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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盛唐日月txt下载     盛唐日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亲兄弟,明算账

    “好说,好说!”张潜侧开身子,答应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不是因为看郭怒有多顺眼,而是实在受不了此人身上那股子味道。偏偏刚刚经过一场剧烈的运动,他还无法屏住呼吸。

    而据小胖子任琮所说,他的过所和手实等事情,也都是姓郭的“臭人”一手操办。如果见到此人靠近就立刻转身躲开,实在过于失礼。所以,哪怕是只为了少吸几口臭气,张潜也不敢答应得太慢。

    “多谢仙师赐药!”那郭怒,哪里想得到张潜之所以答应得如此爽快,竟是为了少挨一些熏。立刻又往前走了几步,长揖及地,“此恩此德,郭二没齿不忘。价钱……”

    一股比刚才还浓郁了三倍的臭气,扑面而至。张潜再也承受不住,转过身,落荒而逃,“价钱郭少郎君看着给,我先去给你拿药。任兄,你尽管招呼郭少郎君,我去去就来!”

    “哎,哎!”虽然跟郭怒很熟,任琮也有点受不了对方的气味儿。半屏住呼吸上前半步,笑着作揖,“二兄,路上渴了吧,不如先去花厅喝茶。那边桂花刚刚开了,满树金黄,香气如蜜……”

    “不去,我最讨厌桂花的味道了!”郭怒摆了摆手,大咧咧地拒绝,“从小到大,我娘就在我屋里里,堆的到处都是桂花做的香囊。还有栀子花,我现在一闻到就头疼!我就在这里等,免得仙师觉得我不够心诚。小五,仙师刚才说,价钱我随便给。你给我出出主意,到底给多少,才比较合适?”

    “这,这我哪里知道啊?”任琮无可奈何,只好停在距离郭怒不远不近的位置,强忍痛苦给对方出主意,“毕竟这药是世间独一份儿。虽然不是救命之物,可光是那个装药的琉璃瓶子……”

    “好兄弟,真会说话!回头这单做完了,一定给你提成。”张潜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回过头,偷偷向任琮挑了下大拇指。随即,看到对方那想躲又没法躲的痛苦模样,心中顿时又充满了同情。

    然而,同情归同情,让他回头去把任琮替换下来,是万万不可能的。本着熏死道友不熏死贫道的“修行”要义,迅速将头扭回,张潜大步流星远离现场。直到进了客房的门,才终于将鼻子和嘴巴完全放开,靠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什么味道?”先前奉命帮忙抬铜钱回来的任五和任六,被累了够呛,此刻正坐在桌子旁喝水。双双狐疑地扭过头,低声向张潜提醒,“少郎君,你是不是踩到屎了?”

    “少郎君,你小心脚下!该死,谁又在院子里遛狗,却不收拾狗屎!回头一定请管家教训他!”

    “没,没有!”张潜被问得好生尴尬,连忙摆着手解释,“刚才遇到郭二郎君,跟他过了几招。哎,不说了,紫鹃,帮我把书包递出来!”

    “原来是郭二郎君!”任五、任六恍然大悟,看向张潜的目光,立刻充满了同情。“张少郎君怎么想起跟他过招来了?我家少庄主没提醒少郎君么。郭二郎君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跟人动手之前,自己先出一身臭汗。一旦僵持起来,别人受不了他的味道,他自然就赢了!”

    “我去!”闻听此言,张潜顿时后悔得直想拿头撞墙。敢情对方那身臭味儿,还有一大半儿是故意弄出来的,只是为了恶心自己!这他妈的是一个怎样的奇葩?任琮当初求谁帮忙不好,怎么偏偏求上了他?!

    “不过郭二郎君虽然喜欢恶心人,做事却仗义得很。”同情张潜刚才的遭遇,也感激他对自家庄主的救命之恩,任五想了想,又笑着补充,“他父亲郭刺史,掌管着长安最大的急递行,无论官方和民间,都非常吃得开。而他的叔叔,则是货真价实的渭州刺史,甚得皇上器重!”

    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指点了,相当于直接告诉张潜,郭怒此人值得下力气去结交。哪怕一时用不上,对他也只有好处没坏处。

    而张潜,也早不像初来乍到之时,对大唐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光听任五说,郭怒的父亲官拜四品刺史,却不耽误他继续开快递公司,还在黑白两道都有一些面子,就知道此人得罪不得。而再听到郭怒的一个叔叔还管着渭州,顿时愈发清楚,自己刚才那瓶风油精答应得不亏。(注1:刺史分为实职和虚职,有的刺史没职位也没俸禄,只挂个头衔。具体缘由,后文会提到,这里不剧透。)

    恰好紫鹃从屋里取了风油精出来,张潜信手接过,然后笑着向任五、任六两人作揖致谢。随即,也不管二人如何不安地还礼,转过头,满怀悲壮地又往门外走去,看背影,要多决然有多决然。

    “豁出去了,无论是为了户籍,还是为了将来在大唐多一个朋友!”趁着没人注意,张潜一边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儿,一边悄悄地拧开风油精瓶盖儿,朝自己左右鼻孔下方,各点了两滴。“不过是稍稍忍几分钟的臭味儿,又不是胯下之辱!想当年,越王勾践,可是连粑粑都吃过,比起他,老子……”

    院子中,小胖子任琮和郭怒的谈判,已经告一段话。看到张潜这么快就折回,二人都喜出望外。争先恐后迎上前,笑着问候:“张兄回来得好快,我们俩刚刚商量完……”

    “价钱以后再说!”既然已经在心中决定抱郭怒这条小粗腿,张潜索性好人做到底。隔着老远就停住了脚步,将风油精连同瓶子,抛向了郭怒的怀中,“郭二兄先拿去用就是!原本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

    “多谢仙师!”郭二拱手道谢,快跑两步,小心翼翼地接住风油精瓶子。迅速看了几眼,竟然无师自通,果断拧开了塑料瓶盖儿。

    很显然,他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气味儿难闻,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去一试“神药”的疗效。然而,没等他将第一滴风油精从瓶口倒出,张潜的阻止声,已经随着风油精的幽香,一并传入了他的心窝,“二兄且慢!此物,用时还另有讲究!否则,你用了多少都是白费!”

    “啊?!”郭怒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又把瓶盖儿给拧了回去。瞪圆了一双金鱼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张潜,用目光乞求后者赶紧为自己指点迷津。

    “用此物之前,需要先沐浴,更衣。然后将药水用手掌揉匀,涂在腋下,肩窝和左右两手腕子的血管处。都不用多,一滴就好。这一瓶,应该足够二兄用上大半个月!用完之后,如果二兄觉得疗效过得去,可以再来找我!”体谅对方等得心急,也为了让自己的鼻子能尽快舒服一点儿,张潜迅速且条理分明地给出了答案。

    这其实是后世香水的用法,但目的都是为了祛除身体上的异味儿,或者增加体香。道理,也是一模一样。都是利用酒精成分压制腋窝处的汗腺分泌,利用肩窝和腕骨静脉两处的血液的温度,促进香料蒸发。

    “多谢仙师,郭某先去沐浴。回头,再拜谢仙师赐药之恩。”那郭怒听得眼神发亮,向张潜行了礼,转身就走,“任五,请借你家浴盆一用!”

    “任全,带郭家二兄去左跨院儿的客房,顺便让人搬一个浴盆儿,给他装满热水。”任琮对“灵药”的效果,也非常期待,想都不想,就高声吩咐。

    然而,话音落下,他和郭怒两人,却再度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张潜,一个兴奋得脸色发红,另外一个则紧张得嘴唇颤抖。

    “张兄,你刚才说,你刚才可是说,郭二哥将此物用完了还可以找你?!”

    “仙师,这药,你,你会配制?你,你手里有配方?!”

    问罢,任琮再也顾不上嫌郭怒臭。用身体将此人挤开,快速补充:“张兄,配方千万不能交予别人。此药水儿非救命之物,前途远大且无任何风险。你做生不如做熟……”

    “仙师,入股!我郭家出钱,出人,出地皮和药材,你只出方子。”身为大唐最大的一家私人快递“公司”的少东家,那郭怒岂肯任凭一座金山在自己眼前飘走?用身体直接将任琮撞了个趔趄,果断加价,“如何分账,你一言而决。”

    “郭二,张兄是我请回来的!”任琮大急,红着脸高声抗议。

    “做人要知足!仙师虽然先到的你家,可那救命的灵药,从头到尾,我问都没问!”郭怒不甘示弱,立刻大声反驳,同时用双手将张潜挡在了身后,就像一头愤怒的母鸡,在护着即将孵化的鸡蛋!

第二十九章 难道你也是穿越过来的

    “装,你们两个使劲儿装!”不管任琮和郭怒两个争得多热闹,张潜坚决不开口,只管端起膀子做壁上观。

    他算看出来了,这大唐,最不缺的就是戏精!任琮和郭怒二人,表面上一个憨,一个赖,骨子里,却都深得其父辈的经商真传。

    眼下虽然这哥俩争得面红耳赤,差一点儿就要动起手来。但是,事实上,这哥俩都是在故意做戏给他看。否则,哥俩儿就应该先问问他张潜,是否愿意将配方拿出来跟人合作制造可祛除异味的“灵药”,而不是先为合作的资格争执不下。

    而无论他最后选了跟谁合作,“灵药”都不再是他张潜的独家买卖。至于那哥俩私下里,将他让出来的股份如何细分,想必自有一套勾兑规则。

    “小五,二郎,你们两个为了什么事情,竟然争执得如此热闹?”正看得高兴间,正堂方向,却忽然又传来了少国公段怀简的声音,关切之外还透着一股子狡黠。“不妨说来听听,让我给你们两个做一下仲裁!”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兄弟俩儿闹着玩呢!闹着玩儿呢!”郭怒和任琮齐齐打了个哆嗦,将头转向段怀简,回答得那叫一个异口同声,“惊扰到了少国公,还请少国公宽恕则个!”

    “原来是闹着玩啊!我还以为真的争起来了呢?!”段怀简身上,看不到丝毫上位者架子,行走间,却有一种看不见的压力扑面而来,“没事儿就好。我刚才听什么又是出人出地皮,又是做生不如做熟,还以为你们两个想做大买卖,在争出资多少呢?不如这样,你们俩也别争了,缺口是多少,由我来补上就是!”

    “这,少公爷,我们两个晚辈小打小闹,怎么敢惊动您?”任琮心中叫苦不迭,连忙干笑着婉言相拒。

    连他父亲任琼,都是为褒国公府效力的大管事而已。他跟少国公段怀简合伙做生意,得拿出多大的股本来,才勉强获取一席说话之地?

    再看那“臭人”郭怒,脸色比任琮还要“好看”十倍。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向段怀简作揖:“少国公在上,晚辈给你施礼了。晚辈不过是想跟张仙师合伙,赚几个零花儿,怎敢劳烦少国公出钱?”

    “是么,我刚才怎么还听人说,有一份救命的灵药,他也想掺和一脚呢?!”段怀简也是个妙人儿,抓住郭怒先前的话柄,穷追不放。

    “少国公恕罪,少国公恕罪,晚辈口无遮拦,口无遮拦!”郭怒闻听此言,寒毛都竖了起来,赶紧连连作揖。

    这下,味道可就大了。将段怀简熏得立刻停止脚步,皱着眉头骂道:“好你个郭二,又拿这损招来坑人!回头我一定登门拜访郭刺史,当面给你推荐一位严师。免得你屡教不改,将来惹祸上门!”

    “少国公,我只是说了一句错话,你不能赶尽杀绝!”郭怒嘴里发出一声悲鸣,夹着腋窝快速后退,“好歹你也是个长辈,按道理,我还得叫你一声三叔!”

    话说到一半儿,他的语调迅速变软。又后退了两步,确定自己身上的味道,已经不会再熏到段怀简,才涎着脸,继续讨饶,“三叔,小孩子过家家玩意儿,您老就不掺和了可好。您老随便拔根寒毛,都比柱子还粗。我们又是您的晚辈,哪有胆子跟您讨价还价?!”

    最后这句话,才是关键。那段怀简听了,立刻轻轻点头。然而,却不肯立刻答应改变主意,而是将目光转向抱着膀子看热闹的张潜,笑着询问:“张仙师,你意下如何?”

    “少国公请了,叫在下张潜即可!在下只是从师门里,学到了一点儿皮毛,断然不敢自称仙师!”张潜早就料到,皮球早晚会踢到自己这边,想都不想,笑着回应,“至于合伙制造这祛除异味儿的药水儿,在下以为,首轮只是尝试能否制造得出来,应该花费不了多少钱,不妨就让任少庄主,郭二郎君和在下放手一试。等药水试制成了,需要扩大生产之时,少国公再根据具体产量,来追投第二轮儿!”

    一番话,尽管他已经努力按照唐人能够理解的语言去说,依旧让段怀简、任琮和郭怒三个,当场晕了头。

    然而,毕竟家学渊源深厚。只晕了不到小半柱香时间,三人就陆续弄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个目光闪烁,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也好,毕竟我长了郭二和小五一辈儿!”段怀简对张潜提出了的多轮投资方案,极为感兴趣,并且迅速触类旁通,“不过,第二轮投入之后,如果还需要继续增加产量,是否还有第三轮儿?”

    “有,只要前两轮的股东达成一致!”张潜心中暗叫一声佩服,大声回应。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考研狗,他对天使轮,A轮,B轮乃至N轮融资的概念,有所涉猎,不足为怪。可段怀简身为大唐的少国公,居然也能这么快就弄懂其中精髓,却是难得。

    并且听语气,此人居然已经把赚钱的目标,放在了一轮接一轮,击鼓传花般割韭菜上。这经商的天分,放在二十一世纪恐怕都是难得!

    “那就好!”段怀简令人叹服的地方,远不止一处。听了张潜的回应,再度笑着补充,“我以为,此物用途不止是在祛除异味儿。用在女子的日常妆容上,效果恐怕更佳。只是需要张少郎将配方调整一番,尝试制造出几种不同的香气来!”

    “善!”张潜忍不住用力抚掌!

    如果说先前接受段怀简入股,还有迫于段怀简的身份压力的因素在。此刻在他心里,这些因素已经被对方的眼光和能力,冲击得丝毫不剩。

    此人莫非也是穿越过来的?

    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段怀简,越看,张潜心里越是怀疑。但是,很快,他就将这个想法,从自己脑海里驱逐了出去,并且为自己的幼稚想法在心中苦笑不止。

    自己在大唐,实在太孤独了,所以潜意识当中,总是期盼着能碰到一个同类。

    而这种愿望,恐怕注定要落在空处。哪怕遇到的那个人再聪明,对来自后世的知识,再一点就透。

    有一个地方,周围的人,与他永远不一样。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仔细看,却明显如黑夜中的篝火。

    那就是,大多数时候,他看周围的人,都是平等的。而周围的人,却本能地维护着各自所在的等级。

    包括任琮,郭二,和段怀简。

    甭看任琮,郭二两个,在段怀简面前装傻充楞,甚至倚小卖小。事实上,二人始终把握着尺度,不敢轻易逾越雷池半步。

    表面上,他们是担心段怀简财力雄厚,试图婉拒此人的出资。但是,事实上,他们更担心的,却是此人少国公的身份。

    表面上,四个人在协商合作,但只要段怀简不开口,他们就不敢抢先出声。

    表面上……

    “段某班门弄斧了!张少郎不要笑我就好!”仿佛在回应他心中的推断,段怀简确定了他自己所关心的事情,就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几个后生小辈身上,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飘然而去,“段某先行一步,静候三位佳音!届时,段某自然会派得力人手,与三位协商如何参与。”

第三十章 天使轮儿

    “少国公慢走!”任琮和郭怒两个如释重负,赶紧拱手恭送“瘟神”。

    段怀简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让他们空有一身本事,却都没胆子发挥。而不待此人的背影消失在正堂门口儿,二人就又恢复了先前活跃。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随即默契地决定了开口次序。

    “张兄,你答应拿出配方了,咱们三个先合伙试制?将来其他人想要参股,则将咱们的股本翻倍,再转让给他们,让他们跟着一起赚钱。但灵药的掌控权,却不会转让,对吧?”任琮的要求对低,所以获得了优先权,问题也相对简单。

    “当然,否则,我先前又何必承诺郭二郎君,用完还可以再来找我拿?”张潜笑了笑,冲着他友善地点头。“至于将来,未必只是翻一倍,要看药水的初步销售情况。如果销量好,翻上几倍,甚至十几倍,也不怕没人愿意参股。至于掌控权,你说得没错,肯定不会丢。咱们三个,也必须齐心协力,不让它落入后来者之手。”

    即便在商言商,小胖子也比别人更厚道一些。所以,他也愿意多说一些,给对方更多的指点。

    “仙师,咱们三个先投第一轮,预计各自投入多少比较合适?”郭怒跟他是第一天认识,彼此之间没有太多交情,因此问得也就更为直接。“投入之后,所占股本儿又各是多少?”

