还是倩女幽魂的宁采臣,头上那个头巾,款式都不对。
明代士子带的头巾,是一种硬质的方巾,长相四四方方的,戴的时候正面冲前,当时有赶时髦的,叫服妖,也不过是把有棱角的冲前面戴在头上,等于康飞理解中那些米利坚玩说唱的把棒球帽帽檐冲耳朵,歪戴在头上,换句话说,帽子依然是那个帽子,不过是歪戴帽子。
可康飞这么一改不要紧,把硬质的头巾给改成软巾,旁人根本不认,他要是戴着头巾,旁人谁敢打读书老爷?不想活了么?
他眼下自己改了戴着的头巾,像极了明代的万字巾,是教坊司的官员戴的,没错,教坊司,就是那个教坊司……此外,武术教头也戴它。
水浒里面武松出场,戴的就是这种头巾,由于水浒在大明的流行,民间多有戴这种头巾的,虽然说,和康飞的帽子有区别,但是,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人家恶少年为什么招惹他?双鱼说的那句【上来啊】是一个缘故,另外一个缘故,可不就是康飞头上戴着的这个头巾。
这种头巾,在恶少年里面很流行,大约等于你去夜店蹦迪,穿一条把屁股蛋勒得【井井有条】的紧身裤,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经常来玩的熟客,老江湖……
换一句话说,人家恶少年找他麻烦,不过是阿Q的【和尚摸得我阿Q凭什么摸不得】的道理,双鱼这个船娘,虽然未必入康飞的眼里面,但是在大明,十拿九稳算个美女,要不然,之前汪道昆身边的清客为什么要威胁她,说让她委身做妾?还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你这是哪里来的闲汉?居然身边带着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还不许我调戏一句么?
他这个头巾,真是惹了极大的麻烦(麻烦前面加个大字,就是禁语,不得不扩充一下),这才被别人挑衅,才被人打。
对面那老头一拐棍把他头上的头巾给打掉了,康飞自己还没觉得怎么,可是,街上的人完全不一样了,就好像是一个池塘里面倒了大量的香饵,引得鱼群雀跃。
前文说过,古今道德观完全两样,连排个话剧茶馆,那些小鲜肉看见卖女儿要流露出挺同情的表情,都要被大拿批评表情不对,那个时代看旁人卖女儿,是要幸灾乐祸……
他这个头巾一掉,不得了,旁边围观的百姓不知道怎么了,就像是菜市口砍头,一群人扑上来,沾人血馒头回去治痨病……
古代男子成年叫做【冠礼】,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朱熹就曾经说,【冠礼】是自家屋里的私事,有甚难行?关了门,将巾冠与子弟戴,有甚难?
也就是说,就算是朱子简化冠礼,那也是要戴帽子的,【君子死,冠不免】这个是儒家的精神所在。
把男人的帽子打掉了,在大明,相当于把一个女人的衣裙给扒掉了……
当年西南造反,不就是因为【奢香辱,遭裸挞,银刀健儿怒植发】,笞杖徒流死,打屁股本来就是要脱衣服的,结果老百姓都蜂拥而来看打屁股,导致山民造反。
所以对错界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康飞觉得帽子被打掉也没什么,可是,周围人不答应了,这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大家都上去打,我为什么不能上去踢两脚呢?
这是一种很朴素的思想。
结果,一群人恶狠狠就扑了上来,把康飞都惊呆了,觉得倭寇都没这么猛的,大约,也就是当年跟哈老四去剿匪,结果土匪赤膊都敢冲全身披甲的骑士老爷,何其之勇也。
他这一个愣神,未免就吃了好几下。
旁边双鱼拼命护着他,虽然她是个船上人家,小臂上的肌肉能气死一众恶少年,可是,猛虎也架不住群狼,何况她一个姑娘,顶在汪洋大海中……
要说起来,康飞还是头一回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周围都是这街上的人,反倒是十来个闲汉恶少年,这时候别说主力了,连炮灰都算不上……
被一群市井百姓,尤其其中夹杂着大量的大爷大妈,哪怕是五百年后,在街上看热闹,什么倒扒二奶三层皮这类,那也是大爷大妈是主力军,要说打罢,康飞觉得能打这样的一万个,可道理不是这样讲的对不对。
这些大爷大妈的道理其实也朴素,你就算是该上最靓的崽,那也不能跑到我们瓜洲来撒野,何况你还打死了人,你这样的人,我还不能痛打个落水狗?
无数的例子都足以证明,大爷大妈的战斗力绝不是盖的,哪怕是战斗力只有5的鹅,一群鹅把一只恶犬撵得不要不要的时候,那也不是没有。
故此,陷入了狂风暴雨之中的康飞很吃了几下子,脸都不知道被哪个泼妇给用指甲挠了一把,火辣辣地疼,肯定是个女的,男人没这么用指甲往人脸上招呼的道理。
看着一群不讲道理的人,康飞真是火上房顶,再伸手摸了摸脸,碰到下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大约是被挠破皮了,还带着丝丝血迹。
这种伤口,他要是内阁阁老,说不准还能跟其余的阁老们开个玩笑,家中葡萄架倒了,又或者说,家中狸奴受惊……可他也不是阁老啊。
一时间,他真是想甩开膀子,叫这帮家伙知道什么叫醋砵大的拳头,可是,旁边的双鱼就死死地抱住他,一边抱着他一边还喊,“老爷,你真不能打,你要再打死打伤个把,那真是要吃官司的……”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大骂,“呸,你这个小婢养的,臭不要脸,还护着男人……老娘我扒了你这身皮,看你还要不要脸。”说话间,张开双手,老鹰抓小鸡一般,就来撕扯双鱼的衣裳。
这夏天衣裳本就少,双鱼身上不过是一件袄子,下面是十二层倒赶浪的褶裙,那女人上去就撕,双鱼原本还拼命护住康飞,被她这一撕扯之下,吓得赶紧双手护在胸前,即便如此,也被那满脸横肉的女人拽得衣衫不整。
那女人得理不饶人,一边就叫嚣,“大家都跟我一起,来把这骚婢的衣裙撕烂了,看她还护着男人不……”
旁边就有女人呼应她,“这骚婢穿个十二层倒赶浪踩个木屐,看着像是个船上的,这船上的,岂不都是骚婢么,大家伙儿一起上……”
天朝是农耕文明,天生就瞧不起除了有地的之外的任何一种,像是船上人家,多有叫做疍民的,南直隶虽然不是闽浙,可对于船上人家,却也是鄙夷称之为【船上的】,百姓习惯性地认为,船上女人都是卖笔的,大笔大价钱,小笔小价钱,没毛的笔格外要钱……
欺负这种人,大约连心理负担都没有的。
当然,这个时代,船上操着这个职业的的确不少就是了,这也导致女性痛恨,觉得家里面男人把钱拿去玩船上的表子……
这就是同仇敌忾了,一时间,又有十来个老女人,听着这话,当真就上来要撕扯双鱼的衣裳,双鱼力气再大,这时候也只能拼命挣扎,双手护在胸前……
有个女人奸猾,大声就叫,“你们拽住她,老娘我来撕了她裙子,倒要看她几只手护得过来,今儿个一定要好好丢丢这些船上的丑……”说话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一拽袖子露出膀子就来拽双鱼的裙子。
双鱼吓得花容失色,顿时就大叫起来,旁边被围攻的康飞这时候未免就急眼了,这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他顿时就大叫道:“辣块妈妈,我再说一次……”话还没说出来,对面一个老头双手拿着拐棍连抡数下,颇得倭刀术之妙,康飞不得不把两个胳膊高高举起来挡住,可是,架不住下面有人猴子偷桃……
外围那些恶少年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些本乡本土被他们欺负惯了的市井百姓,居然能爆发出如此的狂潮。
其中一人就转首问旁边的一个,“云峰,你怎么看?”
旁边哼了一声,“我怎么看不重要,关键是要看咱们的扬州同知老爷怎么看。”说话间,不远处的同知仪仗已经快到近前了,前面还有人敲着锣。
这人未免就砸吧砸吧嘴,“看来这个小伙要倒霉了,就是可惜……”他说着就低头看地上汪老大的尸体,“可惜汪老大,一向仗义,今儿个却是冤死了。”
旁边刘云峰却是起了异样的心思,心说汪老大是冤死了么?我看一点都不冤,这是被人家好汉一脚踢死的,这位好汉能耐大啊!
他这般想着,未免就看望人群中,只见人头攒动,连谁谁都分不清楚,心里面就说了一句,可惜了。
正在这时候,人群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旁边那恶少年顿时兴奋,“哎!是那个船上姑娘的声音,我来看看是不是衣裳被扒得了……”说着,垫着脚尖就拼命往里面看,却是只见一帮老娘们的背影,不由晦气,当下啐了一口,“辣块妈妈,屁都看不见。”
一百二十六章 你当仰天长啸
这恶少年一句屁都看不见,旁边未免就接了一句,“谁说屁都看不见,这不是满眼全是屁股么!”说着,就叹口气,“唉!我们这也算是苦中取乐,可惜汪老大……”
几个人砸吧嘴,不知道还以为真是兄弟情深,只有刘云峰肚子里面清楚,这是因为大家平素吃汪老大的,这眼见汪老大没气了,日后这样的财主冤大头,怕是找不到。
正在这时候,突然人群里面就爆发出一身怒吼,随后,人群乍动,好像池塘中被扔进一颗石子般起了涟漪。
那涟漪波动越来越大,恶少年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只有那刘云峰心中一动,心说,莫非那好汉奋起神威?未免就激动起来。
他瞪大眼睛使劲儿瞧去,随着人群波动,只见里面那位好汉双拳抱头,就像是一头发狂的大牯牛,撞得人仰马翻,沾着便倒下了,磕着便躺下了,根本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果不其然,他兴奋地想到,这等人,才是鲁提辖、武二爷一般的好汉。
一时间,他鼻翼翕张,脸色都红了起来。
旁边一群恶少年却是吓得连连后退,连刘云峰都不喊一声,拔腿翻身就跑,其中两个惊吓之下,一下就撞倒了扬州同知老爷的官轿子,轿子里面的扬州同知唐懋经老爷措不及防之下,顿时就从轿子里面摔了出来,咕咚一声,一头磕在地上,不但把官帽子给撞掉了,额头上更是肉眼可见就起了好大的一个包。
旁边有衙役七手八脚拽老爷的拽老爷,捡地上官帽子的捡帽子,等唐懋经把帽子戴起来,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跟前两个恶少年一人一个耳光,两个恶少年还待挣扎,却被衙役们押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唐懋经哼了一声,这时候一抬头,才看见眼前地上倒了一大群人,那戴康飞就像是个疯子一般,正在追打着他唐老爷治下的百姓。
一时间怒气勃发,他当即大声就叫道:“戴康飞,你好大的胆子。”
他这一声喊,可是,对面戴康飞充耳不闻,犹自撒野,怒不可抑的唐老爷就转头对左右喊道:“你们还不速速与我上去把那狂徒给绑了?”
