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诏告天下(求订求票!)
万历皇帝尚未诏告天下,京城里的官员围绕张居正的去留问题,就已经议论开了。
关键这个问题实在过于敏感。
对于掌有实权的官员而言,肯定不愿意张居正离开。
毕竟,他们基本上都是亲张居正一派,自然不希望自己的精神支柱就这样离开京师。
没有掌实权,或是被张居正刻意打压的官员,自然赞同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决定。
总之,有官员感到诧异,有官员觉得可惜,有官员悲伤,也有官员高兴……不一而足。
因为敏感,所以消息传得很快,迅速从官员传至坊间。
官员确切知道李太后放张居正离京的决定,可这消息传到坊间时居然还有许多人不信。
“这是真的吗?首辅大人真的要离开京师吗?”
“当然是真的啊!听说内阁拟票都已经递交给皇帝爷了,首辅大人离京就这几天的事儿。”
“可张先生不是已经动完了手术吗?难道仍不见好转?”
“谁知道呢?现在有几个人有机会见到首辅大人的真面目?”
“依我看啦,首辅大人的病情肯定是恶化了,不然他父亲逝世时都没回家,这时候若非身体羸疲,又怎么可能急着回家呢?”
“……”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张居正病情正在恶化,肯定支持不住了,所以才急着要回籍。
张居正自己在八道乞骸骨奏疏中也是那么说的:身体羸疲,害怕客死他乡。
然而,现实中到底怎样,也没几个人清楚。
只是,经过一番议论后,都确定张居正马上要离京了。
很快,也就是李太后决定的第三天,万历皇帝的圣旨便在邸报上刊登了,决定放张居正回籍。
但不是答应他乞骸骨退休,而是准假半年(暂定)回籍调养——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很大。
首辅的位子依然是张居正。在张居正回籍调养期间,临时代理首辅依然是申时行。
离京的日子定在五月一号。
还有几天时间,那是为探望张居正留下来的间隙。
伴随着张居正离京的圣谕,万历皇帝还口谕给阁臣、九大卿、九小卿,以他们为代表,从即日起可探望张居正。
眼下有四位阁臣:申时行、许国、余有丁、潘晟。
而所谓九大卿、九小卿,指的是十八大衙门的堂官。
自永乐皇帝定都北京后,钦定百官依执掌权力划分,共分为九大衙门和九小衙门。
九大衙门指的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再加上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九小衙门指的是詹事府、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翰林院、国子监、尚宝司和苑马寺。九大衙门的掌印者,即一把手或叫堂官,习惯上称为大九卿;九小衙门的堂官,俗称小九卿。
就是说,除了原来有资格探望张居正的那几个,又有二十几位大臣经万历皇帝的特许,可以探望张居正一次。
这种机会难得,一个个当然都想去看一看张居正。
毕竟有几个月的时间没见过张居正的面儿了。
而且,谁都感到诧异:当初朱翊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动手术切掉痔疮,张居正的病就会好起来吗?可现在张居正为什么一连呈上八道奏疏担心自己身体羸疲会客死他乡呢?那手术到底是扭转了病情还是加剧了病情?
但,万历皇帝依从李太后(其实是朱翊镠),对探望张居正的时间也进行了严格的规定。
而且还特别强调,最好是提前商量好,三五成群地去,切记不要一个接着一个打扰人家清修。
……
就在万历皇帝口谕传下来的第一时间,以申时行为代表,内阁几位阁臣首先去探望了。
紧接着,第二天是九大卿,第三天是九小卿。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二十二位重臣,没有一个落下。
有皇帝的旨意,探望张居正的时间都不长。
具体谈了些什么,朱翊镠也不知道,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个大概,无非就是那几点:
第一,看看张居正的身体到底怎样;第二,问问张居正是否真心乞骸骨归乡;第三,回乡后望张居正保重身体,尽早还朝视事……
再深的问题,因为时间,因为人事,肯定也无暇谈及。
……
在探望张居正这三天时间里,朱翊镠拒绝见客。
就连冯保他都不见。
每天的时间基本上都陪在李太后身边。一来为了避嫌,二来李太后的心情甚是失落:张居正要离开京师最少长达六个月,对将来的朝局她又不可预知。
有朱翊镠在她身边陪伴着,她感觉踏实许多。
这三天时间里,他们母子俩几乎无所不谈,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想到什么聊什么。
但聊得最多的依然还是牵动朝局的张居正。
其次是朱翊镠的个人问题,待张居正离开京师,就要将选王妃的事提上日程了,王妃一定,就要成亲,随即议藩、就藩……
因为选王妃只剩下程序,所以李太后特意问到就藩的问题,而就藩首当其冲的就是选定藩地。
李太后关心朱翊镠想去哪儿。
关于这个问题,朱翊镠自己当然也想过,还让冯保帮着想呢,肯定不会走原本历史上潞王的老路。
所以,藩地的问题,朱翊镠确实还没有考虑清楚要去哪儿。
他想等完婚后再考虑。
关键,他还想着通过自己的事例,找到一个解决大明十分臃肿的藩王郡王制度的方法。
发展到万历年间,各地藩王的问题若迟迟不能得到有效解决,大明就会像背负着一个不断滚动的大雪球一样越来越重,最终会不堪重负被活活累死。
……
三天的最后一天。
到了散衙的时间点儿,冯保心有灵犀一般地出现了。
头两天,他像忽然消失了似的没有来过慈宁宫。
冯保来,简单行礼后,第一句便是:“娘娘,潞王爷,张先生已经接待完了二十二位大臣。”
“反应如何?”李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娘娘,那些大臣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对万岁爷的圣谕也没表现出啥不满。”
“是吗?”李太后诧异地道。
“据奴婢所知,好像,确实是那样。”
“那张先生坚持下来了吗?”朱翊镠接着问道。
他想着,三天接见朝臣的时间里,张居正肯定受过苦。
“没问题。”冯保道,“张先生当然支持下来了。”
……
第226章 娘娘生气了!
朱翊镠又问道:“那他们就没有问及,既然张先生都坚持下来了,为什么还说自己身体羸疲,害怕客死他乡呢?”
冯保回道:“潞王爷,很明显张先生是强撑下来的,诸位大臣也看得出来,况且娘娘都已松口,他们还能说什么?”
李太后微微点头。
其实,这个问题朱翊镠自己不用问,他是为李太后问的,或者说故意让冯保解释给李太后听。
因为表面上看是张居正的去留问题,但实际上在万历皇帝尚未亲政时,只是李太后的问题。她说留张居正就留,说放就放。
如同她当初罢黜高拱、坚决支持张居正夺情一样,有再多反对的声音也无济于事。
都说大明文官集团厉害,当然确实厉害,但再厉害,也不过是为皇室服务的臣子,与高高在上的皇权无法相提并论。
罢黜高拱是那样,赶走冯保也是那样,清算张居正依然如此,包括之前清算刘瑾和严嵩,之后打倒魏忠贤那样牛叉到炸裂的大臣,都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而已。
至此,无论外界有多少质疑或遗憾的声音,张居正回籍调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时间就定在五月一日。
……
就在冯保汇报的当天晚上,吴兑总督火速进京。
一方面,他要汇报泉州兵变的情况;另一方面,专门前来负荆请罪:都已经告诉他了要通知泉州方面预防,且特意指出许汝继的问题,泉州兵变依然还是发生了。
他觉得需要负责任。
吴兑进京,首先去了兵部尚书梁梦龙的家。
他们两个是老朋友,在政坛上又是上下级的关系,谈话自然无拘无束。
只是两人关注的重点不一样:梁梦龙的心还在张居正身上,而吴兑一心想着泉州兵变,他还没来得及知悉张居正回籍调养的消息。
但两个人有一点是共同的:都急切想见朱翊镠。
其实,梁梦龙一直想见,只是被朱翊镠义正言辞地拒绝过,加上朱翊镠的身份实在是特殊,所以梁梦龙一忍再忍。
在探望张居正之后,梁梦龙想见朱翊镠的心更加迫切,觉得心中的疑问好像,似乎只能从朱翊镠处方能得到答案。
毕竟,张居正的手术、身体状况、心态变化……他越琢磨越感觉与朱翊镠密不可分。
吴兑想见朱翊镠的心就更不用说了。泉州兵变一事是朱翊镠嘱咐他通知许汝继预防的。
结果……成真了!
与朱翊镠的预测完全吻合。如此蹊跷的事,任谁都感到好奇。
所以,这两个人一拍即合,梁梦龙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理由,就在当晚便急着去拜见朱翊镠。
朱翊镠也早预感到了,不然不会义正言辞地拒绝他们拜见。
本来这事儿非常忌讳,可既然躲不掉,况且越躲越给人一种心虚的感觉,见一见也无妨。
这样,朱翊镠大晚上接见了梁梦龙和吴兑两个。
三人畅谈一宿。
谈完吴兑直接回宣府,梁梦龙则去了兵部衙门。
而朱翊镠埋头睡大觉,正睡得香甜,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
听声音,好像是武清伯李伟。
“吵死了——”
朱翊镠趴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迅速将付大海、阳康和赵灵素都给招来了。
“潞王爷,怎么了?”
“是谁那么大胆,竟敢在慈宁宫前大吵大闹的,烦不烦啊?”
朱翊镠明知故问。
付大海回道:“潞王爷,敢在慈宁宫大吵大闹的,除了武清伯,还能有谁?”
“所为何事啊?”
“今儿个,武清伯与驸马都尉去探望张先生,可到了张大学士府的门口,被侍卫拦着不让进。所以武清伯有一肚子怨言,说娘娘和陛下为何让九大卿、九小卿探望,却不让他这个武清伯进?特意跑来慈宁宫质问娘娘。”
“那我娘呢?”
“娘娘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生气咧。”
“生气?生什么气?”
“潞王爷,娘娘本来就不待见武清伯,所以武清伯每次来,都需要提前通报一声,得到娘娘的同意之后才能进来。因为不待见,又知道武清伯经常没事儿找事儿,娘娘有时候便欺骗武清伯说她不在,或者说不舒服不方便。一次两次还行,可十几年来次数多了,武清伯也知道娘娘躲着不想见他。”
朱翊镠听明白了。
李伟本是泥瓦匠一个,可谓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生平做得唯一也是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将女儿李彩凤送进宫里。
尽管随着女儿身份地位的逐步提高,他这个当爹的自然沾光,李家成了皇城第一皇亲国戚。
他也被封了武清伯,还一直惦记着要封侯呢。
若不是被张居正阻止,估计早就被封为武清侯了。而事实上,历史上的李伟,确实在张居正死后不久便被封为武清侯。
可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再高,也无法改变他内在的素养。
素养是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
武清伯虽然蟒袍玉带,一身显贵,可行为举止却一点不见长进,比当年当泥瓦匠时好不到哪儿去,加上经常与张居正唱反调,李太后有时候害怕,不知道帮谁。
偏偏武清伯是一个既不懂得谦让又没有远见的人。
碍着父女之情又不好说,所以李太后索性少见为妙。
朱翊镠当即穿衣起床。
跑到宫外一看,见李伟正与侍卫一边讲理一边埋汰。
说什么女儿不将他这个爹当爹啊,眼里没有他这个父亲,还说今儿个不见到女儿绝不回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李伟这种人。
朱翊镠见到李伟那副模样,又听他说着那样的话,真恨不得跳上去将他臭骂一顿。
“好外孙,你来了正好,来,帮外公评评理儿。”
李伟眼睛四下睃巡,发现朱翊镠正站在门前摇头。
“外公啥时候有理了?”朱翊镠毫不客气地笑怼道。
“你这外孙!”李伟气得鼻子一歪,“怎么说话的?”
“普天之下,除了外公敢在慈宁宫前耍赖,试问还有谁敢?”
“外公有理啊!为何阁臣、九大卿、九小卿都有资格探望首辅,我这个武清伯却没有?”
