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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戴小楼     我在大明开无双txt下载     我在大明开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章 奴帮叔叔煎个茶

    张大郎到底没有真正把康飞当做客人,这时候撕了一个鸡腿在手上吃,一边吃一边就说:“为甚不考个武举?你说的倒是轻巧,我袭了家里面这个百户,已经要卖祖宅,这还是因为我这儿是扬州卫,我只是个百户官,只需要去南京兵部衙门上下打点一翻,考武举?嗤……”

    他鼻腔出气,切了一声,一边吃着鸡腿一边含含糊糊就说:“那是要去北京兵部衙门上下打点的,我又不是你老丈人凤指挥家里面,富得流油……日后你小舅子袭职,说不准,还要你这个姐夫陪伴哩!”

    康飞啊地一声,脸上顿时就红了,“这事……大郎哥哥怎么知道?”他心说我也是刚从老娘那里知道的。

    “你说话多新鲜啊?”张大郎乜着眼,“扬州城拢共才多大?何况你家结亲的,那是我们扬州卫指挥佥事,哥哥我的上官……”

    广义上的扬州城,有百万人口,但狭义上的扬州城可就小多了,看看后世扬州东关街就知道了,全长也就1122米,穿城而过,也就是说,扬州城,也就这么一丁点儿大。

    这里面有多种因素,从国家层面说,汉唐以降,朝廷是下意识削弱南方兵力的,道理很简单,你又有钱,你又能打,你还想修坚固的城池,你想干什么?做陈友谅么?谋朝篡位么?

    万历年的时候,苏州府因为倭寇,想扩建一下城池,结果折子上了上去,皇帝还没开口,已经有阁老发话了,你们这些基层干部就是乱搞,扩建城池知道要花多少银子么?知道要征发多少徭役么?不知道体恤民间疾苦,你们都是当的什么官?王八蛋……

    苏州知府或许很委屈,苏州有钱的很,扩建城池保护百姓,花这点小钱怎么了?我乐意。但是,当苏州知府,当内阁阁老,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完全不一样了,哪怕这个阁老本身就是苏州人。

    关键在哪里?关键就在这里了,所以说,别人说什么,你要仔细分析,字面上的意思,可未必是真正的意思。

    至于倭寇,倭寇来了才抢几个钱?杀几个人?顶多,免今年钱粮就是了,反正是纸笔公文,嘴巴一张,惠而不费的事情,因为苏州府欠着朝廷大笔的钱粮……你欠我十万块钱,今年的钱就免了,记住啊,你还欠我九万九千……

    大明后期为什么完蛋?不就是因为北方精穷,南方不愿意掏钱么!

    但是,城池小,是不是人就少?不是的,山东临清才一个县,那也是百万人口呢!

    像扬州城下,从城墙开始往外面延伸,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头,全是街巷房子,类似于扶桑国的所谓城下町,这时候,城池里面的百姓,自然就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你瞧,我是城里面的,街上人,你们是城外的,乡下人。城里面上街买东西叫做【上街】,城外面上街买东西,叫做【上扬州】,连语言,城里面叫做【街上话】,城外面,就叫【乡下话】,这区区一道城墙,俨然就割裂成两个文化。

    张百户就是街上人,扬州城里面的消息,今天不知道,明天不知道,后天,还能不知道么?也就是康飞,以前是个愣种二甩子,不知道自己已经定了亲,当然,这也是因为四娘娘保护得太过的缘故。

    “说起来。”张百户继续吃着鸡腿,“等凤二小姐真过门那一天,我还得狠出一笔银子……”

    或许是想到要大出血,张百户说道这儿未免脸上有点抽搐,咬鸡腿都有些恶狠狠的。

    康飞看他那样子,忍不住,就笑着说,“大郎哥哥,那照你这么说,以后我就是凤家的姑爷,也算是你的半个顶头上司了,怎么不见大郎哥哥你奉承我一下……”

    张大郎咦了一声,“你这小子,倒是奇怪,我就算是要去上官家里面站衙,那也是去凤家,又不是去你老戴家,我为甚要奉承你?”

    后世康南海有一句话,说我国古代在承平时候的兵,只是挂着兵的名目,用来给上官以壮观瞻,而不是用来打仗的……这句话最是妥帖。

    “那我就不能吹枕头风么?”康飞笑嘻嘻说,“然后让老婆给老丈人递小话,打张百户的板子……”

    张百户忍不住嘘了一声,“你这脸皮倒是厚……”说话间,其实根本也没当一回事,到底,康飞和他家二狗子是尿尿和烂泥的交情,这种玩笑话自然不会当真。

    这边康飞也笑着给他斟酒,陪他喝了一个照杯,放下杯子就心说,韩寒我都喊他老丈人,脸皮什么的,后世不讲究这个啦!

    这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宾主俱欢,城里都有午睡的习惯,张大郎吃了酒,格外想睡,对康飞说了一句你自便,就踉跄着到里面屋子,倒头就睡,还没两下,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那边潘娘子喊着小叔子抬桌子,康飞赶紧接了一句,我来我来,走到潘娘子身边搭手,帮着抬开桌子,潘娘子脸面一红,“那奴帮戴家叔叔煎个茶吃……”

    康飞一边抬桌子一边头也不回就说:“嫂嫂不忙,我和二狗子一会儿出去玩玩。”潘娘子只做未闻,依旧往灶上走,只是走动间两腿夹得古怪。

    坐到灶后,潘娘子拿塘灰里面未熄的木柴点了几根干稻草引燃,又塞了几根木柴进去,然后任由里面哔哩哔哩地烧着,火势映得脸上红通通的……

    等她煎好了茶,端到堂屋,刚才吃饭的桌子已经放在了长条供桌的下面,桌子上面放着一盘香圆,一盘佛手,香炉里面燃了半截香,香烟渺渺,康飞和她小叔子都已经不在……她叹一口气,把茶放在桌子上,在旁边几凳上坐下,一手托着腮,怔怔发呆。

    这时候里面张大郎睡了刻把钟,醒了,走出来看见娘子把手撑在桌子上发呆,手旁边一盏茶,走过去端起来,喝了一口,将将好,温温的,当下一口饮尽,放下茶盏就说:“娘子这般贤惠,我张大郎前世敲穿也不知道多少木鱼……”

    外面康飞和张二扣正在街上闲逛,买了两个糖葫芦在手上吃,二狗子吃了三四颗山楂后,犹豫着就说:“康飞哥哥,我家太逼仄,以后,还是我去你家找你玩吧!”

二十一章 我可是正经直男

    康飞以为二狗子说这话,是因为怕自己瞧不起他没钱,看他说话略犹豫的样子,心里面叹气,这孩子生错时代了啊!要是在五百年后,就凭借这张脸,混血清俊,妥妥走在大街上要被星探挖掘去做偶像派,不知道多少小姑娘要为他着迷,可惜了,生在大明朝军户人家,上头还有哥哥,只能当个军余……

    当下他就拍拍二狗子肩膀,故意睁大眼睛做生气状,“二狗子,我们是什么交情?一起尿尿和烂泥的交情,你要是个姑娘,我们就可以称作【青梅竹马】……放心啦!你哥哥嫂嫂不管你,康飞哥哥我以后养你,还给你找个姑苏女做马马,你看可好啊!”

    他说着,伸手搂住二狗子的肩膀,“走,到苏唱街听书去,然后洗澡,吃下午……”

    这苏唱街上,评弹、说书、唱戏、洗澡、茶楼各种享乐,比比皆是,更是江南梨园总局的所在,你说你家戏班子牛逼,人家就问你,有没有在扬州苏唱街唱过戏?有,那你就是真牛逼,没有,对不起,哪怕你是阁老家的戏班子,大家也不认可……是整个江南顶儿尖儿的风流所在。

    两人跑到苏唱街听了一段三国,然后混堂子洗了一把澡,叫个搓澡的把身上泥垢狠狠搓了,又叫了松子烧麦,鲜肉锅贴,擦酥饼,盐水鹅……老滋老味,躺在那儿一边吃下午茶一边让修脚师傅给修脚,一直泡到天色擦黑,神清气爽,去梨园总局听戏。

    大明嘉靖年的时候,不管是卖盐的还是唱戏的,还是老西们占据上风,徽州侉子略逊,西商里面张石洲是鼎鼎大名,其次才轮到徽商里的万雪斋,西班里面,要数邵玉亭的玉亭春最响亮,其次便数徽班的郑魁官、葛来官、汪琪官的【三官庆】,这两家戏班子是顶顶有名的,当然,不管是西班,还是徽班,唱的都是南戏,这也是为什么苏唱街叫做苏唱街的缘故。

    康飞跟二狗子进了梨园总局,刚点了两杯茶,还没来得及摆谱儿,结果碰上了他老子戴春林,戴春林和几个学里面的同学正和张石洲闲坐吃茶,从楼上一眼就瞧见儿子拽着他那个从小一起尿尿和烂泥的朋友二狗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戴春林是打心眼里面不喜欢儿子跟二狗子一起玩的,哪怕以前儿子有点傻,可他老戴家好歹也是廪膳生员,二狗子家却是个赤佬……哪怕已经给康飞定了扬州卫指挥佥事凤玘家的女儿亲事,这不代表四爷就看得起赤佬。

    这个文贵武贱的传统,其实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从洪武爷爷开国,到嘉靖十年的时候,整个大明的军功贵族人数大概超过了十万,而进士的数量大约一万多,举人、廪膳生员大约两万多,还有吏员三万多……光看这个比例,就能看出来为什么武人不值钱了,数量多,当然不值钱。

    一开始,四爷是认为儿子要强爷胜祖的,那么,学霸怎么能跟学渣玩呢?后来发现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未免就要迁怒,我儿子是被学渣给带歪了……但是小孩子玩耍是不考虑这些的,大人越是拦着,小孩子越是要在一起玩,等后来康飞进入发育期,四爷发现儿子连普通货色都不是,动不动拎着拳头就要揍人,心气也就下去了,算了算了,张家的小儿子到底还算老实……

    可是,现如今今非昔比,四爷他的儿子遇仙了,遇仙了啊!

    当年老张家的女人郭氏不正经,和扬州卫指挥使张恭滚了床单,在扬州城成了笑柄,人称【二张裹一锅】,本来,老张是个老实人,可没想到,蔫人出豹子,有一天老张吃了酒,把指挥使张恭和自己老婆的脑袋全部割了,闹得连南京兵部都派人来,最后,指挥佥事凤家成了最大的赢家,以指挥佥事代行指挥使事,指挥使张家当初也是跟随海西侯爷纳哈出的嫡系,传到这一代整整五代了,指挥使张家成了平民张家。

    老张杀上官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不能容忍,但杀奸夫**这种事情,在大明朝是属于被赞赏的行为,纯洁民间风气嘛!故此兵部老爷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奖不罚,百户张家还是百户张家。

    读书人家,出去吹牛逼,讲究的是【我家数代没有犯罪的男人,没有改嫁的女人】,张百户家这种情况,但凡是个正经读书人家,谁肯跟他家往来?

    张大郎为什么不大跟康飞亲近?说到底也是这个缘故。

    不过这事儿到底过去许多年了,加上指挥佥事凤家到底因为张百户的事情受益,故此私下对卫所兵发过话,谁也不准再提张家的事情,这才慢慢淡化了。

    可淡化了不代表四爷不记得啊!

    当下四爷脸色涨红,把茶盏往桌子上面一拍,砰一声,把张石洲和几个学里面同学都吓了一跳,张石洲正要说话,这时候四爷腾一下站起身来,冲着楼下喊道:“戴康飞,你这个小畜生还不给我滚上来!”

    张石洲和几个秀才齐齐往楼下看去,心里面都哦了一声,这是春林家那个遇仙的儿子了。

    康飞被他老子一声吼吓了一跳,旁边二狗子浑身一抖,颤声道:“康飞哥哥,要不,我先回去吧!”

    他这么一说,康飞转头看了他一眼,“怕什么?我老子他又不吃人,再说了,他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秀才,咱们两个还打不过他么?”

    二狗子被他这么一说顿时逗笑了,可随后赶紧把笑容敛了,老老实实跟在康飞屁股后面,这也算是一种生存智慧吧!

    这时候康飞拉着二狗子上楼,走到戴春林他们桌前,大大咧咧喊了一声,“老爸!”然后冲周围几个也喊了一声,“诸位叔太爷。”

    这张石洲一张国字脸,除了眉毛稍微浓一点,也看不出什么稀奇,五十多岁老头子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不显眼的道袍,完全看不出这是两京十三省最顶尖的大财主。

    戴春林这时候看儿子还拉着二狗子的手,再看二狗子,唇红齿白,有七八分像当年的郭氏,一时间忍不住,狠狠一拍桌子,“小畜生,好的不学,小小年纪,倒学会玩相公了……”

    康飞先是一愣,玩相公?什么意思?随后顿时反应过来,当下一蹦三尺高,“老头,你不要瞎说八道,我可是正经的直男。”

二十二章 一拳超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座的都是戴春林的同学,可同学就没有竞争了么?虽然平时大家不说,心里面到底还是有芥蒂的,大家都是傍着张石洲这个大财主吃饭的,春林你为什么总是高人一等呢?石翁为什么也总是高看春林一眼呢?

    道理大家也晓得,无非就是老戴家祖坟葬的好,春林娶了一个好马马,吃了一手好软饭……这个,羡慕不来,但是呢!我说两句犯嫌话难道还不行么?同学怎么了?牙齿和舌头还打个架呢!

    因此旁边有个三十岁模样穿绸色儒衫的秀才就说了,“春林兄,这分桃断袖的事情,是风雅事,怎么就如你说的这么不堪了?”说着,还转头看了康飞一眼,“侄少爷,你说我讲的对不对啊!”

    康飞被这家伙给气着了,你这是给我扣屎盆子啊?当下毫不客气就说:“老先生你不要以己度人,这搅粪坑的事情我是没做过,看你老人家面色焦黄,想是搅粪坑搅多了,被大粪薰着了……”

    说话的这位恰好姓焦,被康飞一句话顶得说不出话来,旁边几位愣了一下,随后,张石洲哈哈大笑,“搅粪坑?哈哈,搅粪坑……”

    财主一说话,旁边自然就有人捧场,看着姓焦的秀才就说,“焦兄,你的名字中间何不加个断袖分桃的分字!哈哈!”

