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尽管叫我疯子 不准叫我傻子
朱翊镠正想着如何回复周佐,忽然阳康进来禀报说:“潞王爷,冯公公正朝偏殿这边来了。”
周佐一激灵,霍然站起:“潞王爷,奴婢回头再找你哈。”
朱翊镠虚情假意地道:“周公公,再坐会儿,急什么嘛?”
“不不不。”周佐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从侧门瞬间遁走。
付大海摇头而笑:“潞王爷,咱这些人见了冯公公都那样。”
“怎么不见你逃?”朱翊镠脱口而出。
付大海笑呵呵地回道:“奴婢不是仗着李太后吗?”
“错,你现在是本王的人,别再打着娘亲的招牌狐假虎威了。”朱翊镠一本正经地提醒。
“对对对……”付大海点头如捣蒜,“奴婢现在要仗也得仗着潞王爷。”
朱翊镠笑了:“这还差不多,反正本王的名声,好像,确实也不咋滴,你就尽情地挥霍吧!”
付大海点头,心想潞王爷有时候还真有自知之明哈!
朱翊镠一摆手道:“去,请冯公公进来,你俩就别旁听了,滚远点。”
“是,潞王爷。”
然而,付大海和阳康都还没来得及出去,见冯保已经笑眯眯地迈着八字步进来了。
朱翊镠笑道:“伴伴,咱这里是菜园子吗?咋如此悠闲?”
冯保一怔。
朱翊镠阴阳不辨的口吻道:“伴伴,与你商量个事呗,咱不管之前怎样,反正从现在开始,进来这里提前打声招呼行吗?本王已经长大成人,万一与哪个姑娘正亲热,你就这样进来似乎不太好吧?”
冯保脸上的笑意立时收敛,但随即又笑开:“潞王爷言之有理,奴婢再进一次。”
说罢,转身出去。
付大海不禁偷偷冲朱翊镠竖起大拇指,然后拉着阳康出去了。
心想放眼整个紫禁城,恐怕也只有潞王爷敢这样对待大公公啊!
冯保严肃的声音响起:“奴婢有事拜见潞王爷!”
朱翊镠倒屣相迎,嘴巴甜得如同蜂蜜:“哎哟,伴伴来了呀,快快快,请进,想死我了。”
这话说得……鬼都要呸一口,他还一边说,一边伸手搀扶。
搞得冯保一愣一愣的,感觉这是走错门了吗?眼前这人咋不像他认识的潞王爷?
不说过去,即便与刚才一本正经的样子相比……那也是判若两人啊!
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错,潞王爷不就是一惊一乍的性子吗?
“伴伴,坐,坐。”
朱翊镠这会儿老热情了,亲自搬个椅子放到冯保屁股后头。
“潞王爷,太客气!”冯保受宠若惊地坐下,“潞王爷快将靴子穿上吧,别受凉了。”
“没事儿,这里烧有地龙暖,不冷。”朱翊镠一边穿靴子,一边抬头问,“伴伴找我有事吗?”
“奴婢来向潞王爷汇报一声,已经派了一个领班和十二名东厂的番役日夜轮流保护胡诚。”
“多谢!多谢!伴伴办事,我放心。伴伴就为这个而来吗?”
“嗯,是的。”冯保点头。
但朱翊镠不信,虽然保护胡诚属于秘密行动,可还不至于要冯保亲自跑一趟。
而且瞧冯保的神情,分明在想着其它的事儿,汇报完也感觉不到他要走的意思,依然坐着一动不动呢。
“伴伴,渴不?”
“不渴。”
“要不给伴伴倒杯茶吧?”
冯保连连摆手:“潞王爷客气,不用,不用。”
原来,任何一个世界都需要废话啊,不仅仅只是情侣之间。
“伴伴,莫非你还有事儿?”这等于是在下逐客令了。
然而,冯保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顿了顿才说:“潞王爷这样尽心尽力帮助张先生,真的不怕闲言闲语吗?”
“怕什么?我什么性子大家又不是不清楚。”朱翊镠一副浑不在意大大咧咧的样子。
接着说道:“我知道王爷得老实点儿,伴伴也提醒过,但我问心无愧。某些人实在忍不住逼逼,尽管叫我疯子,不准叫我傻子,否则我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朱翊镠语气陡然一硬,目露凶光,透着一股子杀气。
冯保说道:“你是潞王爷,有娘娘和万岁爷罩着,谁还能把你怎么样?最多像你说的那样,催你完婚赶紧去外地就藩。”
“伴伴也巴不得我尽快离开京畿吗?”朱翊镠不显山不露水地来了一句。
“不不不,奴婢倒是希望潞王爷永远留在娘娘身边!”冯保无不感慨地道,“先帝过世得早,这些年娘娘一个人过得太不容易了!将你们兄弟姐妹几个拉扯大,又要辅助万岁爷秉持国政,若是别个女人恐怕早就倒下了。”
这话朱翊镠爱听,李太后身为一个女人确实不容易。
否则他怎会心甘情愿一来这个世界就毫无违和感地喊她娘呢?
冯保见朱翊钧始终说不到点子上,不免有些着急,“潞王爷,奴婢来,还真有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
看吧,与周佐一样。周佐来明明是想问麻将、扑克牌的事,却非要打着问白小胖的幌子。
“潞王爷,你是如何得知万岁爷最近好像不那么待见奴婢,而更加亲近张鲸、张诚两个?”
终于问出口了吧。冯保松了口气,朱翊镠也松了口气。
坦诚布公地说多好!都是老狐狸,玩什么聊斋?
“伴伴,你就说对对不对?”
“对对对,潞王爷猜得太对了!”
“这件事,我说过,要帮助伴伴一把。”朱翊镠忽然笑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伴伴来,为了这事儿才是真的吧?”
冯保笑,但不语,尽管有两分尴尬。
“伴伴放心,我会帮你的。就冲你一心一意为我娘,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地位。”
朱翊镠这话虽然已经说得赤裸裸了,但还不是冯保想要的。
所以冯保笑得有几分诡异:“不知潞王爷如何帮呢?”
朱翊镠摇头:“伴伴,话说透了可不好。”
冯保忙道:“奴婢多嘴,本不该这样问潞王爷的!”
“问倒是无所谓,就当提醒,可伴伴应该相信我。我说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
“奴婢不是担心潞王爷年纪还小吗?别到时候搞得娘娘和万岁爷不高兴,那就吃力不讨好。”
冯保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自朱翊镠告诉会帮他时起,他就一直担心,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亲自跑一趟比较靠谱。
毕竟潞王爷什么性子?谁不怕他胡来?很有可能帮倒忙呢。
可这事儿朱翊镠也不愿意深谈,点到为止方为上策。
他起身道:“伴伴,天色已晚,你还是回去早点休息吧。”
冯保不得不起身:“那奴婢告辞,潞王爷晚安!”
“伴伴,慢走。”朱翊镠抬手相送,“回去别多想哈,记着一点就是,我始终向着你的。”
冯保去了,但来的目的并未达到,反而让他觉得潞王爷真的长大了,貌似深不可测。
如果,如果……
第047章 例朝御门听旨(求推荐求收藏啊!叩谢!)
太医院的郎中们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只能为胡诚默哀。
胡诚当然也睡了一个安稳觉。
他遵照朱翊镠所言,回家洗完澡吃了顿饱饭,然后在自家花园里溜达一圈儿,将思路捋了捋,最后倒床便睡,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一早,他像往常一样,去太医院当值上班。
因为有朱翊镠特别的提醒,他出门时格外的小心。
还真有点儿担心被人背后拍砖头。总不能还没开始,就身遭不测吧?要死也得死个明白。
况且他将思路捋清后发现,问题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难。
“院判大人早!”