同知老爷亲口发了话,衙役们自然就要上去。
这做衙役,最紧要的一条,就是要听老爷的话,才能吃得这一碗饭,老爷让干什么,自然就要做什么,如果有什么旁的突发事件,就要参考最紧要的一条。
故此,衙役们人人奋勇争先,在家里面伺候娘老子也没这么勤奋过。
看着一帮衙役扑了上去,唐懋经未免就拽着胡须微笑,这一笑,心情舒畅,原本忘记掉的疼痛顿时就找来了,疼得他挤眉弄眼,龇牙咧嘴,一时间恨恨,再转头看刚才冲撞了自己的两个恶少年,就对押着两人的衙役吩咐道,“与老爷我掌嘴……”
四个衙役互相看看,随后一人扭胳膊,另外一人就转身去扇嘴巴……唐懋经这才哼了一声,转身过来再瞧,却是当即手一抖,连胡须都被攥掉了几根。
他这个同知官署里面用着不老少的衙役,马壮快手这些不算,伺候他出行的足足有二十四个,不算那些扛着牌子的,十好几个衙役冲上去,按说,就是一头老虎,那也要放倒了。
可是,他唐老爷这一眼看去,却是他手底下的衙役倒有五六个躺在地上,其余的狼奔豕突,就像是被狗撵的鸭子一般。
读书人都健忘,尤其是他唐老爷,因为升官做了同知,这升官的瘾头正大,时不时就领着一帮衙役在瓜洲城里面转悠,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却是根本忘记了,他这个同知老爷,还是沾了戴康飞的光。
这时候看康飞把人撵得鸡飞狗跳,未免才想起来,这家伙,可是遇仙的,领着一帮胡拼乱凑起来的扬州义勇就敢冲倭寇的大阵……
他却也不气馁,杨升庵有一句话说的好,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仗义死节,正在今日】这八个字,他和无数的读书人一样习惯性忘掉,只记得前面半句,国家养士百五十年。
这养士,就养出了读书人的骄娇二气,轻易不肯也不会服软,非要等到钢刀架在脖子上,才会软下来。
故此,他瞪大眼睛,涨红了脸,就大踏步走了上去,“戴康飞,还不与我住手……”
前面开无双的康飞根本不搭理他,只是一门心思,要让在场所有站着的全部躺下来,甭管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人是鬼……
那些粗俗恶婆娘的举动,的确触犯了他的底线,人之所以是现代人,那是因为有独立人格,虽然说,五百年后好多人未必有这个东西,但是,康飞总觉得,不管有没有,我必须坚信自己有……这当街扒人的衣裳,和封建时代的浸猪笼又有什么区别呢?岂不是把人格拿了扔在地上践踏?
故此,他便怒了,当即化身愤怒小青年,就如一头发情的大牯牛一般横冲直撞起来。
一头牛的力气是极为可怕的,所谓九牛二虎之力,不就是这么来的么,他这一发狂,根本没人招架得住。
大凡历史上豪勇之士,那肯定都是身具神力,至于什么招式精妙,完全是读书人臆想出来的,笑笑就好,好比唐代尉迟恭,史书上说他【擅夺槊】,可仔细一想,这不就是空手入白刃么?我信你个大头鬼,这种东西,都是编出来忽悠人的。
就如扶桑柳生家的【无刀取】,听着就形而上,那是用来忽悠幕府将军的,可惜,后人自己先信了,结果练内传剑法的弟子全部扑街,反倒是那帮没有得到真传的弟子,那都是战场总结出来的,管你多少精妙招数怎么来,我只一刀当头劈去……
就康飞这个被胖迪用熵值加持过的身板,要什么精妙招式,莽过去就行了。
故此,他这一怒,顿时撞得人仰马翻。
有些人还要卖刁,躺在地上哎呀哎呀喊,可是康飞才不管那么多,但凡喊的,无一例外,上去就一脚,当即昏迷。
几脚踢下去,旁人一看,这么凶残?顿时吓得不敢叫了,连哼哼都不敢。
大家伙儿也看出来了,这家伙是只要站着的都给你放躺下,有些乖觉的,当即就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果不其然,便没有拳脚加身。
人的精气神是很奇妙的,这东西后世被数据化成【士气】,看似不靠谱,可是,仔细一想,被兔子撵着打的果子狸,为什么换了一个番号,到了朝鲜,顿时把米国大兵打得嗷嗷叫呢?
如果说刚才这些人的士气是100的话,那么,现在这帮人的士气就是0,说是待宰羔羊,也不过如此。
正因为如此,这种情况下还撵着人追的康飞,在唐懋经眼中看来,未免就格外地十恶不赦……
可惜,等他大踏步走到康飞面前,这街上已经没有站着的人的,不是躺在地上,就是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唯一还在挣扎的是唐懋经手下的一个衙役,这厮躲猫猫,不知道在哪儿学来的绕柱而走,那是街头的一根日晷,还是前宋时候留下来的,一直被保留着,结果他一直躲着,这时候被康飞发现了,顿时就返身大喊,“老爷救命……”
“给我躺下吧!”康飞大喝了一声,飞身一脚,就把这厮给踹飞了起来,直接撞翻了一家卖果子的铺子,滚了一地的果子。
看康飞当着自己的面把自己的手下衙役踢飞,唐懋经气得浑身发抖,乾指就喝问他,“戴康飞,你眼中还有没有朝廷?”说着,他看看地上那些百姓,又补了一句,“这些百姓妇孺何等无辜?要饱受你的毒打?”说着,他就走过去,弯腰去扶一个老头,“老丈,快快请起,莫要怕,我乃是扬州同知,这狂徒再大胆,有我在,他不敢……”
老头正是双手拿拐杖当倭刀用,当头抽打戴康飞的,那年轻的时候也是街面上奢遮的人,敲小寡妇门的事情也干过不少,只是如今年纪大了,玩不动了,开始修身养性,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如康飞这种奢遮的少年,要是身边还带着个相貌俊美的小娘子,那就格外地讨厌。
他听了唐懋经这话,下意识就要站起来,这时候,正在脱衣服的康飞就哼了一声,“老嗲嗲,你想想好,我看你样子,怕不是孤家寡人,要是家里面人出个三长两短,可不要怪我没说……”
这话一说,老头顿时吓得赶紧又蹲了下去,唐懋经当即就怒了,“戴康飞,你敢当着本官的面威胁我治下百姓?”
康飞没搭腔,哼了一声,脱了身上的衣裳,露出好一身雪白的肉,就把衣裳给披在了双鱼的身上,随后,用个丝绦帮她把腰一系,虽然看起来怪了些,却就不会显得狼狈。
方才那些恶俗的婆娘扯她衣裳的扯衣裳,扯裙子的扯裙子,身上的袄子被撕破了不说,主要裙子给撕下来,露出了里面的衾裤儿,故此一直蹲在地上双手抱腿,等康飞给她披上衣裳后才直起身子来,康飞又给她系上丝绦,虽然方才丢人的一幕犹自在脑海中还未散去,却依然被康飞的体贴举止给暖得红了脸颊。
她是船上人家,说实话,开窍早,这就是穷人的悲哀了,船上就那么大,难道夫妻伦敦,还要专门上岸去开房不成?
所以,露出一条衾裤,对她来说,实际上并没有那些市井妇人想象中的杀伤力,她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在康飞面前丢这个脸,要说起来,那下水的时候,难道还穿衣裳不成?
但是,被人如此温柔对待,这对于双鱼来说,还是头一回,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受,她只觉得,一股子不知道是好受还是难受的感觉就从小腹升起,一根热线一般就窜到了胸口,随后,砰然一下就散到四肢百骸去了,一时间,又酸又涨,兼之浑身无力,就好像是上一次她在水里面泡久了,鼻塞发热,头重脚轻,走路飘忽……
看双鱼起身,低着头双手盘弄腰间的丝绦,他这时候才转身,眯着眼就扫视了一周,满地或者躺着或者跪着的人,未免就感觉胸腹间有一股子怒其不争的酸涩之气不散……当下不吐不快,他一张嘴,就大叫了一声,声音如雷霆霹雳,断人魂魄。
当然,若美化一下,这就是英雄豪杰,仰天长啸。
一吐胸中块垒,康飞这才转回来看着唐懋经,慢条斯理说道:“一喝剑落断风尘,二喝魄散天地分,三喝聋却释迦佛,四喝敢问真不真……这不是唐通判老爷么,咱们又见面了。”
一百二十七章 死于五脏破裂
满地落惭,看雪白少年一声长啸……康飞这个谱儿摆得足,落在旁人眼中,那自然是大大的丈夫豪情,英雄气概,有人未免这时候就惭愧,我怎么瞎了眼,跟这等好汉为难?
唐懋经被他这番骚操作气了个半死,心道,哦,就你能耐,在我的地面上打了人,还吟诗一首?装个大才子大名士?
他之前和康飞的老子戴春林不对付,究其原因所在,其实还在这上面,他是广东海南来的举人,海南这地方,科教不旺,当地有个识字的,那大宗师就敢当场点为秀才,大宗师也没办法,整个地区水平就在那儿,不像是南直隶,首善之地,识字就想做秀才?别做那个春秋大头梦了。
所以唐懋经内心是很脆弱很自卑的,他这个举人,跟戴春林一比,真真是什么都不是……这时候再看康飞,未免格外恼怒。
当下他就道:“戴康飞,我知道你家诗书传家,却不要作诗卖弄,我只来问你,你打伤了这么多人,按大明律,该怎么个处断?”他这时候还不知道死了一个汪巡检家的侄儿,不然就不是这个说话了。
康飞未免就撇了撇嘴巴,“唐通判,哦,如今是唐同知了,这不是诗,是偈子,懂么,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你们海南再怎么科教不旺,这个你总听过罢!”
可是,他还真高瞧了唐懋经,连汪道昆这种整个大明也数得上号的大家都不知道杜甫,凭什么出身海南的唐懋经必须要知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呢!
当下唐懋经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一挥袖子就说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说汉唐,那些杂览,学了做什么?难不成,学你老子戴春林,娶个马马来家,开香粉店养活自己么?”一番话,说得是酸味十足。
康飞听了这话,顿时就明白了,得,这位唐老爷连菩提本无树都没读过,这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他也不跟唐懋经打马虎眼了,当下就说:“唐同知,别说什么打人不打人的,打死的都有,我看,你还是先叫仵作来罢!”
唐懋经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吓了一跳,他后面几个衙役胆战心惊地跟上,指着地上汪老虎就说道:“老爷,这好似是咱们瓜洲巡检司汪巡检的侄儿,唤做汪虎的那个。”
这话一说,顿时,那些恶少年里面就有人哭诉说道:“老爷,这人好生残暴,活活打死了汪大哥,老爷,你要为民做主哇!”
唐懋经一听,再看,是刚才撞了自己的轿子的家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个刁滑之辈……他唐懋经虽然跟戴春林家父子不对付,可是这不代表他就要受这种市井闲汉恶少年的摆布。
“放肆。”他喝了一声,“本官做事,哪里容得你插嘴,左右,与我掌嘴。”
喊完了,他这时候才尴尬发现,跟前没人,他手下的衙役不是被康飞给揍趴下了,就是被康飞吓得跪地上没爬起来呢!
康飞一看,当下就说:“还是我这个当事人来说罢!唐同知,事情是这样的……”
他把来龙去脉一说,唐懋经这时候再看他身边那女子,虽然皮肤黑了些,但是果然算得国色天香,怪不得会有此事,前辈古人都说,红颜祸水,果然如此……未免就对双鱼没什么好脸色。
要是康飞能听到他心里面的话,估计能笑死,双鱼什么时候算天香国色了?这天香国色是不是有点不值钱啊!
不管是郎才女貌还是郎财女貌,可见是能换银子的,如果说女人算资源的话,那么,美女无疑是稀缺资源,到处都是美女的,要么是书里面,要么是电影里面。
不过唐懋经来自海南,见识少,这个时代的审美跟康飞也没法比,审美这个东西说起来,老佛爷那也是能迷倒皇帝的美女,可康飞同时代的网友把老佛爷批得一钱不值,难不成古人都是瞎子?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这个面膜那个美白,再去看纯天然的,自然就差了不少意思。
别的不说,古代大多数人一嘴烂牙,哪怕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一张嘴口气能熏倒一头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昧着良心说人家【齿若编贝】的,那不用说,肯定是读书人,也就读书人能这么不要脸。
唐懋经是个典型的明代读书人,有这种审美不意外。
只是,他这个眼神,让康飞未免很不欢喜。
“唐老爷,你这是什么眼神?”康飞就说:“我们可是受害者,你治下的刁民这么多,你不准备给我一个交代么?”