    “不要叫我仙师!”张潜笑了笑,按照自己观察理解到的唐朝人习惯,大声建议,“我在家里应该排行第十三,二兄叫我一声张十三,或者十三郎就好。至于投入,张某出配方和场地,任小五和二兄各派十名信得过的人手帮忙,并且负责第一批货物的销售。而采购药材和打造器具的本金,先按三百吊算好了,咱们各自出一百吊。事成之后,第一轮股本,在下占六成,剩下四成,你和任兄对半分配!”

    仿佛担心对方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笑了笑,他又快速补充:“在下之所以占六成,并非觉得配方和场地就值那么多,而是考虑到二位家大业大,这点儿小营生,日后未必有精力照顾得过来。而在下刚刚得了个庄子,正需要一份产业,收拢底下人心。并且,第二轮接受投资之时,具体如何操做,也得由在下来仔细谋划。在下多占一些,到时候说话也更为方便!”

    如果任琮和郭二,都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哥,或者是什么侯爷,公爷,张潜肯定不会这样跟对方讨价还价。而既然任琮和郭二,都是豪商之子,并且都得了其父辈的真传,这时候张潜选择在商言商,就远比攀交情省事儿得多。

    毕竟他跟二人都是萍水相逢,即便彼此之间再投缘,也投缘不到可以不分彼此的地步。而在商言商,哪怕是锱铢必较,只要做的不太出格,三方反倒都容易接受,友谊也更容易保持得长久。

    果然,话音落下,任琮和郭怒两个,立刻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只不过,前者觉得自己占两成太多,而后者,则觉得自己在第一轮投入之中,出的本钱和力气太少。

    张潜当然要讨价还价一番,最后,三人经过激烈而不失友好的“协商”,达成了一致。三百吊铜钱投资,任琮和郭怒各自出一百五十,张潜一文都不用出。而初始股本分配,张潜为了话事方便,可以拿五成二,任琮和郭怒各自拿两成四。至于第二轮融资需要接受多少投入进来?三方每人拿出多少股本来对外转让?届时每股定价多少钱?则由兄弟三个商量后一致,才能做最后决定。

    “正好孙御医在,咱们一客不烦二主,就请他做见证,现在就立契约!”任琮改不了咋呼性子,达成了口头儿协议之后,立刻催促大伙着手落实。

    “对,我先去沐浴。任小五,你去准备契约。等我沐浴结束,按照张仙,按照十三郎的吩咐,用了药水,咱们就去正堂立约!”郭怒十分看好三方的合作“钱景”,同时也怕夜长梦多,在一旁大声帮腔。“立完约后,我马上派人去买药材,打造相关炼药器具。咱们磨刀不费劈柴功。等十三郎落了籍,住进了他的新庄子。咱们就可以试着先做一批“灵药”出来!”

    “如二位所愿,契约可以今天下午就签署!”原本把风油精抛出来,张潜就是为了拉拢郭二,以便自己能更好的融入大唐。因此,也不矫情,笑着点头,“但所需药材,炼药器具和炼药步骤,颇为复杂,张某至少需要一个晚上,才能写得清楚,列得明白。”

    迅速指指自己脑袋,他快速补充,“都在这里边装着,还请少庄主为我提供一份纸笔。另外,今夜除了紫鹃之外,切莫让任何人前来打扰我!”

    “放心,今夜,我和小五,亲自给你把风!”误以为他怕泄露制造药水的秘密,郭怒毫不犹豫地做主。

    “张兄尽管放手施为,今夜,客房周围三十步内,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任琮则以为,他要施展师门秘法,也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就有劳两位了!”张潜心满意足,笑着拱手。

    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翻看手机中的东西了。虽然连不上网,也不能用某没良心度。可他的手机内存里,却藏着一个庞大的论文资料库。

    张潜清楚地记得,其中就有一篇论文,专门考证了风油精乃是清凉油的变种,最早出现于1870年前后的南洋。并且介绍了其中的主要原料和原始炼制方案。其中薄荷,冬青叶子等原料,中药铺子里肯定找得到。而其中的促进挥发性液体,则完全可以用酒精来替代。

    至于提纯酒精的器具,就更简单了。郭怒和任琮二人,有着一个共同的优点,那就是,不差钱。让二人出资,用纯铜来打造一个巨大的茶壶,将壶嘴打成长长的铜管子,盘成螺旋状,通过一缸冷水,就成了自带冷却功能的蒸馏塔。

    需要的时候,收购一些大唐最烈的酒桨,装入铜壶里,然后在铜壶下生火慢慢加热。利用酒精比水蒸发点低的特性,自然会有酒精从壶嘴末端滴出来。

    如果一次纯度不够,就来两次,三次,乃至无数次。

    反正是天使轮投资,后面还有人赶着抢A轮,大伙有足够的钱糟蹋!

    不过,有关随便折腾的想法,在他晚上画蒸馏塔示意图的时候,就被背后的数钱声,给涤荡一空。

    “……九百二十三,九百二十四,九百二十五……”紫鹃将穿好的开元通宝,一吊吊重新打开,数完一吊,又是一吊,唯恐任家的仆人故意使坏,在某一吊中掺了其他劣质铜钱,或者故意少给那么一两枚通宝。

    “睡去吧,不会少的。四十吊呢,一枚枚地数,你得数到天亮去!”怜惜地放下自制的炭笔,张潜回过头,低声命令。

    小丫头明显是穷怕了,对数钱有着某种着魔般的爱好。明明已经困得两眼发红,却依旧执拗地摇头:“少郎君没睡,婢子不能去睡。少郎君心肠好,婢子得替少郎君看着点儿,免得有人故意骗您。”

    “想骗我,也不会在这四十吊上骗!”理解不了紫鹃的幼稚想法,却依旧有一些感动。张潜笑了笑,继续低声说道:“看到那个账本没有,大头都在账本上记着呢。在兑取的时候,随便找借口拖延上几天,钱息就是几百文,远胜过此刻少给!”

    “什么是钱息?他们会拿少郎君的钱去放贷么?”紫鹃的眼神骤然一亮,整个人迅速恢复了清醒,“少郎君,咱们可不能由着他们那样做。等到了庄子上,少郎君赶紧派人把钱都兑回来!”

    “那么多钱,往哪放?你看着啊?”被紫鹃那满脸警惕的模样,逗得莞尔。张潜打量了一下她瘦瘦小小的身子,笑着打趣。

    “挖地窖,放地窖里!把铜钱换成银子,就不占地方了!”紫鹃想都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地窖就放在婢子屋子里,上面铺上木板。婢子白天在屋子里干活,夜里就睡在地板上。谁想要偷少郎君的钱,除非从婢子尸体上跨过去!”

    “说什么傻话呢,你的命,还不值这点儿臭钱?”被紫鹃那随时准备慨然赴死的模样,给吓了一大跳,张潜忍不住轻轻摇头,“行了,早点儿去睡吧!以后事情,以后再说。这点钱,不值得你那么辛苦!”

    说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将目光转向了图纸,拿起炭笔继续勾勾画画。

    “不辛苦,婢子真的不辛苦!”紫鹃的声音,却忽然变得哽咽了起来,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又怎么了?”张潜困惑地再次放下笔,有些不耐烦地询问。

    还没等他将头扭过去查看究竟,后腰处,却又被紫鹃给抱了个结结实实,“没事儿,少郎君,别生紫鹃的气,婢子,婢子不是故意要哭,不是故意惹您心烦。婢子,婢子……,呜呜……”

    “行了,别哭了,我不怪你就是!”感觉到背后那搓板一样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张潜心中的烦躁迅速消失。拍了拍紫鹃的手背,低声哄劝。

    “嗯,不哭,婢子马上就不哭。少郎君,婢子,婢子是没想到,在你眼里,婢子的命,竟然这么值钱!”紫鹃努力想止住眼泪,低声解释,不料却哭得愈发厉害,“婢子,婢子是庄主花了五吊钱买回来的。他们,他们都说任庄主买贵了。婢子,婢子,婢子,呜呜,呜呜……”

第三十一章 大唐最赚钱的买卖

    五吊钱,可以买一个紫鹃!

    四十吊的零花,可以买八个紫鹃!

    一百吊,可以买二十个!

    三百吊,可以买六十个!

    十万吊,那是……

    来到唐朝这么久,虽然以前也将这里的物价,与二十一世纪的西安农贸市场,偷偷做过一些比较!但是,直到现在,张潜才终于对开元通宝的购买力,有了最直观的概念!

    直观得让人心碎。

    如果放在二十世纪,某个拿到天使轮投资的幸运儿,看到的不是一纸合同和银行账户上的一串冰冷数字。而是他的多少个女儿,或者多少个失学儿童,他绝对会加倍地珍惜这次机会和资方的信任。那样的话,无疑,他的事业成功率也会加倍。

    同样的道理,对大唐神龙三年秋天的张潜一样适用。当发现自己随便浪费一下,就可能浪费掉三四个紫鹃之后,原本做事就认真的他,就更加精益求精。

    当初为了写论文而专门下载的论文库,在紫鹃睡着的时候,被他翻了又翻。无论文科还是理科,只要手机存储器里能找得到的知识,或者他在脑子里还有印象的学问,被他反复综合。电池用得快没电了,就赶紧拿充电器充。夜里将充电器的能源消耗一空,白天就赶紧重新充满……

    人一认真干起活来,日子就过得飞快。

    连续五、六日,张潜都将全部精力,集中于风油精的仿制生产筹备之中,甚至连前去完成最后的落户和领取“过所”手续之时,都有些神不守舍。

    好在那些负责他落户和领取“过所”的小吏,都很给郭家面子,又都明知道所谓的张家老三分户另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所以,对于张潜在整个流程当中,神不守舍的模样,也不愿意太计较,拿了该拿的“喜钱”后,便听之任之。

    倒是张潜的便宜大哥张昇,见他行动,说话是浑浑噩噩,随时都需要人提醒,很是为他的健康而感到担忧。在落户手续走完之后,特地找到了郭家专门派来盯着此事的管家郭球,郑重提醒:自家真正的老三,是个苦命的娃儿,没等长大成人就夭折了。张潜顶了他的位置之后,若是遭到什么不幸,可不能耍赖说受了老三命格的牵连。其家人更不能将十亩永业田的田皮收回去,否则,即便拼着挨一顿板子,张昇也会上衙门敲鼓,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抖搂个底儿朝天!(注1:田皮,即土地的使用权,古代国家限制土地兼并,民间想出的对策。把田产分为田皮和田骨。买卖田地之时,田皮归新主人,田骨仍然在旧主人手里。)

    “放心,你家三郎命好着呢,刚刚在渭河边上买下了一个大庄子,足足有一千三四百亩。”郭球气得直翻白眼儿,当场就用埋汰话话把张昇给怼了回去,“你就是把这十亩永业田的田皮倒送回去,人家都嫌你晦气!”

    那张昇听了,也不生气,朝着提线皮影般的张潜看了几眼,又摇摇头,扬长而去。

    张潜哪里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别人眼中的短命鬼?落户手续办完之后,将相关文件凭证往书包里一塞,他就立刻又将全部心思放在了研发土法上马风油精的具体工艺和设备上。

    于是一干就又忘了时间,直到第六天,在将初步方案和草图推翻修订了无数版后,他才终于拿出了一个最有可能实现,也是生产效率最高的方案。

    与此同时,他的田庄交割手续,也在任琮的努力安排下,全部宣告完成。

    如此一来,倒也又节约了不少时间。郭怒和任琮两个,挑选良辰吉日,带着各自麾下的得力干将,热热闹闹地帮他和紫鹃搬了家。顺便着,也将炼制“灵药”的各类器物和配件都准备停当,在新庄子内,找两个处于核心位置的房子,小心翼翼地于屋内拼装了起来。

    这年头既没有螺丝,又没有电焊。设备部件之间的拼装与密封,全靠铁锤、锡条和硼砂。故而又足足折腾了两天一夜,大伙才终于将一个用二十一世纪眼光看上去,土得不能再土的小作坊,给收拾停当。

    作为整套设备的总设计师和全部生产流程的制定者,张潜当然不可能把配件设计草图往工匠身边一放,就做甩手掌柜。但是垒炉灶,拼装特大号超长螺旋嘴儿铜壶,和钎焊缝隙这些力气活,倒也不用他亲自动手。

    在设备安装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只管动嘴指挥,就能达到令人满意的效果。特别是壶身,壶嘴儿,和外围冷却水箱的拼装焊接工作,工艺之精湛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他最初的认知。

    几乎每一条焊缝,都只有头发丝般纤细,甭说大股大股漏水,就连渗气,都没任何可能。

    不过想想此物的造价,张潜也就没那么震惊了。光是葫芦形状的铜壶、蔓藤形状螺旋缠绕的壶嘴儿和安装在壶嘴外边的冷却水箱,就耗费了整整两百三十吊钱之巨!(注:博物院中有类似实物,古代波斯人专门用来提纯烈酒。)

    这其中还不包括工匠的佣金。用郭怒的话来说,工匠们都是家里头从小养着的,管吃管穿,逢年过节另有打赏,给什么佣金?谁要是这么做了,会被人从长安城里开始指着鼻子骂败家子,一路骂道终南山脚。

    “张兄,小弟知道你心怀慈悲,师门更是悲天悯人的墨家。”而小胖子任琮,却难得见微知著了一回,竟然从张潜打算给郭府工匠开佣金的举动上,推断他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庄主。因此,找了个没有外人的机会,小心翼翼地提醒,“但张兄你既然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师门,就得学着入乡随俗。否则,非但长安城内外有钱人家会把你视为眼中钉,那些得了你好处的下人们,也只会笑你傻,绝对不会念你的好儿!”

    “好么,这才几天,你就长本事了,居然连我都敢教训了!”张潜被说得好生尴尬,故意板起脸来朝着任琮呵斥。“有这功夫,不如去看着工匠们清洗炼药壶。万一出了差错,费用全由你一人来承担!”