“院判大人早!”
太医院的郎中们见了胡诚,都热情地打招呼。
胡诚陷进去了,他们才能安生睡好觉。相当于胡诚为他们扛着天大的压力,他们当然热情。
“早啊!”
“早!”
胡诚一一回复。他的状态与昨日相比,已是判若两人。
不仅没有颓废,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神采奕奕的感觉。
与同行打完招呼,胡诚便去了自己值房,他要研究要实验。
对胡诚的状态与表现,太医院的郎中们面面相觑,从他们的眼神里似乎能读出相同的一句话:这是真的吗?
一顿窃窃私语自然是避免不了的。
“院判大人很淡定啊!”
“应该是装出来的吧?被潞王爷盯上,又逼迫他在,在那动刀,若还能淡定,那就见了鬼。”
“嘘,不要提动刀的事儿,隔墙有耳。无论怎么说,咱其实是要感谢院判大人的。”
“对对对,但如果那样说,我们是不是还得感谢潞王爷?”
“总之,这阵子咱就毫无保留地满足院判大人一切所需吧。”
“那必须的啊!”
“……”
……
腊月二十三,是例朝的日子。
万历朝前些年,每逢三六九例朝这个规矩,还是张居正荣登首辅后定下来的。
其实,按照大明的规矩,皇帝每天都得上朝,但越到后来,皇帝越来越懒不务正业。
尤其是到了万历皇帝的爷爷嘉靖皇帝和他老爹隆庆皇帝手里,基本上就不上朝了。
万历皇帝登基,李太后非常害怕儿子走他爷爷、爹爹的老路,要求每天必须上朝。
可万历皇帝登基时还不足十周岁,上朝是一件繁琐痛苦的事,他年纪小又做不得主,与万历皇帝而言意义不大。
鉴于此,张居正提议每逢三六九例朝,李太后同意了。
因为万历皇帝没有亲政,所以这个规矩一直保持不变。
每逢例朝的日子,皇帝在皇极门金台御幄中升座,京师中凡四品以上官员待鸣鞭后,分文东武西鱼贯入门行叩头礼,然后登阶循廊分班侍立,按部奏事。
至于那些级别较低的官员,则只能候于午门之外,在鸿胪寺官员的导引下,行五拜三叩之礼,然后向北拱立静候旨意。
御门决事本是常朝旧制,可最近两次例朝的气氛有点不一样。
因为文武百官之首的宰辅张居正没有在场。
加上张大学士府和太医院戒备森严,这两个地方都不让人随便进出。不仅有明哨,而且有暗哨,搞得人心惶惶纷纷猜测。
张居正病重卧床不起,真个是撩拨得京城各路官员心神不宁。
京城和衙门大小官员胥吏,加起来少说也有两万人。
寅时一到,听得三通鼓响,午门立时洞开。
禁军旗校早已手执戈矛先行护道排列,盔甲兵器光芒四射自是不容逼视。
鼓声一停,两匹披红挂绿的朝象像新郎新娘似的,被御马监的内侍牵出午门,在门洞两边站好,用象鼻搭成拱桥。
御钟响起,够级别的官员列队从象鼻桥下进午门,不够级别的官员则留在原地看个眼热。
进门时,礼部、鸿胪寺官员手持黄册名簿需要清点人数。
不大会儿,见传旨太监来到皇极门外的台阶上,尖着嗓子喊:“陛下有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皆至——”
一听这旨意,在场官员都知道皇帝要在京所有官员一个不落全部到场。
但凡这种情景,只有皇上宣布重大事情时才会发生。
众官员先是面面相觑,然后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开始议论起来。
张居正作为百官之首,早朝的位置在金台御幄旁边,与万历皇帝只有咫尺之隔。
可此刻,他没有出席,金台御幄空空,万历皇帝也没来。
这更是加剧了京畿官员们的猜测,今儿个例朝,皇帝到底要宣布什么大事呢?
例朝嘛,首辅张居正是因为病重不能出席,可皇帝为何不来?
正当官员们纷纷猜疑时,忽听得皇极殿殿门前“啪、啪、啪”三声清脆的鞭响,接着传来一道高亢的喊声:
“圣旨到——”
太监的嗓门儿本来就高,例朝传旨太监的嗓子更是训练过。
那三个字似吼非吼,却悠扬婉转地传到午门之外。
刹那间,从午门外广场,到皇极门前御道两侧,以及金台御幄两厢檐柱间,文武百官呼啦啦地一起跪下。
刚才还是一片叽叽喳喳窃窃私语的场面,瞬时变得鸦雀无声。
笃笃笃。
一阵脚步声响起。
跪着的官员也不敢抬头,只听那脚步声走上金台前的丹墀,接着听到有人喊道:
“陛下今儿个不早朝,命奴婢前来传旨。”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首辅不在,当以次辅为大。
张四维抬头,狐疑地问道:“冯公公,陛下为何不御朝?”
冯保看了张四维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张阁老,还是听旨吧。”
按大明的规矩,接旨的人肯定是内阁首辅。如果首辅不在,那自然就是内阁次辅。
所以,张四维小心翼翼地朝前膝行一步,差不多已经到了张居正平常站着的位置,说道:
“臣张四维率文武百官接旨。”
这话一出,让人不禁觉得,莫非这是要顶替张居正的节奏?
因为张居正病倒,一连几次都没有上朝,以致于外界纷纷猜疑首辅是不是要换人了?
临时代理首辅的消息倒是没有传出去,也没人敢瞎传乱猜。
所以朱翊镠越过张四维而用申时行的建议仅限于几个人知道。
冯保左瞧瞧,右瞧瞧,好像故意卖关子似的,忽然喊了一声:“请申时行申阁老接旨!”
这下,张四维傻眼,丢脸丢大发了,首辅不在越过次辅却让阁臣接旨,这是什么节奏?
让他不禁想起了九年半前,也就是隆庆六年的夏天,高拱被逐出京师的那一幕。
那时传旨的是皇极殿掌作太监王蓁,也是绕过首辅高拱让阁臣张居正接旨。
时隔将近十年,情景好像要再现了……
冯保的话断然不会说错,诸位官员也听得真切,张四维和申时行难道还能搞错?
可为何要绕过次辅?大家心下狐疑,但没人敢言声,只能互相以眼睛询问。
申时行确认冯保是在喊他,膝行向前,刻意压低自己嗓门道:“臣申时行接旨。”
第048章 历史的拐点
慈宁宫正殿。
李太后有些坐立不安,担心她和两个儿子的决定会引来朝臣的非议,以致于朝局动荡。
朱翊镠在旁陪伴着,抚慰道:
“娘,这点小事儿你担心啥?想当初将高老逐出京师,还不是一样平安无事地度过?当时高老在朝中有多少门生故吏?”
李太后点点头,幽幽言道:“理儿当然是这个理儿,可娘亲心里头总感觉不踏实。”
朱翊镠倒是能理解李太后的心态,毕竟当初可谓攻坚阶段,而如今属于守成阶段。
两阶段的心态自然不同,攻坚阶段魄力定要足些,而守成阶段定然趋于保守。
“娘,你就放心吧!孩儿保证平安无事。”
朱翊镠信誓旦旦的样,随即又补充道:“张先生还在呢,选临时代理首辅这事儿,甚至远远不如当初张先生夺情一事来得猛烈。”
这个李太后也认同。
她又说道:“娘还担心,这次没有给张阁老机会,待张先生康复后还朝视事,张阁老会不会给张先生使绊子。”
“不会。”朱翊镠脱口而出。他倒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因为历史上,张四维的父亲在张居正死后一年就去世了,也就是万历十一年(1583年)。
按《大明律》,张四维要回家守制,张居正已夺情过一次,张四维断不会再夺情。
这等于是说,如果能治好张居正的病,哪怕让他多活一年,就不用担心张四维的问题了。
可这些心里话,朱翊镠当然没法儿对李太后说。
也只能安慰道:“娘,放心,只要张先生仍是首辅,娘和皇兄向着他,就断不会出岔子。”
“但愿如此,哦,付公公怎么还没回来?”