唐懋经被他这番无耻的话说得无言以对,不得不扭头不去看他,可康飞却是宜将剩勇追穷寇,没打算放过他,“唐老爷,你手底下仵作呢?我可是还有要事在身,要去湖州帮兵部主事唐荆川练兵哩!”
他这是拉起虎皮做大旗了,唐荆川别看只是个兵部主事,可是,架不住人家资历老,乃是科场前辈,何况他跟严嵩严阁老的干儿子赵梅村还是同年,被提拔那还不是须臾间的事情。
唐懋经闻言,忍不住就翻了白眼,他跟唐荆川因为是同姓,上次虽然被唐荆川批评了一顿,却也拉上关系了,如何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练兵就肯定不会有,但是,往湖州一行,见个面,这,大约就是真的了。
他未免又想起赴任瓜洲之前,扬州知府吴桂芳那番语重心长的谈话。
吴桂芳让他凡事让着康飞一些,并且说,这倭情眼看越来越烈,何必故意去得罪戴康飞这种能平灭倭寇的人呢,他即便嚣张跋扈了些,难不成,还能造反还怎么的?
吴桂芳是老生常谈了,但是,唐懋经一来要给吴桂芳的面子,二来,一直和康飞斗下去,不符合自己的切身利益。
故此,他想了想,未免就脸色好转了几分,对康飞就说道:“既如此,还要请你到我的同知衙门走一趟,做个册子,等走完了,你再离开也不迟。”
等仵作来了,验明尸体,就来禀告,“老爷,这汪虎,死因是因为五脏破裂……”
一百二十八章 果然诗书真误我
除了那汪虎死于五脏破裂之外,现场还多有骨折的,腿断了的大约就有十数个……
仵作这一报数,唐懋经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那正在安慰美人的戴康飞,就冲着师爷使了一个眼色,手下师爷得东翁的眼色,心领神会,两人就走到一角。
不待他开口,师爷就劝说他,“老爷,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在扬州,老爷你和戴春林父子有罅隙,这不假,可如今,老爷贵为扬州同知,这天底下,开府建牙的同知,大约也就是扬州府了,说起来,老爷是沾了大大的便宜……”
师爷一番话,唐懋经心知肚明,同知么,摇头老爷,可如今在瓜洲,他这个同知老爷,坐得不要太爽,说起来,恐怕扬州城里面吴府尊,虽然是天下第一四品黄堂,可扬州城里面衙门多,也未必有他在瓜洲这么舒服。
做老爷,首要是惬意,他这么惬意,的确是要为戴康飞的情。
再说,他也清楚,这戴康飞,不可能久居林下,如今朝廷也算是多事之秋,西南有瑶乱,北方有俺答,沿海的倭乱也是如火如荼,这戴康飞有霸王之勇,朝廷不可能不用,兵部主事唐荆川那是严嵩严阁老夹袋内的人物,如今正在湖州练兵,换一句话说,这戴康飞……一个说不好,那已经入了内阁严阁老的眼。
一想到这儿,他是内心火热,正所谓,不想进步的官,都不是好官,他唐懋经虽然只是一介举人出身,可是,他也很想进步啊!
捻须沉吟片刻,他未免就问师爷,“只是,眼下却是如何处断?”
师爷一听,当即就道:“这个好办,老爷,咱们扬州,那是遭了倭乱的,倭寇毫无人性,从长江水道入寇扬州,我瓜洲百姓奋勇杀敌,有瓜洲巡检司巡检的侄儿汪虎者,虽是市井恶少年,却是知道大义所在,领着平日一帮乡间恶少年,冲倭人大阵,背创十数余,肝胆俱裂,辗转而死……”
师爷到底是老刀笔,一张嘴,就把汪虎这样横行乡里的净街虎硬生生口灿莲花说成了晓大义的义士。
唐懋经顿时就极为满意,看了师爷一眼,又问,“那些老人妇孺怎么办?”
“这个么!”师爷略一沉吟,“老爷,我们私底下说句实话,这官场的诀窍,那是瞒上不瞒下,这些普通百姓,何足挂齿?给些银子,便就罢了。”
唐懋经未免就皱眉,他这个同知老爷是刚来,仓库还没管全呢,谈银子,未免就有些伤感情了,当下便说:“如今银子不大凑手,不方便啊!”
师爷顿时一挺胸,一副急老爷之所急的样子,“老爷放心,尽可把钱谷这一项交给我。”
师爷分很多种,师爷中最重要的,大约就是钱谷师爷,俗话说的好,有钱有粮,心里不慌。
唐懋经看了师爷一眼,未免就有些踌躇,那师爷急了,“东翁,我在你身边,那也有好几年了,我是何等样人?老爷你还不知道?”
就是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这才踌躇。
唐懋经心说了一句,不过,再想想,这师爷跟着自己好几年,之前做通判,帮衬自己不小,的确也应该酬功,当下就说道:“如此,钱谷一项就全部交给你了,我再拨四个衙役给你,你大力去办。”
师爷闻言大喜,自然也听出来了老爷话中【大力】两个字的意思,当下就道:“老爷放心,我一定用心,大力去办。”
明清朝,当官的刮得天高三尺,说实话,真靠他们自己,这些读书人都不识数,给他个账本都看不懂,他怎么刮个天高三尺?所以说明清两朝,实际上的权势是操纵在师爷手上的。
看师爷一张老脸笑得开花,唐懋经未免也有些轻松,当下就说:“还有一条,这刑名师爷,你可得给我推荐一个。”
师爷闻言,心里面未免就撇嘴,心说,老爷到底只是个海南举子出身,胸中实在点墨也无,这权柄,哪里有尽操与一人之手的道理?
但是,这种真话,那是万万不能当着老爷的面说的,再则说,老爷让他推荐人,最后得益的自然是他,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故此,他一拱手,就说道:“老爷尽管放心。”
唐懋经点了点头,这时候就踱步到了康飞身边,康飞正在试图给双鱼做心理疏导,他大学时候,辅导员业余热爱心理学,曾跟他说过几次,草草也懂一些。
只是,双鱼魂不守舍,只低着头玩弄腰间的丝绦,根本没听清康飞到底说个啥,白瞎了康飞下的大力气。
唐懋经踱步过来,看他柔声跟那肤色微黑的美人说话,心里面羡慕得不行。
这戴康飞,倒是有桃花运。
当下未免就说:“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果然诗书真误我,悔教夫婿觅封侯。戴康飞,你好兴致……”
康飞听了,转脸就看他,一脸的古怪表情,心里面就吐槽:你的语文课,大约是跟体育老师学的罢?什么果然诗书真误我,悔教夫婿觅封侯?
不过,明代书商的德性,动不动就删改段落,这也很难说,当下便也不计较,至于纠正,那就算了,他跟唐懋经还没那个交情。
当下他没好气就说道:“唐老爷,我能走了罢?”
唐懋经笑眯眯,“小戴相公请便……”说着,看他犹自赤膊,未免就皱眉,“你这一声雪白的肉,虽然好看,未免不成体统。”说着,就让身边衙役脱一件褂子来,要与康飞披上。
康飞嘴角抽了抽,心说你这是拿我做秀呢?自然不给他机会,再说了,衙役的褂子,那能穿么?
我不是歧视谁,我的意思是,整个大明都很辣鸡。
他心里面吐个槽,随后,光着膀子,带着双鱼就要走,那恶少年面面相觑,有那胆子大的,未免就对身边看守的衙役说道:“他就这么走了?我们汪老大白死了?”
那衙役心里面正窝着火呢,闻言劈脸就给他一个大嘴巴子,“我辣块你个妈妈,你们这帮小麻木,你们晓得这个是哪个啊?这个是阵斩倭寇一千的千目修罗戴老爷,杀起人来,比关二爷还狠,你们招惹谁不好,招惹他?”说着,免不得又给对方一个大嘴巴子,“还带累了我们吃了一顿好打,真是该死。”
旁边衙役未免也说:“就是就是,人家杀倭寇,一张嘴,口吐一道剑光,就能杀一百个倭寇……”说着,低下嗓音,神神道道就说:“我听说,他是上八洞神仙的弟子,修为浅,只能吐八道剑光,要等到口吐九道剑光,才能二转,后来他勉力拎刀,杀了百十个倭寇,到底肉身不给力,差一点就翻船了,还是我大嬢嬢家的侄儿的隔壁邻居家儿子,拼死上前,身被十数创,把这位老爷给救了下来……”
这两个衙役,明明刚才被康飞揍得鼻青脸肿的,这会子,吹嘘起来,简直不要脸,好像康飞真就是他家大嬢嬢侄儿隔壁家邻居一般。
这边双鱼明明一双大脚,可被长衫束缚着,走起来不像十二层倒赶浪那般爽利,扭扭捏捏的,走着未免不快,康飞就听到了这两个衙役的话,心中忍不住就说,神特么二转,还口吐九道剑光,你莫不是哪个狗策划胎中迷?
一百二十九章 闲话太监
话说康飞回到瓜洲驿,二狗子看他光着膀子空手回来,未免就奇怪,“哥哥,你不是说去替曾大嬢嬢抓药的么?怎么空手光着个膀子就回来了?”他说着,就看着旁边穿着康飞长衫的双鱼,踌躇了一下,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莫不是哥哥出去和双鱼开房睡觉去了……”
康飞正在火头上,闻言当即上去就给他一个脑瓜子,没好气说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人双鱼是个好姑娘……”
他不这么说便罢了,这么一说,二狗子闻言心里面未免就咯噔一声,自家这位康飞哥哥,打小就有这毛病,但凡说谁是好姑娘了,肯定不消说,那是打上别人的主意了,之前他还说他家隔壁那胡氏是个好姑娘来着……辣块妈妈,那胡氏,皮肤还没我白,又是个老女人,怎么就成好姑娘了?
故此,他顿时就咕嘟个嘴,“哥哥打小眼就瞎,你说的好姑娘,那指定不是好人……”他这么一说,双鱼心怀鬼胎,闻言脸上挂不住,双手捂着个脸转身就跑。
看双鱼跑了,康飞忍不住,就又给二狗子一个脑瓜子,“什么叫哥哥我打小眼就瞎?我唯一眼瞎,就是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发小。”说着,鼻腔出气,哼了一声,就回房间换衣裳。
二狗子屁颠颠就跟进房,拿衣裳帮他穿,一边就劝康飞,“哥哥,那个双鱼,虽然还有几分姿色,不过,一来她是个船上的,二来,她皮肤还没我白哩……”
康飞忍不住白了狗爷一眼,这家伙三观不正……当然了,这不能怪二狗子,主要还是整个社会的变态审美问题。
那读书老爷,哪个不是跟前养个俊俏的门子?这种风气,未免就直接影响到整个大明,包括市井阶层,理所当然地就觉得,那俊俏的小官,就应该跟老爷睡觉,等年齿渐大些,娶一个媳妇,然后,一起陪老爷睡……
这种整体社会风气问题,根本没法去说,你要跟二狗子去谈心,语重心长对他说,二扣啊,陪哥哥睡觉这个不对……说不准,二狗子就要咕嘟个嘴回一句,哥哥不爱我了。
所以最好是别搭理他。
二狗子看康飞不搭理自己,未免就低着头有些不高兴。
看着这傻狍子愣头愣脑的样子,康飞真是要仰天长叹了,这叫什么事情。没奈何,只能把昨夜御医开的方子拿出来,就让二狗子去帮着抓药。
小孩子就是不能闲着,果然二狗子有事儿干,兴高采烈就去了。
隔壁房间张老将军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洗漱好,都吃午饭了,康飞未免就问,“老将军,都说老年人觉浅,三更半夜就起来了,你老怎这么能睡?”