    然而,呵斥归呵斥,他却清楚地知道,小胖子的提醒,绝对是出于一番好心。所以,从恼羞成怒状态恢复过来之后,他便非常认真地,跟任府派来专门保卫作坊的家丁头目兼江湖郎中任全,请教起掌管田庄的具体事宜来。

    而那江湖郎中任全,在见识了张潜将自家庄主任琼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神妙手段之后,对他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正巴不得能帮他做一些事情,以便能够结下一份善缘。所以,干脆趁着作坊还没开始正式投产,主动充当了一回谋士,手把手地教导他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庄主。

    按照任全的说法,掌管田庄,跟带兵其实差不多。做将军的,不可能,也没必要,去认识自己麾下的每一名士卒。做庄主的,出于同样缘由,也不必认识庄子里的每一位庄丁和佃户。

    做将领的,只需要认识麾下的参军、司仓、和几个心腹骨干,就足够了。通过参军管好军律,通过司仓管好钱粮,通过心腹骨干们,层层管好士卒,如胳膊指挥手臂,手臂带动手掌和十根指头。

    做庄主的,则通过管家,管好庄子内的秩序,通过账房,量入为出,通过几个心腹管事,管好庄丁和佃户,剩下的事情,就是对外应付官府的赋税,对内考虑如何让庄子变得日益富庶。

    张潜名下这个庄子,因为任老庄主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在转让庄子的同时,也将管家,账房,大小管事,男女仆人,以及所有佃户,一并转让给了他。其中管家、账房和佃户算是雇佣,管事,仆人则是家奴。所以张潜只要抽空见见管家、账房和大小管事,认识一下他们几个长啥样,再说上几句勉励的话,就足够把今年对付过去了。

    等猫完了冬,对这些庄子里的头面人物也熟悉了,再根据他们的才能,决定去留和任免即可。

    当然,如果手头有余钱,张潜再给他自己买一个官身,就更为稳妥。不求能轮上实缺儿,走马上任。至少今后跟衙门里的小吏打交道,轻易不会被其颐气指使。偶尔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情,需要去面见县令,刺史,也不需要跪在地上,做那磕头虫儿!

    “什么,还能买官儿做?”张潜听得大惊失色,顿时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求教目的,瞪圆了眼睛追问。

    “当然!”任全回答的非常坦然,仿佛早就司空见惯,“要不是这样,郭二郎君的父亲,怎么一边黑白两道通吃,一边穿着四品刺史的官袍!也就是在下从小就跟了老庄主,不需要用到这些。否则,在下有了钱,也会去长安城里买个侍郎做做!虽然一辈子未必轮到补缺,至少能够我让那早去的父亲在地下也觉得有面子!”

    “很贵么?一般从哪里去买?”张潜听得怦然心动,不为过一把官瘾,而是为了今后见了官员不必下跪磕头。

    “起步价三万钱,也就是三百吊,不能算贵,也不能算便宜。经手者有三个,分别是皇后的哥哥韦将军,安乐公主,还有婕妤上官婉儿!真正的大股东,应该就是皇后本人。”任全笑了笑,轻轻摇头,“但三百吊,只能买个县尉,或者僧侣,道士的度牒。如果翻一倍的话,就可以买个县令。然后按品级水涨船高。少郎君要是想买个刺史做,大概是三千吊,如果想买到宰相可就贵了,按今年的行情,没八万吊拿不下来!”(注:以上为史实)

    “连宰相都能买!”张潜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追问声脱口而出。

    这,绝不是他历史书上学到的大唐,更不是电视剧里看到的大唐。

    他记忆中的大唐,是民殷国富,政治清明,武力强大,文化繁荣,即便在中宗时代可能出现了一些衰退,但也不该衰退到如此地步!

    连宰相官职都能买,这哪里是大唐,即便大清,恐怕也没做得如此荒唐!

    “当然能买了,要不说天下最会赚钱的是皇后他们家呢?!”很不理解张潜惊诧什么,任全晃了晃脑袋,满脸羡慕地回答,“虽然郭二郎君他父亲,是赫赫有名的郭半城。可郭家的生意,跟皇后他们家比起来,根本不够看!郭家一年到头顶多也就是十多万吊的进项。而皇后随手丢出两个宰相位置,就能超过他家所赚,并且不需要任何本钱!”

第三十二章 不好了,张兄掉钱眼儿里头去了

    有一句著名古话说,失败乃是成功之母。

    尽管已经知道了大致的研发方向,尽管已经掌握了基本配方,张潜依旧跟成功他妈近距离亲密接触了数百次,才终于看到了成功这小子到底长啥样。

    而时间,也从秋分,悄悄走到了寒露。

    这期间,佃户们来交了佃租,官吏前来催了赋税,都由任琮出面帮他料理掉了。小胖子即便再不着调,也是熟门熟路,背后还靠着褒国公府这座不大不小的靠山。无论跟佃户打交道,还是跟小吏打交道,都比张潜这个外来户强出太多。

    而另外一个让小胖子任琮愿意主动出马的缘由,则是他有点儿受不了张潜在“炼药”过程中,那种六亲不认的疯狂劲儿。

    将任家和郭家精挑细选出来给他打下手的聪明伙计,指挥得像蚂蚁一般不说,对他和郭怒两个,也是动不动就劈头盖脸一顿呵斥。并且绝大多数情况下,郭怒和他没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只是说话声音稍微高了一些,或者距离炼制的半成品太近。

    “都是任全害的!”不理解张潜的脾气与不炼药之时,判若两人,任琮就开始疯狂地找原因。结果,不找则以,一找,答案就昭然若揭。

    张潜的脾气变化,是秋分之后第四天开始的。而在此之前一天,他跟任全讨教了如何打理田庄。任全那厮嘴欠,居然劝他去买官儿当。还说什么最会赚钱的生意属于皇后她们家,一个宰相虚职,够郭二郎家的全部产业忙活一整年……

    这个任全,真是嘴欠,你他妈的没事儿跟张仙师说这些做什么?结果这下好了,你嘴巴是痛快了,张仙师从那天起,就走火入魔了!

    为此,小胖子任琮,这些天在私下里将任全给狠狠收拾了好几顿,要不是念着后者曾经陪伴自己多年的情分,简直恨不得也赶到金城那边去,与管家任福一起开拓商路!

    走火入魔之后的张潜实在太难伺候,所以小胖子宁愿躲在外边,帮他打理田庄。也不愿意凑到炼药的铜壶前,让自己的耳朵遭受荼毒。倒是“臭人”郭怒,表现出了与其身份地位极不相称的韧性,竟然从始至终,对张潜的斥责和辱骂,都甘之如饴。

    不过,所有的忍耐和付出,在寒露这一天,都得到了回报。

    整整三大铜盆成药,每个铜盆都有五斗之巨,如果把里边的药液或者药膏换成水,每盆成药的分量,都是整整六十斤!(注1:唐代一大斗为6000毫升,一斗为十升,一升为十合,每合的容量是60毫升。)

    三大盆,颜色、味道、模样完全不同的成药,散发着迷人的异香,静静地摆在葫芦装的炼药炉前,令人如醉如痴!

    “仙,仙,仙十三郎!这,这就是,就是风油精了?你,你上回赐给我的那种?”许久,许久,蓬首垢面,浑身上下满是油渍的郭怒,蹲在一盆晶莹如玉的翠绿色药液前,小心翼翼地询问。仿佛自己的声音稍微大一些,张潜就会像先前几百次那样,令人窒息地摇头一般。

    非常幸运的是,这次,张潜没有宣告制造失败。而是瞪着通红的眼睛,轻轻点头,“不完全一样,但是药效应该差不多。从今天起,你不用省着了,洗完澡后,想往身上抹多少就抹……”

    “嗷——”一句话没等说完,铜盆前,已经响起了凄厉的狼嚎。再看那“臭人”郭怒,双膝跪地,双手捧着铜盆边缘,嚎啕得宛若一头受了委屈的婴儿。

    而最后一刻才想起赶过来帮忙的任琮,则抓起一把量药的铜匙,迅速舀起一大匙风油精,递向了他自己的嘴边。

    “里边用了冬青油,你吃下这一勺子,下半辈子肯定生不如死!”好在张潜手疾眼快,抢在任琮将风油精送进嘴里之前,一巴掌将铜匙拍在了地上。

    “我,我只是想,想尝一尝味道,没,没打算喝完这一整勺子!”任琮满脸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快速解释。然后从地上捡起铜匙,用冷水涮了涮,再度奔向另外一个装满了药液的铜盆。

    这盆药液,看起来比风油精还要诱人。风油精是绿色的,带着薄荷特有的冷香。而这盆被张潜提前命名为六神花露的药液,则是粉红色,散发着浓郁的桃花香。

    “一合一贯!”张潜只用了四个字,就让任琮的双腿和双手,僵在了盛放六神花露的铜盆边缘。

    “啥?”正在伏地大哭的郭怒,迅速抬起头,满脸难以置信,“十三郎,你,你刚才说啥?那,那六神花露,一合多少钱?”

    “这批我准备卖一吊钱一合(60ml)”张潜一边向六神花露附近走,一边笑着回答,声音平静得让人怀疑不是从人类的嘴巴里发出,“等将来从不同的花瓣里,提出不同的香油,调出其他不同味道和颜色,装在各种不同的瓶子里,价钱还可能卖得更高!”

    “这怎么可能?”不但郭怒和任琮两个在大声质疑,其他四名在最后阶段,有资格打下手的伙计,全都用眼睛死死盯着张潜,等着他承认自己刚才说的乃是一句玩笑话。

    六神花露的最后配制过程,他们都亲眼看到过。说实话,比风油精简单得多,用料复杂程度和成本,也远远低于风油精。大伙身边这满满一大盆,不算以前失败所造成的消耗,成本绝对不会超过一吊。而张小仙师,却要卖每合一吊钱。一整盆六神花露,全部加起来就是五百吊!这哪里是在做生意,这是分明是在抢钱!

    “你们这样想啊!”在大伙疑虑且惊诧地目光里,张潜缓缓走到六神花露前,年青的脸上写满了疯狂,“能花一吊钱买一瓶儿六神花露的女人,在乎的是这一吊钱么?她在乎的是这股香味儿给她带来的与众不同,或者高高在上。所以,一吊钱只是起步,接下来,咱们换个瓶子,换个叫法,就可以把价钱加上一倍,两倍,三倍。甚至故意制造短缺,让别人有钱也买不到!”

    “坏了,张兄真的疯了!”看着张潜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觉得此人的瞳孔隐约已经变成了跟开元通宝一模一样的正方形,任琮急得扯开嗓子大叫,“去,去几个人把任全给我抓进来,老子要对他执行家法!”

第三十三章 营销之道

    “别胡闹,我没疯!”抬手狠狠照着任琮的后脖颈给了一巴掌,张潜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身体和精神都很正常。

    随即,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任琮和郭怒两个,正色强调:“若是连铜盆都端出去,一勺子一勺子的散着卖,当然无论如何都卖不到一吊。但是,如果接下来按照我说得做,张某保证,今后每合六神花露至少能买到一吊开元通宝。如若做不到,先前所有浪费的材料钱,以及所有打造器具的花销,张某全部独立承担!”

    “张兄说笑了,咱们先前讲好了的,是合股做生意!”

    “可不是么,十三郎,无论成不成,这点儿小钱儿,也没有让你一个人出的道理!”

    见张潜说得郑重,任琮和郭怒,收起玩闹的心思,双双摇头。随即,又异口同声地表态:“接下来怎么做,张兄(十三郎)尽管说,我们哥俩但凭你调遣!”

    “首先,咱们得追加投资。先前那三百吊花差不多了,接下来再投一千吊,按照咱们三人所持股本比例,我出五百二十贯,你们兄弟俩一人出二百四!”仿佛早就经过了深思熟虑般,张潜略加斟酌,就提出了第一个要求。

    “成!张兄说多少就是多少!”

    “没问题,小钱儿!”

    任琮和郭怒两个,对张潜话语里头的一些词汇,甚觉陌生,但是,却都答应得毫不犹豫。

    二百四十吊,对于这年头的普通人家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对于任琮和郭怒两个来说,却的确是一笔小钱儿,不用向家长请示,就能拿得出来。

    此外,他们俩坚信,即便六神花露卖不到每合一吊钱的高价。卖到其成本的十倍,也不成任何问题。再加上祛除体臭的良药风油精,还有旁边那一大盆子,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油膏,大伙接下来投得越多,肯定也会赚得越多。

    “第二,劳烦郭二兄马上派人返回长安,在最热闹的地方,租下一间铺面儿!”见二人都没有异议,张潜迅速提出了下一个要求。“记住,一定要引人注目,且宽阔,干净,最好让寻常人看上一眼,就知道里边东西自己肯定买不起那种!”

    “行,我马上去办,十三郎放心!买珠宝玉器的店铺,就是这么干的,我以前见过,自己照着葫芦画瓢。”郭怒为人虽然惫懒了些,心里头对商场上各类门道却是清楚得很。立刻理解了张潜想要干什么,用力点头。

    “光卖六神花露和风油精么?是不是货物太单薄了些?”任琮也是半个行家,小心翼翼地在旁边提醒。

    “不卖风油精,风油精咱们当药卖。只比成本高十倍即可,悬壶济世,不卖高价!”张潜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店里目前只卖六神花露,将来,可以再增加一些女人用的首饰,衣物,包裹、褡裢、靴子之类。但每一种,上面全都要绣上“六神”的字样,或者挂上“六神”的铭牌儿!”

    ‘对不起了,六神,提前盗用了你的品牌。张某这一世,就用让你名扬天下来偿还!’心中默默向六神公司道了一声歉,他继续朗声补充,“这些货,不需要多结实耐用,但必须好看,并且样子独特。最好是让人看上一眼,就忘不了那种!”

    顿了顿,不待郭怒和任琮做出反应,他的声音陡然转高:“还有,必须贵,贵到同类货物的五十倍以上!”

    “这么贵?怎么可能会有人买?”饶是已经习惯了今天张潜总是口处惊人之语,任琮和郭怒两个,依旧双双被他说的价格给吓了一大跳,惊呼声脱口而出。

    “那是接下来咱们三个要做的事情,只要你们二位按我说的办,就一定行!”张潜自信地看了二人一眼,回应得斩钉截铁。

    “张兄尽管说!”

    “还是那句话,愿意唯十三郎兄马首是瞻!”

    已经将三百四十吊开元通宝砸出去了,任琮和郭怒两个,不在乎再付出更多。咬了咬牙,继续大声表态。

    “我接下来,会尽快多调出集中香味儿,增加六神花露的品种。”张潜摆摆手,示意二人没必要如此紧张,“而小五,你就负责去订做瓶子,白银的也好,玉石的也罢,统统只要能恰好装一合六神花露为佳,样子首先要好看,别管价格高低。让人一眼看上去,就相信里边的花露比瓶子值钱!”

    “用羊脂玉的话,恐怕不容易订到那么多。银子的,就太不惹眼了。我看,干脆用琉璃好了,长安王琉璃那儿,就能订到,并且五颜六色,非常好看!咱们的六神花露装进去,晶莹剔透,跟琉璃简直就是绝配!”任琮皱着眉头想了想,认真地给出了答案。

    “长安城内就能订制琉璃瓶子?”这回,终于轮到张潜惊诧了,瞪大了眼睛快速追问。

    “很久以前就行啊,就是琉璃太脆了,色彩斑驳,质地也远不如玉器那么剔透莹润,并且卖得价钱又高,所以大伙通常都不怎么买!”任琮立刻来了精神,如数家珍般将琉璃制品的弱点,说了个一清二楚。

    “哦!我一直以为那东西是胡商带过来的呢!”张潜恍然大悟,顺口解释。

    “胡商?他们的确也会带琉璃过来,颜色更纯净,做工也更精良。但是,每次货量都很小。”任琮越说越高兴,迅速接上了他的话茬儿。

    “废话,多了就不值钱了!”郭怒显然比他更有商业天分,在一旁大声补充。“胡商不远万里而来,图的就是一个暴利……”

    话说到一半儿,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个巨大的商机,兴奋地一蹦老高:“咱们可以把风油精和六神花露卖给胡商。他们返回去的时候,正需要价格高且不占地方的奇货。并且,他们身上还特别臭,比我当初还臭十倍!”