“应该快了,快了,娘别急!”
……
皇极门前。
冯保看了看张四维,又看了看申时行,然后双手将那黄绫卷轴圣旨展开,一板一眼朗声读道:
“仁圣皇太后、慈圣皇太后懿旨,皇帝圣旨:
说与内阁、五府、六部等衙门官员,首辅张先生得痔疮,身子急需调理修养,暂不能操劳国事。
我母子三人征得张先生的同意,拟定一位临时代理首辅,由东阁大学士申时行担任。
张先生仍是首辅。武英殿大学士、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张四维仍为次辅。
申时行担任临时代理首辅期间,遇有不能决断的大事,请示慈圣皇太后定夺。
你每大臣受国家厚恩,当思竭忠报主,用心办事。
钦此。”
冯保读完圣旨,走下丹墀,把那黄绫卷轴递到申时行手中。
只这一个动作,在场的所有官员都明白,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在张四维与申时行两个人当中选择了申时行。
虽然圣旨上特别强调,张四维是武英殿大学士,又是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可实际上已经将他这个次辅架空了。
权力明显偏向于申时行。
而在场的官员都知道,申时行是张居正的门生,张居正是申时行的“座主”(即殿试时的考官),对申时行极为器重。
申时行掌翰林院,后出任吏部右侍郎,后又被举荐入阁,都是张居正一手提拔的。
张四维唯有凄然一笑,脑子里有点懵逼的感觉。
不过,他又能怎么着呢?
冯保完成差事,便飘然回宫。
可皇极门内外,仍是一片静寂。尤其是原本还想着张四维会不会顶替张居正的那些官员。
看来,还是天真了呀!
……
付大海观摩了一会儿现场,然后跑步回慈宁宫。
“娘娘,娘娘。”还没到门口,他就喊起来了。
李太后站起身来,稍显紧张,问道:“怎么样?”
付大海气喘吁吁:“娘娘,现场安静得很,没啥乱子,连叫都没人叫唤一声咧。”
朱翊镠得意地道:“娘,孩儿说什么了?娘与母后、皇兄下旨,难道有谁还敢质疑不成?”
李太后松了口气,然后一摆手吩咐道:“去,让皇帝赏赐给张阁老白银一百两,绸缎一百匹,以示安抚,这时候朝局可不能乱啊!”
“奴婢这就去。”付大海连忙挣扎起来,又跑向乾清宫。
朱翊镠觉得李太后未免小题大做了,在他看来,这样的人事安排根本不是事儿。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反正临时代理首辅已经定下来了。
这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大明的历史将会朝着他期待的方向逐步发展下去。
因为无论如何张四维是不可能再坐上首辅的位置了。
即便张居正半年后依然会按照历史的剧本演绎,溘然而逝,朱翊镠照样有办法阻止张四维上台。
只要张四维不上台,如果是申时行的话,那绝不会通过启用张居正曾经弃用的一批官员。
那张居正和张家人的命运或许就不会那么悲惨了。
张居正的改革也就不会被全盘否定,最后只剩下不太健康的“一条鞭法”了。
当然,这都只是假设。
还得看万历皇帝和李太后的心情。不过,朱翊镠相信自己能搞定这两个人。
一个是娘,一个是哥,都那么宠爱他。怕什么?
付大海走后,李太后接着又担忧地道:“会不会有人认为,咱这么做连张先生也给架空了?”
“娘,你问心无愧就好,张先生还不相信你吗?”
李太后点点头:“大事问我,我还得依赖张先生。嗯,张先生该不会那样想的。”
朱翊镠有心,缓缓言道:“娘,既然让张先生在家好生休息,那最好不要再打扰他,若怕冷落了张先生,娘大可每日派孩儿去探望,至于国事,能不让张先生操心就不让他操心吧。”
“可娘终究是个女人,国家大事只能酌情参谋,不能像张先生那样明谋善断啊!”
朱翊镠拍着自己胸膛:“娘是女人,孩儿是男人啊!”
李太后摇头哂之一笑:“你?你别胡闹,娘就谢天谢地喽。”
“娘,这几天孩儿胡闹没?”
“嗯,这几天倒是还好,日后你若能像这几天,既能给娘亲和你皇兄出主意,又能陪娘亲说说话,那娘也没算白疼你一场,后半辈子娘可无忧啊!”
朱翊镠撒娇地挽着李太后,趴在她的肩膀上,道:“娘,孩儿已经长大,又受过观音菩萨的点化,以后尽量不惹娘生气,好不好?”
“好,好,好。”听着如此暖心的话,李太后喜极落泪,摸着朱翊镠的头,“镠儿真是长大了!镠儿真是长大了。”
正说着,见付大海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他一边跑,一边喊:“娘娘,张阁老在皇极门前晕倒,醒来后嘴里直念叨要乞骸骨回乡,万岁爷问娘娘现在该怎么办?”
李太后一激灵,霍然站起。
朱翊镠叹了口气,感觉刚才在李太后面前信誓旦旦地拍胸膛拍早了。保证平安无事?嘿嘿,非得给来点事儿!
这张四维,不是比张居正还年轻一岁吗?抗压能力还是不行啊!
第049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真作假时假亦真
“张阁老现在人在哪儿?”李太后着急而关切地问道。
付大海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娘娘,还在皇极门前坐着。奴婢刚才回宫禀报时张阁老还安然无事,谁知他一会儿就晕过去了。”
李太后诧异道:“张阁老醒来后一直在皇极门前坐着?”
“是的,张阁老或许真蒙了,晕倒匍匐在地竟失去知觉,直到缇骑兵把他从地上架起来走下御道,他才霍然清醒,可他愤然挣脱缇骑兵的搀扶,坐在地上死活不肯走。”
朱翊镠嗤然一笑:“这不是癞皮狗耍赖的节奏吗?”
“镠儿!”李太后眸子如刀,精光一闪,斥责道,“刚夸你几句,又开始胡说八道!”
“娘,本来就是嘛,当着京城文武百官的面,没让他临时代理首辅却让给申阁老了,他不就是觉得没面子咽不下这口气嘛!”
“此乃人之常情!”李太后富有同情心地道。
“依孩儿看,他就是心眼儿小胸无大度之风。圣旨上明明强调他仍是内阁次辅,又是柱国太傅兼太子太傅,已经照顾到他面子了,是他自己想不开。”
“就是!”
付大海神补刀道:“娘娘,奴婢觉得潞王爷言之有理,张阁老虽是三朝老臣,可首辅之位能者居之,又不是只看资历、年纪。”
“想当初,张先生入阁时才四十二岁,荣登首辅也才四十八岁。如果只是看资历看年纪,那张先生还没资格呢。”
李太后沉吟不语。
付大海接着又道:“再说了,张阁老赖在皇极门不走什么意思?他是要表达心中的不满吗?还是想抗旨不遵?”
“都有。”朱翊镠甩出两个字的同时,偷偷冲付大海竖起大拇指以示鼓励。
李太后紧锁眉头。
朱翊镠眼珠子一转:“娘亲不方便,要不孩儿去皇极门看看吧?”