“叫爹爹。”老将军翻个白眼,随后就说,“老夫日啖羊肉三斤,跟普通人,那能比么?”
康飞点了点头,“吃三斤羊肉啊,怪不得火大,你老应该弄点黄连泡茶喝,降降火。”
“你小子嘴巴这么臭,居然能长这么大没有被打死。”张老将军吹胡子瞪眼睛,伸出筷子去,自顾夹了一块羊肉。
康飞就敬谢不敏了,虽然说,鲜字是鱼加羊,可是,扬州地界上的羊,那肉真不好吃。
你买个杜仲回去和羊肉一起煨,杜仲专治腰膝酸软,羊肉擅长温补阳肾,既然是药补,自然要识得药性,药都要认产地的,不是每个地方的药材都被人认可。
他自吃个红烧肉,老将军未免就说他不会吃。
康飞就不服气了,要说起来,猪被驯化那么久,何况,如今也都知道要阉割,烧得入味,滋味很好。
他未免就说:“老爹爹,你鞑官出身,跟小子我坐在一起吃肉,还说羊肉好吃猪肉不好吃,这不大合适罢!”
张桓一边喝黄酒吃羊肉,一边就不屑,“老夫自小那也是四书五经读过来的,我懂的不比你多?小子我教你个乖……”
“我知道,诸夷入华夏则华夏之嘛!”康飞就接口道。
张桓白了他一眼,“我要说的是,一个鞑不是鞑。”
一老一少拌嘴,却并不妨碍友情加深。
吃了一半,二狗子回来,看了未免气鼓唠叨,“哥哥也不等等我……”说着,出去让瓜洲驿的驿卒带饭,就跑去跟曾氏和两个孩子去吃了。
康飞未免摇了摇头,看二狗子自己跑去和妇人小孩一起吃饭,就可想而知他的心态其实很不成熟了。
老将军喝了一口酒,未免就对他说:“你啊,别不知足,我看这孩子,心里面有你……”
这话一说,可把康飞给恶心到了,忍不住就说:“你老人家以为个个都跟你身边那位似的?”这是说老将军那个老家丁,老将军一辈子的老门子。
老将军未免就瞪眼,“怎么了怎么了?这大明,但凡有点身份的,谁还不玩个门子呢?即便那皇宫大内里面坐着的天子,那不也有【上床太监】么?”
康飞听了未免就来神,赶紧就问他,“这个上床太监是怎么一回事?”
老将军哼了一声,拿嘴巴努了努,康飞顿时心领神会,赶紧给他斟酒。
说起来,康飞对老将军也不反感,他不是那种看见男人就两眼放光的老基,这大明权贵玩门子,门子是要打扮成女性的,这跟真正的同性恋是两回事,像是老将军这种,从小在身边的门子长大了,变老了,养条狗还有感情呢,何况是人,倒不是说真就有什么畸形的情欲在里面,至于看见男人就流口水,更是从何说起。
老将军喝了一口酒,未免得意,“这话,还是当年武宗皇帝身边的太监被发配孝陵,老夫我做漕运参将那会子,给孝陵送过菜,和太监们吃酒,聊起来的……”
这,也算是典故逸闻了,康飞未免听得津津有味。
说到正有趣的时候,外面那个瓜洲驿的驿丞屁颠颠进来,说外头有个年轻人要求见小戴老爷,小老爷你见还是不见。
康飞挠了挠头,就说让他进来罢。
等人一进来,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给康飞磕了头。
康飞一瞧,这不是上午那些恶少年里面一个?未免就没好脸色给对方,“怎么?你们上午被打的还不够?这是要送上门来?”
旁边老将军听了这话,未免就问他,他自然就把话说了,老将军未免就叹气,“这大明,老夫我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跪在地上的年轻人这时候就连连磕头,“小人诚心改过,只求在老爷跟前耳提面命,学那倭刀术,师夷长技以制夷,才好杀倭寇。”
康飞听了这话,顿时哎呦一声,这个是大义名分了。
既然这是想学了去抗倭的,未免就不好拒绝,当下就问他,“你叫个什么名字?”
“小人刘云峰,祖籍浙江处州,从父亲这一代,流寓瓜洲至今。”
康飞觉得这刘云峰讲话,倒是有些不卑不亢的,况且,他马上入浙江,那身边也需要个会吴语的,再则说,这小子是处州的,戚继光不是说么,浙江也就是处州兵能用,然后是义乌、台州,他处不可用也。
旁边张桓也问了一句,“可学过什么拳脚器械么?”
“这个是扬州卫指挥使张桓老大人。”康飞从旁说了一句,刘云峰闻言,顿时DuangDuangDuang就在地上给老将军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挺腰就说道:“小人学过青田棍。”
一百三十一章 能吹一辈子
第二日,康飞见着船老大的时候,颇有些难为情,倒是船老大,表情正常,就对他说:“老爷放心,今儿个天好,咱们从瓜洲直放湖州。”
一行人从瓜洲驿出发,航道极为忙碌,许许多多漕船,那张衙役却直接打出了【扬州左卫】【漕运参将】两盏灯笼,那些漕船赶紧纷纷躲避,让出一条航道来,就从里运河进了长江。
虽然对于张衙役大白天打灯笼的举止感到可笑,但是,自己又是既得利益者,康飞未免就叹了一口气,算了,随他去了。
这边船老大和双鱼父女二人一个掌舵一个摇橹,康飞觉得不好意思,未免就躲在船舱里面,可是,他躲在船舱里面,曾氏却又不自在了。
这船又不是两千料大福船,只是一艘普通的船,阔数步,长约三十步,其实也不算小,但是,跟房子一比,自然就小了。
对于船上人家来说,船就是一切,吃住是在船舱里面,便溺么,对不起,请往船尾去,拉到江里面就是了……船上人家自幼便习惯这种生活了。
可是,曾氏是三边总督曾子重的妻子,虽然她也没有因此就享受过什么超规格的待遇,但是,的确是朝廷诰命的夫人,起码,曾经是。
康飞更加不用说了,干湿分离,水洗屁屁,不要太讲究,虽然到了大明朝,这种待遇没有了,可是,他家那个戴春林香粉店,那是整个江南都数得着的,换句话说,家里面也是个财主。
古人把如厕叫做更衣,不是没有道理的,你往那一蹲,衣裳都薰臭了,有钱人家自然就要换一套衣裳,故此叫更衣。
不过,坐在那种木头的描金马桶上面,旁边有净盆,还有薰笼,五百年后,林语堂说起人生享受,还要提起扬州马桶,可见在古代,这个已经是超规格的享受了。
但是,在船上,你就不要想有这些了。
那些文艺青年,痴呆文妇,一说起【在路上】,顿时就觉得浪漫不已,却也不知道浪漫在哪里,在野外往那儿一蹲,说不准蚊子就能把屁股叮得满是疙瘩。
像是曾氏,虽然也不算是文艺青年,可却也第一次在船上生活,从未想过,原来如厕是那么地不方便。
在瓜洲驿的时候,她专门请人买了一个净桶,就藏在船舱里面,还专门请双鱼给她用布格出一方小空间来。
说实话这不过聊胜于无,在双鱼看来,完全就是多此一举,便溺,自然就往船尾蹲着就是了,有甚?
可曾氏作为曾经的诰命夫人,那怎么能真就往船尾一蹲然后撩起裙子呢!
康飞一直赖在船舱里面,曾氏未免就坐立不安,最后,脸都涨红了,康飞还莫名其妙,就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未免又自责了一下,说应该在瓜洲多停留几天的。
曾氏哪里是因为这个,却又讷讷说不出口,只能拼命忍着。
只是,到后来,她脸上涨得通红,不得不低声就对康飞说让他出去,说完这话,眼泪水都快出来了。
康飞未免有些莫名其妙,心说好端端的你让我出去做什么?可是,看她脸上潮红,眼眶内更是有水汽,愣了一下之后,顿时恍然大悟,当即就红了脸,连声说对不起,狼狈就逃出了船舱。
他这一出去,曾氏未免就捂着脸,呜呜咽咽,眼泪水忍不住往下流。
逃了出来,康飞看看,老将军站在船头,负手而立,刘云峰和张三伺候在旁,二狗子和曾清曾白在船尾玩耍,看着江上的江豚不停跃出水面,这时候的江豚戏水,还是瓜洲江段的一景,很是值得一看。
曾清曾白瞧着未免鼓掌,古代人出远门不容易,曾清曾白虽然是三边总督家的公子,可实际上却是根本没出过扬州城,看什么都新鲜得紧,倒也看不出是被流放的样子。
船老大掌舵,双鱼站在最后面摇橹,瞧见康飞,还冲他招手,完全看不出昨晚的羞涩,康飞瞧着未免就挠头,心说早知道你这个态度,我还躲什么躲?
他不由地就自己骂了自己一句,马丹,状态不行啊,人家姑娘都没害臊,自己臊什么?
当下他就弯腰从靴子筒里面摸出折扇,呼啦一下展开,摇了两下,就往船尾走去。
看见他走过来,二狗子指着江面上就说道:“哥哥快瞧,江猪……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哩。”
康飞冲他脑袋就是一扇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如今好歹也是扬州左卫的千户老爷了,别让人笑话。”
二狗子吃他这一扇子,未免就说:“谁敢笑话,我就请哥哥你去揍他。”
后面摇橹的双鱼未免噗嗤就一笑,“狗爷,笑话你的就是老爷哩。”二狗子啊了一声,未免转头看他,康飞无可奈何,拿扇子就在自己头上敲了一下。
“你瞧,老爷帮你揍他了。”双鱼说着,就伸出一只手掩着嘴,康飞看了,未免心里面一热……原来,你不是馋我的身子,完了就不负责的人……呸呸呸,这什么话……
双鱼是个大大咧咧的船上姑娘,平时绝对不会这么掩着嘴笑,她只会大大方方笑着露出牙龈,可见,她也还是紧张。
这时候,康飞再去仔细打量双鱼,未免就发现了,双鱼今天虽然还是穿着一条十二层倒赶浪,却是一条簇新的裙子,身上的袄子虽然裁剪不好,却不折不扣是个窄袖细腰的扬州样,头上更加是左右各簪着一朵栀子花。
这是女为悦己者容了,男性基因本能未免就让康飞得意,一时间忍不住,就哼了一首歌:
栀子花开sobeautifulsowhite
这是个季节我们将离开
难舍得你害羞的女孩
就想一阵清香
萦绕在我的心怀
……
……
他这么一唱,满满的回忆,脸上便都洋溢着快乐地笑容。
少年白衣,白衣少年,轻摇折扇忆当年……其中幸福,满满地洋溢出来,格外能感染旁人。
旁边二狗子就问他,“哥哥,这是个甚么小调,倒是好听。”
康飞不理他,继续就唱:
栀子花开如此可爱
挥挥手告别欢乐和无奈
光阴好像流水飞快
日日夜夜将我们的青春灌溉
……
这首歌唱来,虽不是大江东去,关西大汉执铁板,却格外地应景。
这时候,后面摇橹的双鱼未免就脸上挂不住,有心把头上的栀子花摘下来扔到江里面去,却又怕旁边自家老子看出端倪……忍不住就啐了一口。
一时间,船上满是康飞那清越的歌声。
栀子花开呀开
栀子花开呀开
像晶莹的浪花盛开在我的心海
……
一百三十二章 老爷们都是双标狗
楚,考烈王十五年,春申君黄歇徙封地,置菰城县,隋,仁寿二年,菰城县置州,滨太湖,故名湖州。
湖州青云楼上,唐荆川放下手中酒杯,就与坐在对面的中年人说话,“天泉,你家这酒食,实在是我所爱,尤其是这银鱼羹……可惜,我要练兵,不能时时来。”
对面的那人未免就笑,“荆川兄想吃,弟便差遣人每日给兄长送去就是了。”
唐荆川当下就哎了一声,“如此,便无韵味了,我在扬州,识得一位奇人,他曾说,这美食,即便不能自己亲手做,却也要费一番功夫,方才好吃,若不然,送到嘴边,便无趣味可言了……”
说着,当即吟诗一首:
夜半酣酒江月下,美人纤手炙鱼头。
扬州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
惟有莼鲈堪漫吃,下官亦为啖鱼回。
对面那人顿时就抚掌大笑道:“荆川兄不愧是一代诗文大家,今日可算是得了一段佳话。”
唐荆川听了未免就摇手,“这可不是我做的。”
对于读书人来说,诗词永远是最好的调剂,哪怕自己不喜欢,那也要装着喜欢,不然,岂不是说明自己嘴尖皮厚腹中空。
对面那人哦了一声,顿时来了兴趣,“这位奇人敢是个大才……”话还没说半截,外面一阵脚步声,随后,雅座门被推开,一叠声就是老爷老爷地喊。
唐荆川转头,看见是张大郎,未免就不高兴,“为何这般慌张?成什么样子!待会儿回去,自领军棍五下……”说着,回头就对对面那人说道:“下面人没什么规矩,叫天泉你见笑了。”
张大郎撇嘴诺了一声,就站在一旁,唐荆川未免就问他,“怎么还不走?”