朱翊镠微微一笑:“外公咋就不明白?武清伯虽然是个伯,可毕竟领虚衔,而阁臣、九大卿、九小卿就是握有大权的重臣,外公凭什么与他们比?”
“……”李伟被怼得一愣一愣,眨巴着眼睛,不服气地道,“可你外公是老国丈啊!虽然没有实权,但探望首辅一眼怎么了?还不允许我们关怀首辅吗?”
“外公敢对天发誓,真的关心张先生的身体健康,希望他长命百岁吗?做人要厚道,外公何必呢?”
“……”
第227章 就是要升侯(求订求票!)
朱翊镠接着道:“外公,不是外孙说你,这阵子朝廷那么多事,为张先生动手术,为皇兄选嫔妃,为姐姐选驸马,杭州兵变,又泉州兵变,张先生誓要请辞回乡……娘每天操碎了心,你这当外公的倒好,非但不给娘减压,反而给她添堵,娘是脾气好,若是我,不哄你走才怪呢!”
李伟固执地道:“可天底下哪有父亲要见女儿,女儿闭门不见的道理?”
“关键外公一来就闹事,成何体统?”
“谁想闹事?是你们压根不把我这个武清伯放在眼里。”李伟气嘟嘟地道。
话音刚一落定,只见李太后阴沉着脸走出来,以公事公办的口气问道:“爹,你来慈宁宫,到底有啥事儿?”
李太后一现身,李伟老国丈的优越感顿时减去了许多。他气嘟嘟地道:“爹来只想评评理儿。”
“进来说话吧!”李太后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见闺女招待自己,李伟立马儿眉开眼笑,屁颠屁颠跟进去了。
李太后当然知道她爹来所为何事,如果仅仅是来评评理儿,那还好说,反正张大学士府又不是不让他一个人进,一视同仁。
想着肯定还有其它事。
她这个父亲……最会打小算盘借题发挥了。
进来坐定后。
李伟抱怨地道:“为什么不让我探望张先生。”
“爹,这个问题女儿不想回答你。”李太后没给好脸色,“女儿只想说,既然是圣旨,爹就当遵从,而且要带头遵从,你可倒好,带头跳起来反对。天下有多少个伯、侯、爵,又不是爹一个?”
李伟歪着脖子:“难道爹这`伯`与其他人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我闺女是太后,我女婿、外孙是皇帝。”李伟骄傲地说道。
“那爹更应该遵纪守法,而不能搞特殊,破坏皇帝的形象。”
“说来说去,还是爹这个武清伯分量不够呗。”
李太后也没搭话,就怕她爹没事儿找事儿。
然而,还是没能挡住。
李伟接着说道:“闺女都当太后十年了,可你爹还是个武清伯,你看看你爹头上那个`伯`字儿,是不是该换一个了?”
“换个啥?”李太后不动声色,但已经预料到了。
“当然是`侯`字儿啊!”
“……”
看,说什么来着?
就那脾气……哪天让他有点不开心了,他就惦记着要升侯。
虽然已被拒绝过好多次,可他就是不死心。
这里也没外人,李太后索性往开了说:“爹,这些年你已经够荣耀的了,女儿封了都人,你被赏了个锦衣卫百户;女儿生下钧儿,你晋升为锦衣卫千户;女儿于隆庆元年升了贵妃,你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佥事,除了在京城赏了一处大宅子(也就是李园,说李园或许还不清楚,但要说李园正是清华园的前称就一下子瞪大眼睛吧),还在沧州赐了三千亩好地;待钧儿登基,你又晋爵武清伯,除了俸禄享受一品待遇,另在通州加赐两千亩好地。不过十年时间,爹从锦衣卫百户达到今天的高位,难道还不满足吗?须知国朝两百年以来,凡国丈这一身份的人,所能获得的最高勋职就是`伯`了。”
李太后这番话可谓语重心长,实在是因为眼前坐着的人是她亲生父亲,不然以她的身份和处事方式,不用费这口舌。
然而,李伟听不进劝:“闺女你当初从贵妃晋为皇太后,还不是破例升了一级,当爹的为什么就不能上一个台阶?”
“爹,国丈的最高级别就是伯,这是朝廷制定下来的规矩,你这个武清伯已经到了顶儿,还怎么升?再往上就是公、侯了。而这两样多半世袭,在位的祖上要么是开国元勋,要么是靖难功臣,爹是吗?咱祖上是庄稼人,没这份荣耀。”
李太后同她父亲讲话虽然存着客气没有发火,但李伟仍能从她的言谈中听出极大的不满。
所以心里头很不受用,总觉得他这个当爹的还不如一个外人,有气直捅捅地顶撞道:
“闺女那个理儿咱不赞同,老百姓都知道隔夜的馍馍不新鲜,那些世袭的公侯们,把当年他们老祖宗那点儿功劳本钱吃了两百年,现在还在吃,凭什么?就说成国公朱应祯,上朝位置站得好,可他有啥功劳有啥能力?与咱比不是差得远吗?咱生了个好闺女,咱闺女又生了个好皇帝,就这一点,谁能跟咱比?他们能成为`公`,能成为`侯`,咱为什么不能?”
别看李伟身无一技之长,斗大的字认识不了一箩筐,但较起劲儿来,扯歪理说蛮话还是有一套。
听他这通牢骚,李太后又好气好笑,只得耐心解释道:“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什么都得按章程办事,不能乱来。”
李伟嘿嘿一笑:“切,国法?国法谁定的?还不是皇帝定的。现在咱外孙是皇帝,他的话就是圣旨,闺女是掌舵的人,你们让我当个武清侯,谁还敢说个不字儿?”
李太后秀眉一竖,嗔道:“爹以为女儿和皇帝就没人管了吗?天下人眼睛雪亮着呢,无论是我,还是钧儿,只要做错了事,不要说百年之后遭人唾骂,就是当朝也难以过关。钧儿镠儿的爷爷嘉靖皇帝爷,喜好道术斋醮,领着一帮方术妖道把丹炉烧到大内来了。结果怎样?出了个海瑞,抬着棺材上朝,抱着必死之心指责皇帝爷。如今,嘉靖皇帝爷死了,可天下读书人一提起海瑞,还赞不绝口。爹,你明白这理儿吗?这就叫人心所向。”
李太后这席话,让李伟听了很是伤心。
他一连叹了好几口气:“讲这些大道理,爹讲不过女儿。好外孙刚刚说过,爹领的只是虚衔,并无实权,给咱提个级弄个侯啥的,难道就真的这么难吗?我看分明是女儿不上心。”
李太后坚决不松口,“爹,如果你执意这么认为,那女儿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了,你回去吧。”
“你要赶爹走?”
“爹,不是的,是你根本不体谅女儿。若爹带头破坏朝廷的规矩,那让钧儿以后怎么处理国家大事?还有谁听他的?”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女儿也别糊弄爹,关于升侯的问题,爹还特意请教过朝廷官员,按国朝惯例,国丈的最高勋位只能是伯,但咱情形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第一,在咱之前,没有一个国丈的外孙当了皇帝,有的还没等到外孙登基就去世了;第二,女儿晋封为慈圣皇太后,与晋封为仁圣皇太后的陈皇后身份抬平,这也是特例。既然有这个特例在前,咱从武清伯晋升为武清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嘛。”
“爹,女儿记住便是,你请回去吧。”李太后觉得这场谈话该结束了,接着喊过内侍,吩咐送客。
李伟心中有气,责道:“每次找女儿,你都是那句话,记住了,记住了,但仅记着有什么用?爹需要你的实际行动。”
“知道了,知道。”李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
李伟没辙,愤然而去。
朱翊镠笑道:“娘,外公刚才说的那番话还有几分道理诶。”
……
第228章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办法还是有
李太后听了一愣,奇怪地望着儿子,虽然没有开口,但满眼都是疑问,好像在说:你外公哪句话有理了?全都是歪理好不好?
朱翊镠可不是违心之说,他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娘,外公除了想要升武清侯,其实还提到伯公侯爵位的世袭问题。孩儿以为外公说的也并非全是歪理。”
“那镠儿说说看。”李太后轻轻地道。很显然,她对待儿子要比对待父亲有耐心得多。
但这也不怪李太后,而是全中国的问题。华夏民族自古以来,至今依然如此,父母对子女(尤其是儿子)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好,可对生育养育他们的父母很难做到。也就是说,中国的父母对孩子要比对父母好得太多,可以说他们一辈子的目光都围绕着孩子。
“娘,首先你得承认,将娘提到与母后同等的地位,这是一次破例的加尊吧?”这一点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连李伟都知道。
李太后点了点头,她当然更清楚:那时她只是贵妃,没有资格提到与陈皇后相同的地位(加尊皇太后,那是皇后的资格,贵妃毕竟还差一级),那是在张居正和冯保的坚持下完成的。
“娘,外公虽然满腹怨言,可提到一个原则:人是活的,制度是死的,所有的制度确实是皇帝制定下来的,皇帝说行那就行。如果这样看的话,外公想升武清侯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镠儿的意思是支持?”
“孩儿也不是支持,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朱翊镠回道。反正在原本历史上,张居正过世没多久,武清伯就升了武清侯嘛。确实像李伟所说,有谁敢说个不字儿?
李太后幽幽言道:“可张先生和冯公公都一力反对。”
朱翊镠道:“娘,孩儿以为,他俩反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瞧不起外公的为人,外公不仅没有为朝廷作出应有的贡献,反而经常给张先生的改革添乱。娘,请允许孩儿不客气地说一句:外公无论是伯还是侯,都叫德不配位。”
尽管朱翊镠这话很不中听,但李太后也没有生气,因为事实的确如此,她也这么认为,不然不会对自己父亲避而不见。
朱翊镠接着说道:“外公想升侯肯定真的请教过朝廷官员,别的方面不说,单说他拿出成国公朱应祯的例子,到他们这一代,真的为国家作出过多大的贡献呢?外公质问凭什么一个世袭的爵位仅仅靠吃老本吃了一两百年?孩儿觉得,外公这一问很值得研究,而且非常有必要研究。娘可还记得,孩儿曾提及朝廷最大的负担一事吗?”
李太后眸子一亮,“娘当然记得,各路藩王郡王的供养问题嘛。”
“娘不觉得,爵位的世袭与藩王郡王的问题如出一辙其实就是一回事儿吗?都是由朝廷出资养着一帮对国家用处不大的闲人,这也难怪外公看着眼红。”
李太后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可这些都是祖制啊!”
“好的祖制当然要继承,可不好的祖制需要改嘛。”
“改祖制谈何容易?”
“娘,事在人为嘛,当初张先生致力于改革,还不是一样困难重重甚至危险重重,可最后不也是扭转过来了吗?”
“嗯,”李太后微微点头,最近她对儿子的话逐渐听得进去,“那镠儿心中可否有甚良策?”
朱翊镠谨慎地说道:“娘,孩儿在不久的将来,争取先做出一个好的示范,如果有效果成功了,娘可以考虑推广,不然朝廷这一块儿的负担太重。”
“镠儿舍弃朝廷的俸禄与各项补给莫非就是为这个铺路?”李太后敏捷地问道。
“可以说是吧!”朱翊镠点头承认,但依然补充道,“不过,孩儿也只是试探,毕竟延续了两百年的祖制,想要更改绝非朝夕之事,而且还要面临很大的风险。”
李太后温情地抚慰道:“镠儿放心,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娘都会义无反顾地挺你的。”
朱翊镠带着几分娇气,挽住李太后的手笑道:“有娘这句话,孩儿就放心了。”
与李太后一席话后,朱翊镠便带着阳康去找李伟。
最近付大海负责十个孩子的事忙得抽不开身。
对历史上的武清伯李伟没啥好印象,现实中也是如此,但这次朱翊镠带着目的而去。
李伟见了外孙来,也不知是真客气还是假客气,笑呵呵将朱翊镠引到客堂坐下。
“好外孙,今儿个你咋如此有雅兴跑到外公这儿来了?来,喝水喝水。”李伟笑道。
朱翊镠瞟了一眼,见真是白开水,“怎么说我也是个客人吧?外公真的拿白开水招待啊!”