见李太后不吱声,付大海连忙见缝插针地道:“潞王爷,还是让奴婢陪你一道去吧。”
“好!”
李太后这才同意。
朱翊镠带着付大海屁颠屁颠地去了。
刚一出殿,他便扭头笑道:“哟呵,你小子长进不少哈,知道打配合。”
付大海一副掇臀捧屁的样:“潞王爷,我自认为还不笨呢,不然娘娘也不放心让我打理慈宁宫。”
“你还挺自恋的,再接再厉!”
付大海又觍着脸道:“只是潞王爷,你有个要求可不怎么好,让我们都不称奴婢,可在潞王爷面前叫习惯了,我还真怕在娘娘和万岁爷面前也这样称呼呢。”
朱翊镠一摆手道:“随你便,爱怎么称呼怎么称呼。”
确实,在这个世界,让身边的人都按自己那一套行事,很难。
像付大海,让他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面前不称“奴婢”而称“我”,他不感到心虚才怪?人家冯保都自称“奴婢”。
……
到了皇极门前。
果然见有一堆官员还没离开,都围着张四维苦苦劝说。
旁边侍立着一小队儿缇骑兵,但也没有拢过去。
见朱翊镠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来,缇骑兵一字排开。
“潞王爷。”
“潞王爷来了。”
尚未离去的官员见了,也纷纷过来行觐见之礼。
然而,张四维依然坐在地上。
没想到这个人还有点脾气哈!朱翊镠笑呵呵地走过去了,忽然脸色一沉,大惊小怪地嚷道:
“是谁吃了豹子胆将张阁老推倒在地?啊?推倒了也不知道扶他起来!想找死啊?”
官员和缇骑兵都是一头黑线,面面相觑,谁推了?没有啊,潞王爷就是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啊,习惯了习惯了……
朱翊镠瞬间又转为笑脸,比翻书快多了,伸手道:“张阁老,本王拉您起来,您不好意思拒绝吧?”
这话说得……张四维不想起也得起啊。他敢愤然挣脱缇骑兵的搀扶,可不敢那样对待朱翊镠。
否则,万一朱翊镠跑到万历皇帝面前告状,像军马场事件一样给人安一个“蔑视亲王”的大罪,那不是膈应死人?
张四维爬起来了,反身望了望重檐飞角的皇极门,以及红墙碧瓦的层层宫禁,然后整了整衣冠,对着皇极门一揖到地。
这一幕,在场为数不多的官员依稀记得,高拱被逐出京师时,也是那样一副神情。
只不过,高拱当时遭遇要比张四维凄凉多了。
人家是真正被逐出京师的,可张四维只是过不了自己心理一关。
“张阁老,您这是何意?”朱翊镠笑呵呵地问。
“潞王爷,臣年迈眼花,刚才是自己晕倒的,实在体力不济,恳请娘娘和陛下恩准臣告老还乡!”
“张阁老,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比张先生还小一岁吧?张先生卧床不起都想着国事,内阁如今只剩下两位大臣,这个节骨眼儿上您是要甩手不干吗?”
朱翊镠平心静气,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散去。
可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让旁边的官员听了不禁胆寒,感觉随时要找人算账似的。
“母后、娘亲和皇兄刚刚联合降旨,你就要乞骸骨回乡,往小了说您是在怄气,往大了说您这是蔑视皇权抗旨不遵吧?”
张四维的脸色如同猪肝,他哪里不知道潞王爷混蛋又难缠?在紫禁城就是无人敢惹的存在。
“潞王爷,臣真是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潞王爷体谅!”
“好,本王会将张阁老的苦衷与难处告诉我娘亲知,不过你得先回内阁或回家行不?坐在皇极门前算哪门子事?不怕为天下笑?”
张四维受了委屈似的,又为自己辩解道:“潞王爷,臣真是体力不济晕倒在地,不是故意的。”
“张阁老,本王没说您假摔,当然相信您是真晕啊。”
朱翊镠冲缇骑兵招了招手,吩咐道:“来,你们扶张阁老回内阁,哦不,回家休息吧。”
“不不,潞王爷,臣还是回内阁写辞呈吧,不用他们送。”
显然,张四维胸中的气儿还没消,说出的话硬邦邦的。
“哦,”朱翊镠应了一声,笑呵呵地道,“如果张阁老实在想回归故里,那要不要本王在娘亲面前为您说合说合?”
朱翊钧阴一句阳一句的,反正也都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张四维拱手道:“那有劳潞王爷了!”
说罢,拂袖而去,目光中分明充满怨恨。
尽管离开时张四维竭力保持了他的镇定与孤高。
可就在迈出皇极门时,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烦乱的心绪让他鼻子一酸,一任浑浊的泪水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流淌。
朱翊镠带着付大海回慈宁宫。
付大海带着几分鄙夷道:“潞王爷,张阁老哭了呢。”
朱翊镠道:“宰辅之位唾手可得,煮熟的鸭子飞了。娘的,是你你也哭。把你从慈宁宫正殿调到偏殿,你都哭得稀里哗啦呢,还好意思说别人!”
付大海顿时蔫巴。快到慈宁宫时他又问:“潞王爷,你真的会帮张阁老在娘娘面前说合呀?”
“当然会!助人为乐嘛。”
“潞王爷,张阁老只是怄气,他又不是当真要辞职。”
“本王心眼儿少,分不清。”
“……”
第050章 不管真假,遂他意
李太后焦急地等待。
一见朱翊镠进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镠儿,张阁老怎样?”
“很好啊!”朱翊镠脱口而出,“他已经回内阁了。”
“身子无碍吧?”李太后又问。
“娘,不碍事儿,你别担心!张阁老就是因为忽然受到刺激,憋了一肚子气儿,如同放屁一样放出来就好了。”
付大海“扑哧”一声笑出声。
这低的笑点……
李太后稍稍舒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别因为这事儿,闹得两位阁老不愉快,相信这不是张先生希望看到的。”
“不过娘,张阁老还是嚷着要辞职回乡呢。”
李太后摇了摇头:“他只是一时怄气,嘴上说说吧,不可当真!再说了,内阁眼下只有两位阁臣,这时候也不能放啊!”
“娘娘英明!张阁老他,他……”
付大海正想附和,发现朱翊镠两道利光射过来,他不得不临时转移重点,改口道:“张阁老他这个时候要辞职,不能放。”
尽管如此,朱翊镠依然瞪眼冷斥一声:“付大海!”
“潞王爷!”付大海一激灵。
“你是见我娘仁慈不与你计较,所以才胆大妄为的吗?”
“潞王爷,我……”哪儿胆大妄为了?
“我什么我?我与娘亲说话你插什么嘴?还有,你不知道内廷中人不能议外廷政事的规矩吗?”
“……”付大海吃瘪。
“好了好了。”李太后不得不打圆场道,“付公公,你让皇帝给张阁老的赏赐尽快颁赠下去。”
“是,娘娘。”付大海转身时偷偷看了朱翊镠一眼。
出门时心里不禁嘀咕:内廷中人是不能议政,可潞王爷你就能议政吗?最近你频繁出没,小心言官们找你的茬儿!
待付大海一走,朱翊镠便有心问道:“娘,倘若张阁老执意要乞骸骨回乡呢?”