“老爷,你那位结拜的兄弟来了,如今就在楼下,说是让我上来通传一声,若不然,不敢上来哩。”张大郎如今在唐荆川身边做个亲兵,虽然世袭的百户去做亲兵看似低了,可唐荆川是兵部主事,又是海内知名的文章大家,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唐荆川听了这话,腾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惊喜,“真假?”
“真,真的不能再真了,比那真金白银还真。”外面一声笑,随着笑声,康飞就摇着扇子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笑容,“荆川哥哥,渴想死小弟了。”
唐荆川哈哈大笑,大踏步走过去,一把就抱住了康飞,使劲儿在康飞的背上一阵拍。旁边张大郎未免就暗自撇嘴,老爷们都是两个标准,重的用来要求旁人,轻的用来要求自己……
当然,唐荆川自己绝对不会这么看,大约反倒是会认为,自己掌兵部事,专管抗倭,沾染了武人习气,那只是为了更好地展开工作。
“天泉,我来为你介绍。”唐荆川这时候转身就说道:“他姓戴,号遇仙,之前在扬州倭乱中和我一起冲杀的过命交情,有霸王之勇,武力天下无双……之前我说的奇人,便是遇仙的父亲,姓戴号春林,春林兄是个隐士,补膳后便不再考,创立冶春诗社,是扬州诗坛领袖……”
康飞笑而不语。
没错,他已经开始有意识地炒作他老子戴春林了,至于为啥不继续考试,借口很简单,我家族不孝……大明那些当官的,哪一个不是为家族所苦,七大姑八大姨的,理所当然地来吃你喝你,顺便还要讨个官做做,大侄子,你三兄弟如今在家闲着无事,不如你帮着安排个巡检啊这类九品官给做一个?
虽是问句,却是理所当然的口吻,巡检嘛,九品官,都说七品芝麻官,你发达了,带挈自家族人兄弟,安排个九品官,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那当官的能气死,巡检那是说安排就能安排的?那也是要有兵部的批准,我能有那门路?
当官的未免要跟族人亲戚解释,碰到理智的还好,那蛮不讲理的亲戚怕才是常态……
为家族所累的读书人,在大明那是比比皆是,你不带挈人家还不行,这是一个宗法社会。
哪怕是一个坏人,他也不可能指望天下人都跟自己一样,巴不得天下都是好人……所以,康飞为老子编造的这个借口,可以说是全无破绽。
至于说老戴生不生气?人家都是为儿子代笔,为儿子操碎了心……你儿子专门写诗为你扬名,你不得高兴疯了?
对面那人顿时肃然起敬,道了一声原来如此,当下起身,重整衣冠,重礼一拜,“在下湖州潘氏潘天泉……”
康飞看他如此,不得不松开唐荆川,然后唱一个大大的肥诺。
郑重见礼后,三人分宾主坐下,潘天泉叫人赶紧撤下残宴,又上新席,康飞也不客气,操起筷子就大吃大喝,一边还说:“两位哥哥见谅,以前没出过门,不知道在河上行舟这般辛苦。”
唐荆川听了未免就要笑,“一听你这话,就知道是豪奢的,那船上人家,岂不是都不要活了?”
说是这般说,却是把那菜,尽往康飞跟前递,旁边潘天泉看了,未免暗自咂舌不已。
唐荆川二十三岁的时候参加嘉靖八年礼部试,乃是会试第一,任翰林院编修,旁的二十出头的进士,基本都是个三甲,进二甲,那不得了,可唐荆川,却是会试第一,差一点就是状元,士林传说,这个状元,那是他固辞不就……单单只这份资历,百分之九十九的读书人要堪拜下风。
当然,唐荆川得罪了阁老张璁,二十四岁就告老还乡,不过大明的进士,不当官不代表就没有影响力了,他是古文运动发起者,换一句话说,他在常州老家,那也是经常搞事情的。
故此,唐荆川名望大,虽然不是士林领袖,却隐约是江南文宗。赵梅村为何要推荐他做兵部主事专管江南抗倭呢,赵梅村是个佞臣小人,可不代表佞臣小人就不需要人做事情,实际上,佞臣小人格外需要做事情,自己不做不打紧,那也要推荐旁人做,要不然,以色侍人焉能长久乎?
这潘天泉看唐荆川待康飞的态度,就觉得亲儿子也未必如此,故此咂舌。
一百三十三章 预谋一醉
三人坐着吃酒,唐荆川一边把那好菜尽往康飞跟前推,一边就问他,怎么想起来到湖州来看我。
康飞一边吃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不是,曾子重的妻儿流放佛山么!虽然我也不认得他,不过,亲不亲,故乡人,张桓老将军说要护送其妻儿前往佛山,我一想,他曾子重是江都县籍,我也是江都县治下百姓……当然,最重要是,老将军今年八十有二了,荆川哥哥你也知道,我跟老将军,那也是一起冲阵的交情,总不好看了老将军一把年纪了,还千里迢迢……不是我背后咒他,万一死在路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唐荆川和潘天泉闻言,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便郑重推开桌子,二人齐齐给康飞行了一礼。
康飞吓一跳,赶紧放下筷子,一边还咀嚼着茶笋,这是天目山所产的新鲜嫩笋用天目山野生白茶煮了,笋香中带有茶香,口感极为有特点。
“两位兄长这是做什么。”康飞一伸脖子把口中笋子咽下肚去,一边就伸手把两人拽起来。
潘天泉未免有些羞愧,“曾子重是科场前辈,为官又能廉清干,他含冤入狱,我当时身为翰林,束手无策不说,连给他收尸都做不到,更不用说护送他妻儿去佛山了……和遇仙你一比,在下惭愧得紧。”
这家伙去年过年的时候还是翰林,正月初六,嘉靖皇帝突然就在大朝议的时候说【收复河套,师出果有名否?兵果有余力、食果有余积、成功可必否?】,拉开了嘉靖二十七年年初的政治大动荡。
讲实话,嘉靖皇帝这时候已经是一个非常之合格的皇帝了,他之前是有意收复河套的,年初的时候突然这么说,那是因为,没钱了。
后来的一系列动作,包括朱纨剿倭,实际上都是在这个大前提之下。
之前说收复河套,那是因为,曾子重、唐荆川他们一榜的同年,山西巡抚杨守谦搞屯田,并且很成功,有声有色,史书说当年九边谷价【减十之五】,并且,杨守谦还大开斩首的赏格,一个鞑虏首级五十两银子,边关局势顿时为之一变。
但是呢,那可是九边,后世专家公认的,贪官们伸手的钱袋子,于是,大家伙儿赶紧合伙儿使力,给杨守谦升官,进副都御使,巡抚保定。
保定是北直隶顺天府、保定府二府之一,保定巡抚,那就是京畿守备,何况还加副都御使衔,妥妥是升官了。
可问题是,官场的潜规则,人走茶凉,杨守谦这一走,什么屯田,什么斩首一级五十两,别逗了,笑笑就好,老爷们还等着发财呢,屯田了,证明粮食不值钱了,那还怎么发财?至于斩首五十两,这个,咳,饷例不出京,给你打个折扣罢……至于局势败坏,百五十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也没见坏到什么地步,无非就是底层当兵的没裤子穿罢了。
简单说,杨守谦把官场上伸手的人得罪狠了,别急,别看你现在升官,那是要弄你,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两年后,这家伙几乎被所有官员弹劾,被【斩与市】
在这种情况下,嘉靖皇帝突然发现,收复河套说着容易,可兵部的预算,那一看就能吓死人……
这个话题,说起来,那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总之,年初的时候,翰林编修潘天泉因为说了几句关于曾子重的话,直接被贬了,潘天泉的潘家是湖州大族,家里面有钱,不像别的穷翰林,故此他一怒之下就告老跑回家来了。
他这时候想想,自己辞官,看似高洁,实际上于事无补,再看这戴遇仙,年纪虽然不大,情操却是高大,顿时自惭形秽得紧。
康飞一听,心中未免就说,翰林?卧槽,明代翰林号称储相来着,看你头戴逍遥巾,以为你是个当地土财主,没想到,你是个大佬啊!
旁边唐荆川更是长吁短叹,“曾子重与我乃是一榜的同年……彼时大家意气风发,鹿鸣宴恍如昨日,二十年,二十年了,他却白服被斩与市……”说着,涕泪交加,双肩耸动不已。
他这么一哭,康飞反倒要安慰他,心里面未免就吐槽了,你们这些大佬,一个个感情丰富得紧。
他却不知,唐荆川这是物伤其类,当年他可是会试第一,会员来着,后来他得罪大佬,二十四岁就被逼着告老还乡,闲赋在家……就如他所叹的那样,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哭了半晌,他这才收拾情绪,擦着眼泪,就对康飞说道:“叫你笑话老哥哥了。”
“哪儿能呢!”康飞赶紧说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老哥哥你是真豪杰,真丈夫……”
他说着,还使劲儿比大拇指。
唐荆川一听,未免一边揩眼泪一边就问:“这诗有豪逸之气,莫非是春林兄的新作么?”
旁边潘天泉也叫好,“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果然可堪咀嚼,颇有回味,看来令尊这个扬州诗坛领袖名不虚传……”
康飞只能一边苦笑一边心说【鲁迅大大,对不住啦!】一边就就说:“倒不是新作,这是家父的旧作了,我以前是个傻小子,别人多有嘲讽的,说实话,家父不出仕,大约也有我的缘故……”
潘天泉未免就鼓掌叹息,“令尊果是个豪杰,如此大才,却不为朝廷……”说着,突然就一个苦笑,“如今这个朝局,不说也罢,来来来,吃酒吃酒。”
他作为主人,频频劝酒,唐荆川心里头有事,来杯不拒,两人很快就醉了。
康飞看着只能苦笑,心说你们两位大佬自己把自己灌醉了,却也不考虑考虑我……他转头就看向张大郎,“大郎哥哥……”
张大郎赶紧就说道:“我出去叫潘家的人来。”说着出去,没一忽儿,酒楼掌柜来了,看着自家主人醉成一摊泥,未免就苦笑起来,“家主这个月已经醉第三回了。”说着,就喊外面进来两个小厮,一个背一个扶,把潘天泉给弄走了,然后歉然对康飞这边就说:“贵老爷有军务在身,我也不敢留,不如让几个小厮送一送,可好么?”