“你年纪还小,喝茶不健康,白开水好!”李伟眯着眼睛。
“外公就是小气。”对李伟的抠门儿,朱翊镠早有耳闻。
据说李伟招待客人,家里总放着一盘水果,一层一层的看起来光鲜夺目,让人垂涎三尺,殊不知只有上面一层是真的,其它全部都是只能看不能吃、且拿不动的“艺术展览品”。
这招儿也只有那种吝啬抠门的家伙才想得出来。
“外孙来有何贵干?”说他小气李伟也不生气,没皮没脸似的依然笑呵呵地问道。
“外公不是想要升侯吗?”朱翊镠也不墨迹,直承其事。
一听到升侯,李伟两眼立即放精光,“是啊,外孙有办法?”
“那是当然。”朱翊镠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好外孙,快说说看,为这事儿外公我可是煞费苦心啊!找你娘不行,找你哥也不行,找张先生和冯公公都说不行。”
朱翊镠嘿嘿一笑,道:“外公找错人了撒!”
“找错人?当朝不就是他们几位掌权吗?不找他们找谁?”
“外公找娘亲和皇兄,他们岂会答应?你想升侯,那可是违背祖制的事,娘和皇兄不可能带头破坏规矩啊!是不是?”
李伟道:“可是,若你娘和你哥都不点头,让张先生和冯公公又岂敢开口?”
朱翊镠道:“外公与张先生、伴伴都有嫌隙,本来就不合规矩,他们不答应也在情理之中。”
“那外孙还有什么办法?”李伟泄气几分,好像这个梦想难以实现得了似的。
“外公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当朝除了他们四个,还能有谁?陈太后又不管事儿。”
“你这就瞧不起人了吧?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还有一位吗?”朱翊镠得意的神情。
“好外孙你是说你能行?”李伟诧异地道。
“怎么?不相信我?”
“不是外公不相信你,而是外孙身份尴尬,自己都被朝臣弹劾把俸禄弄丢了,又如何帮助外公呢?”
“……”
第229章 什么骗不骗的?
朱翊镠虽然无语,可也不怪武清伯李伟,人家说的是事实。
潞王的身份的确尴尬。
说得不好听点,就叫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对于李伟而言,升侯一事,求自己女儿、求外孙皇帝都不行,难道求外孙王爷就能成?
所以,他不相信朱翊镠,倒也在情理之中。
朱翊镠当然清楚这点。可他今天来是有准备的,主要是因为他知道武清伯迟早要升侯。
所以,面对李伟的质疑,朱翊镠有心相激,站起来喃喃地道:“好心帮助外公,可外公居然不信,那算我白来一趟。”
说着,起身就要告辞。
李伟连忙拉住,陪笑道:“好外孙别走啊,有话慢慢说嘛。”
可朱翊镠坚持要走,硬气地道:“外公都不相信我,有什么好说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别介啊,是外公不好,好外孙坐下来,咱合计合计。”
好不容易抓着一线希望,李伟可不想轻易放弃。
他拉着朱翊镠硬是不让走。
关键瞅着外孙一副信誓旦旦的样让他觉得好像,似乎有戏,反正就死马当活马医呗。
朱翊镠半推半就重新落座。
尽管李伟长两辈儿,可看起来像个孩子似的,笑呵呵地道:“好外孙你说,到底有什么法儿让外公从`伯`升到`侯`?”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说起来好像很难,但只要将力气使到对的地方,也很简单。”
李伟觍着脸,他也不管自己的身份,央求道:“好外孙好外孙,外公求求你了,赶紧教教你外公,到底该怎么做?”
朱翊镠拍着自己胸膛,“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李伟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央求道:“好外孙,你就不能先告诉外公,用的什么法儿吗?”
朱翊镠摇头说道:“先告诉外公就不灵了。我保证让外公在有生之年实现这个愿望就是。”
“需要多长时间?”
“长也一月,短则三五天吧。”
“真的?”李伟精神抖擞,两眼放光。
“看,老不信我,那聊着有什么意思?”
“不是不信,是觉得神奇,又觉得好奇,好外孙竟如此有信心。”
“不过……”朱翊镠故意摆出一副欲擒故纵的样子。
“不过什么?”李伟迫不及待。
“实话对外公讲,有几个关键人物需要打点打点。”
李伟虽然泥瓦匠出身,可也算混迹官场十几年了,人情世故还是懂得一些,找人办事儿肯定不能只靠一张嘴就行。所以直问道:“好外孙,你就明说要多少钱吧?”
“的确是需要点儿钱啊。”朱翊镠也不转弯抹角,坦白了说,“给外公升侯总不能让我搭钱吧?关键我真的很穷。这件事办成,估摸着需要两万两银子。”
李伟立即一副蛋疼的样子,“好外孙,两万也太多了吧?”
“那可是从`伯`升到`侯`呢,`侯`什么待遇?`伯`什么待遇?而且这种事儿找平常人有用吗?如果外公觉得两万两还多,奉劝外公趁早放弃升侯的念头。”
李伟沉默片许后,问道:“好外孙,能不能少点?”
朱翊镠坚决地摇头。
李伟接着又问道:“那给两万打点针真的能成吗?”
朱翊镠承诺道:“如果不能成,那两万两银子一文不少退给你。”
李伟笑了,但依然不放心:“好外孙,真的不能少了?”
朱翊镠很不耐烦地道:“外公好啰嗦,再说就没意思了。”
说着,他又摆出一副甩手走人的架势来。
“好好好,成交。”李伟生怕朱翊镠走了。想着外孙总不敢欺骗忽悠外公吧?再说了,外孙不是承诺如果事儿没成就退钱吗?
“那啥话都不用说了,外公只管拿钱,尽早为你办妥。”
李伟心疼地拿出两张银票。交给朱翊镠时,还一副爱不释手要割他肉放他血的样儿。
“外公可就指望好外孙了!好外孙若敢欺骗忽悠外公,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哈!”
朱翊镠恨不得翻个大白眼,不悦地道:“外公至于吗?为了两万两银子,竟诅咒外孙遭天打雷劈。”
“只要办成了,不就没这事儿了吗?即便没办成,将钱退给外公也不算数嘛,好外孙不怕哈!”
“……”
朱翊镠很想爆粗,将银票揣进兜里,带着阳康便离开了。
路上,阳康不解地问道:“潞王爷,您真能让武清伯升侯吗?”
“当然能。”朱翊镠十分确定。
“可娘娘不答应,张先生和冯公公都不答应,那这事儿找谁办呢?”
“谁都不找。”
“……”阳康一愣,更是纳闷,“谁都不找,那武清伯升侯……”
“水到自然成。”朱翊镠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水到自然成?”阳康摸着自己脑瓜儿,“谁都不找,那潞王爷索要的两万两银子……”
朱翊镠诡谲一笑:“既然水到自然成,那不要白不要嘛。”
“……”阳康愕然,诧异地道,“潞王爷的意思是,这两万两银票,您要据为己有吗?”
“嗯啦。”朱翊镠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然我这一趟不是白跑了吗?两万两还是友情价,没要十万两就不错了。”
阳康又道:“可武清伯终究是潞王爷的外公呀!若被娘娘知道,您连自己外公的钱都敢骗,那……”
“什么骗不骗的?”朱翊镠当即抢断道,“说得那么难听,是要好不好?要,外公给点钱外孙花花,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我又不是白拿,不给他办事儿。”
“……”阳康无语,心里头还在嘀咕:分明就是欺骗嘛,就算先且不纠结此节,李太后、张先生、冯公公都反对武清伯升侯,这事儿潞王爷凭什么敢揽下来?
只是嘀咕归嘀咕,阳康不敢多问,感觉朱翊镠也没打算说。
他只好心提醒道:“潞王爷,武清伯也不是一个容易欺负的人,您还是要小心为好,最怕他在娘娘面前哭着告状了。”
朱翊镠本想大吼阳康那家伙几句,什么叫“也不是一个容易欺负的人”?可见那家伙言辞诚恳,也没多说什么。
两万两银票到手了,这会儿他心里正美滋滋呢。
……
第230章 读书人得罪不起啊!(求)
有钱好办事。
当然,主要还是李太后的名头好使,在朱翊镠的催促、付大海的监督下,局儿胡同上的那座破庙被改造成了一座新式学堂。
有孩子们读书的教室,有孩子们吃饭睡觉的居室,也有孩子们娱乐玩耍的广场……模式与场景皆按后世小学所建。
学堂的名字让李得时取,他说叫作“希望学堂”。
但是朱翊镠不太满意。
虽说孩子就是希望,可这名字有点low,加上他亲王的身份,用希望二字似乎也不大合适:因为表面看是李太后牵的头,但都知道从头到尾是朱翊镠在行动策划。
朱翊镠灵机一动,将新式学堂命名为“得时学院”。
“好名字!”付大海想都不想便竖起大拇指赞叹。
阳康跟着也赞。
然而吓得李得时冷汗涔涔,“潞王爷,这使不得,使不得啊……”
朱翊镠坚持地道:“为何使不得?得时,得时,不好吗?”
未等李得时回话,付大海和阳康便抢道:“当然好!”
付大海还刻意补充道:“李先生是这里的常驻老师,又是潞王爷未来的老丈人,以你的名字命名,我看挺好的,有何不可?”
朱翊镠又说道:“一个名字而已嘛,就叫`得时学院`吧!”