    “好主意!”对他的想法,张潜大加赞赏,然后又快速补充,“卖给胡商之时,可加上第三样物品,万金油,就是咱们顺手制造出来的那盆黄色的油膏!”

    “对,万金油,这名字听着,就值老钱了!”郭怒越说也兴奋,禁不住手舞足蹈,“十三郎,不如让小五去订制琉璃瓶子之时,顺便也给万金油和风油精订一些。咱们一并弄好了,一并出货!”

    “风油精用磁瓶子就好,不需要太贵。”张潜笑了笑,摇头否决,“至于万金油,用铁盒子。便于长途携带,不怕磕磕碰碰。”

    “那,倒也是!”郭怒的建议被驳回,热情迅速冷却了下来。

    “小五就做这些,接下来,咱们再说你负责的事情!”张潜毕竟是师范出来的考研狗,心理学多少懂一些,先冲任琮点了点头,然后将注意力全部转向开始发蔫儿的郭怒,“除了前面所说,你马上安排得力人手,去位置显眼的地段租铺面儿,并且保证铺子里边要宽敞明亮之外,你还需要去雇上七八个彪形大汉,最好是练过武,看上去让人害怕那种,每天轮流在门外的台阶上站岗。”

    “哈!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把一合花露卖到一吊钱了!”郭怒立刻又来了精神,兴奋地连连鼓掌,“这主意好!先弄个漂亮铺面儿把人勾进来。谁要是进来之后光看了不买,就让壮汉们狠狠地揍他。揍到他答应出钱为止!以前东市角门儿那边有个卖糕的,用的就是这种办法!”

第三十四章 赚了钱后买点儿啥

    “别胡闹!”张潜被气得哭笑不得,抬起手也给了郭怒一个“脖搂儿”,信口数落:“在长安闹市里头绑票索赎。你以为你是天龙人啊?!”

    “哎,哎!”郭怒终于替他自己争取到了跟任琮一样的待遇,不再故意插科打诨,也不再叫张潜十三郎,手捂住被拍红的脖颈,憨笑着点头:“我就知道张兄不是这个意思。强买强卖获利虽然多,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别人顶多上一次当,下次就再也不来了。况且长安在天下脚下,万一哪天不小心敲诈到了皇家头上,咱们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

    说到皇家,他立刻又留意到张潜刚才话语里的一个陌生词,顿了顿,很是认真的询问:“张兄,天龙人是什么人?师门的仇敌么?”

    “一种传说中的人物!不是我师门的仇敌!”张潜顿时又被勾起了几分乡愁,苦笑着摇摇头,低声解释:“特指那种觉得全天下人都欠了他的,他可以不尊重你,但是你必须事事都按照他的喜好来的那种特殊人物。是一个姓路的少年人在航海中遇到的。算了,这故事说起来就长了,咱们先说正事儿。”

    如果把《海贼王》的故事搬出来,恐怕够他讲上几天几夜,那样的话,大家就不用做香水儿赚钱了。所以,又迅速摇了摇头,张潜把乡愁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然后正色补充:“叫你雇彪形大汉看门儿,是为了给前来购买货物的人,足够的安全感,并且让她们觉得自己身份特殊。安全感你懂么,就是感觉特别安全的意思。而因为店铺之内只卖香水和女儿家所用衣物,店铺的伙计,就的全雇佣少女。最好是十七八岁,年青漂亮,嘴巴又甜的。能让前来买货的客人看了她们,就觉得自己买了货物打扮起来之后,也跟她们一样漂亮!”

    “那可不好找!”郭怒想了想,认真的摇头,“虽然大唐不乏女人当官儿,但出来做伙计的女人,却比波斯舞姬还要稀罕。”

    “那就多花点钱去雇,薪水开高一些,不信没人愿意干。”虽然屡屡遭受现实的打击,但对大唐的开放程度,张潜却依旧抱有极大的信心。坚信连女人都可以当皇帝的时代,肯定能雇佣到女性售货员!

    “薪水?”郭怒的关注点,却跟他完全不一样。皱了皱眉,继续低声质疑,“还要给她们开薪水?管吃管穿管住还不行么?在长安城里,薪水可是干了五年以上的大伙计才有资格拿到的东西?!”

    “你说什么?白干五年才给薪水?!”这回,又轮到张潜惊诧了,两只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万恶的封建时代,不怪没有女性愿意出来做店员。白干五年没任何薪水可拿,五年后又该结婚,相夫教子去了,除非傻了,才会出来白白浪费青春。

    “当然了,不干满五年,东家怎么知道他们品行如何,值得不值得信任?”不光郭怒,还有小胖子任琮,都觉得让初入职的小伙计白干的规矩,天经地义。解释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那就按照大伙计的规矩给她们开薪水,你如果怕坏了行规,就从自家掌柜、伙计以及家境差一点儿远亲家里雇。”张潜没力气跟二人争论规矩是否合理,也没本事改变行规,干脆决定另辟蹊径,“你们郭家不可能没有任何穷亲戚吧?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安排他的女儿出来做事,总比每年专门拿钱出来周济他好!”

    “那倒是也行!”郭怒眨巴着眼睛,低声沉吟,“一旦奴仆做到了管事这个级别,哪怕是个小管事,通常他们的女儿就不能在当做家生丫头来看待了。而他们自己,偏偏又愿意将女儿送到家里头来,学一些规矩,以便将来能嫁个好郎君。”(注:家生丫头,奴仆的女儿,古代按规矩也属于主人的奴仆,称作家生子,或者家生丫头。)

    叹了口气,他话语里竟然带上了几分无奈,“做爷娘的,都是好心,可我家那么大,兄弟们里头,难免会出几个喜欢沾花惹草的。家将和工头们,也不是每个人都安生。结果,每年都会惹出一大堆麻烦事情,害得我娘现在挑选丫鬟进府,都专门捡丑的挑了。如果能将那些漂亮的安排去店里头做伙计,还给她们按月发工钱,可就能让我娘省不少心!对,就这么干,张兄,这个主意好,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你的那些兄弟,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儿,还能怪丫鬟长得漂亮?!他自己洁身自好,丫鬟们总不能强奸了他!’张潜听得心中暗自吐槽,却懒得干涉别人的家务事儿。笑了笑,将话题继续向下推进,“我不管你雇谁,能雇得到就行。跟她们说好了,除了薪水之外,每多卖一件货物,就给她们,给她们二十个钱的提成,卖得越多,提的就越多!”

    “还有这种好事儿,说得我都想去做伙计了!”任琮听得好生肉疼,忍不住小声叫嚷。

    “别眼皮子这么浅!想想她每多卖出一瓶六神花露,你能赚到多少钱!”张潜瞪了他一眼,笑着提醒。随即,又条理分明地补充道:“用上好的木头做一批号牌,每个买了六神的客人,都送一块。店里再做一个账本,不计名字,只记购买货物者的木牌号码。买一次,记录一次,同一个号码持有者买够十次,就免费送她一件新货的样品试用,让她用在那些买货少的人前头。还有……”

    在二十一世纪,他没用过任何奢侈品,却没少读了那些营销方面的专著。如今照本宣科,倒也说得天花乱坠。而郭怒和任琮两个,受到各自的父辈影响,对于经营之道也不陌生,根据各自掌握的知识和眼下长安城里的现实情况,或者是质疑,或者是提醒,或者是补充,跟他配合得相得益彰。

    兄弟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足足讨论了一个半时辰,终于拿出了一整套切实可行的方案。郭怒和任琮两个,迫不及待地就想去安排人手付诸实施,张潜却忽然又轻轻摇头:“不忙,小五,六神花露的样品,你亲自去褒国公国,当面送给段小公爷。二郎,你手中的那些样品,也亲自回去送给令尊。除了请他们帮忙,送给各自好友家的女眷试用之外,你们两个再分头请他们帮忙,找两家有余钱的朋友,问问愿不愿意入股第二轮。”

    “入股第二轮,咱们不是本金还很充裕么,不够的话,我们俩再凑!”任琮和郭怒顿时像被人抢了钱一般,手捂着腰包,大声否决。

    “我知道本金还够,可六神花露如果按照我说得方法做起来,利润太高了。”张潜长长的叹了口气,正色解释,“这一盆下来,究竟耗费多少成本,你们俩都心知肚明。如果真的卖到每合一吊,就凭咱们三个,这份买卖都保得住么?与其做那个抱着金块在闹市上走的婴儿,不如把金块分出去一些,让大伙一起来承担风险。”

    “这……”任琮和郭怒两个,明知道张潜说得在理,却仍旧犹豫不决。

    任家背后靠着褒国公府,实力不算太强,但在大唐绝对不能算是默默无闻。而郭家,则是长安城内能排在前百的豪门之一,家主郭行先文武双全,黑白两道通吃。二老爷则是实权刺史,如假包换的地方大员!

    如果这两家联合起来,还保不住一个六神花露的生意。那对方得多大的来头?!恐怕至少是五姓七望才足够分量!(注:五姓七望,魏晋后形成了五大姓氏,七个望族。)

    “我知道你们两个的父辈都很有本事,但父辈是父辈,咱们是咱们。总不能事事都找父辈出面!”毕竟比郭怒和任琮都长了几岁,又是专业师范出身的,张潜稍稍一琢磨,就弄明白了二人的心思。笑了笑,换了个角度低声开解,“你们两个想如果给各自的父亲一个惊喜,或者让他们觉得你们已经长大了,可以提他们分忧了,就别老指望麻烦上门之后,再让他们出头。而是未雨绸缪。我这个办法,就是未雨绸缪的手段之一。表面上,咱们是把赚钱的机会,分了许多出去,内地里,却是拉了入股者替咱们遮风挡雨。今后这份生意赚得钱越多,他们就越会看重,越不能容忍更多的人染指!”

    “嗯,也是,就依张兄所言!”

    “张兄看得长远,小弟听您的!”

    任琮和郭怒两个,终于被他说服,非常勉强地点头。

    “放心,我不会白送他们赚钱的机会!”被二人便秘般的表情逗笑,张潜又摇了摇头,大声保证:“你们俩尽管告诉少国公和郭前辈,咱们这次,只会拿出两成股份来转让。每成分为十份,每份作价一千吊,他们愿意买就买,不买,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那岂不是每成要卖一万吊?花费一万吊,才只能买到一成股份?!张兄,你确定你是诚心邀请人入股?!”

    “张兄,一万吊!你不会真的傻了吧。这怎么可能卖得出去?!你这是干股,又不是朝廷的官缺?”

    任琮和郭怒两个,大惊失色,惊呼声同时脱口而出。

    “你们俩尽管按照我说得去做,样品只要送出去了,肯定会有人识货!”张潜冲二人挥了下拳头,浑身上下,王霸之气四射而出。“卖出了两成干股后,咱们兄弟三个就分钱。然后,每人拿出三千吊来,去买个官缺儿!至少从标价三千吊的刺史起步,再高各自随意!”

    什么叫入乡随俗,这就是。

    既然你卖官鬻爵,老子就去买个大的。

    老子穿越来大唐,不是来做磕头虫的,更不是来任人揉捏的。

    老子就不信,一个四品刺史,也会无缘无故就被人欺负上门!

    如果那样的话,皇后他们家的卖出来的官缺儿,就彻底失去了价值。立刻就会从趋之若鹜,变成无人问津!

    收拾一个无根无凭的张潜容易,敢砸皇后家的买卖,看谁如此胆大包天!

第三十五章 采菊东篱下

    事实上,任琮先前猜得并非完全错误。至少有一点他猜对了,张潜的确是被任全那天的话,给刺激到了。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即便是对历史了解较多的文科生,他也没想到,自己曾经津津乐道,并且在社交媒体上作为华夏文明的曾经辉煌的明证,跟人打了无数次嘴仗的巍巍大唐,竟然曾经烂到过这般地步!

    上至宰相,下至县尉,都明码标价,花钱就可以买到!

    而由隋代创立,在唐初逐步发展起来,并且经过验证切实可行,也将中国封建社会推向巅峰的科举制度,在这会儿,竟然彻底被当成了摆设!

    从“圣明天子”李显第二次即位,到神龙三年九月现在,在短短不到三年时间里,从皇后、皇后的兄长韦温,安乐公主和婕妤上官婉儿四人手中“批发“出去的大小官职,竟高达八千余!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只要有钱,你哪怕是个白痴,也可以混入国家管理者队伍!

    这不仅仅意味着官员选拔制度的彻底崩坏,还意味着社会秩序也到达了即将崩溃的边缘!

    诚然,科举制度与后世的高考一样,屡屡遭研究者诟病。

    可科举制度的出现,却让决定人命运的不再仅仅是血脉。理论上说,它提供了一条从社会底层向上爬的通道。让即便出身不够“高贵”的人,只要凭着个人努力学习,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国家政策的参与者,与凤子龙孙们,一起坐而论道。

    诚然,一张考卷决定终身,有诸多不足之处。科举制度,也未必能选拔出合格的人才。

    但是,科举制度,在大多数情况下,却尽可能地,将蠢货排除到了国家管理者队伍之外!

    诚然,科举制度,与后世高考一样,也会被很多人钻空子。

    但是,科举制度,在这个时代,却跟后世高考一样,是中国身处社会下层和底层者的后代们,不通过暴力手段改变命运的最后希望,也是最后的公平!

    而张潜从任全嘴里,听到的是什么?是有钱可以决定一切!

    那些从皇后、公主和上官婉儿等人手里批发出去的“斜封官”,不仅仅是获取了等职候补资格。任全还亲口告诉他,只要花钱到位且运作得当,将候补变成实缺,也有很大可能实现。并且,还举出了若干现实中的经典案例!(注:斜封官,是当时正式官员,对买官者的称呼。)

    你以为那些花了成千上万吊开元通宝,买到官职,又花了成千上万吊去运作上任的家伙,只是为了光宗耀祖,或者只是为了过一把当官的瘾么?怎么可能!

    张潜哪怕不用问,都可以推断出来,那些花钱买到官职并运作到了实缺的家伙们,上任之后,必然会横征暴敛,将最初的花费,十倍,乃至百倍捞回去!

    贪欲,会将他们迅速变成一群虎狼。

    而这些虎狼吞噬的对象,绝对不会是那些五姓七望,也不会是王侯将相的后人,更不可能是李家的凤子龙孙!

    那些花钱买官者最终收回本钱的目标,毫无疑问会是寻常升斗小民,特别是像张潜这些看上去较有油水,偏偏在大唐又举目无亲者!

    从这种角度上说,张潜越是努力把他的小日子过滋润,就会越快成为虎狼的“猎杀”目标。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对巍巍大唐来说,眼前这些,都不过是“阵痛”。持续不了太长时间,等李隆基即位之后,就会迅速被拨乱反正。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李隆基即位之后,开元盛世紧跟着就会到来,然而,他却无法保证,自己能平安活到“阵痛”的结束!