    姓焦的秀才名垦,老父亲是扬州本地的花农,因为听心学大儒王艮讲学,回家后恰好儿子生下来,觉得这是个吉兆,第二天跪求王艮给儿子起个名字。

    当今之世,心学是显学,心学大佬们最喜欢的就是讲学,贩夫走卒,里巷妇人,来者不拒,也算是有教无类了,王艮用自己的艮字下面加个土赐予焦花农,把焦华农欢喜得不行,这孩子后来果然就读书颇有成,做了府学廪膳生员。

    这焦恳中间加个分字,岂不就是谐音搅粪坑么?

    焦秀才听了这话,顿时脸上一红,随后一白,再然后,脸色一黑,真是又羞又恼。

    这断袖分桃的事情,不管是当代还是五百年后,终究不是普通人玩的,本来嘛!断袖分桃的典故怎么来的?那讲的是皇帝和他的好基友,后世断袖分桃最流行的圈子是什么圈子?是时尚圈,这个圈子里面都是一些女人玩到想吐,然后换口味,普通人就不要想了,先考虑娶马马的事情吧!

    这焦秀才就是属于底层爬上来的,你跟他讲断袖分桃,那的确是侮辱,要是换一些簪缨世家,人家说不定沾沾自喜,还要说一句,你看爷们多会玩……

    紧紧一捏手上的折扇,焦秀才想发火,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嘴皮子打颤……康飞那是肯饶人的么?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笑嘻嘻来了一句,“这位叔太爷,你这脸色怎么越发黄了?不会是粪毒上头了吧?”说着,伸手在怀里面掏了掏,掏出一锭银子,看了看,把银子又塞回去,再掏了掏,摸出十数枚铜钱,数出十枚来,走过去往桌子上面一拍。

    这时候张石洲就打趣,“怎么?这钱是给人叩石(焦垦,字叩石。叩石垦壤——《列子·汤问》)买绿豆汤去火的么?”

    他是大财主,养着一帮清客,不就是图个乐呵的么!打趣一句,自然不打紧的,想来焦垦焦叩石也不敢跟自己的财东翻脸。

    大财主开玩笑了,旁边几个自然就要凑趣,“败火还是要去买几丸黄连上清丸才好,主风热上攻导致的大便秘结……”

    一个又说,“叩石兄又不是大便秘结,他是搅大便……不如吃几丸牛黄清心丸。”

    戴春林听了,忍不住眉头一皱,这个就有点恶毒了,牛黄清心丸主治痰涎壅盛、神志混乱、惊风抽搐、羊角风……这不是好话,看了一眼焦秀才,正要说话,结果这时候康飞又说了一番话。

    康飞说,“我这钱是给他去城外面窑子找表子的……”

    这窑子,是最等而下之的地方,一般就是破落户弄几个丐女,也不穿衣服,就养在破烂屋子里面,墙上挖一个窟窿,你在外面看了,然后给十个钱,就可以进去乐呵一下,十个钱,也就是在校场吃一碗牛肉汤的价格。

    他这么一说,张石洲就好奇了,“这是什么意思?”

    张石洲作为一个大财主,还真没有逛过窑子,甚至也没见过,周围秀才们也都面面相觑不懂其中道理了,艺术来源于生活嘛!这些秀才跟张石洲混,往来的都是小东门十二金花这种层次的表子,十个钱一次的,还真是没有经验。

    这时候旁边一桌一个家伙这时候说了,“东主,俄倒是去过,十个钱一次。”他挠了挠头,继续说:“其实,也不差,有个女人我光顾过好几回,她说她叫钱氏,二十年前在苏唱街上也红过一阵子,后来年纪大了,被赶了出来……”

    大明朝士大夫们很变态,十六岁都算老了,这个风气衍生到民间,顶多,干到二十多三十岁,肯定也算是老了,既然是被青楼赶出来的,恐怕得三十多……

    一个秀才就说,“这么一算,岂不是要有五十岁了?”

    康飞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老婢败火。”

    噗嗤一声,旁边一个家伙刚吃进嘴巴里面的茶全部喷了出来,把站起来说话的那家伙喷得满头满脸的。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张石洲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春林,春林,你这儿子……到底是遇仙的,连讲个笑话都叫人如此捧腹……哈哈……哈哈……不行了,老夫笑得肚子疼……”

    戴春林脸色铁青,自己家儿子居然说这么粗鲁的话,他真是有心给儿子一个大嘴巴子,不过,这么多人,脸上须不好看……心里面就打定主意,晚上回去,给这小兔崽子好看。

    焦秀才气急败坏,“你晓得这么清楚,想来是经常去了,看你年纪不大,怎么就好年纪老大这一口……”

    这话里面陷阱很深,康飞不假思索,上去就给焦秀才一个大嘴巴子,这一巴掌很重,直接就把焦秀才抽翻在地,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二十三章 怜子如何不丈夫

    康飞这一巴掌五指并拢成窝窝状,有效击打造成空气冲击,震荡耳膜导致小脑失去平衡,是个非常有效的小技巧。

    这焦叩石被一巴掌抽翻在地上,戴春林到底和他是学里面的同学,忍不住,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满脸怒气就说道:“小兔崽子你还反了天了?还不快给我森,家去慢慢收拾你……”

    四爷让康飞滚回家,虽说是怒骂,其实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儿子打了人,总是要老子出来洗地揩屁股,该送医院送医院,该赔钱的赔钱,古今莫不如是啊!

    张石洲和旁边几个儒衫朋友这时候也免不得诧异,因为康飞也没表现出什么【膀大腰圆】的症状,怎么一巴掌就把人打晕过去了呢?要是边军里面的好汉,比如旁边一桌坐着的,脸色沉稳的那一位,扬州百万众,头一条好汉就要数他,当年的边军把总,现在的护院教头,李春生。

    这时候,旁边一桌上一个一直没说话的汉子就站了起来,甫一站立,顿时让人压迫感大生。

    说三国,说隋唐的先生们,说道某某好汉,肯定要用【身长八尺,膀阔三停】来形容,站起来这位,俨然就是如此,身长八尺,膀阔三停,往那儿一站,都不消说话,旁人看了就要赞一声,好一条汉子。

    这位李春生李爷站起来,拨开众人,走到了张石洲这桌跟前,弯腰低头就去看被打翻在地上的焦秀才,伸手在焦秀才人中掐了两下,看对方没反应,忍不住就一皱眉头,随着他的动作,旁边一桌有的就站到了张石洲的身后,有两个就站在桌前,挡在康飞跟前。

    而戴春林看见这位李爷走过来,脚下恨恨一跺脚,又瞪了康飞一眼,“你还不快森?”他是见过李春生把那上百斤的石锁抡来抡去,既如此,他儿子康飞到人家手上,岂不是就跟一个石锁一般么?心里面自然着急,老戴家四代单传,他戴春林可就这一个儿子。

    康飞却是不怕,瞪了一眼走到跟前的两个汉字,把二狗子又往身后拨了拨,大声就说:“老头你不晓得,这王八蛋,刚才讲话有语言陷阱,我要不弄死他我都不能姓戴……”

    语言陷阱?

    这个词有点新鲜,但是,从字面不难理解,众人这时候仔细一琢磨刚才焦叩石的说话,顿时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大家都不傻,尤其在座的读书人,焦叩石说人家【好年纪老的】,一时间想不明白,仔细想想还不明白么?

    古人或许不懂【恋母情结】这个现代心理学名词,但是,这绝不代表他们屁都不懂……举个栗子。

    《红楼梦》里面贾政打贾宝玉,在红楼里面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贾宝玉为什么挨打?不就是因为被污蔑【强女干金钏儿未遂】么?这在古代,有个专门的词汇,叫做【淫辱母婢】,因为金钏儿是宝玉的老娘王夫人的婢女,从法理上来讲,是贾政的女人,宝玉去调戏金钏儿,从根本上就颠覆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德观,是乱伦。

    再举个栗子。

    历史上万历皇帝去慈宁宫给他老娘李太后请安,一时兴起,宠幸了当时还在慈宁宫做宫女的王恭妃,按照道理,皇帝宠幸女人,事后要赏赐一件东西作为凭证,文书房的太监也要记录发生关系的时间和赏赐的东西作为将来的凭证,但是,万历事后就后悔了,连东西都没有赏赐,后来王恭妃肚子大了遮掩不住,被李太后发觉,又去翻看了皇帝的【起居录】才发现,万历这时候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

    后来王恭妃的儿子也就是光宗皇帝,郑贵妃的儿子也就是福王,万历因为立光宗还是福王,跟朝臣们吵了几十年,心里面肯定是大骂这些朝臣,你们这些王八蛋……

    你是皇帝怎么了?你既然做了,我就让你把这个淫辱母婢的屎盆子在头上一直顶着……后世键盘侠要是穿越,水准跟古代的大臣差不多,都是死死咬住一点不放松。

    康飞反应快,一巴掌把焦秀才这王八蛋抽晕了,不然不知道这厮嘴巴里面喷出什么粪来。

    这时候四爷戴春林也反应过来了,一时间也恼得很,我们家康飞还是个孩子呢!焦叩石你这个小婢养的……不过,他终究是担心,那李春生可是阵斩七十几颗首级的大狠人,怕儿子吃亏,当下就说,“不管怎么说,你这小兔崽子,不识礼数,搅乱了长辈们看戏,还不快给石翁道歉,完了速速家去。”

    张石洲虽然是靠官商勾结做的两京十三省最顶尖的大财主,但到底不是蠢人,脑袋瓜子转得还是很快的,脸上微笑,心里面到底还是想,春林虽然为人方正,却也有怜子之心。

    戴春林作为张石洲最看重的文人,平时自然有一大票人恨他:我得罪不起张石洲,我还得罪不起你戴春林?

    这时候从楼梯下面就有人冷笑了一声,“都说戴春林是扬州府数得着的读书人,依我看来,这扬州府也没人了,拿这种人来充数……”说话间,摇着折扇,腆着肚子就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票篾片。

    身后有人就凑趣,“石翁说的极是,可不就是滥竽充数么!”谄媚的嘴脸溢于言表。

    张石洲顿时脸色一沉,“我当是哪个,原来是万兄。”

    来的这人叫万石斋,是徽商大财主万雪斋的弟弟,在扬州城,但凡说【石翁】,指的都是西商之首张石洲,【雪翁】指的是徽商之首万雪斋,这万石斋就极为不甘心,凭什么?石翁就是你而不是我。

    这厮也不想想,衙门里面的二老爷都叫做【摇头老爷】,凭什么,你万家的二老板就敢跟西商之首张石洲抢这个【石翁】的名头。

    万石斋冲张石洲拱了拱手,脸上皮笑肉不笑,“张兄请了,今儿个是我们徽州【三官庆】班的郑魁官在总局唱【刺虎】,我万石斋怎么能不捧场呢!”说着,就看了一眼旁边的戴康飞,却不跟康飞说话,直接就问戴春林,“春林,这就是你家那个遇仙的傻儿子?我看这遇仙一事,也没让他不傻嘛!倒是春林你……”

    他说着,摇了摇手上的折扇,带着惋惜的嘴脸就说:“我年长你十几岁,拿个大,劝你一句,养儿子不是这么养的,俗话说,贱养儿,贵养女,怜惜儿子,不是你这么个怜惜法。”

    看到眼前这个穿着曳撒,上面还绣着蟒的老东西大言不惭批评自家老子,康飞自然不能忍了,顿时上前一步,大声就说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说着,康飞眯着眼睛,捏起拳头竖在眼前,“你这样的老东西,屁都不懂一个,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纪……哼哼!”

二十四章 古武?呵呵!

    康飞这话一说,把万石斋气得嘴都歪了,食中二指一并,端着一个官指,指着康飞,“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哆嗦得不成个样子。

    看老头这模样,康飞就把嘴巴一撇,“你这位老人家怕不是发羊角风了罢!”一句话格外顶得万石斋气喘不上来,一时间,眼睛翻白,身后几个篾片慌里慌张的,要他们打双陆打叶子牌就厉害,但医术么,要是医术灵光,早就打个儒医的招牌骗银子了,何必去呵万家二老爷的卵子。

    倒是有个年纪不大的家伙从后面挤上来,一把就抓住万石斋的手腕,伸手狠狠在他虎口合谷穴上揉了数下,一边揉一边拍他后背,“二老爷,二老爷……”

    合谷穴回阳醒脑,万石斋被他这么一按,顿时长长吸了一口气,眼睛也亮了,脑中也清新起来,顿时就看清楚对过那张年轻讨厌的脸蛋,当下脑子一抽,“三儿,与我打他,打死打伤都算老爷的……”

    这年轻人是万家的家生子,跟万家的护院教头段天涯学得一手好枪棒,与跌打损伤也很在行,是万二老爷身边得用的,这家生奴才第一条,要忠心,在万三儿心中,这个【二老爷】可不是衙门里头的摇头二老爷,他喊二老爷只是因为二老爷行二,在心里面,却是实实在在是自己的老爷,老爷让打,自然上去就打。

    他这边刚一抬手,对面康飞冷笑了一下,膝盖一抬,就是一招极真巴西蹴,学术读法【変責廻し蹴り】,这一招实际上早在李小龙格斗时代就出现过,但发扬光大还是极真空手道松井派的巴西分部,从此成为标杆性技术动作,擅长此技的巴西选手费托萨甚至被送上【鞭腿王】【圆月弯刀】等诸多美号,由此可见,技术,是发展的,人,都是强爷胜祖的,如果武功都是老祖宗厉害,那完蛋了,岂不是黄狼下獯子——一代不如一代?人类早退化到元谋人去了。

    什么?你说古武?呵呵!稻富流铁炮术也是古武┓(´∀`)┏它敢跟AK比一比么?