之所以取名为“学院”,朱翊镠还想着为下一件事做准备,希望借助“得时学院”为契机。
张居正在执政期间,做了一件伤害读书人的事:查封全国私立学院并一律裁汰不争气的府学生员。
张居正是一位大政治家,按理说眼光卓绝,非凡人所能比,可为什么做出如此不得人心之举?也是有一定的原因和背景的。
张居正自隆庆六年夏上任,欲造大明王朝的中兴气象,他一直在大力推行各项改革。
张居正上任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整饬吏治裁汰冗员,然后让六科监督六部,内阁稽查六科,再加上“考成法”(张居正所创)的辅助,如此考核制度的建立,使内阁真正成为权力中枢。
有了权力,一呼百应。
所以随后,张居正又开始整顿驿递、税关、盐政、漕政、马政……一直到皇室子粒田征税,可谓事无巨细,一一厘清。
将过去许多不合理的制度一一改正。几年下来,国家财政迅速扭转,将嘉靖、隆庆年间的财政赤字全部填平。
过去是两三年的收入只够一年支出,经张居正改革后,一年的收入可供未来两三年的用度。
中兴之下,士有报国之途,农有可耕之田,工有一技可用,商有调剂之才,野无饿殍朝有贤臣,可以说是大明王朝自永乐皇帝以来开创出的最好的局面。
然而,学校这一块儿,一直是张居正的一块儿心病。
自洪武皇帝二年,高皇帝下令在全国各府县建立府学、县学。再到十五年四月颁诏天下:祀孔子,赐学粮,增加师生廪膳,规定凡入府学县学的学生,一律由国家负担费用,并免生员一家赋税。
当时国朝初创,人才匮乏,高皇帝历年增加廪膳生员的名额,并给予殊恩优抚,应该说是非常正确的国策。
然而到了宣德初年,有感于廪膳生员设置太多太滥,已成为各府县之重大的负担。宣德皇帝不得不采取礼部、詹士府等部门建议,给府、州、县学重新定额,一时削减了不少生员数额。
此项改革,自然得罪了不少读书人,只要一有机会,那些人就鼓捣着恢复旧制。
到了景泰元年,新皇登基,为收揽人心,又将生员定额取消,导致生员数量一时疯狂增长。
再到成化三年,朝廷又感吃力消化不了,迫不得已朝廷再将生员定额,又引发一系列的攻击。当时礼部尚书姚夔,京师士子便编了一首顺口溜骂他:“和尚普度,秀才拘数,礼部姚夔,颠覆国祚。”
再到正德十年,武宗皇帝再次放开了生员编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许多人削尖脑袋儿往府学、县学里钻。因为一入学校,只要穿上卷袖皂边的五色绢布襕衫,就等于是鲤鱼跳了龙门。哪怕一辈子都考不上举人、进士,但只要占着生员名额,照样优免课赋,享受朝廷配给的廪膳。
这就相当于是后世的铁饭碗。
而且生员保的还不是他一个人,是全家人。
诱惑实在太大。
然而,世间万事万物,或人性的规律往往是:只要多了,必定有鱼龙混杂滥竽充数混日子的。
这样,府学县学里,虽然仍有认真读书博取功名的人,但大多数士子却不肯钻研经邦济世的实际学问,而是一味地标新立异,将一些空洞无物的玄谈狂思视为圭臬。
因此,国家每年花费大把大把的银子,养的却不是士,而是一帮狂徒,尤其以心学以及它的各个支流为代表,他们四处鼓吹心学的各种学说,讲学之风盛行,各地在府学县学的基础上办起了私学,同样广招生员。
其中,嘉靖年后,也就是王阳明心学的一个支流泰州学派,在民间尤为活跃,其代表人物,如何心隐、罗近溪等四处收徒,他们每到一处,年轻人趋之若鹜。
那帮人还有一个专有名词来形容:山人。他们不参政,但议政,甚至攻击朝廷的政策。
领头人的影响力,不单超过朝廷亲授的教谕或学正,就是许多地方官吏,也莫能与之抗衡。
所以,自嘉靖以来,讲学之风盛于宇内。如果只是切磋学问探求道术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但各地学院之讲坛,几乎变成了攻讦政局抨击朝廷的阵地。
另外,讲学之风在官场也很兴盛,某一些官员对朝廷推行的各种改革心存不满,自己不敢站出来反对,便借助那帮人的势力,来与朝廷对抗。
而前文已经说过,张居正执政的一个重大的用人原则就是:亲循吏,远清流。
那帮山人,大多数都是没考上举人或进士的,妥妥的清流,在张居正眼里只会动嘴皮子(这也是他弃用海瑞的一个重大原因)。
所以,用“深恶痛绝”来形容张居正对他们的态度毫不为过。
甚至有传言,当时泰州学派的领军人物何心隐便是在张居正的暗中授意下被湖广巡抚杀害的。
(何心隐还是张居正的同学,只不过早年不第,放弃科举。)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之下,加上张居正又有之前改革的经验和成就做基础,于是大刀阔斧地查禁全国私立学院并裁汰一些占着名额不好好读书的廪膳生员。
张居正这一举措,旨在减轻朝廷负担优化读书人的环境,可在天下读书人看来,那就是砸了他们的铁饭碗。
这也是张居正死后被读书人攻讦的一个重要原因。
读书人当真得罪不起啊!
当然,这样说或许也不太准确吧,准确地说应该是读书人性子拧的多,他们不怕死。在许多读书人眼中,尤其是大明朝,头可断,血可流,但原则绝不能丢,所以涌现出了一大批像杨继盛、邹元标、张同敞那样铁骨铮铮的人。
张居正得罪天下读书人,由此引发的悲剧,朱翊镠肯定不想再重演,所以他必须做出改变。
得时学院将是一个契机,但结果如何还得看形势的发展,朱翊镠暂时只是在做准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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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故意开个口子
“得时学院”正式挂牌成立。
但关于学院的性质,朱翊镠可是想了又想,还特意与李太后沟通商量一番,最后在他的坚持下,定性为私立。这就意味着不准备将学院交给有关衙门管理。
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引起了轰动,可谓一时激起千层浪。
“私立学院?私立学院不是被首辅大人查禁了吗?潞王爷此举是为何意?首辅大人还没离京呢。”
“莫非潞王爷要反对首辅大人的为政措施?可这不对呀!潞王爷不是与首辅大人十分亲近,要救首辅大人的吗?”
“屁,谁知道?首辅大人动完手术也没见好啊,他马上就要回归故里了,救什么救?切,这叫救首辅大人吗?”
“还是不对,你们想想,修建学院是李太后娘娘牵的头,由朝廷其他官员募集兴建,按理说学院的性质自然而然为公立,可潞王爷为何偏偏确定为私立呢?李太后娘娘不可能事先不知情吧?潞王爷的动机与意图到底何在?”
“如果,我是说如果,潞王爷有资格兴建私立学院,那我们其他人是不是也有这个资格呢?”
“……”
纷纷质疑朱翊镠此举的动机与意图,李太后到底知不知情?
就连申时行都按捺不住了,为此,他专门还找了一趟朱翊镠,开门见山地问及这个问题。
朱翊镠直截了当给了一个强大的理由:“将得时学院定性为私立是征得张先生同意的。”
“所以我娘也同意了。”朱翊镠接着又补充道。
“……”申时行更是诧异。
朱翊镠知道,既然申时行来,那不弄明白指定不会走,所以他只得平心静气地再解释一遍。
但明显感觉到,申时行听完与李太后听完关注的点不一样。
李太后听了“故意开个口子”的论调时问:“张先生不会反对吗?”
而申时行听了朱翊镠这论调时问:“潞王爷是要鼓励私立学院?”
李太后关心张居正怎么想,而申时行作为临时代理首辅,更关心是否让私立学院死灰复燃?毕竟这是张居正施政的一项举措。
回答李太后时简单,朱翊镠直接告知张居正同意即可。只要张居正同意,李太后自然没话说,她甚至都没问为什么——这主要得益于朱翊镠最近的表现,逐渐赢得了李太后的信任。
回答申时行时,朱翊镠如是般道:“私立学院不当鼓励,但也不当禁绝吧?查禁私立学院与独尊儒术罢黜百家有甚分别?只要他们不反动,年轻人标新立异,倒也无可厚非,况且心学有其合理的一面。”
因为私立学院主要以王阳明心学为基础,与大明推崇的程朱理学有相违悖之处(主要表现在宇宙构成观与认识论不同)。所以在张居正看来,心学无异于玄学空谈,强烈杜绝,禁止其发展。
然而,站在朱翊镠一个后世人的角度看,心学如同程朱理学一样也拥有一套严密的学说体系,而且受到越来越多人的重视。
想要禁绝是不可能的,直至今日它仍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号召力。
申时行本就给人一种和事佬的感觉,他来只是好奇明明查禁了为什么还要成立一所私立学院?原来是故意留个口子的……而且貌似得到李太后和张居正两人的同意,不是朱翊镠胡来……
那让他这个临时代理首辅还能说什么呢?原本他对查禁私立学院就持保留意见。
只不过张居正是他座主,他不可能站起来反对。
然而,申时行担心另外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与朱翊镠也算是老朋友,况且他这个临时代理首辅是朱翊镠暗中推上去的,他当然心存感激,只是平常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这会儿,他好心提醒道:“潞王爷,以您最近的表现,臣担心会招来新一轮的攻击啊。”
朱翊镠心想,正求之不得一直等着呢,但嘴上问道:“我最近什么表现?攻击我什么?”
“怎么说呢?潞王爷最近的表现实在太优秀了!恕臣直言,这对于潞王爷并不是一件好事啊。”申时行推心置腹地警醒道。
朱翊镠微微点头,笑了笑说:“我知道,可这就是我的性子,有什么办法?如果注定被人弹劾,那就来吧,反正我不出一年就要外地就藩了。”
“不出一年?”申时行乍一听,立马儿一副诧异的神情,“为潞王爷选王妃才提上日程,然后议藩,议定后,还需修建潞王府,这一路下来,不得需要三五年时间?”
“用不了这久吧?”朱翊镠付之一笑,其实他心里早有计议。
申时行确定地说道:“反正依照惯例,一年时间肯定下不来。”
朱翊镠也没再多解释什么,心想如果不出意外,完全按照他的计划前进的话,那娶李之怿为妻就走啊,根本用不着一年时间。
回去的路上,申时行心中依然有不解之处,只是没有当着朱翊镠的面儿问出来而已。
比如:几年前张居正坚决查禁全国私立学院,可为什么这时候会松口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即将要回归故里了吗?还是因为被朱翊镠影响左右了?
再比如:为什么说到新一轮的弹劾攻击时,朱翊镠一点都不感到担心害怕呢?要知道,先头可是被弹劾过一次,让他丢了俸禄与朝廷的各项补给、奖赏……
若不是与张居正刚刚见过一面有过一番深入地交流,那申时行心中的疑问还要多。
……
时光总在不知不觉中恍惚而过,眼看五月一号就要来临。
那是张居正回籍的日子。
没有一个官员不关心,毕竟张居正的去留会影响到他们的仕途。
当官的谁不清楚?尽管张居正依然是首辅,可如果回到江陵,人不在北京的话,那还能有如此超绝的影响力吗?
所以,五月一日又将是万众瞩目的一天。
就在头一天晚上,张大学士府就加强戒备,府内外一切人员皆不得随意进出。
那晚,不仅张大学士府,京城里的许多户人家,尤其是官员,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好像只等天亮,前来为张居正饯行。
然并卵……
第232章 有心一试
文武百官是否能够前来为张居正饯行,好像,确实也不是他们所能决定得了的。
不是他们想去就能去。
当初,也就是万历五年,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去世,被万历皇帝夺情,张居正于次年,也就是万历六年三月份动身回籍葬父。
那次南下,张居正从京城动身出发的当天,万历皇帝命文武百官到郊外的真空寺班送,并遣内廷大珰张宏代表皇室举行郊宴为张居正饯行,两宫太后也都派了随堂太监前去赏赐金币赙仪。
万历皇帝还亲自授意,安排锦衣卫管辖的禁兵千余名随张居正南行,一路沿途跸护。好朋友戚继光闻讯,更是派来几十名鸟铳手,作为前导以壮声威……
当年张居正南归时享受的待遇规格如此之高,直与帝王无异。
而且,因为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高度重视,上行下效,凡张居正经过之地,官员们莫不全力以赴诚惶诚恐地安排接送,生怕有所疏忽被好事者奏本上去,惹怒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吃罪不起……
以致于张居正被沿途当地官员安排坐上了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大娇子里头有休息室、有办公室、有卫生间、还有两名美女……简直犹如移动的高级会所。
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没有享受到如此高级而特别的待遇。
那一次南下,张居正可谓风光无限。
可这一次,情况大为不同。京城文武百官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有等到万历皇帝的旨意。
距离五月一日的头几天,文武百官就开始纳闷儿着急了:张居正回归故里,那该送还是不送?
直到五月一日的头一天晚上,万历皇帝依然没有放出消息。
到底几个意思嘛?
因此,京城的官员一个晚上,准确地说,是连续有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好像只等五月一日天亮,要去为张居正饯行。
但其实不然,也只是好像。
如果没有万历皇帝的旨意,那怎么去送?
这就像同在一个公司上班的同事,有一个要退休回家了。如果老板都不出面不说句话,让员工怎么组织相送?一窝蜂地来了,老板不还以为与他唱反调吗?最多几个亲密好友敢去。
放在张居正身上,问题还要严重一些,因为身份过于显赫,亲密好友都不一定敢去。去了,有可能牵涉到政治路线的问题。
所以,如果没有万历皇帝的旨意,为张居正饯行也只是想想,更多的还是诧异: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到底在想什么?送就送,不送就不送,表个态好不好?为什么闭口不言连一个信号都不透露出来呢?
当官儿的难免会琢磨,是张居正不再得宠了吗?