    那天,跟任全聊过之后,张潜立刻变得神不守舍,哪怕是紫鹃在门外数钱的声音,都无法再吸引他的注意力。

    经过一夜辗转反侧,他最后痛苦且无奈地得出了三个结论。

    第一,如果他想平安活到李隆基即位那一天,必须远离长安城。如果有可能的话,一次都不进城才好。

    第二,除非扯旗造反,即便是躲在庄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也未必能躲过贪官污吏的猎杀。

    第三,既然躲不过去,也没造反的本事。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把自己也变成一只“虎狼”,至少,得用最快速度,将自己伪装成“虎狼”的同伙。

    综合以上,他想平安“苟”到李隆基做皇帝那一天,就必须尽快买到一个官职。并且官职还不能太小。太小了,仍旧是一条小鱼,不够被大鱼一口吞。

    所以,辗转反侧的一夜之后,张潜就开始了疯狂的香水“研发”生涯。

    通过香水,淘到人生第一桶金。

    通过人生第一捅金,把自己混入“虎狼”队伍。

    通过把香水事业带来的巨大利润,与其他既得利益者分红,尽快将一些别人轻易不敢招惹的“大鱼”,变成自己的同伙,至少对外造成自己同伙众多的这种假象。

    通过众多“大鱼”的遮挡,自己躲在阴影里,苟起来,苟一个乱世平安!

    这个计划不能算完美,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然而,这已经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在随身没携带老爷爷,也没系统开后门,更没侥幸生为皇太子的情况下,他能将这个计划完成一半儿,已经是创造了奇迹!

    万里长城不是一天垒出来的。

    万里长征,也不是一步就走完的。

    即便心中已经为自己制定出了一个明确的人生规划,张潜想要将其实现,也需要按部就班。

    所以,在成功制造出了香水和风油精,并且顺路得到了副产品,清凉油之后,他忽然就“闲”了下来。

    不是他累坏了,想好好休息一番,而是唐代的办事效率,让他不得不放缓计划的推进速度。

    这可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无论是需要购买什么,只要合法,都可以通过网络下单。只要付款及时,通常三天之内就能给你送到楼下。

    光是装第一批香水所需要的琉璃瓶子,就得等待整整半个月才能到货。这还是在小胖子任琮,跟琉璃王的老板王元宝有交情,将瓶子订单提前夹了塞的情况下。

    而装风油精的瓷瓶,装万金油的铁盒子,则需要等待整整一个月。前者必须先找窑主和巧匠,设计泥胚,单独开窑烧制。而后者,这个时代可没有马口铁与制盒机,只能靠着铁匠们用锤子一个个去慢慢砸!

    “算了,以后万金油干脆也用瓷瓶算了!”发现自己又犯了想当然的错误,张潜果断作出了调整。

    饶是如此,时间也没省下来多少。而他想要趁着小胖子任琮和“臭人”郭怒两个去邀请新股东入股,不天天烦自己的空档,研发几样新香精的设想,更是一厢情愿。

    任琮和郭怒,的确带着各自的任务去长安城里头忙碌了。

    但是,张潜想要研发新香精,却买不到原料。

    不像薄荷,冬青叶子、桃仁和干桃花这些,在中药铺子就能买到。眼下他想要买一些其他在二十一世纪常见,并且容易提炼出香精的花卉,却难比登天。

    至于二十一世纪一买一大把,最容易被用作天然香精提炼原料的玫瑰花,天可怜见,此刻在大唐竟然刚刚开始被当做花卉,皇帝的御花园里都没几株,更不用想被他随便拿来“糟蹋”。

    所以,在将主意从玫瑰,牡丹,芍药,荷花,茉莉依次打了一个遍后,张潜只能痛苦的接受现实,选择常见花卉之中含香精几乎是最少的菊花开始。随即,就又遭到了当头一棒。

    因为唐人的独特审美观,菊花竟然以香味淡不可闻,甚至一点儿香味儿都没有为上品。又受限于器材,工艺以及他的个人动手能力,对几个常见品种菊花的香精提炼工作,很快就都相继宣告失败。

    无奈之下,张潜只能背上采药的筐子,提上一把锄头,再挎上一把防身的腰刀,去做了一回采药郎。

    紫鹃是一定会跟在他身边,跟他“同甘共苦”的。即便她瘦瘦的身体,与背后的药筐比起来,是那样的不伦不类。

    张潜拒绝了一次,只换到了她两行眼泪,就只好听之任之。

    小丫头以前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心里严重缺乏安全感。所以,像蔓藤依恋大树一样,依恋着张潜,片刻都不愿意远离。

    唯一能将她本人和注意力稍稍从张潜身边吸引开的,恐怕只有铜钱。每当数钱的时候,她的面容就会变得极为陶醉,目光也会变得极为安宁。

    可数钱,通常都是在晚上,张潜于灯下读书,而她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之时。在白天,比起数钱,她明显更愿意像尾巴一般跟在张潜身后。

    同样甩不开的,还有家将任全。此人在挨了任琮几顿训斥之后,就认定了张仙师之所以行事风格大变,是受了自己当天那些话的刺激所致。

    故而,负疚之余,此人发誓要将功赎罪。只要张潜一出自家院子大门儿,他就立刻会像影子般跟上来,距离永远保持在十步之内,不多不少,也不论张潜走得快还是慢。

    “算了,随你!”赶来几次,只能让任全从自己身边消失不到一炷香时间,张潜也只好无奈地接受了此人的“赎罪”。

    张潜对大唐不了解,对于大唐的郊外,更是陌生。有任全这个略懂一些武艺,还多少懂一些草药知识的打手跟在身后,也的确能增加许多安全感。至少,避免了很多登徒子,对紫鹃的骚扰。

    从离开自家那个地主大院儿,到走入一片不算太高的丘陵地段,短短四十多分钟之内,至少有三波出来踏秋的公子哥,策马从张潜身边呼啸而过。

    看到背着竹筐的紫鹃,公子们的目光就开始发直。然而,待看到提着刀,阴魂一样跟着张潜的任全,他们就清醒地认识到,张潜跟自己的社会地位可能差不多。立刻放弃了为美女“打抱不平”的想法,以免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俯身将一株闻起来香味浓郁的野菊花挖出,连根放进竹筐,张潜悠然自得地顺口吟诵。

    终南山在东南方,其实离得很远,在晴朗的蓝天下,却仿佛伸手可及。

    张潜从那里迷失,不小心来到大唐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最终将迷失在这里,慢慢变成一个唐人,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

第三十六章 再遇“庸医”

    时值深秋,万山红遍,丛林尽染,风光端的让人心旷神怡。因此,张潜每走上一段路,就能碰到几位相伴出行的士子,或者吟诗,或者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一个个神采飞扬,不胜风流倜傥。

    而相比之下,张潜、紫鹃两个,就显得有些不合群了。论相貌肤色,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张潜绝非一个采药的郎中。经常在野地里风吹日晒的郎中,长不了他那么白净。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也长不了他那么高大。

    但是,平素锦衣玉食,长得白净高大的公子哥们,出来郊游,谁不是鲜衣怒马,前呼后拥?又怎么可能像他一样只带了一名丫鬟,一名家丁,徒步而行,身背后还扛着一个巨大的药筐?

    换句话说,眼下张潜的打扮和举止,就像穿着缅裆裤去参加海天盛筵,吸引眼球是吸引眼球,却绝对不会迎来丝毫的欣赏,更不会有陌生人愿意跟他搭讪。

    好在此番他自己出门的目的,原本也不是为了什么社交。因此一会在地上刨几朵野花,一会儿从树上钩几枚半生不熟的柿子,黑枣儿,倒也自得其乐。偶尔从脚边泥土里,刨出来一个造型还算完整的陶器,或者锈迹斑斑的铜钵,就更觉得此行不虚。

    如是小半天下来,适合提炼香精的野花没找到几种。柿子,黑枣之类,倒是装了小半筐子。眼看着太阳开始往下坠了,而肚子里也开始发空,张潜便不再瞎兜圈子,跟任全和紫鹃两个打了声招呼,带着二人往回走。

    回去的路全是下坡,虽然坡度不怎么陡,却仍旧让三人脚下生风。正走得神清气爽之际,却听见身背后,忽然有人大声喊道:“张仙师,前面可是张仙师,在下孙安祖,这厢有礼了!”

    “孙御医?!”没想到出来采野花,还能碰到一个熟人。张潜又惊又喜,赶紧停下脚步,快速转身,“怎么您老也在?恕晚辈眼拙,刚才光顾着赶路,没看见您!”

    “无妨,无妨,仙师客气了!”孙安祖飞身下马,以比年青人还利索的三倍的身手快步追上前,重新跟张潜见礼,“马上就重阳节了,被几个老友拉着出来赏秋。终南山那边,大伙去得次数太多了,所以就来到了城西北。没想到在此居然又跟仙师相遇,真是幸甚,幸甚!”

    “重阳节?”张潜楞了楞,这才发现,孙安祖忽然老来俏,竟在圆帽上插了一根带着红红果子的树枝。

    想必,那就是茱萸了。

    张潜穿越的时候,他的小学语文老师还没死,所以,那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他心中又被孤独所填满,却努力侧开身子,向孙安祖还礼,“孙御医太客气了。晚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您老。晚辈不是什么仙师,也没大唐的度牒。您老叫我一声张少郎,或十三郎即可。”

    “那十三郎也莫叫我前辈!”孙安祖做人甚为洒脱,立刻接着张潜的话头改口,“我是个郎中,也是在家修行的道士,十三郎可以叫我孙郎中,或者孙老道,免得彼此生分。”

    “孙居士!”张潜闻听,立刻按照唐人的习惯抱拳。

    “十三郎不愧是名门子弟,学得好快!”孙安祖的眼前,迅速浮现自己第一次见到张潜,对方连唐言都说得磕磕绊绊的模样,大笑着点头,“你此番带着童仆出来,是采药么?究竟是什么神奇药材,还得你亲自动手采?若是寻常可见之物,以后十三郎尽管派人到城里找孙家医馆,都是炮制好了的,你要多少,老朽就白送你多少,千万不要客气!”

    “晚辈何德何能,敢领长者如此厚赐?!”没想到老御医做事如此大气,张潜心中感动,连忙笑着拱手。“并且……”

    “十三郎这么说,就见外了!”孙安祖大手一摆,如同江湖人般满脸豪爽,“当日十三郎传孙某缝合伤口的师门绝技,老朽一直没机会跟你道谢。若不是老朽知道十三郎乃师出名门,前途远大,早就该推荐你进太医院了。与绝技相比,区区几样药材算的了什么,不值得一提!”

    “孙居士这是哪里话来,那天清理并缝合伤口,分明是您老一力承担,晚辈连给您老打下手的资格都没有!”张潜听得脸红,赶紧笑着摆手。

    “十三郎莫非不愿我再将你的师门绝技用于别人身上!”孙安祖微微一愣,脸色迅速变得沮丧,“如此,倒是老朽孟浪了。这些绝技,乃是你师门不传之秘……”

    “不是,不是,不是……”眼看着误会就要发生,张潜急得连连摆手,“老,老孙,孙居士您千万别误会。您能将此术,用在其他人身上,晚辈求之不得。只是晚辈觉得,指点二字,真不敢当。您老医术水平,远在晚辈之上。晚辈只是恰巧知道一个处理伤口的小招数,为您戳破了一层窗户纸罢了……”

    初次见到此人之时,因为他“草率”地就断定了任琼必死无疑,所以,张潜就直接将他当成了混进太医院,尸位素餐的庸医。然而,随后又亲眼目睹此人处理伤口之熟练,张潜才开始意识到,并非此人医术平庸,而是在唐代,整体医术水平远不如二十一世纪,所以才让自己产生了误判。若放弃先入为主的观点,仔细去想,也许孙安祖的医术,在整个大唐都排得上号,只是受到了时代的限制,眼光和思维都被局限住了而已。

    所以,听闻孙安祖有心将伤口缝合术推广开去,张潜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敝帚自珍?

    “对十三郎来说,是一层糊窗纸。对孙某来说,就是一堵城墙。若无十三郎一语道破迷津,孙某恐怕这辈子,都仍在用炮烙之术来处理伤口。根本想不到用针线来缝,即便想得到,也不知道还该留出专门的通道,让脓血自己淌出来。”

    这是发自他肺腑的大实话,从炮烙伤口,到针线缝合,看似简单。实际上,没有张潜指点,全大唐的郎中再过一百年,都未必想得到。所以,在他看来,张潜能给自己指出方向,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施展的手艺是精湛还是笨拙,反倒仅仅是个熟练程度问题。

    然而,他越是这样说,张潜就越没勇气贪功。斟酌再三,笑着解释道:“其实,其实炮烙,也有炮烙的好处。晚辈过后自己琢磨了一下,缝合只适用于伤口干净,并且有办法将细菌,也就是您老所说的邪毒,处理干净的情况下。而炮烙,却可以将邪毒一并烧死在伤口中。只是,只是最初给任庄主处理伤口的那位郎中,没忍心烙得太深,让细菌,让邪毒留在了伤口里,最后才险些酿成了大祸!”

    “细菌,你师门管邪毒叫做细菌?”孙安祖的注意力,迅速被张潜话语里的新鲜词汇吸引,皱起眉头,低声沉吟,“炮烙可以杀死邪毒,这倒是孙某初次听闻。怪不得自古以来,伤口全是用炮烙来处置。那用浓盐水清洗,就是为了清除邪毒了?想那寻常人家,吃盐都不容易,怎么可能用得起那么多盐水来反复清洗伤口?所以,前辈医者才推崇炮烙。用炮烙在止血的同时,还能将邪毒一并杀死,却是一举多得!”

    “正是如此。”见孙御医对待学术问题如此认真,张潜心中顿时对此人好感大增。“那天晚辈手中刚好有压制邪毒的良药,所以才敢请前辈为任庄主缝合伤口。今后没有此物,如果不能保证伤口干净,或者情况紧急来不及反复用盐水清洗,炮烙恐怕还是最好选择。”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孙御医的心神,依旧有大半儿留在对医理的思索上,木然感慨。

    他光顾着跟张潜探讨炮烙与缝合两种医术的优劣,却把同行的三位朋友,以及仆从们,都丢在了山路旁。而那些人与张潜素昧平生,既不便过来插嘴,又不能丢下他孙安祖离去,等得好生无聊。忍了又忍,见他依旧没有丝毫结束交谈的迹象,终于难耐不住,相继低声咳嗽了起来,“嗯,嗯嗯,嗯嗯……”

    “前辈,你的同伴还在等你!”张潜也急着回家吃一天之中的第二顿饭,立刻笑着低声提醒。

    “哦,那,那容我告辞!改天,改天再找十三郎讨教。”孙安祖这才回过神,先向张潜拱了下手,然后转过身,三步并做两步奔向自己的同伴。一边走,一边讪讪地解释:“季翁,规翁,存翁,三位见谅。张小友与我有传艺之恩。孙某一直没机会向他道谢。所以今日相遇,才多攀谈了几句。怠慢之处,还请三位兄台宽恕则个!”

    “他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那个,那个用四颗灵丹将任琼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张小仙师?好年轻!好一幅英俊皮囊!只是怎地生就了如此一幅黑心肠?!”话音未落,其中一人,已经将目光迅速转向了张潜,言语之中,带着如假包换的轻蔑。

第三十七章 你这么说话可别怪我怼你

    “你这老丈,我家少郎君认都不认识你,你怎么开口就污人清白?!”在紫鹃心目中,张潜的心肠比全天下的人加在一起都善良十倍,岂容外人随便污蔑?当即,毫不犹豫转过头去,大声质问。

    “紫鹃,走了!”无缘无故被人给骂做黑心肠,张潜也有些懊恼。然而他却不愿意让孙安祖太下不来台,更不愿意招惹是非,伸手拉住紫鹃,大步而去。

    “少郎君,他污蔑你!”紫鹃斗志正旺,仰着脖子大声提醒。

    “你这丫头,倒是忠心!”那孙安祖的朋友,也不肯就此罢休,望着张潜与紫鹃的背影,冷笑着高声奚落,“你家主人将十粒丹药,买出十万吊的高价,眼下长安城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还有脸说不是黑心肠?!”