康飞听了这话就摇手,“算了算了。”可那管家虽然问话,却是坚持,安排了两顶凉轿,就把人给送到了城外的驿站。
路上时候,张大郎一边走在轿子旁边一边就对康飞说道:“老爷在莺脰湖练兵,那地方,好大的水泽,我与你说,那地方怪异,明明是吴地,当地人却说河南话,民风彪悍,耕地之余兼练棍棒,老爷要想从当地募兵,可惜,当地大族似乎又不愿意,老爷一直募不到好兵,心里面苦楚得很……”
他这一番话,就把唐荆川眼下的局势给说了。
康飞听了,心里面就说,怪不得。
一百三十四章 人生导师张老将军
作为一个冷兵器爱好者,不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那起码,历史上几个大牛是要钻研过,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应该看过……这就好比说自己研究过苍井老师,龙泽老师的片子,那起码,纸巾总废过几张。
康飞做为一个打过全甲的冷兵器爱好者,戚爷爷的生平假模假式那也是研究过的,穿来之前,对于赵文卓演的戚继光,满心满眼的不乐意,历史上戚继光经常打出零伤亡,怎么到电影里面,你就被倭寇揍那么惨呢?真是白瞎你当初演九门提督那么帅,莫不成,你是我大清派到大明来卧底的?
当然,不是说戚继光没被惨揍过,戚爷爷也有被揍得【只身窜逃】的经历,当然,这个只身窜逃不是说他扔下手下自己逃跑,而是手下跑了,就剩他光杆司令一个,挥刀砍翻几个后撒丫子就跑。
戚继光刚到浙江抗倭的时候,整个浙江卫所兵制败坏,想靠卫所兵打仗,那已经是绝无可能了。
不得不说,戚爷爷是个聪明人,他拜访一些当地的【豪大家】,然后,一下就有了成建制的手下。
要知道,戚爷爷和康飞同年龄,大约几年后他就要来浙江抗倭了,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有这样的举动,不得不赞一声有情商,当然,从这点也就能看出来,他为什么日后那么巴结张居正,写封信都要写【顶上恩相】,张居正在位的时候,戚继光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当然,他再怎么聪明,二十来岁小伙子,总要被人耍的。
他当时在处州招兵,拜访豪大家后,就有了成建制的处州兵,这些处州兵能打是能打,但是,经常跟戚继光谈条件,此外,绍兴兵也不错,但是,绍兴兵不敢肉搏,此外,台州兵勇敢,但只能打顺风仗,碰到顽强的倭寇,就会溃逃……这些话,都是戚继光跟台州知府谭子理吹牛的时候说下的。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他在纪效新书里面说【毕竟处州为第一,义乌次之,台温又次之,绍兴又次之】,可却要练义乌兵一样,义乌兵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义乌兵有一条,服从性好,这不正是军人最关键的属性么?只这一条,就让戚继光下决心练兵。
在没有练义乌兵的时候,戚继光不是没打过仗,也不是没打过败仗,要不然,他为什么要跟谭子理吐槽处州兵不肯死战,绍兴兵不敢肉搏,台州兵不够顽强呢?
这些都是戚爷爷血和泪的教训啊!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戚继光才不得不自己练兵。
按康飞的估计,唐荆川大约就是想复刻这个路数,在当地直接招兵,上手就能用。
这个路数也不是不行,毕竟,戚继光在没练义乌兵之前,那也是打过好几个大捷的,当然,等他练就戚家军,那就经常打出零伤亡了。
他听了张大郎的话,未免挠了挠头,就对张大郎说道:“大郎哥哥,之前唐大哥不是带着我们扬州乡勇,还有漕勇,杂七杂八的,不是有上万人?怎么还想着招兵?”
在康飞看,其实唐荆川这时候应该静下心来,苦炼内功才对。
张大郎一边在地下走一边撇嘴就说道:“老爷人是极好的,大家也都愿意跟着老爷打倭寇,只是……前几天还有一帮漕勇逃跑,结果被老爷逮了一个正着,老爷大怒,为首的斩了,其余的绑了关了起来,结果,下面人大哗,差一点炸营,还是你以前那帮西勇,帮着老爷,这才弹压了下来。”
康飞听了大吃一惊,不至于罢?难道局势已经败坏到了这个地步?
张大郎抬头看了看坐在凉轿上的康飞,似有意似无意就说道:“这儿既不是扬州府,甚至也不是南直隶,本地人又乡蛮,不愿意卖东西给我们,大家私底下都怨声载道……不如,康飞你与老爷说说……”
他这么一说,康飞顿时恍然大悟。
是了。
都说军人保家卫国,可是,这个时代,卫国这个概念,怕是没有,就算有,大约绝大多数人也是无所谓的态度,保家倒是可以做文章,但是,这话对啊,这儿又不是扬州府,甚至也不是南直隶,不是我家我保个什么?
他不知道的还有,明代军人,尤其是过境的军人,当地往往待之极为苛刻。
首先,是不许进城的,第二,朝廷明文规定的给养,当地还要折扣,而且,得在你走的时候才给你,换一句话说,你想吃口热的?可以,自己掏钱买,有些文官恶劣,直接不给。
这些,都是见诸与史书的。
所以,为什么匪过如梳兵过如洗,也别把责任全扣在人家头上,这就好像离婚,我们也别说什么男的错女的错,这种事情,都是双方面的。
大明末期为什么那些人都投了鞑清?道理很简单,鞑清虽然同样和大明一样不把你当人看,可是,鞑清给银子爽快,说多少就是多少,同样都是做狗,一个吃不饱饭还挨打挨骂,一个挨打挨骂但是能吃饱喝足……
唐荆川虽然是南京兵部主事,可是,他这个兵部主事,在南直隶还好使,到了湖州,就不太好使了。
坐在凉轿上面沉吟了片刻,康飞就问了张大郎一句,这段时间,到底跑掉了多少人?
张大郎扶着轿杠子扳手指头,抬头就说,“咱们扬州卫这一块还好,可是,盐漕两丁,起码有一半人跑了……”
听了这话,康飞再看前面的凉轿上面的唐荆川,心里面未免就很是同情这位唐老哥。
等回到城外驿站,张桓老将军一瞧,未免就打趣,“哎呦!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去的,回来两个醉鬼。”
那边张大郎自然指使着小厮们把唐荆川给七手八脚抬进原本的房间,那驿站的驿丞正在吃饭,看见是唐主事,赶紧放下碗筷前来伺候。
这边康飞就拽着老将军请教,老将军一听,顿时就说,多新鲜呐!以前我跟周知白剿张时旺,周知白可是巡抚加总督衔,还有个右都御史的头衔,这才能压得住,你以为,加总督衔是为了压制骄兵悍将?错了,是为了压制当地文官,若不然,谁买账?他一个南京兵部主事,能压得住阵脚才叫奇怪了。
老将军这么一说,康飞懂了,唐荆川大概等于《人民的名义》里面的侯亮平,老将军说的那个巡抚周知白,大约就是沙瑞金了。
他当即就给老将军作揖,“老爹爹,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你简直就是我的人生导师。”
一百三十五章 这叫做还魂酒
张老将军看康飞作个揖就要跑,赶紧一伸胳膊就拽住了他,“别跑,跟老夫我弄两杯喝喝……”
康飞顿时苦着脸,“老爹爹,你就是我的亲爹爹,你看看我,喝得醉醺醺的,还喝?”其实他并没醉,只是,双鱼白天示意他晚上一起,要教他怎么杀鱼,怎么刮鱼鳞,怎么扒鱼鳃……一想到把那层层叠叠粉嫩鲜红的鱼鳃给扒开,康飞就坐不住。
【白古】的杨过是一见杨过误终身,【黑古】也不让人讨厌嘛!无鱼虾也好,双鱼虽然皮肤黑了点儿……
康飞自己也承认自己这个想法渣了一点,但是,架不住这具皮囊年轻,荷尔蒙旺盛,天天一旗冲天,也要找个人收收旗。
老将军人老精鬼老灵,如何听不出他搪塞自己的意思,当下嘿嘿一笑,枯瘦的胳膊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人家的亲老子在,你这么肆意妄为,天天睡人家双鱼,也不怕人家逼你把女儿给娶回家去……”
康飞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地就扭头左右瞧,随后,涨红了脸蛋,“老爹爹,我们虽然是忘年交,但是,你不能瞎说,我什么时候天天睡双鱼了?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看他这副表情,老将军嘿嘿直笑,“小伙啊,你跟我打马虎眼,还嫩了点儿……”说着,就拽住他往外走,“走走走,我带你去对质一下。”
他做出这副姿态,康飞顿时就秒怂了,赶紧脸上堆笑,“老爹爹,别啊!你看你今儿个天色好……”
老将军假意手搭凉棚,看了看天。
仲夏夜。
这时候已经是戌时,可天光还放着亮,一轮夕阳懒洋洋挂在西天边上,死活不肯退下去,把大片大片的云彩给染得彤红,艳了半边天空。
康飞看了一眼,随即,意有所指就说道:“现在是戌时三刻,老爹爹我们打个赌,再过一刻钟,这太阳公公要是不家去,我就把头拿下来给你当球踢。”
老将军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吹胡子瞪眼睛就说:“小子你这是嫌弃老夫我,我告诉你,我身子还精壮得很,能开一石弓,砍十个八个人也跟玩儿差不多,砍完了还能再吃三斤肉……”
康飞未免就回他,“老爹爹,话不是这么说的,廉颇还斗食呢,那又如何,还不是留下一饭三遗矢的笑话,不是我笑你,你老人家都八十二了,就认个老,又竟敢?”
他这么一说,老将军顿时就老脸一红,人老了,排泄系统必然出问题,加上老将军年轻时候那也是奢遮人的人,表子、戏子、门子,都没少玩,这一上年纪,前列腺顿时就给他颜色看。
是,老将军是还能打,这个我们承认,但是,老而弥坚,坚而不久,这就成大问题了。
他们这些天天天处在一条船上,康飞自然就看出来老将军这个尿频的毛病,这时候一说,老将军是个好脸的人,自然就难为情了。
于是他气呼呼就把手一松,“森森森,你不陪我喝,难道我自己不会喝……”他这么一说,康飞本待要走,可是,看见老将军脸上神色,虽然是让自己滚蛋,可自己分明能感觉到老人家的期待……
他的心顿时一软,当下把双手一举,“行行行,张爹爹,我怕了你了,弄两杯就弄两杯……”
老将军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把袖子就一撸,“我们把桌子抬到这个庭院里头,正好乘凉。”
大明的驿站,规格基本都差不多,开国年间,天下大约有驿站两千个,交通干道上几乎每隔六十里就有一个驿站。
后世都说崇祯裁员把李自成的驿站工作给裁掉了,这天下才亡了。可实际上,嘉靖年的时候,在位的这位天子也很是裁汰了一批驿站的,原因无他,太费钱。
像是大名鼎鼎的徐霞客,他就是基本靠着大明的驿站系统把天下玩了下来,动不动就要让驿站派几个驿夫伺候他……要不然,他又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能在野外吃出鸡肉味来,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早挂了。
大明的驿站分上中下三等,上驿要有八十匹马,中驿五十匹,下驿三十匹……
这只是说马,要是水乡,船只另外算……就算是五百年后的高速公路休息区,你说每个高速公路休息区都要有八十俩汽车随时等候着给官老爷们用,这是多大的铺张浪费?