    被一脚踢到脖子的万三儿就好像是一颗被斧头伐倒的树木一样,直挺挺就倒了下去,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震得周围几张桌子一跳,上面杯盏盘碗叮当作响。

    把腿一收,康飞甚至还在靴子边上假模假式掸了掸灰尘,看着周围吃惊的眼神,实际上心里面暗爽。

    旁边那张石洲格外吃惊,别看他是首富,但实际上这厮功夫不低,盖因为西商都是持剑行商,西商子弟练拳,那是一个传统,在扬州府的抗倭史上,西商盐业总会一次性拉出五百【擅射骁勇者】组成商兵,硬是把打败了扬州卫泰州卫的倭寇都给扛住了,当地还专门为此事立了碑,由此可见西商骁勇。

    张石洲是典型的西商,自小那也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名师也拜过几个,连武当山上的【提点玉虚宫】老爷也拜过的。

    当年永乐皇帝认为自己当皇帝是武当真武大帝庇佑,发三十万人大修武当山,然后下旨【着道录司行文书,去浙江、湖广、山西、河南、陕西这几处,取有道行至诚的来用,钦此!】

    武当山的主宫玉虚宫,规模规制都和北京紫禁城相仿佛,当今天子嘉靖是个崇道的,格外又花了大力气扩建,有堂、祠、庙、坛数千间之多,时人赞之为【玉虚仿佛秦阿房】,这武当山的提点玉虚宫老爷,就是江湖上俗称的武当派掌教了。

    张石洲年轻时候也曾经在武当山上拜师学艺,武当山的绝学【沾衣十八跌】也是练过的,看到康飞这一腿,忍不住,就咦了一声:这不是我武当的绝学么?

    他想起当初学这沾衣十八跌,教习的道爷讲这一招【老娘晒衣】,说诀窍是【手腿如棉腰如铁,顺步送臀催梢节】,这个劲,就是老娘们晒衣服,双手一甩,湿漉漉的衣裳【啪】一声……所以这招叫做老娘晒衣。

    当然,这一招极为讲究腰腿功夫,他如今富贵日子过久了,早使不出来,但是,当初教习的道爷讲述的那番话,却从不曾忘记过,因为能学到【沾衣十八跌】的,都是武当山杰出的弟子,他张石洲从来都是以自己是武当杰出弟子为傲的。

    看到康飞使出武当的绝学,张石洲自然就要上心,咦了一声,脸色都微微沉了下来。

    这年月,偷师学艺,是要出人命的,你不是我武当的弟子,你怎么会我武当的功夫?还是请你把我武当的功夫还回来吧!怎么还?当然是把命留下……

    他就对身边一直没说话的李春生招了招手,李春生俯下身去,他低声就说:“你让人把万石斋手底下几个人先弄到一边去,春林他这个儿子,刚才好像用的是我武当的沾衣十八跌……”说着,就有些咂嘴,他素来爱惜戴春林的才华,虽然身边都是清客,但他的确是视戴春林为友的,这事儿,涉及到戴春林的儿子,未免就有些不好办。

    李春生听了老爷的话,这时候也微微皱眉,抬眼看了一眼犹自因为儿子而目瞪口呆的戴春林,压低嗓音就说:“东翁,刚才春林的儿子一巴掌抽翻了焦秀才,那一下子,好像也是有个讲究的……”

    他说着,略一沉吟,继续就说道:“要说一拳把人打晕,倒也不稀奇,但是,一巴掌把人抽晕过去,就我知道的,好像只有……”他说着,声音更低,就说了两个字,“罗教。”

    听到罗教这个词,即便作为扬州府首富,张石洲未免也皱起了眉头,一时间,牙花子都有些疼。

    这罗教自然就是【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的那个教了,作为秘密结社教派,她既不是历史上最大的,也不是历史上最早的,但绝对是历史上影响最深远的。

    像是扬州府,作为漕运最枢纽的城市,又是漕帮总坛所在,烧香信无生老母的可是比比皆是。

二十五章 婢歪怪马漏

    漕运,让扬州府崛起,漕运的衰败,也让扬州府彻底衰败,如果说扬州府的人和盐息息相关的话,那么,漕运,直接就是扬州府的大动脉,后世没有了漕运的扬州府也确实彻底凉凉,无可奈何地看着华亭开埠,取代扬州的地位成了金钱之都,魔都,称呼扬州之外的人都是【侉子】的扬州人,看着魔都人称呼魔都之外的人为【巴子】,心理状态,大约也就是那一句: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朋……

    总之,中国古代,这盐漕二字,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

    这漕帮号称百万众,当然,百万肯定是吹的,大约也就和三国里面的曹操百万大军一个概念。

    可即便是吹的,那也挺叫人忌惮的。像是张石洲,格外忌惮漕帮,为什么?他是首富,漕帮是泥腿子,正所谓,珠玉不与瓦片碰……

    心里面叹了一口气,他看看戴春林,再看看康飞,当下就说:“好歹帮着遮掩一下,你提点一句。”

    李春生点了点头,就走了过去,冲着万石斋一笑,半是强迫半是邀请,把万石斋和几个篾片相公安排在旁边一桌。万石斋不服气,一边骂万三儿是个废物点心,一边犹自说要康飞好看,李春生忍不住就低声笑,“万二爷,这是扬州府,当今大明天下首善之地,万二爷难不成还准备在扬州城里面带着人去灭了戴家的满门不成?”

    万石斋顿时就哑然。

    这种事情,他倒不是说不想干,问题是,他没胆子那么干,扬州城本就不大,衙门一个接一个,盐商住宅也是一个接一个,这种地方,可能发生灭门惨案么?这就好比后世魔都,治安历年都是顶好的。

    反倒是京都,勋贵多,打死个把人也不稀奇。

    大明朝是著名的皇权不下县,换一个角度看,也就是说,在县城里面皇权还是管用的。

    他万二爷再狠,在扬州府这种全国首善之地灭一户人家满门?给他八颗豹子胆,他也不敢……想到这儿,万二爷忍不住恨恨,因此上,格外就痛恨万三儿。

    什么?为什么痛恨万三儿?自然是因为这奴才不给力,不能替主子分忧。

    至于去打官司,算了,万二爷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在梨园总局被一个小把戏打了脸,肯定会传出去,不过,万二爷脸皮老一老,拒不承认,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但是打官司的话,岂不是有衙门背书,证明万二爷被一个小把戏给打脸了么?

    所以官司是万万打不得的。

    脸上神情转换,万二爷也是个聪明人,居然愣是没有法子出了这一口恶气,可脸面上挂不住,当下就恶狠狠说道:“希望那小子不要出城……”这时候万二爷身边的篾片相公纷纷就出馊主意,“对对,可以被躲猫猫……被落水……”

    奉承了万二爷几句,万石斋到底是个商人,不要脸是必备的技能,这时候居然硬生生把刚才的事情给忍了下去。

    这时候这边纠纷惊动了梨园总局的管事,上楼来赔礼,万石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旁边不远处被老子戴春林拉住的康飞其实一直在偷眼瞧着,看到万石斋能伸能缩,忍不住就皱眉头。

    他直接在心里面呼唤胖迪,“胖迪,碰上能伸能缩的怎么办?”

    胖迪那边略一犹豫,“……宿主,你太卧槽了……”

    康飞顿时大怒,“靠!你一个机器姬,思想怎么这么肮脏?”这脑电波交流就是快,须臾间,胖迪就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忍不住就要自我批评,觉得自打和康飞一起到了这个时空段,就被康飞给带歪了,中央处理器被塞进了大段大段的无效信息和冗余……

    胖迪这么一想,康飞自然是知道的,忍不住就一撇嘴,“…………”

    梗子街上,康飞他老娘正在跟胖迪说话,觉得这个媳妇到底是吕祖亲自点的,漂亮是不用说的,关键是妥帖,处处尊敬着她这个婆婆,原本还有些忌惮她是神仙,怕不好伺候,结果这一整天相处下来,简直就跟多了一个女儿一样,贴心小棉袄,熨帖得紧,让人心里面热乎乎的。

    她忍不住就拉着胖迪的手,脸上欢喜,喊胖迪更是一口一个乖乖,“乖乖啊,你就如我亲生女儿一般,娘知道委屈你了,也不知道康飞那臭小子怎么有这般造化?以后康飞若欺负你,你只管跟娘说……”

    正说话间,突然手上一麻,浑身就好像被一支重锤敲了一下,咕咚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随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头发烧焦味道。

    胖迪眼瞳里面一绿,呆了半晌,还是外面知书走进来,看见自家小姐坐在地上头发冒烟,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赶紧去把四娘娘拽了起来,四娘娘犹自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情,看见胖迪呆立当场,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拽她,又是知书觉得不妥,一把抱住四娘娘,“小姐莫动,奴看胖迪有些不对……”

    主仆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知书小心翼翼说了一句,“胖迪是神仙,都说神仙居于九天之上,刚才莫不是……漏雷了?”

    这时候梨园总局这边,康飞还不知道胖迪出了事,撇着嘴巴就看李春生从万石斋那边走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万三儿,就对康飞他老子说道:“春林兄,不如坐下来说话。”

    戴春林拽着康飞训他,正低声说着康飞的不是,可是看康飞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忍不住又想揍他一顿,可再想想,恐怕还揍不动儿子,这时候李春生走过来说话,他顺势就坐了下来,恨恨就道:“这小畜生,依仗着遇仙……我是管不得他了。”

    张石洲听了,未免一笑,“春林,看不出来,你也护头(护短)得紧,怪不得,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他咀嚼了两遍,看着旁边康飞就说:“到底是遇仙了,这诗做得好。”

    康飞先嬉皮笑脸对自己老爸说:“爸,你骂我小畜生,那你岂不是……”把四爷气得脸红脖子粗,康飞赶紧给他拍背,还继续拍他马屁,“至于你老人家说管不得,这也不见得,孝经上头不是说,【小杖受大杖走】,你老人家还是可以揍一揍你儿子我的……”

    四爷顿时一阵咳嗽,被他嬉皮笑脸弄得真真是哭笑不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活德行……怎么还不给石翁见礼?”戴春林这时候也坦然了,儿子以前二百五的时候吃官司赔银子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如今怎么说儿子也算是长进了,打人怎么了?不就是赔点银子么?

    康飞这时候才给张石洲作揖,“小子见过石翁……石翁刚才说的诗,倒不是小子做的,是上界一位叫【宴之敖者】的大能所作。”

    他这么一说,张石洲忍不住就噢了一声。

    像是康飞这么高调的遇仙者,历史上不是没有,比如说,大名鼎鼎的近溪先生罗汝芳,官拜右参政,作为心学泰州学派的代表人物,大思想家,先驱,这位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绰号【泰山丈人】,这泰山丈人的意思,自然不是说我是你们的老丈人,而是泰山修行者的意思,甚至罗汝芳的死,也颇有神异之处。

    罗汝芳一日忽【示微疾】,然后把礼服穿起来,又叫来徒子徒孙,当众写了一段文字【此道炳然宇宙,不隔分尘,故人已相通,形神相入,不待言说,古今自直达也。后来见之不到,往往执著言诠,善求者一切放下,放下胸中更有何物可有耶!愿无惑焉!】然后就跟一大票的徒子徒孙说,我行矣!

    徒子徒孙不让啊!哭着喊着说老师您千万别走,哪怕多留一天也行啊!

    罗汝芳看徒子徒孙哭得可怜,就答应了,等到第二天中午,才【端然坐化】

二十六章 筚路蓝缕,白手起家

    罗汝芳坐化后故事是不是就结束了呢?不是,他一个千里之外的好朋友突然遇上罗汝芳,两人相谈甚欢,还喝了一顿酒才分手,许多天后,这位朋友收到罗汝芳去世的消息,一算日子,正是他们喝酒的那一天……

    老罗的这些事迹,散见与《明史》《儒林学案》《罗汝芳传》等或正史或野史当中。

    这还不算夸张,更夸张的还有,阁老家的闺女公然宣称自己是修仙者,还收了自己的老爸做弟子,更收了一大票弟子,其中不乏高官文豪之类……

    然后,某一天,女孩说自己要飞升了,沐浴更衣进了神龛【如期坐化】,当时【围观者数百人】,她的大弟子兼大文豪某同学,那叫一个痛不欲生,给老师做传,写了一万多字,信誓旦旦说,老师是【拔宅飞升】,并且声称,老师飞升的时候围观者十万众。

    当然,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说女孩飞升后不久,苏州有个秀才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吴中口音】……后来这个版本被一个叫汤显祖的大大听说了,大笔一挥,改了改,就变成了《牡丹亭》这个流传后世的古典戏剧。

    到底是飞升呢?还是嫁人呢?

    两个版本到底是真是假,看官老爷你信不信,这个,就跟五百年后一部叫做《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电影差不多了,看你是选择上帝,还是选择人类。

    总之一句话,在大明朝,有点神神道道的事情,也不算是多么地夸张,多么地无法让人接受。

    张石洲作为首屈一指的大财主的理性告诉他,这小子是在胡说八道,但是,从感性上来讲,戴春林是自己的老友,那么,他以前那个傻儿子遇仙,如今伶俐得紧,这为何不信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只是【不语】,可没说【没有】啊!

    好吧,且信你小子。

    当下,张石洲笑笑,伸手让他坐,康飞老神在在,老滋老味,拽着呆呆说不出话来的二狗子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旁边戴春林皱眉,张石洲抬手阻止四爷和几个府学的秀才,笑着就对康飞说:“既如此,可能与我说说,这上界,是什么个模样?”

    “我还没吃晚饭呢!”康飞摸了摸肚子,大大咧咧,丝毫不怯场,旁边李春生和几个秀才也暗暗称奇。

    张石洲看他毫不怯场的样子,忍不住就想起儿子,他儿子张子维比康飞大不了几岁,如今在山西老家读书,一时间笑了,哦了一声,“看你的样子,这是笃定我是个大财主,准备狠狠吃我一顿喽?”

    康飞忍不住就撇嘴,老大不小的人了,跟我开玩笑有意思么?当下就说:“反正你老人家官商勾结挣钱容易,我能吃你几个钱?果然,越有钱越小气,越小气越有钱……”

    他老子四爷闻言脸色一变,破口大骂道:“小畜生……”起身就要揍康飞,张石洲屁股一抬,探腰伸手,按住了戴春林,脸色不变就说:“你怎么就笃定我官商勾结呢?难道就不许我筚路蓝缕,白手起家?”

    康飞噗嗤一声就笑了,还筚路蓝缕,白手起家,你是不是还要跟我讲一讲狮子山下的精神啊?