“那这时候也不能放。”李太后的态度甚是坚决。
“孩儿倒是觉得,如果张阁老递交辞呈,可以准他告老还乡,这样对申阁老是件好事。”
“哎!”李太后叹了口气。
“娘,人这一辈子,有生必有死,为生而筹计,是为生计。二十至四十岁,是为家计,四十至五十岁,是为子孙计,五十到六十,是为老计,等到六十岁过后,则为死计了。”
李太后诧异地端详着自己这个小儿子,没想到自梦见观音娘娘之后,真是开了窍似的,居然给她讲起人生的大道理来。
“张阁老今年五十有六,营营扰扰,或为功名,或为事业,既要想着眼下的周身之防,又要想着将来的善后之策,劳碌一生,歇歇也是不错的选择嘛!”
说了一大通,原来是要绕到张四维那儿!
见自己宝贝儿子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李太后摆出一副急切想听下文的样子。
朱翊镠接着说道:“况且,张阁老父母年事已高,父亲更是卧床不起,他也该回去尽人子之孝,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
“镠儿。”李太后讶然的神情,盯着儿子不眨眼。
“娘,怎么了?”
“你咋懂得那么多咧?还知道孝顺!”
见李太后一副认真的样儿,朱翊镠只得撒娇起来。
他挽着李太后的手:“娘,孩儿本来就孝顺啊!至于娘诧异孩儿懂得多,可能是因为受到观音娘娘的点化之故吧。”
“那镠儿的意思是,准张阁老告老还乡?”
“是啊,这样对谁都好。”朱翊镠内心真是这么认为。
无论张四维是不是在演戏,这时候准他告老还乡,既不会阻碍申时行,更不会给他机会推翻张居正的改革。
与张四维本人而言,可谓急流勇退,可以回家尽孝道陪伴双亲。
官做到他这个份儿上,内阁次辅,一品考满,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已是吹不尽的牛逼了。
若接着按照原本的历史剧本走下去,张四维在首辅位子上不仅没能待多久,最后反而落得一个极坏的名声。
这时候让他致仕回乡,在朱翊镠看来是在帮他。
首辅是官员生涯的巅峰,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坐这个位子。
大明从洪武朝第一任首辅黄淮开始,到南明最后一位首辅张煌言结束,共一百多位首辅,其实做得好的不到五分之一。
如果以平均分来计算,满分一百分,那张四维就是六十分以下不及格的成绩。
这时候退下,他执政的成绩会保持在七十分,甚至八十分。
何必非要当一年的首辅?降低自己执政的档次不说,还留下一个坏口碑,拉低自己的总分值。
知进,知退,挺好。
李太后凝眸想了想,但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说道:“且看张阁老和申阁老的态度吧!”
虽然李太后没有明言,但朱翊镠猜想,李太后是要看形势:张四维致仕的决心到底大不大?临时代理首辅申时行又是怎么想的?
况且,马上就要过年了,即便张四维递交辞呈,执意致仕,也得等到明年再决定。
母子俩正说着,忽见冯保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伴伴。”
“冯公公何以如此紧急?”
“启禀娘娘,”冯保冲李太后深深一揖,然后匆匆言道,“宣武门内,守城兵卒与流民、叫花子们发生了斗殴,出了十几条人命。”
“什么?”李太后神情一紧,霍然站起,“怎么打起来的?”
“那些无业流民、叫花子们饿疯了,居然大批大批地哄抢店铺,守城兵卒赶去制止,双方便冲突起来,以致大打出手。”
“怎会这样?”
“流民、叫花子越来越多,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若不赶紧制止,恐怕会闹出更大的事儿来。”
未等李太后搭话,朱翊镠便说道:“伴伴,小鬼造反乌龟翻潭,终究成不了大事,最多不过叫人腻味罢了,你又何必说得如此严重,吓唬娘亲呢?”
“是是是,”冯保连连点头,“潞王爷教训得是。”
李太后道:“这事儿张,哦,申阁老知情吗?”
“他应该第一时间也知道了。”
“刚好,那让他酌情处理吧。”显然,李太后是想来一次试探。
确实,一个人能力的大小平常也看不出来,只有遇到像这样的大事,才能检验出一个人的能力、魄力与执政水平。
申时行这不刚刚担任临时代理首辅吗?
李太后又道:“先安抚流民、叫花子们,然后调查事故原因始末,交由申阁老拿主意。”
“明白,”冯保应了一声,随即问道,“奴婢听说,因为提拔申时行申阁老担任临时代理首辅,张四维张阁老想不通,在皇极门前晕倒了嚷着要致仕回家?”
李太后一摆手:“先不管了,宣武门事故要紧,你赶紧派人去知会申阁老一声。”
“奴婢这就去。”冯保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第051章 上任上火 头大如斗(一)
第二天上午,李太后刚用过早膳,申时行就跑到慈宁宫求见。
旨意上不是说了吗?遇有不能决断的大事,请示慈圣皇太后。
作为张居正的门生,申时行其实很想去请教他那位座主。
无奈张大学士府眼下戒严,不让人随便进出,而且两宫太后、万历皇帝明确有旨,养病期间不能打扰首辅。
所以申时行只好求见李太后。
慈宁宫本不是外臣随便进出的地方,但事态紧急,没办法。
刚一担任临时代理首辅,就遇到三件让他头疼上火的事。
昨日流民、叫花子们与巡城兵士冲突起来大打出手,以致死了十几个人还只是其中一件。
在申时行看来,另外两件事同样棘手,不容忽视。
但他认为,李太后最关心的肯定还是流民叫花子闹事的事件,所以这件事得先陈述。
此时,朱翊镠也在。
他很想看看是否真如后世历史评价,或叫诟病的那样,申时行是一个“不作为”,甚至是“左右逢源”、“首鼠两端”的人。
毕竟,张居正终究会离世,张四维已经没有机会了,那接替首辅的十有八九是申时行。
申时行恰比张居正小十岁,看起来年轻又儒雅。
在暖阁里,他首先将昨日宣武门流民、叫花子闹事的情况,简明扼要地作了一番禀报。
李太后昨晚也没休息好。
虽然抱着试探申时行办事能力的心思,决定全权交给他处理,可死了十几条人命,也算是非常严重的突发事件了。
万历皇帝昨晚因为着急,还特意过来慈宁宫一趟。
年关在即,若处置不当,会留下祸机,甚至引发民变。
所以,李太后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好不容易快到天亮时眯了一小会儿,又做了一个大噩梦。
梦见京城大街小巷满世界都是饥肠辘辘的流民和舞枪弄棒的叫花子,吓得她一身冷汗。
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直到朱翊镠早上去请安,她才挣扎着起来,感觉周身酸软,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
好在朱翊镠这两天懂事,帮她又是捶又是捏,她才感觉舒服了好多,去用早膳。
刚一吃完,申时行就来了。
李太后听完陈述,急着问:“死的是兵士还是流民、叫花子?”
申时行回道:“兵士死了三个,其中有一个是哨长。流民和叫花子共死了十一个。”
稍顿了顿。
申时行又补充道:“冲突打架中死去的有六个,还有五个是在慌乱中被人踩死的。”
“原因调查清楚了没有?”李太后问,“为什么他们要哄抢店铺?不知道那是违法的吗?”
“已经调查清楚了,但巡城御史的紧急条陈尚未写出来,所以奏本还没有送到通政司。”
“你打算如何处置?”
“臣一大早求见娘娘,就是想赶在奏疏送达陛下手里之前。因为陛下昨晚传过口谕,要将带头闹事的流民叫花子们统统抓起来,严加惩处,限五城兵马司三日之内,把所有流民叫花子逐出京城。”
“申阁老是觉得不妥吗?”