驿站可不像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大约就是一座楼那么简单,她占地庞大,功能复杂,驿丞往往都是朝廷任命,从九品的小官,而且任期九年……
所以他们这院子大,也打搅不到旁人,等把桌子和酒菜都搬到院子中,太阳终于下山,让人感觉热意稍降。
两人喝了几杯,这时候天色愈发黑,因为湖州是水乡泽国,驿站临水,外面一片蛙鸣,又有凉风习习,康飞吃了两杯酒,听着老将军讲古,被风一吹,却也惬意得很,一时间,都把双鱼给忘记掉了。
一边喝酒一边吹牛,康飞嫌弃老将军说得不够好,未免就嘲笑他,“老爹爹,你这个讲古,跟扬州城里面杨笑天说书差远了,人家那个抑扬顿挫,那个抖包袱……你老人家要多学学,我跟你说,像是今儿个,你要先来个应景的定场诗,比如说,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话说这……”
老将军当即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听个白大,还嫌东嫌西的,白吃枣你还嫌核大?要听就听,不听就森……”
“别啊!”康飞嬉皮笑脸的,“我要是走了,你老人家一肚子的故事,憋了八十二年了,俗话说,酒越陈越香,故事何尝不是。我跟你老这边多听听,等以后,要是碰上什么贵人,我就戴个方巾,拿个诗扇,故作沉吟,说,我有故事,你有酒么?”
老将军听了嗤笑就道:“这个贵人怕不是个女的吧?”
康飞诧异,“这个你老人家都能听出来?”
老将军顿时鼻腔出气,“切,多新鲜,你再新鲜,那能新鲜得过黄金坝的菱角么?这世道虽然变了,可人心却不会变,老夫年轻时候……”
康飞一听,我是听你讲道理来着,可你讲着讲着,就开始吹嘘自己年轻时候,你年轻时候无非就是玩表子、玩戏子、玩门子……赶紧打岔就说道:“人心异变,这是老话,你老人家连老话都忘记了,你老啦!”
“放屁,我说的人心,跟你说的人心,那能是一回事么?”老将军未免就瞪他,他不买账,当即就吹口哨,老将军一听,顿时坐不住,起身就往茅房跑,一边跑一边就说:“小子你有种别跑,等爹爹我回头来教训你。”
他哈哈一笑,把酒杯里面的酒一口喝掉,起身就准备离开。
刚抬腿要走,结果在院子门口迎面就碰上唐荆川,他顿时诧异,“荆川哥哥怎么这么快就醒酒了?”
唐荆川脸色发白,加上胡子在军中也没打理,未免显老得很,这时候一笑,颇为憔悴。
“此处驿丞仰慕我名望,给我备着醒酒汤,一大碗下去,可不就醒了。”
康飞一听,这是有粉丝啊!不过,有粉丝你也别折腾啊!可别跟王阳明一样,被发配贵州做驿丞去。
虽然很想去双鱼那儿,但是,他这时候不得不又回转院子里头,请唐荆川坐下,随后,就准备自己去泡个茶给他吃。
唐荆川伸手把他一拦,“吃什么茶,酒便好。”
康飞未免就有些担心,“哥哥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晓得爱惜身体……”
唐荆川未免就大笑,“这叫做还魂酒……”正说着,院子那边也传来一声,“这叫做还魂酒。”
康飞一瞧,当即就说:“扬州卫指挥使张桓老将军,哥哥你也是见过的。”
唐荆川顿时起身,跪下就行了大礼,“晚辈唐荆川,见过老将军……这一拜,是为了同年曾子重。”
一百三十六章 堂屋教子,房里教妻
唐荆川这一拜,张老将军也不谦让,实实在在就受了他一礼,随后这才说道:“我要不受你这个礼,怕你是要睡不着……小唐,老夫我托大,叫你一声小唐……”
“老将军千秋豪士。”唐荆川顿时拍了他一句马屁。
老将军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极为受用,便用手摸了摸自己胡须,旁边康飞立刻就说:“老爹爹你洗手没有。”
张桓一听,未免就瞪了他一眼。三人分宾主坐下,唐荆川也不嫌残酒剩菜,先自干了三杯。
“好。”张老将军未免就赞了一声,随后再白了康飞一眼,这才说:“你也是个快士,不像这小子,连喝酒都要偷奸耍滑。”
康飞顿时就叫撞天屈,“老爹爹,说话要凭良心,你们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二十五岁,我今年才十九岁,虚岁,你说我喝酒偷奸耍滑,拜托,我连那大姑娘都不去睡,陪你一个糟老头子喝酒,你还要怎么样?来,我倒要问你一句,你老人家十九岁的时候,是陪大姑娘时间多呐,还是陪自家长辈时间多……”
老将军是个实诚人,闻言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
他家世袭的扬州卫指挥使,不管是大明还是五百年后,怎么看,都是标准的纨绔子弟。
旁边唐荆川闻言大笑,放下酒杯就说了一句,“夫子云,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矣。不过,我们和你,那是忘年交,这世上岂有重色轻友的道理?”
张老将军听了顿时点头,一脸言之有理的表情,康飞不得不悻悻然说了一句,“行行行,荆川哥哥你是会试第一,天下屈指可数的大才,你说的最有道理了。”
正说话间,外面二狗子挑着个灯笼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两个驿卒,又背又扛的,连那个江都县的押解衙役张三都背着个大包裹。
二狗子进来后,把手上那盏【扬州卫千户】的灯笼转手交给旁边的驿卒,喜滋滋就对康飞喊道:“哥哥你瞧,我买了许多好东西……”说着,献宝一般就把东西拿出来,板着手指数到,“这个是湖州当地最知名的自研斋的毛笔,据说取的是天目山野狼的爪尖毛,十几匹野狼才能凑一支笔呢……”
唐荆川和张桓老将军相视一笑,唐荆川是江南文宗,张桓老将军虽然是武将,可他也曾为监生,不像二狗子,他哥哥张大郎小时候,家境尚可,等二狗子出生没多久,他老娘被他老子拿刀剁了,闹出好大风波,后来家境就每况愈下了,故此二狗子在卫学里面也就开蒙了两年就不读书了。
康飞看二狗子这番举止,当下没好气就说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扶桑买个马桶盖子回来呢!”可惜,这句话用错地方,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根本没人懂这句梗的意思。
二狗子抬头就诧异,“哥哥不是每常说扶桑连个瓷碗都烧制不出来,故此他们要来我大明做买卖,咱们大明不肯,那他们就只能跟着咱们大明沿海本地大家族去抢了……那些穷鬼不是只有破扇子烂打刀么,为什么要去扶桑买马桶?咱们扬州的描金马桶天下无双……”
唐荆川和老将军原本只是浅笑,这时候忍不住大笑起来,康飞忍不住捂脸,辣块妈妈,二狗子这王八蛋,真是浅薄……
他忍不住一下就站起身来,指着那押解衙役张三就喊道:“张三,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了?不如我给你们江都县正堂递张名刺,给你换个工作,譬如说……”他说着就冷笑,“去做个牢子。”
张三一听,顿时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他这个衙役,那是真卖了房子才租赁了二十年,这几年刚捞了一些,像是这次押解曾贾氏,他可是收了银子的,整整一百两。
曾子重是清官不假,史书上也说他【家无余财】,可是,官老爷的家无余财,和普通百姓的家无余财,那能是一回事么?
比如说海瑞,说清官必定要说起的一个人物,可这位爷,七十几岁死的时候,身边【二媵四仆】,也就是说有两个小老婆四个奴婢,这个待遇,哪个老百姓有?
像是曾子重,比如说,当地某大家族死了老人,请他写墓志铭,然后,给润笔费,作为三边总督,给你家老人写墓志铭,收三五百两银子,不算多吧?这个在大明,是合理合法的收入。
后来有人也学这种路数,说,我儿子是书法家,一幅字要两百万,可惜,我兔不认可,一查,一样给逮了起来。
所以说,张三是实实在在收到银子的,曾贾氏也不是穷光蛋,破船还有三斤钉呢!
康飞威胁张三说要让他去做牢子,那怎么行,牢子,那就是狱警了,这个工作不管在哪儿都不算是肥差,指着做牢子那三瓜两枣,他张三不得穷死么?
张三大声叫冤,“小老爷明鉴,小老爷明鉴……这是狗爷有孝心,贤良淑德,这湖笔,是专门给小老爷你家里头的老爷准备的。”
康飞一听,哦,给我老爸买的,可是,什么叫贤良淑德?
当下他上去就是一脚,把张三给踹翻在地,大骂道:“辣块妈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随后,指着二狗子就大吼道:‘让你好好念书不念,专门走歪门邪道,狼毫,狼毫,那是黄鼠狼的尾巴,你还真以为是野狼的爪心毛?人家看你大白天打个【扬州卫千户】的灯笼,就知道你是个措大,这是摆明了骗你哩,二百五……”
他脸都气红了,心说怎么就没一个省心的呢!
二狗子被他骂得抬不起头来,低着头,眼泪水就在眼眶里面打转,康飞看他这个样子,未免格外来气,辣块妈妈,你以为你真是傻孢子,露个香肩就能上头条?
“你看看瞧你这个样子。”康飞真是怒其不争,“给你换一身扬州样,你就能去艳压群芳……问题是你以为你自己是小东门十二金花么?你现在是扬州左卫千户,不是小秦淮的表子,你做这个官,但凡把兵练好,走遍大明都不怕,老是搞那些歪门邪道,有什么出息?就算老子真睡了你,把你当个门子,你瞧瞧张老将军身边那老门子,难道你想老了老了成那个样子?”
二狗子含在眼眶里面的眼泪水终究没忍住,就扑哧扑哧往下掉。
旁边老将军看着不是个事儿,当下就干咳了一声,“小子浑说什么呢?”