    你再是大财主,到底是土著,不懂得资本的原罪……当下他摇摇手,“上界是这样的,你可以是大财主,但你千万别说自己的银子是因为自己【修桥修路施米施粥的阴德,所以老天爷挑我发财】……”

    大明朝作为资本萌芽的状态,思想很混乱,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一个人【数年间累金百万】这样的事情,于是就冒出来多种多样的说法,像是【杀仁义礼智信五贼便能做大财主】这种说法,毕竟太赤裸裸了,【不要脸就能发财】这个论点不符合当时的核心价值观,于是,就有另外一种说法,哎!我家祖上修桥修路施米施粥,是大善人,正因为我家是大善人,所以,走夜路都会碰到神仙往我手里面塞银子……

    这个论点就比较能够接受了,哎,你看,我不是坏蛋,哪怕我做了坏事,但是,我修桥修路施米施粥了,所以,神仙都能原谅我……给自己设立一个非常低的、能露出沟沟的道德底线,虽然底线比较低,但到底还是有底线,用这种办法自己欺骗自己,然后自己都信了。

    这种论点可以算是大明朝的普世价值吧!可康飞一句话就把这个普世价值给踩得一无是处,四爷脸都黑了,小兔崽子,你这般说话,石翁岂不是以为我平时在家都给自己儿子说他坏话?有你这么往自己老子头上扣屎盆子的么?

    康飞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子,就说,“老头你这个脸色,是不许我说话喽?”

    张石洲拍拍戴春林的手背,脸上表情不动,“你说……”康飞看了看自家老子的脸色,想了想,到底还是给张石洲点了一个赞,竖起大拇指就说:“哎!这就对了,上界就是这样的,我虽然不赞同你的意见,但是,我认为你有说话的权力……石翁到底是大财主,有雅量,比我老子强多了……”

    他说着,还故意看了一眼自家老子,然后又摇了摇大拇指,“啧啧!呱呱叫,呱呱老爹叫。”把四爷气得感觉半边脸抽筋,觉得自己是不是快中风了。

    张石洲被康飞拍了个马屁,脸上神色到底好看了些,未免思忖:这种话,他这样的孩子说不出来,如此,这遇仙一事,倒是真的了……

    至于官商勾结,说实话张石洲倒是真心没在意,因为这本就是大实话,不官商勾结,怎么挣钱?

    别的不说,他如今的小舅子王学甫,就是【南直隶提督备倭衙门】的【兵备副使】,这个衙门的具体差事是【往直隶扬州等处提督官兵备倭】,权力很大,衙门的理论长官应该是【备倭都指挥使】,一般由朝廷信任的公侯伯等武勋担任,但是,大明中后期的政治生态,喜欢历史的看官老爷们应该都知道,文官才是说了算的,所以,备倭衙门的兵备副使才是真正说话管用的长官。

    和提督备倭差不多的还有提督操江,理论上的的操江提督也是由公侯伯等武勋担任,不过,说话好使的是操江御史,也是文官。

    这操江和备倭两个衙门就分别把持了长江上游和下游,一般来说,上江由操江御史说了算,下江由备倭副使说了算。

    你说,自家的小舅子管着整个南直隶的长江沿岸海防,监管捕盗、盐徒,姐夫在扬州做大盐商,这个,算不算官商勾结?

二十七章 处子采茶不用心

    张石洲做了首富,你要说他【筚路蓝缕,白手起家】挣下了千万两银子的身家,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退一万步说,算他自己凭本事挣下千万身家好了,但是大明朝的官吏什么德性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怎么不来巧取豪夺你的身家?你怎么保住你的身家的?肯定要使银子勾结一下吧!难道真的因为你【修桥修路,施米施粥】所以老天爷庇佑?

    人有自知之明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张石洲这个人,还算是有点本事有点肚量,没有被人捧到云里面去,晕晕乎乎真的以为自己就是白手起家的大牛人,知道自己根脚不干净,但是呢!所谓看破不说破,也就是康飞了,敢当着他的面说他官商勾结,换了旁人,哪儿敢当面对首富说你的钱挣的不干净……当然了,他是有外挂的男人,我觉得我要有外挂我也敢。

    这时候康飞踢了二狗子一脚,先伸筷子把桌子上几个冷盘给叉掉了,旁边四爷看了想捂脸,家里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跑到这儿牛逼大嘴,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张石洲饶有兴趣,低头就让身边人去催一下,旁边人刚要转身,康飞抬头,“这个葱油海蜇头凉拌得不错,再来一盘……”说着转头就给二狗子叉了一筷子,“二狗子,快吃,他是大明朝的首富,顶顶尖儿的大财主,吃他几个钱算不得什么,咱们吃他,也算是替老天爷平均财富,是一桩功德……”这话说得旁边人脸上直抽抽。

    二狗子都有些麻木了,这时候狠下心来,死就死吧,跟康飞哥哥一道死,也没什么,当下低头就吃那海蜇头,吃到嘴巴里面,顿时眉头都舒展了,啧啧有声,“这个是什么东西?蹦脆,真好吃……”

    康飞未免带着怜悯的神色看了二狗子一眼,可怜的娃,连海蜇头都没吃过,不过再想想,扬州离最近的海边大约也要几小时的车程,那还是五百年后,现如今这个时代,毛估估,骑马到海边大约得两天两夜,用别的赶路方式肯定时间更长……连他自己,这半个多月来,也就是今天,才找到下馆子大吃大喝的感觉。

    维扬菜精细,梨园总局到底是唱戏听戏的地方,不做大荤的菜,像是那些吃功夫的菜,更是不做,即便如此,海蜇、糟鸭、猪肚、牛舌、香肠这些算是寻常菜,至于用羊肉煨汤吊的海参杂烩,这个也不算是功夫菜……

    什么叫功夫菜?就是要花时间下功夫,像是百鱼汤,要用【鲤鱼白、乌鱼片、斑鱼肝、鲫鱼舌、黄鱼膘、鲨鱼翅】等材料小火慢炖,食材的产地,食材的处理,怎么烧,烧多久,趁热吃还是要凉一凉,都有讲究,忙一个菜,可能要几天功夫,这就叫做功夫菜,梨园总局是唱戏的地方,功夫全花在这上面怎么行。

    而海蜇、糟鸭、猪肚、牛舌,这些食材相比较而言就简单得多,当然,再简单,家里面也烧不好,后世晒美食的,那是因为有蚝油、生抽外加老干妈,而不是你自己厨艺高,没了这些,光是盐和酱油,怎么可能好吃,至于【妈妈的味道】,那是一种情怀,而不是真的说妈妈烧的菜比馆子里面大师傅烧的好吃。

    康飞在家吃了半个月妈妈的味道,二狗子更是许多菜尝也没尝过,两个人大快朵颐,吃的是盆干碗净,二狗子抚摸着肚子只喊吃不下了,康飞这才放下筷子,还说了一句快活话(风凉话),说,“滋味尚可,吃个半饱吧!”

    这话说的,旁边上菜的跑堂都受不了,咕嘟个嘴说了一句,“俺们这儿的大师傅在南京给魏国公做菜三十年,年纪大了,才跟魏国公告老回扬州养老的……乖乖隆滴咚……”也就是因为张石洲在桌上,他不敢说,不然,说不准就要跳脚了,你这个小老爹,才吃了几年饭?瞎说八道什么?

    张石洲就敲着扇子笑着说,“我们盐商总会置办这个梨园总局,好不容易请来的马大师傅,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滋味尚可了……小小年纪,吹牛不报税。”

    康飞心说你们不也不上税么?

    扬州的盐商是有钱,但是也都不傻,怕朝廷惦记他们兜里面的银子,总是哭穷,然后欠朝廷钱,还越欠越多,这……也算是一种自保的手段,欠钱的是大爷嘛!

    不过,他老子的脸色已经是黑得像酱油了,再说风凉话,怕四爷受不了,真的蹦起来揍他一顿,当下笑笑,“我这不是拿上界比么,要说起来,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被吕祖拍一巴掌,那一恍惚,在上界跟上八洞神仙混了三十年,不瞒叔太爷你说,在家里面,我老子他小老婆书姨,烧的饭菜……”说着,哒吧哒吧嘴,摇了摇头。

    这么吹牛逼他也不怕,阁老家的闺女能说自己跟西王母修仙,自己凭什么就不能说自己跟吕洞宾修仙呢?

    旁边一个清客噗嗤一声,一口茶喷了出来,正好喷在戴春林的身上,接着,赶紧起身,拿袖子给四爷身上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春林,我真不是故意的……”他说着,看戴春林那个脸色,终究是忍不住,笑了两声,一屁股笑得跌坐在地上,犹自笑道:“哎呦喂!我滴个马马,把我肚子都笑疼了……春林,你回去,回去可以和小老婆一说,你小老婆怕是要恼这小子……哈哈哈哈……”

    一桌子的人是哄堂大笑,纷纷打趣他,四爷脸色又红又白,可周围都是自己的同学,张石洲更是好友兼东主,哪一个他能真的甩开脸子喷对方?当下只能恨恨:小畜生,当初就该把你射在墙上。

    故此,四爷只能悻悻然,明知道地上同学是故意跌倒的,但是,还要承他的情,这也算是维护他脸面,只好弯腰伸手把跌坐在地上的同学拉起来,再把锦凳扶好,请同学坐下。

    这边茶博士又给康飞和二狗子添了两杯魁龙珠,这茶是扬州府奢靡的证据之一,光喝龙井之类,还不够,于是把龙井、魁针、珠兰等几种茶叶窨制,龙井产自钱塘江畔,魁针产自扬子江畔,珠兰产自闽江两岸,故此又称【一壶水烹三江茶】

    看康飞喝了一口茶,张石洲这时候看了远处万石斋那一桌,摇了摇扇子,对康飞就说:“贤侄,你得罪那万二老爷,难道就不怕么?”

    康飞龇嘴,正在把嘴巴里面的龙井叶子吐出来,然后对茶博士说道:“我说,你们这个做茶太不用心了吧?”茶博士一怔,看着康飞,康飞就指了指自己吐出来的龙井茶叶,“你看,这茶叶都烂了。”

    看这小子不回答自己,张石洲再怎么脾气好,那也是首富来着,未免就有些冷着脸。

    茶博士就叫屈,“俺们梨园总局,取的那都是顶尖儿的茶叶,客观你喝过龙井么!这雨前龙井,一泡即烂……”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小老爹你不懂茶叶就不要乱说话。

    康飞似笑非笑,“你不会还要说,正宗顶尖儿的雨前龙井,那是钱塘江畔的处子们用双唇叼着最鲜嫩的叶子采摘下来,不经泡……”茶博士就梗着个脖子不说话。

    大明市井文化繁荣,扬州尤其,这茶博士觉得自己也不吃不喝康飞的,你一个外行,还批评上我了?老子不伺候……讲个不好听的,哪怕梨园总局辞退他,他一转身,上哪个大酒楼还找不到个活儿?

    这或许叫傲气,不过扬州通称为【老卵】,反正,茶博士就是觉得自己很老卵:你这个小老爹,就算你跟在张石洲身边,怎么了?我还惧你还竟敢?

    康飞挑了挑眉,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慢慢就说:“所以说你们做茶叶不用心,顶尖儿的雨前龙井不经泡,难道,你就不能换差一点的龙井茶叶么?”

    他这话一说,张石洲脑子里面好像劈下了一道闪电,轰隆一声,怔怔呆坐当场。

    嘉靖二十七年春,籍贯扬州的三边总督曾子重下镇抚司狱,三月十八日,以【交结近侍】罪被斩与西市,妻、子流三千里,其死不当罪,天下闻而冤之。

二十八章 擀面杖吹火

    三边总督这个职位,麾下节制河西巡抚、河东巡抚、陕西巡抚以及甘、凉、肃、西、宁夏、延绥、兴安、固原、神道岭九地总兵,可谓是位高权重的疆臣。

    张石洲作为西商领袖,又在扬州做盐商,怎么可能不巴结在西边做总督的扬州人曾子重呢!

    如今这位籍贯扬州的三边总督被杀了,接着,阁老严嵩推荐兵部侍郎王石岗【加尚书衔,总制三边】,于是王石岗成了三边总督。

    这位王石岗以前在【总理河道衙门】当总河侍郎,说河道梗涩,给朝廷上书,说,干脆咱们走海运吧!

    走海运的话,那还有扬州什么事儿?扬州盐商还能富甲天下么?所以,以张石洲为首的扬州盐商,很是骂过这位王石岗,大概意思反正就是,小样儿,别说你是总河,哪怕你是阁老,我们也与你势不两立,迟早弄死你。

    幸好嘉靖皇帝是个当皇帝的好手,也知道,好办法未必真的就是好办法,走海运是方便了,但是,运河沿岸,数百万人靠着吃饭,打破他们的饭碗,造反了怎么办?于是【帝以海道迂远,却其议】

    简单描述一下的话,死去的三边总督曾子重是张石洲的老朋友,新接任三边总督的王石岗是张石洲的老对头,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

    老朋友挂了,老对头正好管着自己的老家,而且这个老对头还巴结上了严阁老……张石洲能不头疼么?

    加上曾子重妻儿流放三千里,作为扬州盐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张石洲就必须保证曾子重的妻儿安全到达流放所在地。

    前文说到,那万雪斋因为被张石洲落了面子,所以发狠,拿银子出来,说要落对方的面子。

    万雪斋怎么被落了面子的?就是因为,当时盐商总局开会,说,俺们扬州人民的好儿子,三边总督曾子重因为被奸臣谗言,牺牲了,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咱们要把英雄的骸骨迎回扬州安葬,咱们还要把英雄的妻儿保护好……云云。

    不管是西商,还是徽商,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头衔,叫做扬州盐商。

    这个说,我出三千两银子,给曾英雄建墓,那个就喊,我出五千两……最后商议,直接建墓太招耳目,不如改建个书院。

    于是乎,大家商定,各出银两,贿买曾子重的尸骸回扬州安葬,然后在墓旁边植一万株梅花,再建个书院,书院名字就叫【梅花书院】好了。

    这个商议好了,还要再商议,怎么把曾子重的妻儿安全送到陕西流放地去,大家挺踊跃的,当时万雪斋就说,我家护院教头段天涯,是我徽州世家,幼好枪棒,入少林寺习武二十载,枪棒功夫了得,乃是淮东枪棒第一。

    这个说法,充满了水浒传的味道,当时戴春林作为张石洲的好友兼幕僚正在张石洲身边,于是就说了万雪斋一句,雪翁莫不是水浒看多了?