    “你胡说,那是救命的药物,世间只剩下最后一份……”紫鹃再度扭过头,像一只刚刚长出羽毛的雏鸟般,挥舞着双臂反驳。却又被张潜一把拉了回去,拖着胳膊继续踉跄而行。

    “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咱们又不认识他?”一边拖着紫鹃往回家方向走,张潜一边笑着数落:“我若真的是黑心肠,他不污蔑我,我也白净不了。我若是问心无愧,他污蔑我,只能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晚那些话,会落到他自己脸上。你现在反驳他,反倒等于帮着他遮羞。咱们跟他不认不识,何必这么好心?!”

    “规翁,规翁,你误会张小,张小郎君了!”孙安祖反应慢,到了此时,才终于拉住了自家朋友的胳膊,大声抱怨,“他若是真的想发黑心财,当初就不会用那神药去救任庄主的性命了。给任庄主喂药之时,他可没提一个钱字!”

    “非卢某误会。乃是孙御医你性子过于仁厚,看不穿他用的这些鬼蜮伎俩!”那被孙安祖称作“规翁”的老者,却不服气,皱着眉头大声反驳,“正是让你亲眼看到了丹药的奇效,他才能将另外十粒儿卖出个黑心价钱。这在兵法上叫做欲先取之,必先与之。”

    说罢,自以为抓住了“张小骗子”的要害,摇头摆尾,好生得意。却不料,对方仍旧不肯接他的茬儿,只管一边拖着那个伶牙俐齿的漂亮丫鬟往远处走,一边低声呵斥:“有些人,天生就有认知障。你哪怕把山一样的道理摆在他眼前,他也会视而不见。所以,宁跟聪明人打一架,不要傻子辩高低。你又不是他的老师,没有义务教他变聪明。更何况,你也说不过他。你跟他讲道理,他会把你拉到跟他一样傻,然后再凭借丰富的当傻子经验打败你!”

    这本是二十一世纪论坛上,最常见的对付“杠精”的说辞,放到大唐,效果却出人意料的好。当即,就把那个名字唤做“规翁”的家伙,怼得满脸漆黑,胡须颤抖,身体像抽了羊羔疯一般打起了哆嗦。

    再看那孙御医和他的另外两个朋友,想要笑,却又不好落了“龟翁”的面子,一个个以手掩面,前仰后合,忍得好生辛苦。

    而张潜,好好的出来采野花,却被一个陌生人追着骂个没完,也着实憋了一肚子火。拉着满脸不情愿的紫鹃,继续指桑骂槐,“咱们出门在外,有两种人千万不能惹。一种是糊涂的,一种是年纪大的。若是又老有糊涂的,那就更是要躲着走。他即便追着骂你,也千万不要还嘴。一旦你还了嘴儿,他理屈词穷,干脆就往地上一躺。那样,你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小子,你,你给我站住。你,你说谁是老傻子!”那“规翁”明知道说不过“张小骗子”,却拉不下脸来偃旗息鼓,手指对方,踉跄着作势欲追。

    “别回头,紫鹃,任全,千万别回头。咱们回头,接下来他肯定就要往地上躺了!”张潜从小挨欺负挨出来的嘴巴功夫,岂是此人能比?一只手拉着紫鹃,一只手扯着笑得眼泪都淌出来的任全,大声警告。

    话音刚落,那名字唤做“规翁”的家伙就再也承受不住,被气得眼前一黑,两脚拌蒜,果然一头栽了下去。亏得有两个反应快的随从已经追至,从侧面联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才避免了他被摔个狗啃泥。

    “规翁,规翁,消消气儿,消消气儿,你,你这又是何苦?!”唯恐此人被活活气死,御医孙安祖也快步赶了上来,果断出手为其捶背捋胸。“你嫌那丹药贵,自己不卖就是,何必非要找张小友的晦气?我跟你说过,他师出名门,身怀绝技……”

    “老夫,老夫,老夫……”那名叫“规翁”的家伙被气得几乎要吐血,却仍旧不服,一边努力挣扎着将身体站稳,一边断断续续地大骂,“老夫才不相信,他是什么名门子弟。哪,哪一家师门,能,能教出,教出如此狂悖刻薄之徒。哪,哪一位名师,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我现在倒是真的信了,此人的确师从墨家!”孙安祖的另外一名被唤做“季翁”的朋友牵着坐骑跟上前来,笑着打断,“至少这份辩才,颇有传说中的墨家子弟遗风。”

    “季真兄,这份辩才,应该是纵横家弟子才对,怎么成了墨家!”与孙安祖一道出来赏秋的第三位朋友,先前被他唤做“实翁”的,也快速跟了上来,笑着反驳。看模样,竟然对差一点儿就被气晕过去的“规翁”,丝毫都不同情。

    “到底是墨家子弟,还是纵横家子弟,一试便知!”那被唤做“季翁”或者“季真”的朋友,也不直接反驳。丢下一句话和坐骑缰绳,快步追向张潜,“小友,留步,请留步。老夫有一事求教,还请小友为老夫解惑!”

    “您老请说,解惑自是不敢,但晚辈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潜怼趴下了故意寻衅的“规翁”,心中的恶气也跟着散了。此刻,听这名老者言辞礼貌,便不想跟这伙人结怨太深,缓缓停下脚步,客气地向对方拱手。

    自称为老夫的“季翁”,年纪其实只有五十上下,生得凤目蚕眉,仙风道骨。见张潜停下来向自己行礼,也立刻停住脚步,双手抱拳相还,“素闻墨子有云,“视人之身,若视己身”。小友却将十颗救命丹药,标出十万吊高价而沽,不知所谓何故?若有人邪毒入体,却无十万家资,岂不是要闭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买此药藏之于高阁,岂不辜负了制丹者济世活人之本意?老夫听孙御医说,你以此药救那任琼性命之时,不提分文,想你必非那黑心贪财之辈。而小友你既然不是那贪财之辈,为何又做出如此贪财之行径?实在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老夫斗胆,还请小友为老夫分说此中缘由!”

    说罢,再度躬身行礼,竟不顾自己年龄被张潜大了至少一倍,虚心求教。

第三十八章 谁知道桃花源在哪

    若是他跟先前那个“规翁”一样咄咄逼人,张潜自可以直接回他一句“管你屁事”,就扬长而去。反正张潜第一没拿大唐的工资,第二也没求着跟这些人做生意。

    而他摆出了一幅认认真真地探讨姿态,张潜反倒不好意思直接开怼了。是以稍作犹豫之后,笑着侧身还礼:“老丈客气了,实不相瞒,在下也不知道此药该卖多少钱为合适。此药虽然数量还有十颗,却只够一人使用。如果老丈能替此药估一个妥当价格,让它最终能落入真正需要之人手里,在下愿意按老丈的主意,立刻将价格改回来!”

    踢皮球,乃是他在大学里学到的辩论术之一。把问题踢回给最先提问一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招一出,当即,那名字唤做“季翁”的老丈,就着了道,铁青着脸冥思苦想半晌,最终,却只从嘴里发出了一声喟然长叹。

    “季翁为何叹气?即便此药乃是人间独一份儿,卖五十吊已经是个天价。”名字唤做“实翁”的老者,还不明白自己的朋友为何一句话就败下阵来,皱着眉头在旁边帮忙。

    话音未落,张潜立刻将身体转向他,躬身求教,“敢问老丈,若有人邪毒入体,却无五十吊家资,岂不是要闭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买此药藏之于高阁,岂不辜负了制丹者济世活人之本意?”

    这两句话,最初都是出自先前那位“季翁”之口,张潜唯一的改动,就是将十万吊,改成了“实翁”所建议的五十吊,其他,则原样奉还。

    再看那被朋友唤做“实翁”的老者,登时就被他问了个瞠目结舌。喃喃半晌,竟然找不出一个字来做答。

    与二十一世纪的华夏一样,在八世纪的大唐,有出不起十万吊钱的富豪,自然也有出不起五十吊钱的中产。更有终日忙忙碌碌,每月收入都达不到一百文的赤贫之家。所以,除非是白送,否则,无论那十粒“辟邪丹”标价多少,肯定都会有人买不起。(注:按小米的购买力估价,一文差不多折合人民币十元。)

    而买回家去藏之高阁,标价越低,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越大。从这种角度上看去,他那个“五十吊”的建议,简直馊得无可再馊。

    “敢问二位长者,若有一人花费五十吊钱买了此药救其子,却另有一人出五千吊求他转让。二位长者以为,他会舍财而救子,还是舍子而求财?”唯恐那“季翁”和“实翁”,也跟“规翁”一样,跟自己辩论起来没完没了,张潜索性摆出一幅虚心求教的姿态,把自己当初面临的难题,也一并抛给了二人,“若是有一人花费五千吊,高价夺得此药,未来得及救其亲,却有人持了县宰之名帖登门,请其转让此药救县宰之父,二位长者以为,他可有胆子,将持名帖者拒之门外?若是来者持的不是县宰名帖,而是刺史,尚书,乃至更高,请问二位长者,此药最终会落入谁人之手?!”

    “这……”名字唤做“季翁”和“实翁”的两位老者,双双再度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若是大唐此刻海清河晏,君正臣贤,他们当然可以大声斥责张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此刻大唐百姓家家都“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他们当然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斥责张潜妖言惑众。而偏偏此刻大唐官场已经烂到了腥臭满堂的地步,至于大唐的民间,舍子求财者什么时候都不缺!

    所以,除非闭上眼睛说瞎话。否则,他们根本无法否认,张潜刚才所谈到的情况,在现实中极有可能会发生。那样的话,张潜无论将药作价十贯,还是一万贯,此药都不会落在平民百姓之手。价格越低,反而会引发越多的争端。倒是一次将其标上个高不可攀的价格,放在长安城内,反而能免除很多麻烦。

    大唐虽然富庶,眼下长安城内,可以轻松拿出十万吊却不伤筋动骨的人家,也不会超过五十户。而这五十户,要么出自五姓七望,要么背后靠着开国元勋和皇族。能花费十万吊买药之家,自然有实力让丹药不被某些官员巧取豪夺。如此算来,张潜将药价标到十万吊,非但不是黑心,反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善举。别人非但不该质疑他,反而应该为他的睿智抚掌赞叹!

    名字唤做“季翁”和“实翁”的两位老者哪里会想到,“辟邪丹”的离奇定价,根本不是出自张潜这个年青人之手,乃是豪商任琼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论做学问和做官,任琼肯定不如他们。若论做生意,并且长袖善舞,任琼却能甩他们二十条街。

    二人都是真正的饱学之士,没脸做出那种不顾事实胡搅蛮缠的举动。然而,让他们两个承认,张潜天价卖药乃是积德行善,也实在过于难为了二人。因此,面红耳赤地沉吟再三,“季翁”再度选择了喟然长叹。而那“实翁”,则讪讪地向张潜行了礼,迅速岔开了话题,“若是人间只此一份,老夫的确无话可说。但是,小友真的是墨家子弟么?老夫听小友言辞之犀利,可是丝毫不输于纵横家?”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辟邪丹”无论卖什么价格,他自己都不会去买。更不会像那“规翁”,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就四处找茬挑刺。人这辈子时间有限,他更愿意把有限的时间,花费在一些有趣的事情上,比如跟身边的这位老友“季翁”打赌,并且屡屡胜之。

    “老丈何出此言?!”话题转换得有些猝不及防,张潜楞了楞,心中立刻升起了一股警惕,“谁说墨家子弟,被人往头上泼污水时,就不能自辩了?若是只有纵横家才擅长说理,战国之时,墨家先贤四处奔走化解兵戈,所凭借的又是什么?”

    这几句话,可是全回答到了点子上,顿时,又让那名字唤做“实翁”的老者,无言以对。墨家主张“兼爱,非攻”,并且身体力行。在史料中能清晰看到的,被祖师墨翟和他的弟子们阻止的战争就有七八场,而那些没被记录入史料的,恐怕更多!

    如果只凭着几件领先于时代的武器和几个人的满腔热血,恐怕墨翟和他的嫡传子弟们,早就死得干干净净了,根本没机会作为诸子百家中排在前五之一开山立派,并且薪火相传。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墨翟和他的嫡传弟子们,还是在“以理服人”。他们所掌握的舌辩之术,也跟手中武器一样,在当时数一数二。

    ”此言甚是有理,实翁,你太执着于表面了!”见“实翁”被张潜问得无话可说,被朋友们唤做“季翁”的仙风道骨老者,心中的尴尬与愤懑,迅速被幸灾乐祸所取代。笑了笑,大声给张潜帮腔,“纵横家固然擅长舌辩,却多为诡辩和夸夸其谈,其本身既无根基,所求也只是一人之富贵。而墨家,却既能言,又善行,做事更是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准则。不会学那野草随风而倒!小友,老夫此言然否?”

    “老丈所言甚是!”既然冒认了墨家子弟,别人夸奖自己的师门,张潜当然不能否认。立刻笑着拱手,“多谢老丈夸赞,晚辈深感其荣!”

    “你先别忙着谢我!”谁料,那“季翁”,目的却不仅仅是跟老朋友“实翁”,争谁的判断准确。笑着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敢问小友,此药乃何人所制?真的再也制造不出第二份么?”

    ‘原来你也是奔着药方来了,亏我刚才还把你当成敦厚长者’张潜心中,警兆大起,皱了皱眉头,冷冷地回应,“此药乃师门所制,在下出山之时,身上带了两份。一份用在了任庄主身上,另外一份,此刻就在长安城中,如老丈所见!在下自己,既不知道药方,也不会炼制。事实上,张某巴不得有人能造出第二份。那样的话,张某会少了许多麻烦。至少,不会动不动就被人兴师问罪!”

    说罢,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那个名字唤做“规翁”的家伙,再度迈动脚步。仿佛走得稍慢一些,就会被这伙“为老不尊”的家伙们拦路打劫一般。

    那“季翁”虽然年近五十,眼睛却还没花掉,耳朵也不聋。被张潜如此明显的鄙夷举动,羞得脸色红得几乎滴血,却硬着头皮追赶了几步,大声解释:“老夫明白小友的意思。世间如果能多一份此药,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把目光落在小友身上。老夫,老夫并非想要胡搅蛮缠,更非想要图谋小友的药方。老夫,老夫只是觉得,既然小友师门能造此药,小友若是能够回去多取一些,更多的世人岂不会因此而获救?”

    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他继续一厢情愿的补充,“小友自称为墨家子弟,墨家以济世救人为要务。小友……”

    “老丈此言甚是,只是,在下已经回不去了!”不等此人把话说完,张潜已经叹息着打断。

    要是能够回到二十一世纪,他还会等到现在?且不说眼下大唐朝廷乱成了一锅粥,弄不好哪天就会殃及到他这条“池鱼”。眼下这种没有网络,没有羊肉串儿,没有电视,电影和小说,受了点儿小伤就可能因为感染而死的日子,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吸引力可言?

    别人穿越,好歹还有系统可以升级,有老爷爷保驾护航!跺跺脚就有小弟纳头便拜,翘翘嘴,就有美女哭着喊着投怀送抱,并且美女们个个都九头身外加波涛汹涌?而他呢,从开始到现在,就遇到一个紫鹃,还是个未成年的小搓衣板儿,既不能看也不能吃。

    “为何,老夫听人所说,令师门不是隐居于终南山里么?”看出张潜脸上的落寞,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季翁”老丈顿时无法忍耐心中好奇,皱着眉头刨根究底。“终南山虽然广阔,多派些人手去找,总有机会找到你师门所在!”

    ‘看来为了卖药,任庄主把我当初的话,全都给宣扬出去了!’以张潜的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对方如何会将自己的底细,摸得如此之“清楚”?于是乎,又苦笑着叹了口气,给出了准备已久的答案,“终南山的确不算广阔,可比起武陵如何?自陶渊明渔人之后,可有人寻得桃花源?”