……
张居正回归故里调养,京城的百姓虽然也关注,但相比官员们要平静从容得多,他们也不会受到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旨意的影响。
官儿不怕大只怕管嘛。
所以,在五月一日那天凌晨,就有百姓赶到张大学士府,准备送张居正一程。
只是,张大学士府一直戒备森严,他们来了也只能静候远观,而不能围拢过去。
对于“戒备森严”这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有人认为是张居正要休息,不想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有人认为是张居正病重,为了稳定朝局,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实情;有人认为这是张居正失势的表现,不再有那多人关心他了……
但无论怎么想,张居正的改革赢得了百姓的欢迎是事实,尤其是清田大计,对于小老百姓而言,意味着公平、透明,感念张居正的人自然很多。
他们想送一程张居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早早地将张大学士府围了好几层,只是靠近不得。
……
而就在官员们纳闷儿睡不着但又不敢去、百姓却将张大学士府围起来时,慈宁宫李太后同样心神不宁睡不着。
一来,张居正要暂时回归故里调养,李太后确实感到焦心,对未来的不确定充满了担忧。
二来,这次有意将朝中文武百官“晾”在一边,张居正南行,不对朝中文武百官做出任何指示,实乃有心为之,她就想看看文武百官的真实反应如何。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还得说到她对大儿子不放心一节上。
对万历皇帝,李太后一直不放心,这才有了“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一说,后来发生了万历皇帝调戏侮辱宫女一事,险些将万历皇帝给废了,让朱翊镠取而代之,李太后对大儿子就更不放心了。
那这次张居正南行,她就想看看没有她和万历皇帝的指示,朝中大臣到底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外界早有传闻,张居正是“摄政王”,将万历皇帝架空了。
李太后是不相信,但在朝臣眼中,到底是自己儿子万历皇帝的威信高还是张居正高?或者说朝臣到底是听万历皇帝多一些还是听张居正多一些呢?
她想在张居正临别之际做一次检验。
当然,这样一次检验,她也担心对张居正是一种“伤害”,好在有小儿子朱翊镠怂恿、支持。
朱翊镠说没事儿。那一晚,他一直陪在李太后身边。
就这个问题,尽管之前已经商量好了也已经作出了决定,但母子俩仍然进行了一番交流。
“镠儿,你说张先生真的不会感到失落吗?”李太后最担心此举为了大儿子冷落了张居正。
朱翊镠忙抚慰道:“娘,不会的啊,孩儿已经说过,以张先生的地位,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虚名了。张先生这次南下不像上次,这次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而且南下的方式也与上次不同,为他饯行的人再多,他也没机会看到。”
李太后又道:“镠儿你说,会有多少官员前去为张先生饯行?”
“孩儿估计没有。”
“难道一个都没有吗?”李太后神情讶然。
朱翊镠点点头,虽然没有以十分肯定的语气,但给人一种信心十足的感觉:“该见张先生、能见张先生的不是已经见过了吗?没有娘和皇兄的旨意,又没有各衙门堂官的出现,其他官员估计都在观望。本来,绝大多数官员也没有面见张先生的机会。”
……
第233章 皇帝笑了(求订求票支持!)
万历皇帝今儿个也起得早。
准确地说,他像李太后一样,是压根儿没怎么睡。
虽然没有谕旨文武百官为张居正饯行,但他身为张居正的得意学生,又是一国之主,当然不会置若罔闻。这次依然派出了张宏,该慰问的慰问,该赏赐的赏赐,基本礼仪倒是没有落下。
冯保一早便去了张大学士府,陪伴万历皇帝的仍是张鲸。
知道五月一日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张鲸同样起得很早。
他一起来便跑到东暖阁,果然见万历皇帝正坐在御案前沉思。
张鲸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轻轻地喊了一声:“万岁爷。”
其实,万历皇帝已经发现张鲸进来了,只是没有抬头。他低头沉思是不假,但没有入神,相反还有几分心浮气躁。
害得张鲸又轻轻喊了一声:“万岁爷?”
万历皇帝这才抬眸,以不耐烦的口吻道:“听见了,坐吧。”
张鲸小心翼翼地坐下。
他知道此时此刻万历皇帝的心情指定矛盾而纠结,所以才会一早赶到这里来陪伴。
“万岁爷,昨晚睡得可好?”张鲸温情而关切地问。
万历皇帝一副懒洋洋没有睡足的样子,回道:“张先生今日就要离京了,当然睡得不好啊。”
张鲸鉴貌辨色,谨小慎微地说道:“万岁爷,张先生要离京,依奴婢看,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呀!”
万历皇帝神情微微一滞,盯着问:“何来高兴一说?”
“奴婢斗胆说几句,望万岁爷莫怪。”张鲸依稀记得,自己曾经猜测万历皇帝的心思,也是关于张居正的,被万历皇帝狠狠斥责一顿,所以这次十分谨慎。
“说吧。”万历皇帝一抬手。
“奴婢以为,张先生离京,将是万岁爷亲政的第一步。”
“切,说得容易。”万历皇帝不以为然道。一说起亲政,他就不由自主想到李太后的训斥: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
张鲸又道:“娘娘的心意,万岁爷莫非还没有看明白吗?”
“我娘的心意?她什么心意?”
“万岁爷,您想想,娘娘这次为什么不下懿旨给文武百官为张先生饯行?奴婢以为,不希望张先生被文武百官打扰只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想检验一下文武百官到底听不听万岁爷的话?”
“哦?此话怎讲?”万历皇帝本来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张鲸的几句话将他撩得精神一振。
尤其是谈到“亲政”的问题,他更是显得迫不及待。
成功勾起万历皇帝的情致,张鲸却是不紧不慢地道:“万岁爷,这次张先生南归,按理说文武百官都要为张先生饯行,可娘娘并没有下旨,肯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万岁爷,刚说了呀!恐怕是要检验朝臣到底谁听的:是听万岁爷多一点还是听张先生多一点?如果听万岁爷多一点,那这次张先生南归,想必没有几位臣子去为张先生饯行;可如果听张先生多一点,那情形就指定不一样了。万岁爷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万历皇帝咂摸着嘴,似有所思地微微点头。
张鲸接着说道:“如果奴婢没有猜错的话,娘娘这是一次试探,或叫检验。娘娘不下懿旨,就是让文武百官自主决定:送还是不送张先生。此时,文武百官心里肯定要掂量:到底去还是不去?去意味着亲近张先生多些,不去则意味着亲近万岁爷多些。娘娘或许是想通过此事来检验一下文武百官对万岁爷的忠诚度。”
张鲸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可不是光凭嘴皮子。
他是有依据的。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女人其实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即便是面对她最最最信任的人,有时候仍然会动小心思来检验一番。
就像一个女孩,明知男孩很爱很爱她,她却偏偏不放过,恨不得每天不厌其烦地追问男孩一次:你还爱我吗?
哪怕聪明如李太后,也会采取这种检验方式。
别说对文武百官,就是对张居正都用过呢。
万历皇帝或许已经忘记了,但张鲸记得很清楚:就在张居正担任首辅之初,当时国库空虚,各地方积欠难收,京城里的官员连俸禄都发不起了,迫不得已,张居正只得请旨施行胡椒苏木折俸。
当时闹得很大,引起许多官员的不满和强烈反对。
在执行的过程中,还受到武清伯李伟、驸马都尉许从诚等人的状告。李太后一怒之下,让万历皇帝饶过内阁直接谕旨户部,取消了勋贵们的实物折俸。
这样做,势必会给张居正的施政带来很大的麻烦。
那一次,张鲸知道李太后是在检验张居正:一来,检验张居正对他们母子是不是真的竭尽忠诚;二来,检验张居正面对如此危局,看他如何运筹帷幄度过难关。
当时,李太后对张居正可谓是采取了打一下拉一下的手段。
“对像张居正那样的干练之臣,不可一味地笼络。”的确,李太后常常那样告诫自己:尽管对张居正抱有好感,但为了自己当皇帝的大儿子,她不得不收敛一己私情。
看,对张居正都可以检验,更何况对其他文武百官?
所以,这是张鲸说出那番话的依据。他将李太后的心思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万历皇帝沉吟不语,将自己情绪隐藏得很好,看不出悲喜。
张鲸接着感慨地道:“娘娘对万岁爷的爱比天高比地厚,她宁愿牺牲、冷却张先生,也要为万岁爷树立绝对的威信,检验出朝臣对万岁爷的忠诚度!”
万历皇帝平静地问道:“那你说说看,文武百官会有多少个人去为张先生饯行?”
张鲸如是般回道:“奴婢猜想,超不过十个。”
“如此之少?”万历皇帝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当然,这只是奴婢的判断,具体情况还得看现场。”张鲸保守地回道,“但万岁爷,奴婢可以肯定,为张先生饯行的官员指定不多。”
万历皇帝也没有提出质疑,只是喃喃地道:“原来娘亲不下旨,是这个意思呀……”
到得此时,他终于没能忍住,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见万历皇帝笑了,张鲸偷偷地跟着也是一笑。
万历皇帝忽然抬手吩咐道:“那你去张大学士府瞧瞧,看看你的推测是否正确。”
……
第234章 张居正出府
慈宁宫。
朱翊镠依然陪着李太后,他们母子俩基本上都是聊着有关张居正以及改革相关的话题。
只是,母子二人的情绪,或叫状态,很不一样。
李太后的情绪沉重,所以状态显得低迷;而朱翊镠看似随意,他一直在安慰开导李太后。
毕竟,一个是被迫接受张居正离京归乡,另一个是积极引导甚至怂恿张居正归乡。
他打心里觉得,这时候张居正归乡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经历过一番病痛之后,这时候的心结也不在张居正,更不在万历皇帝,而在李太后。
也就是说,思想工作难做的其实只有李太后一个人。
“镠儿,你也不去与张先生饯行吗?”李太后忽然问。
朱翊镠摇头,回道:“娘,孩儿今天一来不适合露面,二来该说的话也早已经对张先生说完了。”
的确,即便李太后今天的心情十分平静,朱翊镠也没打算亲自去为张居正饯行。
与张居正的关系,可是一直停留在为其治病上。
……
乾清宫东暖阁。
万历皇帝一个人在沉思,张鲸带着他的口谕前往张大学士府。
自张鲸提到“亲政”,并解释说张居正离京将是亲政的第一步,同时李太后也在试探,万历皇帝便感觉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关键,他是满怀期待的。
曾经在李太后面前表明过自己的心迹,结果换来“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这句话,而且当时李太后是以训斥的口吻。
自此,他便将亲政这份心深深隐藏在心中。
但并不代表他不渴望。
相反,越是不让他亲政,他越是渴望。
但凡未得到,总是最登对。
所以,他很想知道在没有他们母子俩的旨意下,朝中究竟还有多少大臣为张居正饯行。
无疑,万历皇帝相信张鲸的推断,也希望是真的。
……
官员们陆陆续续来到自己的衙门点卯当值,只是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根本无心办公。
那些资历较深的官员,不由得想起十年前高拱离京的情形,那时是多么的凄凉。
记得李太后与陈太后罢黜高拱的当天,高拱的府第便被缇骑兵给包围了。第二天一早,在缇骑兵的呵斥下,将高拱逐出京师,一直监视到老家河南新郑。
但相对于高拱,张居正的情形显然要好得多。
虽然李太后与万历皇帝没有下旨文武百官为张居正饯行,但他的职位还保留着。
张居正依然是首辅。
而且,官员们看到的还只是表象和一部分事实。
……
辰时。
张大学士府早已人山人海,但到现场的除了维持秩序的兵卒,基本上都是百姓。
如同朱翊镠所料,京城官员们还真没几个来的。
即便真的想看张居正一眼,可因为主流的趋势是不现身,那几个来到现场的官员,也只能是扮作普通百姓混在人群堆里。
辰时过半。
“吱呀”一声,张大学士府的大门终于开启了。
围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从张大学士府里最先走出来的是大公公冯保。
紧随其后,是北镇抚司调度来的一队锦衣卫缇骑兵。
人数大概是一个百户。
当那队缇骑兵全部迈出了张大学士府后,只见游七领着一顶八人抬的大轿,从府里缓缓抬出来。
毋庸置疑,里面坐着的人肯定就是首辅张居正了。
轿子后头又有一个百户的锦衣卫缇骑兵,压阵的是大公公张宏。
见冯保出来,原本集结于张大学士府前维持秩序的兵卒,迅速散开,驱赶人群,为张居正的轿子开辟一条大道。
张大学士府位于纱帽胡同,此时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若没有锦衣卫开道,轿子根本抬不出去。
“退后!”