    虽然就一句话,但这句话就大大得罪万雪斋了,水浒最得泥腿子们的喜欢,这岂不就是嘲笑他万雪斋没读过书么?

    后来张石洲说,我家总教习李春生,是边军出身,阵斩七十余,还是让他去吧!

    到底是少林寺习武二十载厉害,还是边军出身阵斩七十余厉害,扬州盐商们也不傻,当下纷纷赞同,说,这不消说,还是让石翁派人去为上。

    万雪斋回去,越想越气,戴春林一个二十年老廪膳,也敢嘲笑我没读过书?万雪斋这人附庸风雅得很,每半年就要新娶一个妾,再以这个名目大撒银子开文人聚会,故此有大把的读书人奉承他,如今他已经娶到十五房妾了,这么长时间下来,觉得自己俨然也是读书人了,不想被戴春林扒皮,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故此就想使银子叫人出出戴春林的丑。

    之前那黄老爹和所谓康山街上钱举人,都不是盐商,而且盐商也分大小,不是每个盐商都能进盐商总局议事的,但是呢,在扬州,你不说自己和几个大盐商是好朋友,怎么出去吹牛逼?所以,传来传去,最后就传出了万雪斋和张石洲争相举荐自己身边人去刚到任的巡盐御史林大人家里面做先生,因为戴春林被荐了去,故此恼了万雪斋……

    由此可见,康飞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其实是从四爷那儿一脉相承来的,要不是四爷那一句你水浒看多了,何至于后面的事情。

    张石洲因为康飞那句【顶尖雨前龙井不经泡,为什么不换差一点龙井】顿时就想到:对啊!我何必总是顶在最前面?王石岗那是跟我个人的矛盾么?不是,那是跟整个盐商阶层,甚至跟整个扬州府的矛盾,那万雪斋总是想跟我挣一挣,让他一下又何妨?老子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最近石翁的压力其实挺大的,这时候想通了,顿时浑身一轻,感觉所有问题水到渠成,反正,他的小舅子王学甫是备倭副使,怕什么?至于别的,就让万雪斋去挣一挣好了,这些徽商总是想证明自己可以和我们西商平起平坐,想平起平坐,就要付出相应的努力和代价。

    一时间张石洲觉得念头通达,哗啦一声,展开折扇在胸前摇了摇,哈哈大笑了几声,几个清客不明所以,康飞不搭理那个有些呆的茶博士,拱了拱自己家老爸,说:“老爸,你不准备问问,石翁何故发笑?”

    四爷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小子说的是三国赤壁故事,一时间忍不住,低声就喝他,“休要卖弄你那狗肚子里面的二两油。”想了想,犹自不服气,难不成在你眼中你老子我就是那种阿谀奉承的小人么?忍不住,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顺便扫了一眼张二扣,二狗子被四爷眼光一扫,屁股都坐不住,低着头下去不敢吱声。

    康飞未免就叹气,哎!老爸不大会拍马屁,这怎么行?我可以不给张石洲面子,当面顶撞他,那是因为我不端他的饭碗,可老爸哎!他是你的老板,你端的是他的饭碗啊!

    不过,这未免揣度的不大对,他老子是典型的读书人脾性,合则来不合则去,君择臣臣亦择君,再说了,四爷娶马马娶得好,不差钱……当然,正因为这样,张石洲格外看重戴春林,故此引之为友。

    康飞准备给老子补救一下,就笑了起来,问张石洲,“丞相何故发笑?”旁边几个清客一听,哎呦!还是我们不灵醒啊!连春林家的傻儿子都不如……张石洲心里面痛快,也不理他,摇着扇子只是笑。

    这时候,一个穿着缎子短褐的老人家匆匆快步走上楼来,大脑袋,花白头发,面团团的脸上却全是怒气,到了张石洲这一桌跟前,给张石洲拱了拱手,就大声说:“刚才哪个说小老做菜不行?小老常受老魏国公指点,说要活到老学到老,如今请高人指点。”说着,抱拳又拱了拱手。

    这老头张口闭口老魏国公,怪不得连张石洲的脸面都不大买账。

    张石洲这时候也不准备站出来给康飞撑腰,摇着扇子就笑看康飞,看他如何。

    康飞于是就站了起来,笑眯眯说:“老爹爹,是我说的……”旁人听他喊老爹爹,就要看他的笑话,结果康飞话锋一转,居然满口子夸起来,说葱油海蜇凉拌的好,卤牛舌卤得妙,糟鸭更是呱呱叫……这些,都是寻常的好听话,大家就想,老马师傅在国公府三十年,还差这几句好听话?

    不曾想,人家马师傅就好这一口,听他这么一夸,脸上褶子都开了,眼睛也细眯得没缝了……

    张石洲身边有个家伙脸上带着一副铜丝掐胎金玳瑁的眼镜,因为吃惊,鼻梁架不住,啪嗒一声就从脸上滑下来掉到茶盏里面去了……

    旁人也是不可置信,马大师傅,你在国公府三十年的体面呢?怎么被人家少年人一个马屁就解决了?

    康飞瞄了一眼,心说你们怎么懂?这叫做被认同感,一边嘴上还跟老马吹牛逼,“……我看《成祖实录》里面说永乐爷爷喜欢吃扬州菜,迁都的时候很是带了一帮扬州厨子到北京城去,上次听一个新中的进士吹牛逼,说,毫无疑问,我在京城吃的烤鸭,是天下最好吃的……”

    老马师傅顿时鼻腔出气,“屁股,那是我们扬州菜的遗泽,要说烤鸭,卤鹅,自然要数我们扬州……还说是文曲星,我看这进士老爷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康飞一拍桌子,把桌子上面的茶盏都震得齐齐一跳,“对撒!不然怎么都说进士是措大骨相……”两个人讲得入港,老马师傅一拍大腿,“小伙啊!还是你懂吃,你等等,我那块还有刚卤好的老鹅,还有极嫩的猪耳朵,待我拿来把与你吃……”说着,转身匆匆就去了,留下大家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二十九章 你这人,犯嫌得很

    老马师傅回来得很快,径直指着桌子就让身后的徒弟们把冷菜放下,足足放了十六盘,看得张石洲都忍不住问,“老马,我平时也没吃到你这么多菜色……”结果人老马师傅不买首富的账,撇嘴就说:“小老我也不靠你吃饭,上赶着巴结你做甚?”

    话是这个道理,可张石洲气不过,难道我还不如春林家的儿子?他忍不住指着康飞就说:“那他怎么就得了你另眼相看?他也没长三只眼睛啊!”

    老马摸了摸下巴,他们厨子很少有留胡子的,上灶台留胡子,难道用胡子点火么,沉吟了一下,就说:“这算是我请朋友吃的,小老我交个忘年交,这不需要跟大老板你交待吧?”

    康飞在旁边听得就直笑,这位马大师傅也是个性情中人,当下开玩笑就说:“不如我们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这话一说,老马背后几个徒弟都瞪大了眼珠子,就怕自己的师傅喝了假酒,上头了,真答应,那以后岂不是要喊这个小把戏做师叔么?

    幸好,老马没喝假酒,到底要考虑徒弟们的感受,难不成真让徒弟们喊康飞这个二十岁还不到的小老爹做师叔啊!当下就说:“那我岂不是要叫你家老子做叔太爷,我年纪一大把……不行,太不划算,咱们各交各的……”后面徒弟齐齐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

    康飞看看桌子上的十六盘,就招呼自己旁边的二狗子吃,二狗子这时候未免愁眉苦脸,刚才吃太饱了,这时候看着好吃的吃不下,尤其那个老鹅,是精选的脯肉,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旁的地方吃鸭吃鹅,都不大吃脯,因为肉质比较【柴】,哪怕五百年后,这东西依然是做猫粮狗粮的首选,只有专业运动员才吃脯肉,因为脯肉蛋白质更高脂肪更少。

    但扬州不一样,哪怕到了五百年后,买盐水鹅的时候,老扬州都知道,带脯的这块叫【前夹】,单独秤的话,价钱比后腿贵。这是为什么呢?别的地方的肉,未免带着脂肪,带着筋,带着淋巴结之类,哪怕是腿,肌理之间再怎么清理,脂肪总是有的,故此卖相不佳,而脯肉比较厚,上面带皮,下面有骨,皮肉骨三层分明,吃起来口感有咬嚼,用刀切了往盘子上面一码,旁边随手点缀一根芫荽,看起来都十分好看。

    什么?吃肉还要看?当然,不然为什么说色香味俱全,色还是排第一呢!

    就算你娶马马,不也想挑漂亮的么!按说,娶马马主要功能是繁衍后代,为什么大家都好色?

    故此这十六样冷菜,样样好看,像是小猪耳朵,卤得发红,里面的软骨发白,切成丝状,用白色磁盘盛着,红里透白,旁边撒几根芫荽,看着都好看,甚至你还可以给它来个名字,叫什么呢?肉红骨白芫荽绿,不如就叫【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来是一家】,你看看瞧,一盘凉菜,哲学味道都给你搞出来了。

    所以说美食永远不是单单解决肚子饿的问题,同样一个菜,旁边是小桥流水,竹风飒飒,肯定比你蹲在墙根吃起来好。

    康飞甩(吃)了一筷子鹅脯,看旁边张石洲和自家老子脸色都不好,几个穿儒衫的眼睛也看着他,心里面就叹口气,总要给老爸在朋友们面前涨涨脸,当下就说:“老马,我请……”老马师傅也是个妙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搓着手就说:“我请你切,自然是你做主,小伙哇!你喝酒啊?我那块还有酒甸一个老朋友送我的老坛米酒,滋味着实不丑……”

    康飞一抹嘴,“就算不喝,也要把你一个面子撒。”这话把老头子听得欢喜,“你再等等,我去拿酒,陪你弄两杯。”

    看着老马师傅转身,张石洲他们已经无话可说了,只能说,人跟人的缘分,真真是妙不可言。

    “来,叔太爷,别客气。”康飞自来熟,主动招呼张石洲,弄得张石洲哭笑不得,想了想,这小子也不简单,再说了,也要把春林一个面子,当下就招呼学里面秀才,“来来来,别跟这小老爹客气。”

    几个秀才笑着就伸筷子,这些人给张石洲做清客,清客么,捧主家那是理所当然之意,不是每一个做清客的都可以像戴春林那样一身傲骨,谁叫人家长得好,命也好,娶了一个能大把赚银子的马马。

    再说,刚才他们刚吃,结果康飞和二狗子一阵秋风扫落叶一般吃了一个盆干盘净,海晏河清,这会子腹中正好空虚了,当下纷纷一手拽袖子一手伸筷子,气氛倒是格外热烈,四爷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也只能翻翻白眼,伸筷子在自己跟前最近的盘子里面夹了一筷子松花蛋凉拌豆腐。

    张石洲夹了一筷子鹅脯在口中慢慢咀嚼,不一会儿,老马师傅一个人捧着一坛酒上得楼来,把酒盖子一掀,里面的老酒黏滴滴的,闻着就是一股醉人的香,一众人纷纷叫好,清客么,察言观色是本能,故此纷纷说:“乖乖,这个酒着实不丑……怕不是有二十年了吧……今儿个还是沾了春林他儿子的光……”

    有一个特别好酒的,眯着眼,用手扇着,嗅着鼻子闻那酒香,脸上一股陶醉表情,“十足二十年陈的老坛米酒,你们都不懂喝,这酒,要用新酒兑开了喝才行……马大师傅,你这个酒,是不是酒甸那位人送绰号酒神的陈老先生酿的?”

    酒甸这个地方,从名字就能看出来,那是家家酿酒,连松江府,都要从这儿来买酒哩!

    老马师傅闻言一挑大拇指,“不错,就是陈酒鬼酿的酒……”

    这个时候,楼下戏台上,刺虎正唱到最精彩的地方,楼上下一片轰然叫好,连张石洲也拿个扇子在掌心拍着表示鼓掌。

    康飞他们上楼,张石洲坐的拐角位置,作为梨园总局幕后的大老板之一,这个位置常年是张石洲坐,圆桌360度,自然只坐了能看见台下唱戏的部分,康飞上来,坐的就是背对戏台的位置。

    听见鼓掌,康飞扭头去看看,下面好像是一个旦角咿咿呀呀在唱,旁边椅子上面僵坐一个胡虏打扮的……忍不住就问:“这唱的什么东西?”

    有那爱听戏的眉头就一皱,康飞灵醒,知道自己这是得罪爱豆的粉丝了,赶紧就说:“我的意思是说,唱的什么意思?我年纪小没听过,这位叔太爷你跟我说说看……”

    对面那人就是刚才脸上的铜丝掐胎金玳瑁眼镜掉茶盏里面的那个,听了康飞的话,脸色这才缓和,“这是讲正德年间,士绅之女素娥被鞑靼小王子抢走,因为生得好看,那小王子要娶她做王妃,素娥深明大义,假做顺从,在结婚当晚用刀刺死了鞑靼小王子,然后自己自杀身亡……”

    康飞一听,卧槽,这不就是杨过在襄阳城下杀蒙古大汗蒙哥的魔改段子么?当下就说:“小王子我知道,不就是把秃猛可么,不过,把秃猛可不是被武宗皇帝揍趴下的么?怎么会跟士绅之女挂上关系了?”