第三十九章 大佬,我先跪哪条腿合适?

    这年头,只要是读书人,就没有不记得陶渊明那篇《桃花源记》的。

    因为《桃花源记》中,不仅有他们对无为之治的美好想象,还包含了他们厌倦了现实中的黑暗与无奈之后,对隐居生活的一种期盼。

    所以,自魏晋以来,试图去武陵寻找桃花源的读书人很多,却没几个人试图证明桃花源根本不曾存在。

    所以,张潜今天把桃花源不可再寻这一话题抛出来,以证明自己的师门永远不会再被世人找到,效果立竿见影。

    只见那“季翁”原本因为窘迫而发红的面孔,瞬间就开始发暗,发灰,仿佛遗失了一件绝世珍宝般,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愣愣良久,才遗憾地摇头,“唉——!你说得对,五柳先生(陶渊明的号)之后,世人谁曾觅得桃花源?想那世外秘境,也自有高人能挪移乾坤。此一入口在终南山,下一刻说不定是昆仑还是蓬莱?只可惜,小友你有幸入得山门,却又几乎空手而归。”

    ‘你老人家要是去写科幻小说,大刘都得拜你为师!’被对方强大的脑洞水平,惊得瞠目结舌,张潜在心中偷偷嘀咕。然而,表面上,却只能继续装出一幅因为被老者戳到了伤心处而失魂落魄模样,默默地拱了下手,继续怏怏赶路。

    谁料,才走了两三步,就又听见那被唤做“规翁”的老家伙,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也不管别人爱不爱搭理他,扯开嗓子,大声叫嚷:“季翁,实翁,你们莫要听他花言巧语。什么桃花源不可再寻,分明是,分明他不愿意将丹药拿出来救助世人,寻找的借口。杨墨,自古以来,杨墨便不分家。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说得就是他们。此二教,向来同流合污,皆为我辈儒者之仇敌。无君无父,禽兽也,说得便是他们!”

    如果这番话他在二十天之前说,张潜还真的未必听得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自从冒认了墨门子弟之后,张潜就开始努力弥补谎言的漏洞,连日来,又是翻手机中存下来的资料,又是搜肠刮肚,所以早就将有关墨家的许多轶事,牢牢记在了心里。此刻听了那“规翁”的话,立刻明白这厮,是借助孟子抨击杨朱和墨家的话,在借题发挥。(注1: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和后面无君无父,禽兽也,都是孟子对杨朱和墨家的抨击。)

    没有听到师门受辱,却无动于衷的弟子。张潜越是冒牌货,就越得奋起反击。这涉及到他在大唐的立足根本,决不能因为对方没直接指着自己鼻子开骂,就装作听不见。

    猛地吸了一口气,他冷笑着转身,三步并做两步,回到了那名叫“规翁”的老者面前。此人见他来势汹汹,还以为他要动手打架,吓得尖叫一声,就往“季翁”背后钻去。而此人所带的童仆们,则一个个如临大敌,大喊着围拢过来,将张潜的去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拔一毛而利天下,若是能拔一毛而利天下,甭说你将张某浑身上下的寒毛扒光,就是你将张某的血肉都拿去,张某作为墨家子弟,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冷笑着停住脚步,张潜手指躲在众人背后的“规翁”,高声质问,“若是拔光了张某身上所有,却与天下无半点益处,张某为何要由着你肆意妄为?!更何况,所谓利天下,根本就只是嘴巴上说说,只是打着为天下人谋福的幌子,行巧取豪夺之实!张某身体发肤,都是受之于父母。子曰,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张某自己都毁不得,凭什么任由你一个外人来随便糟蹋?!”(注2: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是孔子的原话。)

    不待那人反驳,顿了顿,他又继续大声补充:“至于亚圣昔日对墨家的抨击,以张某之见,不过是一时误会。亚圣有云,“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昔日楚军兵临阳城,满城肉食者皆做鸟兽散,唯我墨家巨子孟胜与一百八十二先贤,迎战数万大军,至死无一旋踵。此举非亚圣所言“舍生取义”,又谓之如何?儒家立之以言,墨者践之以行,相辅相成。儒者非议墨家,等同于扬起手来,自己抽自己耳光。作为后世弟子,明知亚圣被一时流言蜚语所蒙蔽,才妄下断言,不去矫正,也就罢了。居然错上加错,真是贻笑大方!”(注3:墨家一百八十二壮士死守阳城,见于历史。)

    事实证明,张潜连日来的努力,丝毫都没有白费。一番引经据典的话说出之后,非但再度将那“规翁”说得不敢接茬,也令“季翁”和“实翁”两个,也都再度对他刮目相看。

    论对儒家十三经的掌握水平,“季翁”和“实翁”两个,肯定强过张潜千百倍。但像张潜这样硬是把儒家的经典言辞,跟墨家的经典壮举合二为一的行为,“季翁”和“实翁”两个却是这辈子想都没想过,更甭提去做。而偏偏张潜还将儒墨两家嫁接得天衣无缝,不由他们不觉得耳目一新。

    “小友此言,老夫虽然是第一次听说,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那“季翁”应该是个非常厚道的学者,对于有道理的话,绝对不会昧着良心去否认。推开挡住自己目光的仆人,缓缓上前。

    “儒家贤人对墨圣有传道之恩,我墨门子弟,皆不敢忘!”张潜叹了口气,郑重向对方拱手。(注4:指的是,墨翟曾经求学于儒家)

    虽然全力捍卫了师门尊严,他却从学过的历史中知道,自汉之后,历朝历代都是儒家的天下。所以,非常果断地见好就收,坚决不把自己跟那“龟翁”的争执,扩大为两个门派的冲突。

    那“季翁”见他如此知道进退,心中好感大增。笑了笑,拱手还礼,“小友客气了,墨家所为,既勇且智,的确为史书增色不少。只是后来墨家一分为三,各派势同水火,才导致墨家在后世日渐衰微!”

    张潜对儒家理论的了解,还远在墨家之上。察觉到“季翁”应该是个饱学的儒士,干脆笑着引用孔夫子的名言,“子曰,时也,命也!墨家日渐势微,焉知不是天命?我辈顺天命,尽人力,便可了无遗憾!”

    “嗯,此言甚有道理!”仿佛被触动了心事,那名被朋友唤做“季翁”的老者,叹息着用力点头,“世事无常,我辈有时候,也只能顺天命,尽人力了……”

    一句话没等说完,那“规翁”却又从仆人背后探出了脑袋,大声挑刺:“呵呵,墨门弟子不敢忘儒家贤人传道之恩,小子,嘴巴说得好听。你刚才却在指摘亚圣,冤枉了你们墨家!”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张潜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回答得掷地有声。

    话音落下,三位老者的面孔齐齐变色。那“规翁”被怼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那“季翁”再度用力点头,若有所悟。而那被朋友唤做“实翁”的老者,却分开从人,上前几步,大笑着抚掌,“好一句,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有此一言,老夫倒是真的信你,乃是墨门子弟了。贺兄,这次,张某输得心服口服!”

    后半句,却是对那个名叫“季翁”的老者所说。对方听了,立刻得意地手捋胡须,“怎么,终于承认老夫眼光强于你了?他若是纵横家子弟,怎么会有如此心性?!”

    “墨家子弟应该错不了,但老夫,却依旧不认为,他果真出自秦墨!”那被唤做“实翁”的老者,输人不输阵,继续笑着说道,“秦人言语,虽然因为斗转星移,与我大唐言语差别甚大。在张某看来,却非无迹可寻。其他各地方言俚语,甚至波斯大食诸国之语,也是一样。小友,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先前的话语,还请你用秦言,随便说上一段,以便让老夫分辩虚实!”

    ‘什么,让我说秦朝话?他居然能听得懂秦言?’没想到穿越到大唐,还会遇到一个语言学家!张潜大惊失色,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如何回应。

    “好你个张兵曹,见猎心喜就说见猎心喜好了,何必胡吹什么自己能听懂秦人言语!”正当张潜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蒙混过关之际,那“季翁”却不客气地拆了“实翁”的台。“小友,别听他诈你。他是想从你嘴里,套几句秦人言语,作为今后琢磨各族语言和由来的参照。”

    ‘原来如此!’张潜恍然大悟,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的心脏,瞬间落回于肚内。正打算随口说上几句现代汉语,满足一下那“实翁”的收藏癖好。却看到,御医孙安祖笑呵呵地分开仆人向自己走了过来。

    “十三郎,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见双方说话越来越投机,也有心替张潜拓展一下人脉,老御医站在张潜和大伙中间,笑呵呵地补充,“这位,乃是老夫的好友,衮州兵曹,姓张,名若虚,字实甫。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揣摩各国各地言语。十三郎,十三郎,你怎么了,好好的,你怎么还哆嗦起来了?!”

    “前辈,前辈,就是张若虚?!”根本听不见孙安祖后面的话,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张潜激动得浑身战栗,头晕腿软,声音虚弱得像一团烟雾。

    大佬,这是真的大佬!

    张若虚在唐朝也许会重名,但是在大唐中宗年间,做过衮州兵曹,且叫张若虚的,肯定只有一个!

    此人在大唐,名字未必有多显赫!

    在二十一世纪,谁若是不知道此大佬,就不配做文青!

    ‘看到大佬了,我先跪哪条腿合适?在线等,急!’可惜大唐没有网络,否则,张潜肯定会拿出手机,请求好友们给自己出主意。

第四十章 真,大佬

    “小友莫非跟张某有什么渊源?”那被朋友唤做“实翁”的张若虚,也被张潜现在两眼冒光,如颠似痴的模样,弄得满头雾水。心虚地向后退了几步,低声补充,“张某乃扬州人士,早年在江南游学,后又去了衮州任兵曹……”

    之所以心虚,乃是因为他年少时风流多金,又放浪形骸,曾经结下孽缘无数。若是在哪位官家女儿当年肚子里留了一颗种子,想想年龄,应该也跟眼前这个少年人差不多了。

    而那少年,又偏偏姓张!

    生得白白嫩嫩,高大英俊,隐约与他少年时,竟有几分相似。

    万一对方今天给他来个当面认亲,他张若虚今天可就乐子大了。即便硬下心肠来果断拒绝,日后免不了也成为几位朋友,特别是身边这位损友“季翁”的嘲笑对象。弄不好,甚至会做上十几首诗,让他为此风流千古!

    非常幸运的是,他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听到了他的询问,也看到了他的戒备模样。张潜楞了楞,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随即,长长吸了几口气,以舒缓心中的激动,正色作揖:“晚辈一时失态,让先生受惊了。晚辈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先生刚才想要听秦音,晚辈不敢拒绝。只是重复以前的话太没味道,不如就让晚辈诵读先生的大作……”

    随即,也不管那张若虚答不答应,更不管其他人如何困惑,一串抑扬顿挫的普通话,从他嘴里泉水般冒出:“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

    不再去想,自己这个冒牌的墨门子弟会不会穿帮!更没心思去考虑,万一张若虚听了之后,当场指出自己说的不是秦朝人的语言,自己该如何收场!

    如渴死鬼遇到了萧敬腾,如通缉犯看见了张学友!此时此刻,张潜心脏,完全被当面与偶像交流的激动所占满,除了年近半百的张若虚和那首流传千载的《春江花月夜》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

    再看那张若虚,起初还皱着眉,凝神识别张潜所说的言语,与唐言有哪些类似和不同之处。听着听了,眼睛就湿润了起来。随即,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胡须缓缓摆动,紧跟着诵读的节律。

    ”他在诵读实翁的大作?”那“季翁”和“规翁”和孙御医三个,虽然听不懂张潜的普通话,却从每一句诵读的韵律和节奏上,隐约感觉到,张潜是在读一首绝世之作。一个个以目互视,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震惊。

    在他们的印象里,张若虚精通多国语言和音乐,且武艺娴熟,可谓文武双全。然而,此人却不擅长作诗,平素也不怎么作诗。而今天,一个自称是从隐世墨门走出来的少年,却对张若虚的大作倒背如流,还为亲眼看到了张若虚本人而激动得几乎要癫狂,这,未免就太过匪夷所思了。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正惊诧莫名之际,张潜却已经将整篇《春江花月夜》朗诵完毕。抬起头,望着白须飘飘的张若虚,年青的脸上写满了如假包换的崇拜!

    “实翁,你何时写的这首长诗?为何不拿出来,也让愚兄拜读一番?”不明白就问,在那“季翁”眼里,永远是美德。所以,张潜的话音刚落,他就走上前,对张若虚连声催促。

    “实翁,此诗听起来朗朗上口。隐约与乐府的旧节律合拍。可惜,卢某竟然没听懂一个字!”那个名字唤做“规翁”的老者,也暂时顾不上再找张潜的麻烦,果断给“季翁”帮腔。

    “坏了!”闻听二人所言,张潜顿时打了个哆嗦。面见偶像的激动,瞬间在心中一扫而空。“他要是此时还没做《春江花月夜》,怎么办?这首诗到底算谁的?!他这辈子一共才有两首诗传世,我就给他偷走了一首。我,我这罪过可大了!”

    “不瞒二位,此诗的确是张某所做,沿用了乐府的旧题,《春江花月夜》。只是,只是当时张某形神俱疲,所以,就没将其拿出来,破坏各位的心情。”好在张若虚回答得及时,否则,张潜肯定会后悔得以头抢地。

    约略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情,他又将目光转向张潜,笑着说道:“张某不知道你刚才用的是否就是秦言,但听声音的规律和词句的应用,可以确定的确与唐言出自一脉,而不是那倭言胡语。张某的拙作,乃是困于逆旅之时所写,过于伤春,实在不适合你这个年龄的人去品味。年青人理当如初生朝日,且不可学张某这等垂垂老朽,整天自怨自艾,锐气全无。”

    很显然,激动之余,他把张潜当做了知音。所以,才用长辈的口吻来指点张潜,不希望他受了自己作品的影响,变得意态消沉。

    “原来是用了《春江花月夜》的乐府旧题,怪不得听起来如此熟悉!”还没等张潜来得及做出回应,那“规翁”已经恍然大悟,非常失礼地在一旁抚掌而笑,“如此好诗,张兄为何不早些拿出来与我等共赏!卢某也好早点请些乐工和歌姬来,将张兄的大作传唱四方!”

    “还用得着你来献殷勤?”不满此人咋咋呼呼的模样,被唤做“季翁”的老者横了他一眼,笑着摇头,“张小友初出深山,都能将此诗倒背如流了。想必此诗早已流传甚广。只是你我,终日困于案牍,变得越来越孤陋寡闻而已!”

    说罢,又快向将目光转向张潜,笑着求肯:“小友,一事不烦二主。你既然先前用秦言诵读了实甫兄的《春江花月夜》,可否再用唐言诵读一回?好让我等老朽,也能早些一解心中之痒?”

    “这……”面见偶像的激动心情已经平复,张潜便不敢再孟浪行事,扭头去征询张若虚的意见。

    “小友,这位也是我的至交。乙末年的状元郎,太常博士,姓贺,讳知章。”没等张若虚回应,热心的孙御医抢先上前,大声向张潜介绍,“他叫你诵读,你就诵读好了。平日里,不知道多少年青人,以得到他的当面指点为荣幸!小友,小友你又怎么了,你,你怎么又哆嗦起来了?”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

    换了你来试试!

    刚刚见过了张若虚,你又告诉我,先前听我大放厥词的那个人,是贺知章!

    前一个是文坛大佬。

    这个,是大佬的平方!

    你倒是提前让我做个准备啊!

    好么,要么不来,要么成双!