“不知太后娘娘以为如何?臣是觉得不妥当,担心会引发民变。”
“有这么严重?”李太后愕然的神情与语气。
“有,臣昨日听说事故后,连忙让巡城御史找来两个流民、两个叫花子询问,才得知一些实情,哄抢店铺怕只是表象。”
“那真相是什么?”
申时行又做了一番陈述。
原来找来的四个人分别来自大名府、保定府、真定府、密云。
原因大致相同。
从万历八年起,晴雨季节不按时序,春夏宜雨,却一直干旱;秋天宜阳,又淫雨不止。
导致年景荒歉收成微薄,有些田地甚至颗粒无收。
这对于以农为本靠天吃饭的社会来说,简直就是大天灾。
但是,官府全然不念及百姓受灾实情,催缴田赋一如既往。
农户人家本来有几个有隔夜粮的?遇到老天爷不长眼,哪还能上缴赋税?
可官府不管这些,毕竟朝廷是要收赋税的,那对下只有一招,不交田赋就拘拿锁人。
自古民不与官斗。
农户抗不过官府,只得变卖家产,交清赋税赎走人质。
如此两年下来,京城周边农户几乎破产,在家无法活命,只得全家人背井离乡,靠乞讨活命。
然而,背井离乡乞讨活命容易吗?孤家寡人一个还好说。
可有些家庭上有老下有小,老小嗷嗷待哺,没办法只能忍痛卖掉小的来赡养老的。
杜甫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是兵戈相见的乱世。
可如今,正值万历中兴,轿马挤塞于途,丝竹不绝于耳,也算得是太平盛世。
可京畿及附近一带,竟然还有这等饿殍遍野的惨事……
李太后听完,沉默良久。她出身不好,从小也是穷苦人家。
虽然父亲李伟是个泥瓦匠,说是说有个手艺吧,可也是过着三餐不继的生活。
不然她也不会被送进宫里。
紫禁城虽然看似是个人人向往的好地方,可世上真有几个父母愿意将自己女儿送进宫里呢?
皇帝就这么一个,数以千万计的宫娥彩女粉黛佳人,皇帝哪里照顾得过来?
结果就是,在岁月更替的春花秋月中,无数个红粉佳人最后都变成了永不瞑目的香魂野鬼!
李太后是幸运的一个。但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
所以,当申时行阐述流民、叫花子悲惨的故事时,她深有感触,感慨颇多,一时沉浸其中,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朱翊镠倒是听出一些名堂,代李太后问道:“申阁老,听得好像是官府逼迫那些流民、叫花子们背井离乡似的,你是想为他们辩护吗?”
因为很明显,这牵涉到了税政改革,即一条鞭法。
申时行连忙答道:“娘娘,潞王爷,元辅先生在全国清丈田亩,推行`一条鞭法`,其用意:一是为朝廷理财,二是惩抑豪强保护小民。”
李太后点了点头。
朱翊镠能听出弦外之音,心里还是高兴,毕竟申时行这话是在维护他的座主张居正。
这是一件好事,也不枉朱翊镠选择他而放弃张四维。
历史上有著名的萧规曹随,只要申时行与张居正一条心,其实倒是蛮适合这两个人的。
申时行接着说道:“元辅先生务求国富民强,但绝不是要横征暴敛为朝廷揽取额外之财。地方官吏为朝廷征收赋税是依法办事,可谁也没有让他们鱼肉百姓盘剥小民。”
申时行说话偏于温和,慢条斯理的,语气和神情都是那样,难怪万历皇帝说最喜欢听他讲课了。
“申阁老所言极是。”李太后道,“既然申阁老认为皇帝的做法不妥,那你认为该当如何呢?朝廷额有所定,赋税不征收也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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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上任上火 头大如斗(二)
“娘娘,额有所定当然不假,但逢天灾人祸,地方官员应当及时向朝廷奏明实情,请求蠲免租赋。”
申时行虽然语气平和,可话里的弦外之音,分明是在数落地方官员,而向着那些流民叫花子。
李太后点了点头,喃喃地道:“嗯,这两年来,好像是不见地方官员有奏疏呈上,奏明灾情。”
“娘娘,臣窃以为这或许就是症结所在。官吏催收赋税,对底下的百姓如狼似虎,百姓还以为这是朝廷的主张,许多怨气无法排泄,自然会迁怒于朝廷。”
“嗯。”李太后同意。
“古人讲官逼民反,臣想应该就是这么个理儿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还望娘娘三思。”
“申阁老,我明白了。”李太后的感动明显要大于欣喜。
似乎悟出了申时行一大早求见她的原因以及用心良苦。
但有些地方似乎一时又想不大明白,不禁问道:“可是申阁老,既然发生那么大的灾情,地方官员为何一直隐瞒不报呢?”
申时行犹豫起来,因为这涉及到座主张居正的另一项政策。
他也不是不敢说,只是在斟酌如何用词更为妥当。
这时,朱翊镠看似漫不经心但实则非常敏锐地提醒道:“娘,想必是考成法的缘故吧。”
申时行眼睛顿时一亮,不禁诧异地看了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装作没看见。
考成法是张居正的一大创举,旨在“立限考事”、“以事责人”。
不得不说,这是一项很有成效的考核与监督制度。
但也因为缺乏张力、对事不对人完全一视同仁,显得过于严苛而遭到同僚的反对。
一经提醒,李太后立马儿幡然醒悟过来:“哦,地方官员隐瞒不报,是怕误了政绩。”
申时行这才说道:“潞王爷和娘娘说得对!考成法有明文规定,地方官若催收赋税不力,有司必纠察弹劾。因此,地方官员为了应付考成法,保住自家前程,便全然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嗯,”李太后微微点头,道,“这里面的情由,于法可商,于理难容。那申阁老你说,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呢?”
申时行再不作为,他也明白这是担任临时代理首辅遇到的第一件大事,需要用心。
李太后正在考他呢。
他需要向李太后交一份试卷。
申时行理了理思绪,将早已想好的话迅速组织一遍。
“娘娘,昨天因为调度京营的两千兵士前往镇压调解,局势才得以控制,但如今,聚留在京城的流民乞丐,少说也有几万人。”
“这么多?”李太后惊讶。
“是的,娘娘,但这些人也并非成心闹事,其实并不可怕,他们只是想有口饭吃,可如果对他们施加武力,将他们全部驱逐出京,终是失道之举,恐怕引发哗变。”
“那要如何?”
“臣建议不要强行驱赶他们,先在京城多开几处粥厂赈济,让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另外,紧急敕谕户部,调运通州仓存储的漕粮,运往有灾情的州府赈济抚恤。如果,如果……”
申时行又犹豫起来。
朱翊镠算是看明白了,这个申时行的性子如同他的长相一样,偏向于儒雅。
说白了,就是缺乏果决。
或许是因为刚接任临时代理首辅的缘故,总给人一种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感觉。
看来,后人评价他“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也不是完全对他的诋毁。
“如果什么?”李太后不得不催道。
“娘娘,如果张榜告示,减免京畿及附近受灾数府近两年的赋税钱粮,已经强行征收的一律退还,臣以为能够起到很好的作用。”
“好!”李太后当即拍板,“我让皇帝马上下旨各有司衙门,就按申阁老说的办。”
一来,申时行所言确实颇合李太后的心意;
二来,这是申时行担任临时首辅决定的第一件大事儿,必须给他信心和鼓励。
申时行很是欣慰,大为感动地说道:“娘娘,灾民们如果知道您如此谅解民意,一定会奔走相告,感念娘娘的好!”
“可是,申阁老,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朱翊镠又插话道,“赈济之后,那些流民该如何安置?你想过没有?”