    金玳瑁未免就撇嘴,“武宗穷兵黩武又荒诞好色……”

    康飞默默听他装逼,有心反驳两句,再想想,算了,好歹比我大清强,换了我大清,你们在座的都要被砍头。

    话说,武宗【被落水】还要被你们这帮读书人骂,真是倒霉透了。

    他不说话,不代表别人不继续说,金玳瑁翻来覆去,把这折戏夸上了天,又说郑魁官色艺双全……康飞总觉得这厮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心说幸好你不认识金泰妍,要不然你岂不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没一忽儿,戏台上演到自杀身亡,楼上下轰然叫好,掌声喝彩声不断,那个演素娥的郑魁官出来谢了足足七八次场,前前后后花了许久时间。

    康飞未免就打哈欠,心说你再谢,大宝剑一个钟都完事了。

    他这打哈欠的行为,对面金玳瑁就恼了,说:“你要不懂戏,就不要妨碍我们在这块看戏……”

    康飞挑了挑眉,还没说话,旁边二狗子先跳起来了,“你这人好不懂道理,喝着我家康飞哥哥请的酒,还要说讨嫌话,真是犯嫌得很……”

三十章 个园食单

    二狗子骂金玳瑁犯嫌,康飞却不大好骂,这人到底是他老子的同学,不过,拐弯抹角刺两句总是可以的,当下就对二狗子说:“人家不懂道理,却不是你不得规矩的理由,快给这位金玳瑁先生赔礼道歉……”

    他这话,把金玳瑁的脸打得啪啪响,张石洲也不好做拦停,只好苦笑,“岱晋,你酒吃多了,先回去吧!”那金玳瑁其实说完就后悔了,不管怎么说,他的确不应该跟康飞较真,赢了,那是他的同学戴春林家的儿子,不体面,输了,那是他的同学戴春林家的儿子,更加不体面,一时间后悔得紧,真真是老酒吃多了……

    这时候张石洲说话,他脸上未免有些发白,便站了起来,勉强一笑,“春林兄,我老酒吃多了,你担待则个……诸位,小弟不胜酒力,就先告辞了。”说起来,到底还是张石洲这个人要脸面,身边的清客也是脾性相投,大抵还有些文人风骨在身上,不像是万雪斋那边,身边一帮清客,几乎不要脸,而万雪斋的弟弟万石斋,他身边的清客则就是彻底不要脸了。

    看冒岱晋身子踉跄下得楼去,戴春林抿了抿唇,想挽留……可到底没说话。不过他儿子刚才一个巴掌扇晕了他一个同学,被送回家去了,现在又一句话把另外一个同学给刺回家去了,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当下站起身就说:“石翁,我也有些不胜酒力,想……”

    他话没说完,张石洲就摇手,“哎!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侄少爷年轻气盛……”

    “石翁……”戴春林坚持离去,两个人互相争执,一个要走,一个不给走。

    康飞看自家老子跟张石洲嘀嘀咕咕,就对老马师傅抱歉道:“老太爷,看来,今儿个不能陪你喝酒尽兴了,刚才我编排我家老头他的小老婆饭菜弄得不香,家去恐怕还要吃一顿毛笋烧肉……”这话让老马师傅哈哈大笑,“所以说,小伙啊!这个嘴啊……不能太犯嫌……不得事,有空你来,我到时候再弄几个小菜陪你吃酒。”

    “哎!老太爷,说起来,我真有一桩事情跟你谈,你有没有想过,弄个江南美食总会,你老人家也弄个会长当当……你把自己烧菜的心得写出来,也别玩那些花头,一道菜怎么烧,别用什么【盐少许,酱油少许】这些话,就用秤银子的戥子秤,要精确到几分几厘……”

    听到这儿,老马师傅下意识摇头,古代但凡有些本事的手艺人,往往都喜欢留一手,或者传子不传女之类,这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你别忙拒绝,听我跟你讲,看你老人家气色,笃定活到一百二十岁,不过话要说回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康飞就劝老马师傅,“要说那些唱戏的,都是去拜老郎庙,你老人家,难不成就不想百年之后,也升天做个食神,以后但凡烧菜的厨师,都要拜你这个食神庙……”

    这话一说,老马师傅顿时就心动了,一张胖脸顿时涨得通红……手都开始哆嗦了。

    这时候唱戏的都拜老郎菩萨……他们唱戏的,在后台往往都要设一个祖师龛,进了后台要拱手为礼,叫【参驾】,临上场再拱手,叫【辞驾】,下场后又拱手,叫【谢驾】,这个规矩,伶人都要遵守。

    老马师傅在梨园总局做这个掌勺的大师傅,自然是知道唱戏的这些规矩,要说羡慕,谈不上,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康飞把话这么一说,老马师傅的心思,就好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要说人生什么的,老马师傅年纪一大把了,无非就是喝两口小酒,没事琢磨几个菜色,指点弟子们烧烧菜,实际上他这个掌勺大师傅更多只是名义上的,平时掌勺的都是他的徒弟,也就是今天张石洲在,作为梨园总局的幕后大老板,才勉强让老马自己出手烧菜,要不然,刚才他能一脸不高兴跑出来?我烧给你吃你还嫌好带丑,我在魏国公府上,魏国公都不敢嫌弃我烧得不好吃……

    人生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追求?无非也就追求一个生前身后名了,老马师傅没事爱琢磨个菜色,想得顶顶多了,也就是想一下,弄个类似东坡肉,宋嫂鱼羹这样的菜色,后来人吃到了,能说一嘴,哎!当时扬州城某名厨开创的这个菜色……老马就顶顶满意了。

    可这时候康飞突然跟他讲,你难道就不想做个祖师爷爷?还能享受香火,这,这,这不就是成仙了么?

    一想到后世所有的厨子上灶台之前要给自己行礼,这就好有一比,文青女听说自己即将成为钮钴禄.甄嬛,浑身都打哆嗦。

    他有点不敢置信,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别做那个美梦,“小伙啊!你别拿我开玩笑,虽然我自己觉得自己烧菜烧得不丑,但是……要说做菩萨……”老马师傅这时候使劲儿摇头,外带双手乱摇,“不行不行,我哪块有那大本事……”

    “你看……”康飞就劝他,旁边人听他说的话,也都来了兴趣,连张石洲和戴春林都不说话了,就听他讲,“你老人家就不懂了吧!不相信,你去打听打听,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家遇仙……”他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我,戴康飞,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

    老马师傅啊了一声,你还别说,他真听说过,就像二狗子他哥哥张大郎说的那样,但凡是城里人城里事情,今天不知道明天不知道,后天你还能不知道?毕竟,扬州城里面就这么大……当然了,听说过是一回事情,见没见过认不认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传,闻,要不然怎么叫传闻呢!

    老马师傅还真没想到,自己刚认识的这个忘年交,就是那个传说遇吕祖的。

    看老马半张着嘴,康飞干脆伸手一指,“我老子,戴春林香粉店的大老板,姓戴号春林,这个,张大财主可以作证。”张石洲哭笑不得,张大财主这个称呼,实在太村俗了,俗不可耐,但……没办法,捏着鼻子点了点头。

    大明朝的首富作证,不由得老马不信。

    “我在上界,往来相与的,都是上八洞神仙,老马,我跟你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康飞很是霸气地来了一句对联,然后继续道:“咱们来印刷一套书,点评天下菜系,再把怎么烧写下来,这是自古以来头一份,想不出名都难啊!既然是在梨园总局做出的这个决定,不如就叫梨园食单,不好,梨园食单,别人还以为是唱戏的搞出来的……”

    康飞自说自话,略一沉吟,“不如就请张大财主做个名誉会长,他家的园子有名……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就叫个园食单罢!”

    “为甚不用我老主家魏国公府园子的名头?”老马师傅这时候就说,他觉得,魏国公府的背景更大,张石洲是盐商总会会长不假,跟魏国公府比较起来,可是差着老大一截呢!

    “咱们是扬州哎!老马你愿意给南京扬名?”康飞反问老马师傅,老马顿时语塞,他可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扬州人,魏国公府虽然好,但是,唉!小老爹说滴对……

    “当然,咱们可以把魏国公的名字加进去,遥尊魏国公做个名誉会长。”康飞觉得老马不忘老主家也未必是坏事,至于他为什么突然搞这一出?扬名啊!在大明朝,名声是可以换银子甚至换官帽子的。

    这时候张石洲觉得自己为名所累,想卸一卸担子,看着远处万石斋,那边郑魁官这时候正上得楼来给万石斋见礼,虽然说起来张石洲才是梨园总局幕后最大老板,但郑魁官是徽州府休宁县人,和万石斋是乡党,时人重乡土情谊,自然要第一个拜会万二老爷。

    努了努嘴,张石洲就说:“何不带挈上万老二……”他这话一说,别说康飞了,连旁的清客都不乐意,“东翁,这话是咱们扬州人的盛事,万老二一个徽州侉子,带挈他作甚……”

    张石洲略一沉吟,居然点了点头,“说的对,是我差池了,何必带挈他一个徽州侉子。”这话忍不住让康飞无言以对,心说虽然万石斋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你一个西商头头,骂人家是徽州侉子,合适么?

    不过,康飞这个想法还真不正确,张石洲说是西商,但他既不喜欢吃刀削面也不喜欢喝老陈醋,讲的也是一口正经江淮官话,比较起来,大约就相当于五百年后的的朱自清,甭管什么祖籍原籍,操着一口扬州话的朱自清一直认为自己【生于斯,死于斯,歌哭于斯。】

    首富到底是首富,做了决定,顿时拍板,“老马,我拿三千两银子出来,这美食总会你来做个会长,我就挂个名……”说着,看看周围,“今日在座的,都算是元老……”

    周围纷纷拱手,“愿附骥尾。”心里面都美不滋的,傻子这时候都能看出来,弄不好,今天就要名留青史,这时候有人未免就同情焦叩石和冒岱晋了,如此大好的机遇,可惜就白白错过了。

    “小老自己也有几个积蓄的。”老马师傅刚摸了摸下巴,旁边康飞一脚就踩在老头脚背上,老太爷你呆呐!人家首富愿意掏银子,你辛辛苦苦几十年凭手艺挣的钱,跟他卖盐挣的黑心钱,能比么?

    他这一脚,踩得明目张胆,大家都看见了,忍不住莞儿,连张石洲都笑了,老马被康飞踩一脚,再看看周围这些秀才,脸上未免讪讪然,“是小老想错了,哪能跟大老板你抢这个名目。”

    文人也是爱起哄的,有这样的盛事,有人就说,“不如我们现在就用纸笔记下来。”当下就叫人去取了纸笔,又因为戴春林隐隐是众清客之首,俱都说,请春林兄大才出手。

    戴春林连忙摇手,“不行不行,我这一笔字,几位大宗师都批评过,说理法欠缺,在家虽然苦练,到底没有天赋。”

    剩下三四个人互相瞧瞧,然后共推年纪最长的叶如栾执笔,就在铺陈开的纸上写道:蒲州张石洲……

    写了五个字,就问老马的籍贯,老马搓了搓手,“俺是邵伯的。”于是叶如栾继续写道:邵伯马红俊,江都戴春林……

    写到这儿,他抬头看了看,笔锋一动,在后面继续写道:江都戴康飞,甘泉叶如栾、宝应范子且……

    把在座的名字都写下来,清客不就是陪着主家吃喝玩乐的么,这些他们很擅长,正要讨论下面,这时候郑魁官过来给张石洲磕头,康飞看着没劲,就说:“你们怎么写我不管,不过终究要以老马的意见为准,人家才是顶尖的大师傅……”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面就叹气,自己似乎搞错了,这种出书著作的事情,到了文人手上,恐怕最后没老马什么事了,弄不好,以后厨子的祖师爷,要变成张石洲。

三十一章 异日当效犬马之劳

    繁星满天。

    出了梨园总局的门,门口专门有小厮拿个挑子,给戴春林父子二人挑了一盏【扬州备倭衙门】的灯笼,这是张石洲借了他小舅子王学甫常年备在这儿的,“戴先生,小戴先生,天黑慢行。”

    戴春林刚把灯笼接在手上,冷不防角落扑上来一个黑影,还是康飞眼疾手快,飞起一脚,噗通一声,就把黑影踹出几个跟头,在檐阶下一撞,居然一翻身连滚带爬,就在戴春林跟前几步处跪倒,连连磕头,“戴老爷,戴老爷,俺晓得你是扬州府一等一的大善人,发发善心,与我家二老爷说一说,饶了小的则个……”

    康飞一看,这不是刚才被自己一脚踢晕过去的万家的狗腿子么?不明所以,旁边小厮就说,“万二老爷嫌万三儿丢了万家的脸面,叫人把他丢出来……”略一犹豫,小厮左右看看,低声继续说道:“万家规矩大,丢出来就是逐出家门了,小人看他可怜,让他蹲在拐旮旯,倒不是故意惊扰戴先生。”

    康飞扭头就对自己老子说:“老头你看,你平时太好说话了罢,连看门的小厮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头。”他这是现代人的思维角度,哦!你做好心人,让别人来求我?凭什么?我告诉你,舅奶奶倒在地上我都不敢扶一下……

    不过这个思维角度恰好符合以前康飞的性格,大甩子。

    他这话一说,小厮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们这种人,眼眉挑通,别的不讲,但凡城里面的财主,体面人,那是都要记在心里面的,甚至你身上衣裳是哪里出产的布料,是扬州城那个大师傅裁做,人家肚子里面都有一本账,像是之前康飞和二狗子进梨园总局,要是二狗子一个人,连大门都进不去,而康飞有现代意识,坚信顾客就是上帝,进门连眼都不斜一下,落在别人眼里面,这妥妥就是读书老爷,还得是世代簪缨的那种,乡下中秀才中举人的都不算。

    换句话说,【现代人格,以人为本】这种随便普通人身上的气度,放在古代,那就是豪门世家才能培育出来。

    当然,古代人学这种气质,学不好,就成了【店家,上两角酒,再来二斤上好的牛肉】这种轻侠气,这就好比五百年后香江屯屋出来的仔,想模仿富贵气,最后成了独特的古惑仔气度。

    总之,康飞一开口,对面小厮以为他要翻脸,顿时就吓住了,生活不易,即便想帮人,总不能把自己的饭碗都给砸了吧!当下翻脸,一脚踢在旁边跪在地上的万三儿身上,“去去去,戴先生何等样人,那是我们扬州府屈指可数的大才子……”他这话,也不算错,但落在康飞耳朵里面,未免就想:这家伙是讽刺老头子二十年没考上北大清华吧?

    可怜万三儿,那也是一身的好功夫,放五百年后,或许随便来个练散打的二级运动员就能暴揍他一顿,但是在大明朝嘉靖年,他已经够资格被人称之为好汉了,甚至如果扬州城评选一百条好汉,他很可能闯进前十,要不然,怎么能被万石斋带在身边呢!