    ……”

    张潜心中大叫,嘴巴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到急得孙御医垫着脚尖儿上前来掐他的人中,才终于恢复了一些自我控制能力,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左手扶着膝盖,右手轻轻摆动。

    “没,没事!让您老担心了。晚辈,晚辈做梦也没想到,今天能当面拜见张兵曹,和,和,和贺太常。二月春风似剪刀,晚辈这辈子,可是不知道背诵了多少回?!”

    “你这后生,嘴里莫非涂了蜜?”虽然前半辈子听到过无数夸赞,可从一个陌生的年青人嘴里,听到对自己作品的由衷推崇,贺知章依旧心情大好。摆了摆手,笑着奚落。“你才出山几天?怎么可能背过老夫的诗?还不知道背了多少回?!”(注:贺知章出生于659年,此时48周岁。)

    ‘我上小学时就背了!’张潜肚子里嘀咕不已,嘴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能讪讪而笑。

    “这位,也是我的至交。出自范阳卢氏,讳藏用,字子潜。现为昭文馆学士。”就在此时,孙御医再度上前,将自己的第三位好友,被大伙称作“规翁”的老者,郑重向张潜介绍。“小友今后如果有心向学,不妨请他指点你一二。”

    “不敢当,不敢当!”“规翁”卢藏用站直身体,下巴微翘,轻轻摆手。

    在他想来,自己虽然诗名不如贺知章,却也没差得太多。并且自己位居昭文馆学士,还出身于五姓七望中的范阳卢。那乡下张潜听了之后,肯定会更加激动才对,弄不好,会当场晕倒过去,醒来时还会立刻痛哭流涕,请自己原谅他先前的无礼。

    谁料,等了半天,等来的只是张潜轻轻一揖,“原来是卢学士在前,常山张潜,这厢有礼了!”

    语调,再平静不过。丝毫不见,先前听闻张若虚和贺知章两人名字时的激动。

    作揖,也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

    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卢藏用是谁?

    他很有名么?

    为啥我从来没听人说过?!

第四十一章 子曾经曰过

    气氛忽然变得有那么一丢丢儿玄妙。

    还有那么一丢丢儿尴尬。

    卢藏用脸色发紫,嘴唇发灰,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

    而张潜的脸色,却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小友,子潜年龄虽然比老夫略小,文才却远在老夫之上!”还是贺知章为人厚道,反应也足够敏捷,察觉出张潜可能根本没听说过卢藏用的大名,赶紧笑着旁边出言化解尴尬。“去年他那句“飞萝半拂银题影,瀑布环流玉砌!”一夜传遍长安。满城士子,争相誊抄传诵,你只是出山太晚,才未能有幸目睹当时的盛况而已!”

    “哦,原来此诗乃是前辈所做!请恕晚辈孤陋寡闻!今日能当面向前辈讨教,幸甚,幸甚!”张潜迅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举动,着实有点儿不妥当,立刻做出一幅愕然模样,再度向对方躬身。

    他总计才来大唐几天?能将唐人礼节学到如此地步,已经难能可贵。然而,这番生硬的客套举动,落在卢藏用眼里,却无异于存心抽自己的耳光。登时,后者就再也安耐不住,猛地一拂衣袖,扬长而去。

    “小友,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一位长者!”御医孙安祖大急,冲着张潜抱怨了一句,赶紧迈步追赶,“规翁,规翁慢走。小心脚下……”

    他不喊还好,一喊,卢藏用愈发觉得恼怒,走得也是越急。令为其牵着坐骑的仆人们,怎么追都追不上。结果,不巧一脚踩到了团儿狗屎,“噗通”,摔了个四脚朝天。

    “老爷,老爷!”仆人们吓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地冲上去,将卢藏用搀扶起来。

    孙安祖则屏住呼吸走上前,迅速为此人检查可否摔伤。而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原本还想数落几句张潜,给卢藏用消气儿,见他摔得如此狼狈,也果断双双闭嘴。免得此人真的恼羞成怒,立刻仗着自家的官员身份,去找一个年青后生的麻烦。

    这一刻都发生在短短几个弹指之间,张潜根本反应不过来。更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经很客气地向卢藏用道歉说自己孤陋寡闻了,对方为何还要生那么大的气?

    本着同情之心,他也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个瓷瓶,主动递给孙安祖:“孙前辈,拿此物给卢前辈擦上一些。可以化瘀,活血,祛除异味儿”

    瓷瓶内,装的当然是万金油。有没有化瘀作用,还在其次,在张潜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可以暂时遮盖住狗屎的臭味儿,让大伙鼻子不再受罪。

    果然,孙安祖刚将瓷瓶塞子拔出,一股清凉的幽香,就飘满了众人的鼻孔。再用小拇指挑出了一点儿,轻轻抹于卢藏用受了擦伤的手心,手腕,手肘等处,狗屎的臭味儿,立即又被冲淡了许多,至少,已经令大伙不用再屏住呼吸相待。

    而那卢藏用,受了张潜的好处,却不肯念他的人情。兀自将头扭到一旁,大声冷哼。倒是孙安祖,既不想得罪了此人,又不愿太委屈了张潜。一边将装着万金油的瓷瓶重新塞紧,一边轻轻向张潜拱手:“多谢十三郎施药!此物味道与风油精甚为相似,却做成了油膏,更方便携带。不知……”

    “晚辈前几天,学着师门长者的手法炼制的。的确与风油精属于同类药物,药性也极为相近。”早就料到他会刨根究底,张潜也不隐瞒,将万金油的来历,如实相告,“前辈如果喜欢,尽管收着好了。此物炼制起来不难,只是需要一些材料和水磨功夫而已。”

    “那,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孙安祖喜出望外,先前心中因为担忧得罪卢藏用而对张潜产生的不满,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敢教前辈知晓,此药只能外敷,不可内服。主要用途是驱赶蚊虫,提神止痒。化瘀只是附带。前辈如果用的顺手,尽管去找任琮拿。晚辈最近闲来无事,可以多配置一些。”送上门的活广告,不打白不打,张潜又再度拱着手补充。。

    “还可以再拿?不必了,不必了,有此一瓶,足矣,足矣!”孙安祖高兴得两眼笑成了一条缝隙,冲着张潜连连摆手。

    他是个如假包换的药痴,能忽然得到一种新药,自然就忘了身边一切。而那卢藏用,刚刚摔了个四脚朝天,此刻心中正觉得委屈。见孙安祖居然被人用一瓶子不知名的油膏就给收买了,心中更是羞恼,索性一把推开童仆,大步奔向坐骑,然后飞身上马,抖动缰绳,扬长而去。

    “规翁,规翁!”贺知章喊了两声没喊住,只好悻然作罢。

    “你这少年人,也太不稳重!规翁的诗作,曲高和寡,你自己见识少也就罢了,竟然不知道虚心求教!”唯恐卢藏用恼羞成怒后,找茬儿报复张潜。张若虚趁着卢家的仆人还没跟着跑远,冲着张潜大声呵斥。“回去后,买几卷卢公的作品,仔细揣摩一番。下次再见到他,以免又闹出笑话!”

    “是,前辈教训得极是,小子遵命!”能感觉到隐藏在张若虚话语里头的回护之意,张潜强忍着笑意拱手。

    “此事不怪张小友,他毕竟才出山没多久,并不熟悉大唐的礼节!”贺知章对谁都一样厚道,看着卢藏用的背影,故意大声补充。“俗话说,无心之失,不能算错。以卢学士的气量,肯定不会跟一个后生晚辈计较这些。”

    目送对方的背影去远,他又迅速扭过头,低声数落张潜:“小友,长安并非山门之中,说话之前,务必三思。卢学士还是个气量宽宏的,若是碰到那些睚眦必报之辈,你少不得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晚辈,晚辈真的并非故意!”张潜双手抱拳,连声喊冤,“晚辈才出山没几天,诗也没背过几首,真的不是故意慢待那位规翁!”

    这是一句大实话,虽然张潜是文科生,但他也没本事将大唐所有诗作全都倒背如流。除了李白,杜甫,贺知章,白居易、张若虚这些大家之外,他连贾岛的诗都未必能记得起三首以上,更甭提这个在唐宋诗人里原本排不上号的卢藏用?

    这就好比每年高考,各省的文理科状元,大伙基本还能听说一下。榜眼是谁,就很少有人在关心。至于排名在三百开外的,恐怕除了他父母和同伴同学在乎,其他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了!

    况且按照二十一世纪习惯,先前张显主动承认自己孤陋寡闻,哪怕对方真的是一位名人,也已经算给对方极大面子了。谁想到这位卢藏用,竟然把他自己看得那么高,非要跟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比肩才行!

    “没听说过别人名字,以后你只要说一声久仰就行了。没必要还装什么愕然,更没必要解释。”张若虚也将目光从卢藏用的背影上收回来,再度低声教训张潜。

    “晚辈明白了,遇到寂寂无名却自视甚高之辈,说声久仰肯定没大错!晚辈谨受教!”知道对方出自一番好心,张潜再度笑着拱手。“然而,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卢学士乃儒家君子……”

    “嗯,嗯,嗯……”张若虚被问得连声咳嗽,果断侧开头,不再于同样的话题上跟他纠缠。目光之中,却分明又带上了几分狐疑。

    ‘这小子真的不是纵横家的门徒?

    老夫怎么越看,越觉得他是苏秦、张仪的嫡传?

第四十二章 天杀的黄世仁

    “小友,你会炼药?”贺知章也不愿意,让卢藏用的偏狭行为,继续扫大伙的兴。想了想,果断岔开话题。

    “只是在师门学了些皮毛,最近几天闲来无事,就顺手炼制了一些!”因为亲耳听到了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先前如何回护自己,此刻张显心中对这两位老前辈除了崇拜之外,还多出了几分亲近。干脆一边解释,一边笑着做出承诺,“此药名为万金油,用来对付蚊虫叮咬后的奇痒,疗效甚佳。两位前辈若是不急着赶路,就稍微走得慢一些。晚辈这就叫人回去拿些万金油,供两位长者试用!”

    说罢,迅速将头转向任全,吩咐他立刻跑回去拿药,根本没打算给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人拒绝的机会。

    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早就不止一次从孙安祖嘴里,听说过张潜师门秘制的“风油精”如何神奇。刚刚又听说万金油与风油精乃是“近亲”,可以止痒化瘀,驱逐蚊虫,并且还亲眼看到了卢藏用涂了万金油之后,全身上下狗屎味道瞬间被压制的实况,心中愈发觉得灵药难得。此刻,听张潜竟然愿意免费赠送,顿时有些喜出望外。随便客气了一下,便双双决定先笑纳了再说。

    那任全立刻从孙安祖的随从手中借了坐骑,风驰电掣返回庄子取药。张潜与贺知章、张若虚、孙安祖三个,则继续谈谈说说,信步朝丘陵区外走去。途中三位老人,少不得又会问到有关张潜师门的一些问题,张潜近日来准备颇为充分,基本上全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借此难得的机会,张潜也认认真真地向三位老者求教,有关大唐当下的典章制度,风土人情,疆域覆盖范围,以及周围各国情况。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三人欣赏他虚心向学的态度,也都耐心地给予了他指点和解答。

    当然,双方谈论最多,也最能找到共同语言的,依旧是对儒家典籍的理解。

    若论对儒家学问的研究精深,张潜再学上二十年,恐怕也摸不到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人的后脚跟儿。但是,若论见识驳杂,眼界开阔,没受过二十一世纪填鸭式教育和互联网荼毒的三位老者,则插上翅膀也望不见张潜的项背了。

    所以四人年龄虽然有很大差距,生长环境和人生阅历也完全不同,但彼此之间,却谈得甚为投机。不知不觉,就徒步走出了丘陵,来到了平原地带。

    脚下的道路,渐渐变得宽阔。周围农舍星罗棋布,犬吠之声,也此起彼伏。

    因为已经到了农历九月初,地里的所有庄稼都已经收割完毕,只留下了枯黄色的“柞根”。而靠近农舍处,则零星可见一片片萝卜,韭菜,芥菜之类,仍旧郁郁葱葱。

    看看距离自己所居住的地主家院子,已经不算太远了。张潜心里头就开始琢磨,初次见面,邀请贺知章、张若虚两位大佬,到自己家里喝碗茶水,算不不算冒昧?当然,如果两位大佬喝得开心,顺手给自己题几个字,就更好了。自己将来无论裱糊收藏,或者传给儿孙,都不失为两件奇珍。

    正犹豫不决之际,却听到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哭喊:“崔管家,崔管家,求求您,求求您了,别拉牛,别拉我家的牛。孩子他阿爷病了,下不了地。我家就指望着头牛来干活呢……”

    “别哭天抢地,就跟我们欺负你一般。你让乡亲们评评理,你家从开春到现在,跟庄上借了多少饥荒?”一个愤怒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又冷又硬,就像寒冬腊月的北风。“春天时让你家少佃几亩地,你家又不肯……”

    “崔管家,崔管家,您开恩,开恩!您开恩再宽限五天,不三天,三天内之内,我们一定将佃租如数送到庄主家仓库里头!”

    “三天?从秋收到现在,多少个三天了,你自己算?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官府禁止宰杀耕牛,买卖耕牛也得到官府备案。所以就拖着债务和佃租不还,谁都拿你没办法!告诉你,里正那边,我早就打过招呼了……”

    “不是,误会,管家您误会了。我还,我们还,别拉牛。牛拉了,我们全家就办法种地了!”

    “你家大儿子呢,为啥不让他下地。三岁牤牛十八汉,他也十七八岁了……”

    “我家儿子要读书……”

    “你看,你家连饭都吃不起了,还要供儿子读书。如果家家都像你,借了粮食不还,欠了佃租也不给,主人家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牛,我家的牛!”

    “松手,松手,不松手,小心吃鞭子!”

    ……

    因为还隔着一段距离,哭喊声和叱骂声,都断断续续。但是,张潜却能清楚地判断出,是一个地主家的恶仆,逼债上门。准备拉了佃户家的牛来抵账。

    “该死!”眼前迅速闪过歌剧《白毛女》中喜儿被黄世仁派管家和恶仆拉走的一幕,张潜低声骂了一句,迈开大步就朝声音来源处走去。

    年青人原本就爱抱打不平,更何况此刻他身边,还站着他仰慕已久的两位诗文大佬。所以,即便拼着得罪邻居,张潜今天也想将此事管上一管。

    心中藏了一团火,他脚步甚快,不多时,便来到了事发现场。隔着人群,就听一名农妇大哭着求告:“崔管家,崔管家,开恩,开恩那。孩子他阿爷,还病在床上呢!您牵走了牛,我们一家,明年让我们一家就没活路了啊!”

    “没了牛,让你家大儿子拉犁就是。主人肯把地佃给你家,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你不肯交租,还不肯还债,莫非还有理了去?!”管家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刀子,每一刀就戳子对方心口上。“若是别人都学了你,主人还佃土地出来干什么?不如一开始就荒着!”

    “管家,别拉我家的牛,我给你磕头了,磕头了!”一个稚嫩的哭声,紧跟着从人群中传来出来,听上去比紫鹃还小,害怕中透着凄凉。

    “松手,你这妮子,信不信拉你去抵债?!”管家的威胁声,不带任何人间温度。

    “管家,开恩,开恩!别拉我家的牛!求求你,求求你了!我,我让二丫跟你走!”那农妇也是被逼得急了,先求了几句,随即,毅然接下了管家的话头,“别拉我家的牛,我把二丫抵给主家。她已经十四岁了,什么都会做了。你现在就可以把她带走,从今以后,做牛做马,全凭主家处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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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日月介绍: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张潜坐在一块石头上,满脸迷茫。但是,很快他就不迷茫了,因为狼已经朝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盛唐日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日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日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