“全部退后!”
“都给我退后,退后!”
领头的锦衣卫千户不断呵斥围观的人群。
张居正乘坐的轿子朝着纱帽胡同口一步一步挪动。
冯保与张宏的神情都是肃穆。
当然也包括护送的锦衣卫。
这时候,谁也不敢露出一丝笑意或得意的神情。
若清一色穿着白衣,俨然一队送葬队伍。
“轿子里的是首辅大人吗?”
忽然,也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卯着劲儿喊了一声。
本来什么安静肃穆,无论是锦衣卫兵卒还是轿夫,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那一声叫喊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炸开了。
“首辅大人,您的身子可好?”
“首辅大人,能下轿见我们一面吗?我们好久没有见您了。”
“对!我是您的邻居,自您患病后,各种声音纷至沓来,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张大学士府又长期戒备森严,若可以,请首辅大人停轿见我们一面吧!”
“首辅大人,您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呀?请首辅大人停轿,见我们一面吧!”
“请首辅大人停轿,见我们一面让我们心安吧。”
“请首辅大人停轿!”
“请首辅大人停轿!”
“……”
本来被锦衣卫驱散的人群,忽然又像有组织似的,一窝蜂地涌上来,将纱帽胡同堵了个严严实实。
“让开,让开!”
“退后,退后!”
然而,这次锦衣卫千户的吆喝声不起作用。无论他怎么呵斥,那些人就是死活不肯让路,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
没辙,冯保只好走上前去,尖着嗓子喊道:“都安静,安静,你们到底想要怎样?”
立即有人回应:“不想怎样,我们只想见首辅一面。”
“见了之后呢?”冯保又问。
“确定首辅大人无恙,我们便让道,然后送他一程。”
“对!既然没有朝廷官员来送首辅大人,那我们送就是了。”
冯保喝道:“谁说没有朝廷官员来送?我不算朝廷官员吗?这些锦衣卫、兵卒,不都是朝廷的人吗?不让其他官员来,只是太后娘娘和陛下念及张先生,不愿意让他疲于各种不必要的应酬。”
“我们只求能见张先生一面,请大公公成全!”
“请大公公成全!”现场有些人认识冯保,纷纷恳求。
“请大公公成全!”
“我们并无恶意!恳请见首辅大人一面,只求心安。”
“请大公公成全!”
“……”
冯保面含难色,其他人也全部停下,实未料到还有这么一出。
此时的百姓越聚越多。
不仅一条胡同快挤爆了,就连胡同上其它房屋窗户、阳台上,全都挤满了人。
都在一个劲儿地呼喊,请求首辅大人露面一见。
如果他们誓要相见,威逼的方式肯定是行不通的。
然而,那些人又压根儿没有听劝的意思,讲理也行不通。
好像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张居正下轿一见了。
又不知是谁,忽然不嫌事儿大地喊了一声:“莫非轿子里头坐着的根本不是首辅大人?”
这一声更了不得了!
……
第235章 立场与关注点不同
纱帽胡同距离皇宫很近。从胡同出来,穿过灯市口大街,便能直接进入皇城的东南角了。
朱翊镠刚与李太后吃过早饭不久,便见付大海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道:
“娘娘,潞王爷,不好了,张先生的轿子刚一出府,便被附近的百姓拦住了不让走。”
“不让走?”李太后不由得一激灵,“为什么不让走?”
“他们嚷着要见张先生一面,以求心安。”付大海禀报说,“那些百姓担心张先生的身体状况,因为从始至终张先生都未露面,所以甚至还有人怀疑轿子里坐着的根本不是张先生本人。”
“真是荒谬!”李太后没好气地给出四字评价。
“后来怎样?”朱翊镠迫不及待地问。百姓拦轿要见张居正……这个他都没想到。
“娘娘,潞王爷,冯公公正在犯难,劝说百姓不听,又不能动粗强来,双方尚在僵持中。”
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道:“张先生停轿见他们一面又能如何?”
稍顿了顿,朱翊镠接着道:“我娘和我皇兄从来没说过张先生不可以见人的啊!还是那句话,不让人拜访张先生,只是杜绝不安好心喜欢乱嚼舌根喜欢生事的人,若真诚地想见张先生一面,就像前不久允许阁臣、九大卿、九小卿一样,那见张先生一面又有何妨?去,告诉伴伴,如果百姓依然挡道儿,就让张先生停轿见他们一面吧。”
付大海听罢,将目光投向李太后,见李太后没吱声,他才点头回道:“好的,奴婢这就去。”
……
纱帽胡同依然僵持不下。
这一突发“事故”,冯保一样没有料到。按照原本计划,直接将张居正抬离京师,然后换乘马车,途中不用见官,也不用见民。
却不料遭遇这么一出。
这次护送张居正出京,李太后明确由他负责。
他可不希望出任何状况。
此时此刻,用强驱散百姓的方法显然不可取。冯保不得不向张居正的轿子方向折返而去。
轿子里面坐着的人,的的确确就是张居正,并非如同有一些百姓想的那样不是张居正。
只是轿子里面除了张居正,还有一个人:胡诚。
在朱翊镠的“威逼利诱”下,胡诚不得不全程陪伴。
也就是说,他将跟随张居正前往湖北江陵,途中张居正的饮食起居由他全权负责。
本心他肯定不愿意去啊!堂堂太医院二把手,家人都在北京,却让他前往江陵……
可遇到什么招数都敢出的朱翊镠,他也是没办法。
就在冯保向轿子靠近时,胡诚开始征询张居正的意见。他问:“首辅大人,需要见百姓一面吗?听得出来,百姓的心声真诚而渴望。”
“我想不必了吧。”张居正如是般回道。
“可百姓不让道儿怎么办?”
“那就看冯公公如何抉择。”这是张居正的态度。
若非因为看病能在一起,胡诚的级别与张居正相差甚远。
既然张居正都说“不必了”,那胡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这时,恰好冯保走过来了。
他走到轿帘处,轻轻地问:“张先生,眼下该怎么办?”
张居正反问道:“冯公公没有拿定主意吗?”
冯保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朱翊镠的影子,所以嘀咕了一句:“不知潞王爷怎么想?”
张居正道:“如果潞王爷在,想必是会答应见的。”
“为什么?”冯保忙问。
“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张居正意味深长地回道。
此时也无暇细问,冯保只得又问:“那张先生以为如何?”
“谢谢百姓的关心,但我想不必见。”张居正平静地道。
冯保微微一滞,继而诧异地问道:“既然张先生猜到了潞王爷的心思,为什么还要持相反的态度呢?”
“立场不同。”张居正回道,“或者叫关注点不一样。”
“那如何应付眼下的百姓呢?”
“起轿,走。”张居正言简意赅。
“可百姓拦路不让。”
“起轿,我自有办法。”
虽然没有看见张居正的神情,但冯保感觉到了张居正的自信。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冯保一挥手,尖着嗓子卯着劲儿喊道:“起轿!”
轿夫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又一道声音响起:“且慢!”
正是付大海,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跟前。
“冯公公,娘娘和潞王爷的意思是,如果百姓真心想见张先生一面的话,那不妨一见。”
冯保又是微微一滞,一时他没想明白张居正为何能猜中朱翊镠的心思,更没想明白张居正所说的立场与关注点指的是什么……
冯保微微一滞后,说道:“可张先生说不必见了,他自有办法应付这些拦路的百姓。”
这次轮到付大海微微一滞,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最近朱翊镠可谓无往而不利,听他的准没错,哪怕是张居正和冯保两位大咖,也得听他的才安全、有利。
“那好吧!”付大海点点头。张居正说有办法,他还能说什么?
“起轿——”冯保又喊一声。
轿子起。
立马儿人声鼎沸。
“我们要见首辅大人一面。”
“首辅大人到底在不在轿子里面?”
“无论首辅大人身体状况如何,我们只求能见一面。”
“……”
忽然,听见轿子里传出一声咳嗽:“咳。”
这一声咳嗽,声音并不大,但立即被人听出来了。
“是首辅大人的声音,刚才是首辅大人的声音,大家静一静。”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谢谢你们的关心!因我身体羸疲,思乡心切,所以请旨回归故里调养,你们都回去吧。若真的关心我,见与不见都在你们心中。”
说话的正是张居正。
他的声音平和而缓慢,与平常有所不同,只是音色未变。
他说完,现场继续沉静了片许,似乎期待他接着往下说似的。
然而,张居正就说了那么多。
但其实已足够。
尤其是最后那句“见与不见都在心中”,让百姓纷纷退后让道儿,有些眼眶里还噙着泪花……
“首辅大人一路保重!”
“祝首辅大人早日康复回京!”
“……”
转眼间,轿子便被抬出了纱帽胡同,继而出灯市口大街,朝着京郊的方向去了。
付大海迅速跑回慈宁宫,欢喜地汇报道:
“娘娘,潞王爷,百姓撤了!百姓撤了!张先生也没有下轿去见百姓,他只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便有如神助般地将百姓驱散了。”
朱翊镠听了倒是没有什么。
李太后惊讶,心念一动,暗自感慨:“看来张先生的威信,依然要强于皇帝好多倍啊!”
……
第236章 君心难测(求票!)
张鲸传完口谕,回到东暖阁,情绪,反正看上去有点儿不高兴,说话的声音也有几分低迷。
“万岁爷,奴婢回来了。”
万历皇帝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是个早熟的典型。
他当然一眼看出来了,不禁问道:“怎么?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不开心的事倒谈不上,奴婢只是为万岁爷感到痛心。”张鲸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
“这又是为何?”
“万岁爷虽然没有谕旨朝廷文武百官为张先生饯行,据奴婢观察也确实没有官员敢去,可京城的百姓对张先生依然十分依恋,感情相当深厚……”
继而,张鲸将刚才在纱帽胡同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遭遇百姓拦轿誓要见张居正一面、锦衣卫死活驱散不开、结果张居正只说了两句话便成功了,等一系列事实一五一十对万历皇帝说了一遍。
说完,张鲸望着万历皇帝不眨眼,好像特意要观察万历皇帝的神情变化。
然而万历皇帝十分淡定,而且还笑了笑说:“这很好啊!”
“……”张鲸一副想哭的表情,“万岁爷,好什么呀?”
万历皇帝道:“怎么不好?张先生的威望如此之高,表明他的改革得到百姓的一致认可,张先生取得的成就不等于是朕的成就吗?问你哪儿不好了?”
“万岁爷,那当然不一样啊!奴婢斗胆说一句,外界都在传言,张先生是摄政王,将万岁爷的权力架空了,想必太后娘娘也是因为担心这点,才决定不下懿旨给文武百官为张居正饯行,目的就是想看看文武百官到底是听娘娘和万岁爷,还是听张先生多一些。”
万历皇帝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对!即便你说得有理,那跟百姓敬仰张先生有何关系?”
“万岁爷,这个理儿您还想不明白吗?”张鲸非常着急,气愤,又有些无奈,“百姓为何对张先生如此爱戴?说明在百姓心目中张先生才是改革取得如此成就的第一人,而不是万岁爷您啊!奴婢为您感到痛心就是因为这个。怎么说,张先生也只是一位臣子,改革取得再大的成就,若论功劳,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张居正啊!至少在他前面还有万岁爷和娘娘呢。”
说到心急处,张鲸直接叫出了张居正的名字。
万历皇帝依然很冷静,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消散,问道:“百姓敬仰张先生是事实,可你怎么就能得出张先生的威信,一定会比朕和娘亲高的结论呢?”
张鲸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万岁爷,您要这么说,奴婢也没办法,毕竟万岁爷和娘娘也从来没有离过京。”
“这样想就对了嘛!”万历皇帝笑道,“张先生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再高,他不是也离京回家了吗?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朕只想问你,官员去了几个?”
“官员奴婢倒是没发现。有官员去估计也会躲在暗处,不敢穿着官服堂而皇之出现。”
“既然如此,那朕问你,对朕而言,是官心重要,还是民心重要?”