    可这时候一个小厮都能随便踢他两脚,因为,没了盐商万家的头衔,他就是一个最底层的人,哪怕他想振臂一呼喊一嗓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得有人响应才行,谁搭理他?江南一直到崇祯十几年,北方糜烂不可收拾了,依然奢靡**,一张嘴,依然是【方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故此万三儿只能硬抗,不敢还手。

    小厮踢了他几脚,才转头对康飞谄笑,“小戴先生何必跟一个徽州侉子计较……”康飞冷着眼看他,觉得以前还看不懂朱自清文集里面《我是扬州人》中说扬州人的小气和虚气,可看这小厮明明想做好事帮人一把却又逢高踩低的嘴脸,真是觉得朱自清说的一点儿没错。

    冷冷扫了那小厮一眼,康飞转头问四爷,“老头,你身上有碎银子啊?”四爷伸手入怀摸了摸,掏出一锭银子来,康飞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老娘就是偏心眼儿,给你就是大锭雪花银,你儿子我求了半天,只给了几个碎银子……”

    四爷就瞪他一眼,“我出去相与,哪处不使银子?你一个小兔崽子,相与……”他看看康飞身后侧躲躲闪闪站着的二狗子,终究没好意思说【相与个兔子】这样的没脸皮的话,只是哼了一声。

    康飞笑嘻嘻从他手上拿过银子,“行行行,老头你顶顶地行,相与的都是大财主,也不见你骗两个钱家来花花,怎么最后还要花老娘的钱……”差一点吧四爷气个仰倒。

    拿过银子,拨开那小厮,康飞弯腰把万三儿拽了起来,就把银子往对方手里面一塞,说道:“我看你相貌堂堂,怎么偏要到万家做奴?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说着,转脸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厮,“像他这样只剩下一张嘴,你这个身手,着实不丑……”

    那一锭银子被四爷塞在怀中,暖得热热的,这时候被康飞硬塞在万三儿手上,万三儿只觉得手上滚烫,心里面也是滚烫,忍不住,眼眶都湿了。

    四爷是个豪杰,为人大路得很,这时候从旁就说:“我看你身高体长,两臂有力,我有心要推荐你去备倭衙门做事,只是备倭衙门的上官是张石洲的小舅子,看你的言行举止,也是忠心,万家对你不起,怕你不肯对不起万家……何不往北边去,所谓英雄起与边郡,多少英雄豪杰,不都靠一刀一枪博个封侯……”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时间,万三儿眼泪滚滚而下,哽咽道:“蒙,蒙,大戴先生,小戴先生高义……”

    要说万二爷喜欢他,那也是真喜欢,几年前看他【清俊】,就带在身边【听用】,看他喜欢拳脚,又专门请段天涯教他枪棒拳脚……却何曾如这般,双手执着他手,语重心长。

    二爷那脸,是帘子做的,要卷上去就上去,要放下来就放下,多少奴婢被打发了,那些嫉妒他的,平日讽他,都说他自从跟了二爷,上面两只眼睛也被撑大了……今儿在西商头领张石洲跟前落了二爷脸面,哪里还有什么出路……他自己何尝心里面不清楚,只是抱着万一,却不想,大戴先生、小戴先生,都是这般以德报怨……

    他松开手,噗通又往地上一跪,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响头,“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三儿今日去了……异日当效犬马之劳……”说完爬了起来,擦了擦脸上泪水,冲那小厮拱了拱手,大踏步就去了。

    四爷看着万三儿背影,说道:“倒也是一条好汉。”

    这时候二狗子偷偷看四爷,康飞就悄悄对他挥挥手,意思让他先闪,结果二狗子噗通往地上一跪,给四爷磕了一个头后,起身撒丫子就跑,这苏唱街,离校场也不远,二狗子一下子就不见了。

    看二狗子给自己磕头,四爷微微颔首,“倒也懂点道理。”说罢,把手上灯笼交给康飞,瞪他,“还不在前面走。”后面小厮点头哈腰连道两位慢走。

    走在路上,父子二人也没说话,走了好大一截路,四爷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跟康飞说话,“有孟尝之举,类我。”

    前面康飞其实正在心疼那锭银子,听见老子这话,有心反驳,不过想想,算了,且让老头自己心里头快活快活吧!

三十二章 开赌坊的兰大奶奶

    走了一会儿,快看到梗子街了,四爷看前面儿子默不作声,终究忍不住,“小兔崽子怎么不说话?”

    “小兔崽子的老子没让开口,小兔崽子不敢啊!”康飞放慢脚步,转头一笑,把四爷气个半死,怎么都遇仙了,这小兔崽子还如此顽劣不堪?真真是不堪造就,一点都不像我……

    “老头你肯定心里面说,嗯!还是他娘惯坏了,慈母多败儿……”康飞继续说了一句,四爷下意识就点头,随后一愣,接着脸上一红,再怎么说,四爷还是要脸的,才刚刚说【类我】,这时候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干咳了两声,四爷觉得不能倒了老子的架子,当下就说:“方才石翁与我说,你那几下散手,似乎有些武当派的味道,又有些漕帮罗教的味道……石翁是拜师过武当的,不好意思跟你计较,那漕帮,却都是些赤脚汉,怕知道了,要不与你干休,老子是担心你……”

    康飞闻言就撇嘴,“他还能杀我竟敢?至于什么漕帮……”说着,不屑发了一声嗤。

    四爷瞧他混不当一回事,顿时就恼了,“你胆大包天,怎么不想想我与你娘还有你书姨?漕帮百万众,怎么到你这里,就是一声鼻腔哼哼?”说着,放缓声调,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如今遇仙,家里头还有胖迪这样的仙人,但你要晓得,方今天下,人道昌盛,胖迪就算是浑身铁,又能打几根钉?难不成还能一个喷嚏让漕帮百万众化为灰灰?”

    康飞心想,漕帮?百万众?我好害怕呀!真当我是没见识的古人?哼!砍翻一整条街的浩南哥不也整天说【我们洪兴打仔十万】可每次出去砍人的时候,身边有超过十个人么?以为我没读过书么?唐玄宗搞宫廷政变做皇帝也不过千把人……本朝土木堡之变后英宗被软禁,八年后夺门之变,复辟做皇帝,也不过千把人……吴三桂带几十个家丁冲三万女真人的大阵,都被吹得上天……

    由此可见,冷兵器时代,有几个敢厮杀的亡命徒,就能做一方大佬,要是有几十个敢厮杀的亡命徒,说不准,你也能弄个【白皙通侯最少年】的赞誉,至于旁的,不值一提。

    以康飞的想法,【打十个】都能打十个,他难道比打十个就差了?

    父子二人的认知,相差五百年,完全不在一条线啊!

    一时无语,脚步沉重。

    到了巷口,吴大侉子家的烧饼店还点着灯笼,因为周围不少做偏门生意的愿意来买他家的烧饼做宵夜,一次买一炉烧饼也不稀奇,故此生意着实不坏。

    有两个穿短褐戴毡帽的男子正站在炉前要买吴大侉子的烧饼,吴大侉子脸上带笑招呼二人,说这一炉烧饼马上出炉,两位老客稍等片刻。一个家伙闲得无聊,看门口两个小把戏蹲在地上玩,就过去逗孩子,“匣子,这个炕烧饼的,是你家什么人啊!”

    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抬头,一个看着八九岁模样,另外一个怕有十一二了,八九岁那个懵懂就道:“是爹爹。”

    这家伙脸上就带着诡笑转头跟吴大侉子说话,“吴大侉子,想不到你还爬灰啊(扬州话爹爹是爷爷的意思)!”

    另外一个也附和,说:“侉子,你把姑娘放在路上野,也不嫌丢人,不如把两个姑娘卖到院子里头,还能换两个钱花花。”

    吴大侉子不敢生气,脸上堆笑就说:“孩子刚从老家那边过来,不懂官话,叫老客笑话了……”

    四爷父子正好走到旁边,康飞忍不住,走过去就给说话要卖到院子里面的那个毡帽后脑勺一个大锅贴子,那家伙被一下扇得脑袋前倾,咣当一声,脑门就磕在吴大侉子揉面的案板上,余势未尽,一个反作用力,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这一下子被打蒙了,直接坐在地上愣愣地不吭声。

    另外一个家伙急眼了,大声就嚷道:“不得了了,你晓得我们是哪个啊?我告诉你,旁边箍铜巷开银钩赌坊的兰大奶奶就是我们老板娘……”

    康飞没搭理他,看着吴大侉子就怒其不争,“吴大侉子,你要是晚生五百年,别人就要叫你扬州吴彦祖,你看看你这个怂像样子……”

    吴大侉子不懂【扬州吴彦祖】是什么鬼,不过,他在梗子街上开烧饼店也许多年了,可以说看着康飞长大,虽然这位戴少东脑子不大灵醒,却是个好人,老天爷是保佑好人的,要不然,怎么这位少东就遇仙了呢!

    他摸着脑袋憨笑,“来的都是客,人家也是嘴上开个玩笑……”说着,放下手中的火剪子,转过身来,就要去拉地上那个毡帽。

    康飞把灯笼往旁边四爷手上一塞,一把拦住吴大侉子的手腕,然后看着毡帽眯着眼睛露齿一笑,“晚上出来买烧饼的,也就是你们这帮夜里面开赌坊的王八蛋了……”

    旁边那个毡帽嘴上嚷嚷着,“你干神马?”就要过去拦康飞,冷不防一盏灯笼把他拦住,灯笼上面【扬州备倭衙门】六个字能吓死人。

    四爷慢慢从灯笼后面露出脸来,看都不看那个毡帽,直接对吴大侉子说道:“吴大侉子,给我来一块鹅油擦酥饼,多炕一歇歇,脆。”

    吴大侉子脸上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把一双手不停地在胸前围兜上擦来擦去。

    那毡帽看四爷头上戴着方巾,不敢造次,不过看到康飞把地上那家伙揪起来,忍不住就叫喊,“我们兰大奶奶是盐运总兵家的二奶奶,不要看你是个秀才,在我们二奶奶眼中屁都不是。”

    四爷一咧嘴就笑了,“哦!你说兰频频,什么盐运总兵,她以前在小东门做表子,和我相与过,后来我看她老实,介绍她给巡盐御史陈大人做妾,你回去问问她,当年那一句【兰香频频顾】可还记得么!顺便再告诉她,陈大人已经离任了,还是我帮忙给新旧两位大人做的交接,前儿个我亲自送陈大人上的船,这时候怕已经过了黄天荡了,如今新任巡盐御史姓林,也不知道这位林大人好不好箫管……”

    康飞目瞪口呆,心说老爸你这话,里面信息含量太大,你儿子我一时间理解不了啊!

三十三章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摇笔杆子的胜过拿刀把子的,这话是谁说的来着?你信么?

    康飞看两个毡帽吓得屁滚尿流,给他老子连连磕头,他老子轻飘飘只说了一个字,森。两个毡帽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康飞觉得,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旁边吴大侉子手脚麻利地送上两块刚从炉子里面出来的滚烫擦酥饼,四爷咬了一口,吩咐吴大侉子再包六块,然后咬着烧饼伸手入怀,吴大侉子赶紧摇手,“不敢不敢,戴老爷吃我几个饼,那是给我面子。”说着,格外又包了几块,拿菖蒲叶子裹了递了上去。

    四爷哼了一声,把灯笼和烧饼都往康飞手上一塞,冲吴大侉子点了点头,转身一摇三晃,读书人臭德行的样子就往前面走。

    看着自家老子这副做派,康飞总觉得他像是【老子在城里面下馆子都不给钱】的胖翻译,想给吴大侉子补几个钱,吴大侉子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小老爷拿我吴大侉子开玩笑,吃几个烧饼,把什么钱……天黑路滑,小老爷还是赶快给老爷照着路……”

    好歹把康飞送走,康飞走了十几步,再回头看,吴大侉子两只手在围裙上头搓着,还看着他们背影,瞧见康飞回头,顿时一阵点头哈腰,两只手还做出【请】的姿势。

    康飞心里面叹气,劳动人民的思想有待解放啊!当下快步追上自家老子,终究没忍住,“老头,你这个……算不算仗势武断乡里啊?”

    四爷把眼睛一瞪,“你才吃几天粳米饭?老子吃的盐都比你吃的饭多,邻里街坊,就要有来有往,今儿我吃他几块烧饼,明儿个他家里头要办红白喜事,请我,我到时候就要把他面子,去吃,你以为,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请府学廪膳生员吃饭啊?”