“这个……”申时行一滞,一时答不上来。
确实,他只想过如何安抚,可安抚之后,流民乞丐该何去何从是个大问题。
因为让他们回去,他们没有田地,如何生存?否则也不会穷途末路聚集京师闹事!
可若留在京师,如何吸纳消化那么多的流民乞丐呢?
几万人可不是个小数目。
申时行望着朱翊镠,又看了看李太后,一副为难的神情。
李太后说道:“这样,为了体现皇帝的爱民之心,我让皇帝从内廷供用库中拨出十万两银子,作为赈济抚恤之用吧。”
这本是李太后的慷慨之举。
此时此刻申时行应该立即谢主隆恩才是。
可没想到他哭丧着脸,真的像死了娘似的表情。
“娘娘,臣今日一早求见,一是禀报昨日流民乞丐闹事一事,二也是为了另外两件事,其中之一正是与钱有关。”
“什么事?”
“陛下昨日传来口谕,说马上要过年了,宫里头有许多人情要做,内廷供用库的存银早已用完,要臣指示户部从太仓里临时调拨二十万两银子进宫以应急需。”
申时行说完这段话,已是大汗淋漓,可见他难以抉择的同时又感到担心害怕。
毕竟那是万历皇帝要钱,而他跑到李太后这里“告状”来了。
“娘娘,您也知道,太仓银的使用,朝廷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何事能调何时不能调,都有章可循。”
“我知道。”李太后点头。
“这事儿若让元辅先生决定,也断然不会同意的。陛下用于后宫赏赐开销,只能从内廷供用库中支取,而太仓银则只能用于国家。”
哦,难怪申时行像死了娘似的哭丧着脸,原来是因为万历皇帝开口向他要钱。
偏偏李太后还让万历皇帝从内廷供用库中调拨十万两出来赈灾!
这事儿整得……
不过,万历皇帝这位老兄也真是,刚降旨申时行担任临时代理首辅,立马儿就让他指示户部调钱。
张居正主事的时候不敢要,申时行一来就开口。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
不明事理的人还以为这是一桩交易呢:朕让你担任临时代理首辅哈,你给朕送点儿钱吧!
站在申时行的角度,不为难才怪呢。他知道这事儿张居正绝不会松口的。可让他刚一上来,就要忤逆皇帝吗?
李太后只能心中暗骂大儿子,嘴上说道:“申阁老,这事儿我稍后会与皇帝沟通的。你刚才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件呢?”
第053章 上任上火 头大如斗(三)
“还有一件事是,恳请娘娘挽留张阁老,莫让他致仕。”
李太后不禁看了朱翊镠一眼,稍顿了顿才问:“申阁老,你是认为这件事与刚才两件事一样重要吗?”
申时行回道:“娘娘,站在臣的角度,是这样认为的。”
朱翊镠嘿嘿一笑。
那笑……听起来阴嗖嗖的。
好不瘆人。
申时行有一种蛋疼的感觉。抬头一看,发现朱翊镠冲他直摇头,俨然一副夷然不屑的神情。
李太后语气一沉:“镠儿,你笑什么?”
朱翊镠脱口而出:“孩儿笑申阁老认识不够!”
申时行脸色一红,心想就潞王爷你……嘿嘿,居然还笑我认识不够?我也想笑。
“休得胡说!”
“娘,孩儿没有胡说啊。张阁老要辞职,申阁老居然不站在国家的角度看,而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娘你说,他是不是认识不够?”
这下,申时行脸色更红了。
朱翊镠接着说道:“娘,不说站在国家的角度看,最少也得站在内阁的角度看吧?”
申时行辩解:“潞王爷,眼下内阁只有臣与张阁老两人,臣幸蒙隆恩,如果张阁老这时候致仕,臣心里惶恐不安啊。”
“申阁老有何惶恐不安?依本王看,张阁老致仕不正好吗?你也不用受人掣肘,一心一意沿着张先生的路往前走就是了。”
“……”
“至于内阁人手不够,你当恳请我娘增加阁臣才对,而你却要挽留张阁老,是不是认识不够?你以为这样显得你很大度吗?要本王说你这是迂腐。”
“……”
“申阁老虽然还只是临时代理首辅,不是首辅,但你现在行使首辅之权,不是应该选择得心应手的人吗?你要挽留张阁老,是觉得自己能很好地驾驭他吗?”
“……”
申时行几度懵逼。
朱翊镠竹筒子倒豆一般,打定要让张四维致仕回家,所以将申时行怼得怔愣当场说不出话来。
好在知道潞王仗着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宠爱,一向嚣张跋扈,什么话都敢从他嘴里说出来。
所以申时行也只是觉得在李太后面前难堪,却并不觉得朱翊镠故意怼他。
关于张四维致仕的问题,因为李太后先头与朱翊镠、付大海讨论过一番,这时候并不急着表态。
像上一个问题一样,李太后说道:“这事我知道了,申阁老回去先将流民乞丐的问题安顿好,至于他们何去何从,需要好生琢磨,年关在即,不驱逐他们出京,别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臣明白。”
“申阁老还有事吗?”
“打扰娘娘与潞王爷,没事了,臣告辞!”
申时行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匆匆而去。
朱翊镠道:“娘,申阁老性子确实如娘所说偏于温和,那这样,张阁老就更不能留在内阁了。”
对此,李太后没有作声,而是站起来,脸色阴沉地说道:“娘去东暖阁一趟,你哥真是,居然又开口要钱。”
“娘,皇兄长大了,用钱的地方自然多了嘛。”
“长大了更应该懂得节省。”
“娘昨晚没休息好,你看你都有黑眼圈儿了,要不让孩儿去吧,娘去了皇兄又紧张。”
李太后想了想:“还是娘去,你的话你皇兄不一定听。”
朱翊镠忙挽着李太后的手,撒娇地道:“那孩儿随娘一起去。”
李太后点头同意。确实,她感觉头脑昏沉沉的不得劲儿。
这样,母子俩到了紧挨着乾清宫的东暖阁。
东暖阁是皇帝披览奏疏处理政务之地,硕大几案后头的正面墙上悬挂着一块黑板泥金的大匾。
匾上竟然写有“宵衣旰食”四个大字,据说那是嘉靖皇帝的手书。
朱翊镠看了感觉好笑,这四个逼格如此之高的字,居然出自一个N多年不上朝的皇帝手中。
不仅自己不上朝,而且还将基因传给儿子、孙子……隆庆皇帝、万历皇帝可是光荣地继承下来了。
万历皇帝一见李太后进来,连忙起身问安。
此时,恰好张鲸也在。
张鲸除了担任司礼监第一号秉笔太监外,还兼掌内府供用库。
内府供用库,也叫内廷供用库,那里面的银两,由皇帝支配,就是皇帝的私房钱。
李太后坐定,朱翊镠就在她身边乖乖地站着。
可这家伙的目光既不在李太后身上,也不在万历皇帝身上,而在张鲸身上。
他冲张鲸诡谲地笑。
张鲸明显感觉到了。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张鲸浑身一激灵,他不知道朱翊镠为何笑得如此瘆人,心里不禁嘀咕,最近得罪潞王爷了?没有啊!
确定没有,张鲸又看了朱翊镠一眼,发现他笑得更加诡谲。
张鲸有点懵!
这时李太后开口了:“钧儿,昨日流民叫花子闹事,这事儿交给申阁老处理吧,他需要树立威信,你要给他信心。”
“娘,孩儿知道。”
李太后也不拐弯抹角:“听说内府供用库的钱用完了?”