“万岁爷,当然是民心重要,自古有言,得民心者得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嘛。”
万历皇帝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道:“你错了,民心固然重要,可并不对朕直接负责,于朕而言,官心更为重要,朕执政,只需管好文武百官即可。百姓都不认得朕,难道还让他们一个个对朕顶礼膜拜敬爱有加吗?”
张鲸诧异地道:“万岁爷,前朝前代那些千古明君,百姓不都念他们的好吗?怎么到了万岁爷这儿好像不稀罕似的呢?”
万历皇帝缓缓说道:“也不是不稀罕,而是不敢奢望。前朝前代那些千古明君,百姓是念他们好,可多是后世人所感,真正同时代的百姓有几个感怀的?无论国家太平昌盛与否,百姓不都是最底层最辛苦的人吗?”
张鲸还是有些不服气,也不知是因为看到张居正如此得民心他感到不开心,还是因为不同意万历皇帝的观念。
他接着辩道:“万岁爷,话虽如此,可您想过没?文武百官不去为张先生饯行,或许是迫于您和娘娘的压力,而百姓为张先生送行,才能发自他们的内心啊!”
“那又如何?朕能管文武百官,可朕管得了百姓吗?”
“好吧!”张鲸很是无奈,“那就当奴婢多言了。”
“瞧你丧气的样儿!”万历皇帝带着几分鄙夷之意,“关键你能改变什么呢?生气有什么用?不必为此事烦恼,朕的口谕传达了吗?”
张鲸点点头,回道:“传达了,调遣一个千户的锦衣卫护送张先生至江陵,沿途不允许任何地方官员打扰张先生清修。”
“嗯。”
张鲸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您说这道口谕,会不会让地方官员过度解读?”
“你想说什么?”
“如果奴婢是地方官员,肯定要琢磨万岁爷这道口谕的意思:到底是借故冷淡张先生,还是真的不希望打扰张先生清修……”
“放肆!”万历皇帝一声怒斥,猛地一拍御案,随即又责骂道,“你这不长进的东西,怎么老是喜欢胡说八道?”
“万岁爷恕罪!”
“万岁爷恕罪!”
张鲸吓得面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此番情形,已不是第一次了。
“你起来吧!”万历皇帝恼怒地一抬手,责道,“以后说话长点脑子好不好?想好了再说。你这话要说传出去,还不说朕心机重吗?什么借故冷却张先生?朕在你心目中难道是这样的人?你也知道,张先生威望再高,也是臣子,也要致仕回籍,这天下是咱朱家是朕的,用得着借故冷却张先生吗?”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
张鲸本想挣扎爬起来,听到万历皇帝又是一顿训斥,他只得再次连连磕头求饶。
“起来吧!若非看在你对朕忠心耿耿所以才敢口不择言的份上,朕绝不轻饶!”
“多谢万岁爷!多谢万岁爷!”张鲸连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才爬起来。尽管万历皇帝不承认呵斥他,但他心里依然认为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否则万历皇帝不会生气。
只是慑于皇权,张鲸不敢继续辩驳,唯有勾着头不说话了。
万历皇帝稍作平复,批评道:“你说你,身为头号秉笔,说话也不多留一个心眼儿,朕是知道你的脾性,可不知道的人听了你的话会怎么想?况且朕的心意也是你们能随便猜测的吗?”
“奴婢下次记得!多谢万岁爷宽恕!”张鲸感怀地道,但同时又有些惭愧,总感觉自己做得不够好,老是色万历皇帝生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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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首辅一走 放飞自我
一大早起来,万历皇帝就哈欠连天,仿佛熬夜熬了一个通宵。
这也难怪,张居正一离京,万历皇帝顿时精神抖擞,忽然有一种倍感轻松想要放飞自我的感觉,还没等到天黑,他就跑到坤宁宫王皇后那里去了。
平常觉得王皇后不合他兴致没啥兴趣,可就在张居正离京的当天晚上,他就急不可待地与王皇后宽衣上床。
而且还恨天亮得太早,好像新婚燕尔一样,一晚上不折腾几次都叫不上如胶如漆琴瑟和谐?
万历皇帝虽然至今尚未诞下儿女,平时对王皇后也提不起多大兴趣,但七情六欲与常人无异。
多少年来李太后、张居正、冯保三座大山对他管教太严,尤其是老师张居正……如今,张居正一旦离京,他算是真正尝到了鱼潜渊底龙翔九天的快乐。
原先对王皇后提不起兴致,可现在似乎大不一样。
去坤宁宫,他一闻到粉黛之香,触到肌肤之腻,一腔欲火就腾的一下子蹿起来。
王皇后原本属于冷淡的性子,忽然间收到万历皇帝的热情攻击,她还有点儿不习惯。
这不,早上曙光微熹,王皇后听得回廊上哒哒哒的靴声,知道那是喊他们起床的内侍来了。
可万历皇帝刚好醒了过来,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一只手无意间摸到了她那不该摸的地方……顿时兴致又来了。
……
坤宁宫的一名内侍敲了三声木梆,高声喊道:“恭请万岁爷、皇后娘娘起床——”
按宫内的规矩,若逢三六九例朝的日子,万历皇帝起床的时间是寅时三刻,如果不上朝,则于卯辰初交时分起床。
任凭风霜雨雪春夏秋冬,这时间都不可更易。
从万历皇帝登基,至今已有十年了,李太后绝不允许大儿子万历皇帝睡懒觉,除了春节那几天恩准他多睡半个时辰之外,平常都必须准时起床无误。
一是宫中规矩不可更改,二是李太后嘱咐冯保以及内侍,一定要代替她对万历皇帝严加管束,不允许万历皇帝有一丝半点玩愒之心而懈怠政事。
正因如此,所以内侍每天都要准时敲梆喊万历皇帝起床,无论他是在乾清宫,还是在王皇后所处的坤宁宫。
敲梆喊过之后,不消片刻,就有负责替万历皇帝、王皇后穿衣梳洗的内侍和尚寝局的女侍进来,替他们整理房务。
今儿个不是例朝的日子,万历皇帝与王皇后夫妇起身穿戴梳洗完毕后,便双双前往慈宁宫、慈庆宫两位太后处叩问早安。
这是万历皇帝必不可少的一项功课。每天如此。
回来用过早膳,万历皇帝一天的学习与政事才按部就班地开始。
一翻辰牌,他就准时出了坤宁宫向乾清宫西暖阁驱步走去。
这时候,万历皇帝的贴身内侍周佐正在回廊上侯着,而且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万历皇帝心情大好,所以主动问道:“周佐,看你眉开眼笑的,有啥喜事儿?”
见万历皇帝发问,周佐腰身不由得一软,躬了身子回道:“回万岁爷,您吩咐奴婢办的事儿,奴才办妥了。”
“什么事儿?”万历皇帝好像忘记了似的。
“均州窑的花盆啊!”
经这一提醒,万历皇帝马上记起来了。
前两日御花园的莳花火者(低级太监)给乾清宫搬来了几盆芍药,其中有一株绿芍药极为名贵。
恰值芍药花朵欲开未开,花瓣绿如翡翠,万历皇帝很是喜爱。
盯了好一阵子,他叹道:“这花真是好看,只可惜栽花的盆子太差!”
周佐见缝插针,站在一旁忙应道:“万岁爷言之有理,常言道好花插在牛粪上是极为恶俗的事。这只盆子,奴婢看和牛粪差不多。”
万历皇帝随口一说:“你传旨御花园,让换掉这个盆子。”
周佐回道:“万岁爷,御花园的盆子都是从景德镇烧制运来的,哪里有好的?要换,咱得换一个宋朝的均瓷吧。”
“均瓷?”万历皇帝眼睛一亮,咂摸着嘴,喃喃地道,“听说,钧瓷的窑变最为珍贵,这可是古董,从哪儿找去?”
周佐诡谲一笑:“万岁爷,有倒是有,在棋盘街的一家古董店里,奴婢看见了一只均窑出土的大红窑变花盆,若是买来配这株绿芍药再般配不过了,就是贵了点儿。”
“能有多贵?要多少银子?”万历皇帝的兴趣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摆出一副不得到誓不罢休的架势。
周佐回道:“奴婢问过,店家要两百两银子。”
万历皇帝对钱的概念原本就不是很强烈,加上他只惦记着张居正要离京,所以很兴奋,心下不由得思忖道:花两百两银子买一只均窑古董花盆,说贵也不贵。
心下既然已经判了肯字,万历皇帝一挥手道:“做生意哪有一口价的?你去和店家砍砍价,看能降多少。”
周佐答道:“万岁爷,您不妨给个底价,奴婢好去与店家磨磨嘴皮子,看能不能砍下来。”
万历皇帝想了想说:“最多一百两银子,你去谈,若谈成了,朕再奖赏你十两银子。”
这会儿,听到周佐已经把花盆弄了回来,万历皇帝满心高兴,连忙问道:“花盆在哪儿?”
“在西暖阁。”
万历皇帝当机立断,随着周佐走进西暖阁,果然见有一只花盆正搁在大文案旁边的黄花梨木花架上。这只花盆大约口阔一尺八寸,通体猩红,窑变后的蚓线,丝丝缕缕透着温润的孔雀蓝。
万历皇帝只是拣耳朵知道一点点窑瓷的知识,若稍稍深究却是个十足的门外汉。
但这只均瓷,毕竟有点与众不同,万历皇帝一看就喜欢,他摩挲着花盆问:“周佐,这只花盆你花了多少银子?”
“回万岁爷,奴婢谨遵旨意,实花银子一百两。”
万历皇帝听了一乐,得意地道:“怎么样?生意就得谈吧?商家都心黑,若不砍价,岂不让他们白白多赚走一百两银子?”
周佐猴儿精一个。
其实撺掇万历皇帝买的那只均窑花盆,他早去寻过价,店家报的是三十两银子,他对万历皇帝说要两百两,万历皇帝开价一百两,外加十两赏银。
他去内府供用库领了一百一十两银子,实际上只花了三十两,便把那只花盆买回来了。
几句话的事,净赚八十两银子不说,还落得万历皇帝的褒奖,周佐心里头美滋滋的。
“万岁爷何等英明?”周佐逢迎地道,“奴婢按照万岁爷的吩咐到那家古董店,把万岁爷报的价格报给店家,他见奴婢成心要买,起初死活不肯降价,奴婢装作生气的样子拔腿要走,一百两银子的生意,店家岂能轻易放过?店家赶出门,生拉硬拽将奴婢拉回去,答应了奴婢的开价,花了一百两银子,将这只均窑极品花盆抱了回来。”
周佐信口胡诌的买卖过程,万历皇帝听了分外高兴,还夸赞道:“周佐,看不出来你还会做买卖哈!将来有机会,碰到合适的内廷采购的差事,朕委你几回。”
“多谢万岁爷!”周佐乐滋滋的两片嘴唇如同抹了蜂蜜,谦虚地道,“奴婢这点本事,还不是万岁爷调教出来的?俗话说棒槌挂在大路边,三年也会学唱曲儿。奴婢在万岁爷身边六年,再蠢的人,也都开窍了。”
……
第238章 请潞王出马
听到周佐夸赞,万历皇帝眉开眼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他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绿芍药翠绿的花瓣,一边问:“听说棋盘街有上千家店铺?”
“那可不是,万岁爷,您没去过吗?”周佐诧异地道。
万历皇帝深深叹了口气,遗憾地道:“朕哪里能够随便走动?虽然朕乃九五之尊,除了到天坛祭告天地,到先农坛示耕祈雨,平常哪能随便出这紫禁城?”