    卧槽,老头你说的话好有道理,你儿子我竟无言以对。

    只能说,这年月,读书老爷就是人上人的观念太深入人心,颠覆不破。

    不过,康飞终究有点不服气,于是就说:“那你老人家就不怕我把刚才的话告诉老娘?到时候让你跪在地上顶马桶盖子,唱一出四娘训夫……”

    四爷把眼睛翻了眼,给儿子一个大白眼,“瞎说八道,我堂堂……”正说着,前头快到家门口,父子二人远远看见店门插板都没上,四娘娘看见四爷跟康飞,顿时快步就迎了上来,后面小潘赶紧挑个灯笼跟在后面。

    “我是那种随便的人啊?张石洲请我到小东门,诗歌唱酬,我哪一回不是早早地回来,你个小老爹,不懂我们二十年夫妻的感情……”四爷一脸正气,义正辞严,康飞挑着灯笼,看着老娘快步走过来,只能撇撇嘴巴了事。

    换了平时,四娘娘怕要难为情一下,丈夫当着儿子的面说这些话……总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今天有些意外,她来不及顾别的,一把就抓住儿子的手,“你快跟我来,胖迪她……她出事了。”

    父子二人吓了一跳,赶紧跟着四娘娘就回家。

    等到了二进三间,知书正在胖迪身边来回转悠,看见四爷和康飞,顿时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少爷,小少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胖迪她,她,她下午还好好的,突然一道雷,把小姐都震了一个大跟头,然后就站着这块不动了,我跟小姐也不敢摸她,不晓得出了什么纰漏……小少爷,你快看看瞧。”

    康飞快步走到胖迪跟前,看胖迪以【蔡明的姿势】站着动也不动,忍不住就歪歪嘴,心说,什么先进文明探索系统,还不如国产货……

    摸着下巴来回看了两眼,心说不管什么机器,出问题了,拍两下试试,电视机可以拍两下,洗衣机可以摇两下,连步枪上弹夹,都可以敲两下……可见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他想到这儿,顿时一伸手,啪啪就扇了胖迪两个大嘴巴子,把四娘娘跟知书都吓得捂住了嘴。

    她话音还未落地,这时候胖迪眼瞳一动,伸手就摸了摸脸颊,“宿主你干嘛打我?”随后就看见后面的四娘娘跟四爷,中央处理器飞快地计算了9的N次方,然后捂着脸哎呀一声,转身就往西厢房跑,进去后嘎滋一声就把门给闩上了。

    四娘娘翻了儿子一眼,“你简直是瞎来……”说着赶紧走到门口,就把声音放缓了下来,柔声道:“胖迪……胖迪……乖乖啊!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婆婆,奴没事,只是,奴现在没脸见人,求婆婆给媳妇几分体面,让媳妇一个人呆着……”门里面的声音,柔柔带着颤声,让四娘娘听得心都碎了,恨恨一跺脚,转身过去,伸手就扯住了康飞的耳朵,把康飞扯得哎呦哎呦叫唤。

    “康飞你这个小兔崽子,可把你能耐大的,还打上媳妇了?你老娘我跟了你老子二十年,他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我一下……你倒好,我看你这个遇仙,是白遇了,神仙难教,你就是个夯货……”四娘娘拎着康飞的耳朵,把儿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西厢房里头,胖迪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头,听到外面康飞哎呦哎呦地惨叫,忍不住,嘴唇一抿,露出一个小猫一般地笑。

    看老婆唱了有刻把钟的四娘教子,四爷这时候才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你也歇歇,孩子们的事情,让她们自己去解决……”

    四娘娘看了四爷一眼,又看看西厢房,高声就说:“你还护头?胖迪那么乖地好孩子,你们老戴家几世修来的……”四爷看了西厢房一眼,就说道:“你不懂,俗话说的好,不痴不聋,不做阿姑阿翁,得亲顺亲,方可为人为子……”

    四娘娘高声嚷道:“好好好,我不懂,就你们读书人懂。”说着,放开康飞,气呼呼地回房间去了。

    康飞看老爸老妈两个人唱戏,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把手上拎着的烧饼递给知书,“书姨,老头给你买的擦酥饼,才刻把钟,还没有凉,赶紧趁热吃……”说着,又招呼小潘,小潘远远地过来,老老实实拿了两块烧饼,就跟四爷说:“老板,我到前头把门板上起来。”

    四爷点了点头让他自便,看了儿子一眼,干咳了一声,双手往后面一背,只顾回房间去了。

    知书犹自有点担心康飞,康飞就推她背往东厢房走,“书姨你放心,我们的事情自己解决。”

    看她们都回了房间,康飞这才咳嗽了一声,站在门口,“胖迪开门。”

    胖迪在里面不吭声,康飞心说,哎呀,机器姬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谁让你说下流话……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你这个先进文明探索系统一点都不先进……

    这完全是两码事,你把水果机扔马桶里面试试……

    打住,我是爱国人士,我只用华为……

    两人一个门里面一个门外面,交流半天也没谈妥,胖迪觉得自己受到心理伤害,宿主你要赔礼道歉,康飞说你一个机器姬讲什么心理伤害,简直是笑话。

    那边知书躲在门后面张望,还要给自家小姐报告,旁边四爷就说风凉话,“康飞是混账得紧,不像我……”四娘娘心里面正烦,听了这话,忍不住就睁大了杏眼,“那你的意思是像我喽?”

    “像我像我。”四爷说着,涎着脸就坐到她身边,伸手抚着她背,“莫生气,春末夏初,最怕气滞肝郁,这几日你天癸,等天癸走了,抓两副药,调养调养……这几日我忙着给新旧两位盐运御史做交接,冷落了娘子,明日张石洲还寻我吃酒,我想着他请我吃酒哪里有我陪娘子重要,那外面,桃花开的正灿烂哩!就拒绝了,明日我们租一艘小船,从念四桥(二十四桥)出发,看看两岸十里桃花……”

    四娘娘被四爷说得身子软了下来,缓缓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喃喃就道:“都说儿女是父母的业障,康飞这小业障,真真是气死我了。”

    知书站在门口,看看自家小姐少爷,再看看门对过,心里面就叹气,哎!小少爷要是有少爷一半的哄人本事,也不至于……

    康飞和胖迪终究没谈得拢条件,盖因为双方认知上出现了错误,胖迪的中央处理器已经把【我是他媳妇】写到程序里面去了,所以认为你要哄哄我,康飞却认为,机器姬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打开电脑扯两张纸巾看动作片的时候绝不会不好意思……

    “好,你别后悔。”康飞瞧见知书在对过东厢房探头探脑地偷看,觉得丢了脸面,于是假模假式放了一句狠话,转身跑前面跟小潘作伴去了。

    那边知书看康飞转身跑前面去了,着急了,就想去叫他,四爷却叫住她,“莫管他。”四娘娘这时候也想通了,“让他们去吧,管多了管出冤家,到时候反埋怨我们的不是。”

    康飞到了前面,小潘刚吃了一块烧饼,半靠在床上就着油灯看三国,看见康飞就笑了,“就知道少东要被赶出来……”康飞哼哼了两声,往另外一张床上一倒,“烀猪头(睡觉),别喊我。”

    睡到半夜,外面街上隐约一阵阵的犬吠,随后,犬吠声连绵不绝,一下就把康飞和小潘惊醒了。

    小潘摸着个火折子把油灯点了,外面隐隐约约地喊叫,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脸色顿时就变白了。

    “不好了,是倭寇……”

    康飞把脚上的靴子穿好,扭头四下看了看,就过去弯腰把顶门闩给拿在手上,沉声对小潘道:“你到后面,去叫醒我老头老娘他们……”说着,紧了紧手上的顶门闩,虽然自觉有外挂在身,可手心还是一阵汗津津的。

    明嘉靖二十七年初,【巡抚浙江、兼制福建右副都御使朱纨】督兵破双屿,杀倭万余,倭首徐栋(徽州人)授首,倭首李光头(福建人)遁走,四月,李光头残部汇合倭寇林成(福建人),自三沙(崇明岛)将犯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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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章 蠢妇,倾覆之下岂有完卵

    人的精气神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比如大明末期官军碰上女真人还没开打就士气低落,比如大民果党官军碰上扶桑人还没开打就士气低落……说白了,还是【知己知彼】,晓得敌我双方是怎么回事,还没开打,心里面估计就输了,这种心态,自然士气低落。

    所以说,有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愣头青也是有好处的。

    康飞目前状态不算好,他以前玩全甲格斗圈子的,这个圈子,既然喜欢冷兵器,大抵还都是些喜欢历史的,像是嘉、万年间的倭寇,这在历史里面,算得上是显学,哪怕只是初中生,也要学过戚继光抗倭,也知道不大好惹,尤其他们格斗圈子,自然要知道【倭擅跃,一迸则丈余】是怎么一回事。

    他可以不鸟武当提点玉虚宫,不鸟漕帮罗教,但是倭寇,人家那真是有实打实战绩的,真是亡命徒,他又不是戚爷爷,能统领大军去打倭寇,印象中,依稀记得倭寇第一次犯扬州,是4000还是6000来着?或者,上万?

    开武神挂也扛不住啊!何况他也没有黑刀暗宵……

    至于扬州卫的卫所兵,那就别指望了,就康飞看见的那帮小商小贩,穿上大明胖袄难道会变身?实际上即便是戚爷爷,在没有自己练兵之前,带着一帮卫所兵,也被倭寇打得屁滚尿流的,痛定思痛,才去练兵。

    像是刚被巡抚浙江福建的朱纨给弄死的徐栋,是这个时代的【海盗王】,后来人称【五峰船主】的汪直也是徐栋手下,要不是徐栋死了,汪直捡了一个大皮夹子,未必能成为日后的五峰船主。

    这么一票倭寇余孽,想都不用想,指望扬州卫所兵能扛住是在发梦。

    真要事有不殆,也不知道胖迪肯不肯放大招……

    康飞手上汗津津的,捏着门闩都有些打滑。

    这时候,四爷四娘娘她们都有些衣衫不整地从二进走过来,四娘娘脸上焦急,“康飞,会不会弄错了?哪里就那么巧,真有倭寇来了……咱们这里离海边远着哩!”

    四爷一边扣身上曳撒的扣子,一边沉声就说道:“怕不会错,我看邸报上说,巡抚闽浙的朱都堂(挂左右都御史,可称都堂老爷),在月初【发战船400艘】攻破了双屿岛,杀了上万倭寇,可随后,三天内来了近两千艘海外大船,把朱都堂吓得不轻,连另外一个倭首李光头都逃出去了,邸报上说,朱都堂上奏,说要【厉行海禁】,正在和朝廷诸公打嘴仗。”

    康飞心里面默默给四爷点了一个赞,到底是府学廪膳生员,跟江都县令、扬州府尹、大明首富都能谈笑风生的自家老子啊!虽然没考上北大清华……

    “那,那怎么办?”四娘娘虽然是女强人,但碰上这种情况,一时间也手足无措,这时候看到康飞手上拿着门闩,忍不住就伸手去拽他手上的门闩,“康飞,你不是要出去吧?不行,娘不同意,那可是倭寇。”

    四爷这时候就瞪了妻子一眼,“妇人之见……康飞,别睬你娘……”他略一沉吟,当即就决断,“你跟我走,去盐阜街找张石洲,石翁家中护院数十人,盐阜街上左右都是总商人家,这些西商,惯来都有练拳之风,想必能凑几百骁勇之辈……”

    四娘娘顿时不干了,“戴春林,你想做什么?难道你想让儿子去打倭寇?不行,我绝不同意,要想走出这门,你先从我尸身上跨过去……”

    啪!一声脆响。

    四娘娘一下捂住脸,和旁边知书都愣住了,二人从未想到,一向温柔体贴的丈夫会甩出一个大嘴巴子。

    四爷这时候大喝了一声,“蠢妇……倾覆之下岂有完卵?小潘,打开门,康飞,拿上门闩跟我走,胖迪,你在家照顾你娘……”

    康飞略一呆,看看老子,再看看老娘,赶紧从老娘手上把门闩给拿了过来。

    小潘把门板卸下两块,外面犬吠连绵,偶有呼救之声,春寒料峭,风乍起,吹得众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康飞走到门口,忽然转身,在小潘的枕头下面就掏出几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往怀里面一塞,前后叠了两本,连袖管子里面都塞进去一卷,然后拍了拍手,冲康娘子笑笑,“老娘你看,我这也算是一身纸甲,再加上我有胖迪给我加持的护身符咒,哪怕倭寇有佛朗机炮,未必能伤得到我……”

    他说着又对胖迪交代了一句,“看护好老娘。”还给了她一个眼神,接过小潘递上的灯笼,随后跟着四爷走上街去。

    四爷走在前面,康飞突然觉得老爸这个六亲不认的读书人步伐好帅……

    走了数步,背后听见四娘娘颤声喊,“康飞……”

    康飞掉头,脸上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四娘娘说,“你老子手无缚鸡之力,你,你要保护好他呐!”

    脸上笑容顿时一僵,康飞觉得自己受到了十万点暴击……

    辣块妈妈,果然,在大明,还是六亲不认的读书人吃香……康飞一边吐槽一边转身追上他老子的步伐。

    父子二人走了半条街,前面巷子口转过来一个打更的,慌慌张张连更都不喊了,和四爷撞了一个对面,四爷一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子正反就是两个大嘴巴子,“混账东西,慌什么慌啊!”

    那个打更的看四爷身上曳撒,这些人也分不清什么是飞鱼,什么是蟒,什么是龙,一看妆花过肩盘绣飞鱼的曳撒,顿时噗通往地上一跪,“大老爷,大老爷,是,是倭寇,倭寇……”

    康飞跟上来,上去就是一脚,“你怕什么东西啊!又没有打进城。你就喊,扬州卫……”没办法,他左手灯笼右手门闩,只有脚有空。

    再一想,不对,扬州卫那帮卖牛肉的卖针头线脑的小商贩,扬州老百姓哪儿会对扬州卫所有信心,当下转头看自己老子……四爷张嘴就道:“你就喊,备倭衙门有南京兵部老爷在,待天明出城平叛,百姓各自在家,紧闭门户。”

    康飞就微微眯着眼睛瞪那打更的,“你还听到呐!”打更的忙不迭点头,“小人听到了,小人听到了,备倭衙门有南京兵部老爷在,待天明出城平叛,百姓各自在家,紧闭门户。”

    “还不快去。”

    打更的赶紧起身,或许是四爷身上的妆花过肩盘绣飞鱼曳撒给了他信心,刚喊头一句,声音还有些颤抖,第二句喊出来,已经声音洪亮了。

    父子二人一路往盐阜街走,路上照方子抓药,又抓住几个打更的,几条街巷一转,果然就有了一些效果。另外一个原因,这边已经是北城了,倭寇似乎是从江上一路从瓜州杀过来的,应该聚集在南门处,北门这边声音不大,即便如此,也有那灵醒的在门口张望,听打更的喊,赶紧啪一声紧闭门户。

    这一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提心吊胆。

    四爷和康飞穿过琼花观,刚到东关街上张石洲府宅正门(古建筑大多都是坐北朝南,前家后园子的结构,从东关街上进去,再从个园出来就是盐阜街),康飞准备上去叫门,旁边侧门吱嘎一声就开了,里面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那个身高八尺膀阔三停的张家护院教头李春生。

    四爷看见对方顿时就大喜,“春生,春生,这边……”李春生先看见康飞,刚眉毛一动,就听见四爷叫他,咦了一声,顿时大踏步走过去,“戴相公,你怎么和小戴相公来了?”

    四爷就跺脚,“城外大乱,都喊是倭寇来了,你都听不见么!”李春生双眉一皱,“我也是听见动静,这不是出来打探打探。”

    “还打探什么,定是月初邸报上说的双屿那股倭寇余孽,速速分头派人去各衙门。”四爷连连跺脚,“石翁呢?赶紧唤醒石翁,我们一起去府尊那里商议。”

    四爷虽然只是个府学秀才,但平时隐隐就是张石洲的幕僚兼好友,李春生听了这话,略一犹豫,先指派几个人手分别去,然后领着四爷和康飞从侧门进去,一路穿庭过巷,康飞一路走一边就吐槽:辣块妈妈,到底是为富不仁的土财主,房子这么大,还有天理么!我什么时候才能住上这样的宅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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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明开无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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