康飞把手一拦,“老爹爹你别做拦停,我今儿个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老将军未免就把眼睛瞪了起来,“堂屋教子,房里教妻,他又不是你儿子,你大庭广众之下,把他训成这样,成什么话?你要真当他是个门子,领回房里面教训去,老夫我还高看你一眼……”
张三跪在地上不敢吭声,两个驿卒缩在院子门口瑟瑟发抖,这一庭院的老爷,他们哪儿敢插嘴。
康飞被老将军这么一说,未免悻悻然,再看二狗子垂泪的模样,心里面未免一软,唉!算了算了,这臭小子才十五岁……
这时候,二狗子抬手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老爹爹我不要你做拦停,哥哥这是为我好……”这话一说,未免把张老将军给气乐了,当下就冷笑,“是,老夫我多事了,俗话说,小夫妻吵架,狗都不愿意搭理……”
康飞看着这话越说越不像个样子了,当下就呵斥二狗子,“快森,看到你就来气,回房间把我写的兵书誊抄二十遍……”
一百三十七章 工夫十年矣
旁边的唐荆川原本没插嘴,可一听康飞说起兵书两个字,眼前顿时一亮,“兄弟,你是个大才,这兵书,不妨让哥哥我瞧瞧先……”
他这么一说,康飞未免就有点难为情,赶紧把双手连摇,“哥哥大才,我随便瞎写的东西,哪儿能入你的法眼,不行不行……”
唐荆川看他大摇其头的样子,未免就误会,这时代,兵法是秘而不宣的东西,别看他文武两途名气大,可有些东西,不会就是不会,你要没读过李白的诗,怎么也想象不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豪迈,就如宋代写《梦溪笔谈》的沈括,那是当时最牛的大才了,可掘地得青铜弩机,发现零部件可以互相更换,大为诧异,认为祖龙时代的弩机居然如此厉害……就这种大才,发现秦始皇时候的弩机可以互相更换零件,都要感慨技术断代。
唐荆川是文武双全不假,可他又不能生而知之。
所以他误会了,当下未免歉然一笑,“是我唐突了,想来,这是你家传的学问……”这时代,传子不传女,传女不传婿,这是默认的规矩。
他这么一说,旁边张桓老将军未免就撇嘴,“他哪是什么家传的学问,他写的粗俗,老夫我瞧着还帮他改了改……他是怕污了你这位江南文宗,一代大侠的眼。”
老将军这么一说,唐荆川再看康飞,见他果然脸上一红,“哥哥你不要误会,我写的东西,那是从左往右写,怕你见了笑话。”
他这么一说,唐荆川就诧异,这意思是,怕自己笑话他写的不好看,却不是怕自己笑话他写的不好,这里头意思,相差极大,当下格外来兴趣了,就非要他拿来一看。
旁边老将军要显示存在感,当下就吩咐二狗子,让他去房间里面把这臭小子胡乱写的东西拿出来……康飞无奈,这时候看那衙役张三还跪在地上,忍不住就呵斥道:“还不快去掌灯来。”
张三如蒙大赦,一咕隆就爬起来,一叠声的是,屁颠颠就拽着两个驿卒走了。
这边二狗子把康飞写的东西拿出来,那边张三还不曾回来,唐荆川等不及,借着月色就要观看,康飞连忙伸手阻止,劝他不要坏了眼睛。
明代可是有眼镜的,仇十洲以辟邪画和唐伯虎并称,实际上仇十洲的《清明上河图》才是毕生功力,画的是苏州市井百态,里面两千个人物栩栩如生,其中就有试眼镜的眼镜店,就是不知道那家开店的老板叫不叫吴良材。
唐荆川不顾他劝,展开就凑近了细看。
本来,他们在院子中吃酒,那是雅事,辛弃疾说【醉里挑灯看剑】可见是要喝醉了,而且还要赏玩大宝剑,才需要挑灯( ̄▽ ̄)~*
今天的天气极好,月色如水,庭院中亮堂堂的,唐荆川展开细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就瞧进去了……
等张三拽着两个驿卒找来牛油蜡烛,儿臂粗细,点起来明晃晃的,他亲自去搬了一张细腰高低凳的花茶几,小心翼翼把花茶几放在唐荆川身边,把牛油蜡烛连着烛台就放在花茶几上面。
唐荆川不由自主地就凑了过去,张三还殷勤伺候,拿个手掌替他挡着,就怕他不小心烧到头发,旁边康飞看了,忍不住就翻白眼,觉得这厮的奴才心态真是入了骨髓,想跟他好声好气说话都没办法。
见唐荆川仔细看书,他这时候未免就去问张桓老将军,低声就说道:“老爹爹,要不要请曾氏出来拜见一下?”
张桓老将军就说道:“人情练达是文章,所以说,小伙啊,你别看你是个神仙弟子,还是要历练,人家唐荆川说要见了么?这见了,双方尴尬不说,关键是,容易在官场落下口舌……”
明代的驿站,兼着这种犯人流放的接送工作,驿站门口往往就写着【符验勘合】的大字,像是张三,他在驿站盖个章,就不需要再去湖州城里面找衙门里头的老爷了。
驿站是迎来送往的地方,人多眼杂,吃个酒,正常应酬,这是人之常情,只是,见了面,涕泪交加,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老将军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康飞听,康飞听了哦哦不止,顿时涨了学问,末了就夸他,“老爹爹还是你牛。”
“那可不是。”老将军掀须,“老夫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
“是是是。”康飞接口道:“你老人家吃的盐比我吃的饭多……你老人家就不齁啊!”
老少两个相互打趣,这边唐荆川看到妙处,忍不住拍手叫好。
“恨不早见到你这本书。”唐荆川忍不住,“为兄我也写了一本兵书,跟你一比……”
他说着,未免就摇头,“回去我就把书烧了,省得贻笑大方。”
康飞写的也浅显,他倒不是不能写得很深,有胖迪在,愁什么?但是,这个时代,你写本步兵操典出来,未免有大炮打蚊子的感觉。
就戚爷爷的纪效新书,颇够了,日后曾国藩一介文臣,也能凭借纪效新书自己练兵。
就这个,便足够,甚至都嫌多,他未免还要精简,然后,再在书里面添加一些民族主义的东西,足矣指导当世了。
起码,唐荆川看来,自己写的兵书,跟康飞一比,顿时高下立判。
他这个人,在常州武进二十年,名气极大。
日后有个三侠五义,那御猫展昭展雄飞,是哪里人?就是常州武进人,那是写三侠五义的作者老爷参考了唐荆川的生平。
唐荆川在江湖上人送绰号,江南大侠,这个名号,可见一斑了。
他在史书上留下的名号,很多时候,都是单挑来的,他也经常叹息,说自己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
戚继光书里面还提到他,说:
巡抚荆川唐公于西兴江楼自持枪教余,继光请曰,每见他人用枪,圈串大可五尺,兵主独圈一尺者,何也?
荆翁曰,人身侧形只有七八寸,枪圈但拿开他一尺,即不及我身膊可矣。圈拿既大,彼枪开远,亦与我益,而我之力尽难复。
此说极得其精。余又问曰,如此一圈,其工何如?
荆翁曰,工夫十年矣。
要不怎么说戚继光狡猾呢,他练兵,最恨花枪,是不许抖枪花的,因为在战场上没用,但是,书里面又把唐荆川写进去,可见,隐约的意思是,荆公此人,武艺是高的,单挑可以,但打仗不行。
看唐荆川写的兵书《武编》也都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要知道,这时候他的书已经写成了,可是,他辞官二十年,也没打仗啊!怎么写的?
可见都是参考旁的兵书,尤其像是什么【鬼门关】【辟箭法】一看就是从《阴符七经》这类道书里面采摘来的,然后靠着自己的聪明,触类旁通,写出来的东西。
不过唐荆川也还算老实,书名就叫武编,可见自己也承认自己,是从旁的书里面采编而来的。
像是戚继光写纪效新书,明显,这就是孟德新书的意思,表示,古兵法不管用了,我这是当代的新兵法。
总之,像是唐荆川这样的学霸,东西好坏,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他就大为赞叹,说康飞写的好。
一百三十八章 吾非相,乃摄也
康飞是五百年后新时代的人,孔家店被打倒,儒家那一套早不管用了,故此他被唐荆川夸了也是理所当然,未免还吹了一句,“那是自然,我来自人人如龙的时代……”
他这个神仙弟子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故此唐荆川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赞了又赞,叹了又叹。
是人都有虚荣之心,康飞被他这么夸赞,未免洋洋得意,忍不住吹牛逼,“要说起来,尉缭子兵书早就说得通透,杀一半,天下无敌……”
尉缭子说的杀一半,可不是杀敌人,是杀自己人,说白了就是让底下的士兵畏惧军法甚至于畏惧生死。
唐荆川听了这话,当下就正色道:“祖龙纯行霸道,故此秦二世而亡,此非正道也,当以仁义约束,武者,止戈也。”
康飞未免就撇嘴了,“俗话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兵是杀人的,岂是好看的……”
旁边老将军见不得他这副嘴脸,忍不住就哼声说道:“终究还是纸上谈兵,要说杀倭寇,老夫我承认你是厉害的,可要讲军法,你小子就不要吹嘘了,你小子也就是仗着自己武力卓绝,领着一帮人赶羊一般,也只能打打顺风仗,要是碰到硬茬子,老夫我敢保证,你会碰得满头血……”
“难道我就不会走么?”康飞未免奇怪,“老爹爹你凭什么觉得我就要硬刚正面?”
“朝廷自有法度,那总督、巡抚手上的权柄你以为是说着玩儿的?”张桓未免就嘲笑他,“说起来,曾子重虽然死了,他要是活着,还做三边总督,就你这个言论,他便先要治罪与你。”
“治我罪?”康飞把嘴巴一撇,“我先剁了他再说。”
老将军未免大笑,看着唐荆川说道:“瞧见了罢,他那个兵法,只是写给别人看的,管不到自己头上来。”
康飞听了这话,理直气壮就说道:“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都说太祖朱重八是乞丐出身,格外知道民间疾苦,晓得体恤百姓,可我看他儿子胡乱杀人,还屠村,他也没把儿子怎么样啊!由此可见,人都是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的……”
旁边张三和两个驿卒听了,真是恨不得把耳朵给捂上才好,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听了会不会被灭口啊!
唐荆川倒是也没觉得诧异,他是读书人,而且还是把书读到骨子里面去的读书人,这种人眼中的皇帝,那就应该是圣天子垂拱而治,皇帝是用来干嘛的?不就是用来喷的么?读书人骂皇帝的少了?康飞这话,对他来说简直不疼不痒。
至于张老将军,直接被气乐了,“这么说来,你小子就是个贱人咯?”
康飞未免嘻嘻笑,“老爹爹你听过一句话么?有刀不练你练剑,金剑不练你练银剑……”老将军这种话,对他来说全无杀伤力,他上大学的时候,室友们一张嘴就是,儿砸,孙砸,像是那些读研的学长前辈,一说到自己的老师,那都是一口一个,老板,金主爸爸,那真是贱到骨子里面去了。
倒不是说五百年后没有廉耻,只是,廉耻标准很低就是了,像是这个时代的表子,放五百年后,那都是女文青的标准配置,像是刘清江那样,你说你是表子?你好意思么?一点都不敬业,整天伤春悲秋的。
所以说时代不同,标准两样,康飞可不吃老将军那套。
唐荆川倒是颔首,“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果武力卓绝到遇仙这个地步,的确可以把规矩不当一回事,这个,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大明朝在这上面,还真是不大讲究,什么祖制不祖制的,说实话,祖制这个东西,那是读书人用来喷皇帝的时候的借口,哪个读书人真把祖制放心里面的,也就是跟夜壶差不多,需要的时候拿来用一下,其实根本没人在乎的。
他这么一说,未免就把天给聊死了。
老将军气呼呼就说道:“小唐,你这个样子,那就是骄纵他,以后是要吃大苦头的。”
唐荆川全然不在意,觉得能吃什么苦头?难道还能造反行废立不成?
就算是行废立,讲真话,这对唐荆川这样的读书人来讲那也不是个事儿。
读书人么,谁还没点【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子觉之而谁也】的心思?
这话谁说的?说的是谁?
是亚圣孟子说的,说的是伊尹。
问题是,霍光伊尹,这都是行废立的权臣,一般说,伊霍之事,就是指废立皇帝。
一个优秀的读书人,要是没这点小心思,那还说什么读书读通透了?
唐荆川是什么人?二十三岁的会试第一,这种大学霸,可着一千多年的科举史,那也是屈指可数的。
他会在意康飞说的这点话?
日后张居正也曾经说过【吾非相,乃摄也】,意思是说,我不是阁老,我是摄政王。
康飞这点大逆不道的话,对唐荆川来说,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他这个态度,康飞未免就很感动,当下就劝唐荆川,说,哥哥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小弟生受了,哥哥,我有一句话,如鲠在喉……
他说着,未免就劝唐荆川,老老实实练兵,真要练个半年,那完全能够拉出去打倭寇了。
唐荆川听了他的话,未免就苦笑起来。
这个道理,他何尝不知道,只是,他也是有苦说不出来。
第一,练兵要银子,第二,练兵要时间。
可是,这两点,他都没有。
他的同年赵梅村推荐他出来抗倭,赵梅村本来就是个佞臣,本职只是工部右侍郎,因为进东南倭乱七事,加右副都御使,被委任住持东南防倭事,那也是要成绩的。
他进的七事里面,其中有两条,一条,一夫有田过百亩者,重课其赋税,二条,募通倭旧党并海盐徒……
意思很简单,一,要收富人的税,二,招伪军。
唐荆川作为赵梅村的一榜同年,又是赵梅村亲自举荐出来的,他能不去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