周佐跟着也摇头叹息,喃喃地道:“万岁爷,别处不说,就这棋盘街,您真该去瞧瞧,天下百姓都夸您登基后,四海升平物阜人丰,可究竟升平到什么样儿,万岁爷自己反而不知道。”
“是啊!”万历皇帝抬眼看了看午门的方向,不无艳羡地道,“周佐啊,朕说起来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但真正属于朕的,只有这紫禁城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说到这上头,朕还不如你们呢,哎!你们倒是可以自由出入紫禁城,去见识外头的好处。”
周佐虽然羡慕万历皇帝的富贵威严,但对万历皇帝刚才那番话确实表示认同,也颇为同情万历皇帝那种“画地为牢”的生活:做什么都被监管着,不得自由。
别个皇帝不知道,但万历皇帝是周佐看着长大的,自被确立为皇太子后就没有自由过。
未登基之前,受到李太后的严格督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天还没亮就催促万历皇帝起床、做功课,风雨无阻。
后来登基为帝,李太后又怕万历皇帝学坏,特意叮嘱张居正、冯保两人一内一外联合监管。
这样,万历皇帝头上的一座大山变成三座大山了。
但凡是万历皇帝私下接触过多的人都隐隐有一种感觉:万历皇帝肚子里憋着一股劲儿。
尤其是周佐,与万历皇帝私下密切交流,经常在一起玩耍,对万历皇帝的孤独与渴望自由之心,更是看得透彻明白。
瞅着万历皇帝一副羡慕又渴望的神情,周佐眼珠子骨碌一转,当即出鬼点子道:“万岁爷,要不趁哪天晚上,奴婢带您出去,到棋盘街瞅一瞅看一看?”
万历皇帝心念一动,可想了想又摇头道:“这哪儿能行?虽然张先生已经离京了,可娘亲,伴伴,还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朕呢,出去是出去不得的。”
“这倒也是。”周佐一心想要逗得万历皇帝开心,鼓突着腮帮子左思右想,又说出了一个鬼主意,“万岁爷,要不咱把棋盘街搬到紫禁城里头来如何?”
“啥?”
将棋盘街搬到紫禁城里头来。”
万历皇帝没好气白了一眼,以斥责的口吻道:“你又在说疯话,一条街如何搬进紫禁城?”
周佐忙解释说:“万岁爷,也不是真的搬棋盘街上的房子店铺到紫禁城里头,而是搬生意。”
“搬生意?”
“是的,万岁爷,您想想,咱紫禁城里头,二十四监局里的内侍火者,再加上六局里的宫娥彩女,少说也有万把人,咱择个日子,让他们像外头赶集那样,既有卖东西的也有买东西的。大家找找乐子放松放松一下,万岁爷也可以趁此机会领略领略棋盘街的风俗人情,好调教调教我们这些下人。”
万历皇帝眼睛立马儿一亮,会心笑道:“嗯?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哈,就不知娘亲是否同意?”
周佐道:“万岁爷,奴婢觉得这事儿挺有意义啊,奏明娘娘,说不定她会同意的。”
万历皇帝想了想,如是般说道:“如果由朕去奏明,十有八九娘是不会同意的。”
周佐心领神会,灵机一动,提议道:“万岁爷,那就让潞王爷去说吧。潞王爷天生好玩的性子,由他提议较为妥当。”
“嗯,皇弟最近办法是多。”万历皇帝点了点头。
“那奴婢这就去知会潞王爷一声吧。”因为麻将的关系,周佐与朱翊镠两人也走得近,可以说是正宗意义上的牌友。
万历皇帝同意了。
……
送走张居正,朱翊镠感觉又轻松了不少,好像距离拯救张居正的目标又前进了一大步。
虽然张居正回籍的当天他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但一切都在他的引导下进行。
张居正这时候离开,对缓和张居正与万历皇帝的矛盾,应该能起到积极有效的作用。
周佐屁颠屁颠地来了。
将他的为讨得万历皇帝开心的鬼点子第一时间告诉朱翊镠。
朱翊镠听完嘿嘿一笑,直言不讳地道:“你与皇兄真是可以哈,既然觉得将棋盘街搬进紫禁城那么有意义,为何不自己去非要拐个弯找我去恳请娘亲答允?”
被朱翊镠一言戳穿,周佐只得觍着脸,解释道:“潞王爷,请您出马,万岁爷与奴婢当然是有考虑的呀:一来潞王爷口才好,主意多;二来,潞王爷与娘娘的关系更加和谐,万岁爷与娘娘见面基本上就是政事,若由万岁爷提议,娘娘不一定同意,还是请潞王爷出马成功的可能性高。”
“对本王有什么好处?”
“……”
把周佐问得一愣,他又觍着脸笑道:“潞王爷,万岁爷那么宠你爱你,就当是他求你一次呗。”
“可以,”朱翊镠点头答应,“但话我必须得说清楚,我是不缺乐子的人,缺乐子的是皇兄。我帮皇兄就是在帮你,否则这时候我可以拒绝你,直接去找皇兄。所以,你欠我一个人情。”
“……”周佐无语,这逻辑……不愧为潞王爷啊!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毛病:潞王爷如果这时候拒绝他,那他太没面子了。
一念及此,周佐说道:“好的潞王爷,奴婢欠你一个人情,有何差遣,尽管吩咐便是。不过潞王爷,说服娘娘,你有几成把握?”
“多了不敢说,但九成把握是有的。”朱翊镠信心满满地道。
“那就好,那就好,有潞王爷出马,必定成功。”周佐笑呵呵地回复万历皇帝去了。欠人情的事,他暂时也不考虑。
朱翊镠笑得更厉害,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头笑,他感觉老天爷赏饭吃似的,居然给他掉下一个馅儿饼刚好落他手里。
紫禁城里赶集……虽然听起来很新鲜,但也并不是没有先例,他相信说服李太后不难。
但朱翊镠也不是不讲策略,在说服李太后之前,他去了慈庆宫,决定先说服陈太后。
说服陈太后的理由很多,因为她是一个比万历皇帝还需要寻找乐子的人,所以说服起来肯定更加容易。只要陈太后答应了,那李太后自然不在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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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开街 品茶
陈太后平常闲得无聊,如朱翊镠所料,一听说要在大内展现出像棋盘街一样的商业繁华来,她立马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催着朱翊镠派人赶紧筹办。
这本是一件好玩儿的事。
然而,身为大内主管的冯保听了,担心这样一来,把一座大内紫禁城弄得乱七八糟不好管理,心里委实不赞同那么做。
可这件事儿既然是朱翊镠主动提出来并倡议的,又得到陈太后的赞同,他也无话可说,只等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吩咐。
当把陈太后和冯保的思想工作都做通后,朱翊镠才水到渠成般地向李太后作出请示。
李太后自然没有反对,将这个任务交给冯保负责。
冯保命张宏领着内官监几个管事牌子具体操办此事。
经商议决定,开街的时间就定在半个月之后,开街的地点就定在紫禁城的东长街。
这件事定下来后,万历皇帝开心,周佐开心。
朱翊镠也开心。
最近因为张居正离京一事,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的确需要开街这样的事情让大家缓缓放松一下心情。
……
经过十几天时间的准备,在东长街上搭建了两排清一色的棚屋作为临时建筑,整齐划一,犹如后世的展览会一样。
开街头一天,冯保在张宏的引领下,先往各家“店肆”视察,见各色铺面琳琅满目货物齐全,从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到布匹绸缎古董字画应有尽有。
再看看那各个店肆引客的伙计和坐店的朝奉,一个个有模有样像是真的一样。
冯保见了很满意,视察完便去乾清宫向万历皇帝禀奏。
万历皇帝的开心无以言表,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第二天,就是开街的当天,他就起了个大早,亲自步行到慈庆宫、慈宁宫两宫,请出陈太后和李太后,一起来东长街看热闹的集市。
朱翊镠跟着李太后也来了。
一行人走到东长街的街口,猛地一见到参参差差的各色店肆,多彩多姿的招牌旗旆,万历皇帝一下下兴奋了起来,忙扭头问跟在他身后的周佐:“你看看,这儿像不像棋盘街?”
周佐回道:“万岁爷,还真有几分像。”
“你的意思是,棋盘街比这儿还要热闹?”
“万岁爷,那是当然啦。”周佐逢迎地答道,“这里毕竟是临时的搭景儿,才花半个月的时间而已,棋盘街可是京城第一街。”
“嗯,”万历皇帝点了点头,一抬手道:“走,进去看看。”
万历皇帝话音刚一落定,只见周佐跨前两步,然后扯着嗓子大喊一声:“万岁爷驾到——”
这样,顿时间,嘈嘈杂杂的东长街一下子安静下来,穿着各色衣服的“伙计”、“朝奉”以及买客看客都一起当街跪了下去。
万历皇帝和两宫太后来,这街上没有一个敢造次的。
然而,万历皇帝却是一愣,问道:“他们这是干什么呀?”
冯保忙一脸谄笑地解释道:“奴婢们这是在恭迎万岁爷,恭迎两宫太后娘娘!”
“礼忒多了!”尚未等万历皇帝回话,只听李太后抢先道:“今儿个咱们是来逛集市找乐子寻开心的。如果都这样死板,一定要分出个尊卑,那还有什么意思?冯公公,传话下去,叫大家不必惊慌,照顾好自己的店肆就是了。”
“奴婢明白。”冯保答应一声,冲张宏一努嘴。
张宏立即安排下去。
片刻之后,东长街又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地喧嚣起来。
内侍们,不单单是为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服务。他们自己也想趁这个机会买东买西,这里既能捡便宜又能凑热闹。
一行人走进街中,见打头儿的第一家是一间茶室。
李太后正想招呼两位儿子一起进去坐坐,好好看一看。
只见一名穿着对襟短褂,头戴一袭逍遥巾,脚上穿着一双平口布鞋的小厮从店里跑出来,当街打了一揖,笑道:“太后娘娘,万岁爷,赏个脸,进去咱店里喝杯茶吧!”
“好呀!”李太后爽快地答应一声,打头走进了茶室。
“走。”
一行人都跟着李太后进去了。
只见里头摆了两三张桌子,柜台里头木格架上,摆了各种各样的茶叶和茶具,地上垫了几块砖,砖上坐着一只泥炉,炭火正旺,煮着一铫子开水。
“娘娘,万岁爷……”
店家刚一开口,万历皇帝就摆手打断道:“今儿个不要叫娘娘、万岁爷什么的,外头管客人叫什么?
“回万岁爷,叫客官。”
“那你就叫客官吧!”
“奴婢遵旨。”店家欠身打了一恭,忙递上一份茶牌道,“请诸位客官点茶。”
“母后,娘亲,你们想喝点什么?”万历皇帝问。
李太后转向陈太后,笑道:“今日我们两个当娘的,该享享儿子的福了,看他这位客官点什么茶,咱们就吃什么茶。姐姐,你看似乎?”
“这敢情好呀!操心的事,交给钧儿、镠儿。”陈皇后笑道。
万历皇帝高兴。
他扫了一眼手中的茶牌,一笔工整的小楷抄了几十道茶名,打头第一道茶便是“魁龙珠”。
“好,就点这个吧!”万历皇帝一眼便做出了决定。一来因为他喝过的茶实在太多,不胜枚举;二来他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喝茶,只为散心。所以,喝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谁和。
“客官稍坐。”
店家收了茶牌,与伙计们一阵忙碌,片刻就把几件精美的细瓷茶具烫热了。
小厮把沏好的一大壶茶端上来,每人面前倒了一盅。
白瓷盅里碧绿的茶汤十分抢眼,耸鼻子一闻,温馨的茶气中还渗着一股淡淡的兰香。
几个人都端起茶盅,小心地品了一口,滑溜滑溜的,口感极好。
李太后更是兴奋地道:“这茶倒是好茶,比平日御茶房里的茶味道还要清雅幽香!店家,这茶你刚才说叫什么?”
“魁龙珠。”
“为什么叫这名儿?”
“启禀娘娘,魁龙珠大有来历,这道茶实际上是由三种茶合泡而成。他们是黔县产的魁针,杭州产的龙井,茅山产的珠兰。这三种都是绿茶,但香气与味之厚薄都有差异,将他们掺在一起,香味就格外不同。魁针之魁,龙井之龙,珠兰之珠,合起来就是魁龙珠,老茶客都赞它是一水冲三省,香透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