万历皇帝一愣,立即明白怎么回事儿,随手一指:“娘,是的,不信问张公公。”
“供用库一年下来,少说也有四五十万银子的进项,怎么全都花光了呢?”李太后语气咄咄逼人。
万历皇帝脸红着没有作答,将目光投向张鲸。
张鲸谨慎地回道:“娘娘,供用库的银两是已经花光了。如今万岁爷身边的宫娥彩女、大小内侍较之以前要多。供用库的银两是有些捉襟见肘,尤其是年关将近,万岁爷有许多人情要做。”
“钱可以省着花嘛。”李太后明显不悦,瞪了张鲸一眼。
张鲸顿时像被阉了的鹌鹑。透过余光,也不知怎地,他发现朱翊镠的笑更加瘆人。
李太后接着语重心长地对万历皇帝说道:“且不说太仓银不能随便调度,娘知道那些宫娥彩女大小内侍变着法儿讨你高兴,你一高兴就赏给他们钱,天天行赏,日日给彩头,有多少银子也不够你折腾啊!”
万历皇帝虽然一肚子话想说,但在李太后面前他得忍着。
“宫中用度,当以节俭为主,当初你父亲在位时,就十分崇尚简朴之风。每年秋天,举行内廷侍卫射猎比武大赛,拔得头筹者,仅得三小块酥饼的奖赏。你知道吗?”
万历皇帝点头。
“可娘听说,你在宫中玩掷房子的游戏,谁赢了就得金角银豆,玩马吊牌,谁赢了就赏赐一把苏州的镶金乌木扇,那一把扇子可是五六两银子,可以顶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这种奢靡之风,万不可滋长。”
万历皇帝默然良久,才谨小慎微地道:“娘,孩儿是皇帝,也不能鸡肠狗肚,太小家子气了吧?”
“钧儿,娘说过多少遍,居安思危,居富不侈,才是一个好皇帝。”
“但是娘,您刚才拿父亲做比较,父亲在世时,灾害频仍国库空虚,所以只能拿酥饼当作赏赐,可孩儿现在不同啊!”
“有何不同?”
“孩儿现在是太平天子,经过张先生的整治,国家赋税暴增,国库充盈。节俭固然是美德,可若守着金山银山,仍像父亲那样抠门儿,岂不为天下笑?”
“钧儿。”李太后一声厉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万历皇帝浑身一紧,赶紧闭嘴。
朱翊镠心中一声叹息,皇兄啊皇兄,你还是觉悟不够啊!
别说是李太后,但凡是女人你只管老老实实地听嘛,与女人讲道理能捞到什么便宜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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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李太后施威 万历皇帝认怂(求收藏!求推荐!)
李太后听出了皇帝儿子的怨气,弦外之音就是:他老子那时候穷,现在有钱了,当然不一样,当皇帝的为什么就不能用一点国库的钱?
但李太后也知道,儿子现在已经长大,有他自己的想法了。
再也不是不听话就罚他跪吼他几句骂他几句那么简单。
李太后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钧儿,眼下国库充盈是不假,但钱多了是不是用钱的地方也多了?”
万历皇帝没作声。
“比如:拱卫京师的长城是不是要修?这件事张先生早就提过,戚继光要在长城上修建暗堡,一里路一堡,这样,士兵守卫长城就可以相互策应。”
“这件事孩儿知道。”
“知道就好,可你知道蓟镇东起山海关西至大水谷,全长一千余里就得需要修建一千多座暗堡,花费共计两百多万两银子吗?”
万历皇帝又不吱声了。
“还有漕运,潘季驯担任漕运总督,为从根本上治绝水患,提议修建或加固黄淮两河沿岸的护堤、石坝、堤坝,这项浩大的工程,你知道需要多少银两吗?”
“孩儿知道,初步预计需要五百万两银子。”
“你又知道,好,那不说别的,就那两项工程,需耗银八百万两左右,娘亲问你,国库存银还能剩多少?”
“可是娘,防寇治水,历朝历代都是大事,为何前朝不做,非得等到我朝来做?”
“因为前朝皇帝穷啊!钧儿刚才也说了,你是太平天子,手上不缺钱,可这些钱不是让你拿去挥霍的呀,而是应该用来巩固国防,为老百姓做好事。”
朱翊镠又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李太后苦口婆心:“钧儿,你要记住:取天下之财用于天下,才是万民拥戴的好皇帝。”
“娘,孩儿记住了。”
“你要牢记于心,虽然你父亲在世时国家很穷,可他是皇帝,如果想要奢侈,还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你父亲或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他崇尚简朴之风素来被朝中大臣所称道。”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以商量的口气道:“娘,供用库真的没钱了,要十万两行不行?”
“不行,一两都不行。”李太后态度坚决,“这件事到此为止,休得再提,你也不许再背着娘亲为难内阁和户部。”
万历皇帝不敢继续叨叨了。
这个时候,张鲸在旁可是一句话都不敢帮衬。
李太后的威力不容小觑。
本来万历皇帝就处于劣势一方,加上要调太仓银又不占理儿,自然不是李太后对手。
沉默了会儿。
李太后接着说道:“娘过来,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张阁老要致仕回乡,钧儿你怎么看?”
“内阁本来就只有三个人,张先生病了,张阁老再致仕回乡,那不成申先生一个人了?”
万历皇帝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不能放张四维走。
他又补充道:“况且,这时候若答应张阁老致仕,那朝中大臣不还以为是咱逼迫他致仕的?”
李太后道:“可如果张阁老执意请辞呢?”
万历皇帝思绪飞驰,想着申时行接任临时代理首辅,第一件事就没有为他办好,还跑去告状了,这位老师恐怕也像张先生一样。
一念及此,他回道:“孩儿是皇帝,说不能放就不能放。”
李太后淡淡地道:“如果心不在朝廷,执意要请辞的话,那留下来有什么意义?”
“娘的意思是?”
“内阁需要增加几位阁臣。如果张阁老执意请辞,那就放他荣归故里吧,也不见得是坏事。”
“哦,”万历皇帝点了点头,他没有亲政,政事本就做不得主,只好轻轻地问道,“增加阁臣一事,不知娘心中可否有合适人选?”
“需要再斟酌斟酌。”李太后慎重地回道。
朱翊镠听了李太后的决定,内心当然高兴。
李太后可是听了他的劝啊!
可内阁增加阁臣这事儿,在他看来,不用斟酌。
张居正不是已经表明过心迹吗?暂时可增加两人入阁:一个许国,一个余有丁。
原本历史就是这样。
那就按照历史剧本走好了。
毕竟这不影响大局,不用费劲巴拉地去改变什么。
与万历皇帝交代完,李太后便起身回慈宁宫了。
但朱翊镠留下来。
他很想和万历皇帝这位老兄聊聊,尤其是对万历皇帝身边的张鲸很感兴趣。
在冯保面前可是承诺过的。
这个张鲸,在历史上就是他扳倒了冯保,代冯保掌管东厂,又阻止了张居正的改革。
因为深得万历皇帝的宠信,老是在万历皇帝面前逼逼。
哼,不是什么好鸟。
反正朱翊镠骨子里很讨厌这个人,或许是因为向着张居正、冯保的缘故吧。
朱翊镠笑道:“皇兄,亏得你想,居然与娘亲讲道理!”
万历皇帝气嘟嘟的样儿:“谁与娘亲讲道理了?只是没想到申先生告状速度如此之快。”
“皇兄难道想先斩后奏?”
“原本是这么想的。”万历皇帝的回答倒是坦诚。
“皇兄,你缺钱想通过内阁指示户部调度太仓银以应内需,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万历皇帝随手一指,指向张鲸。
朱翊镠暗自高兴。
张鲸忙答道:“潞王爷,是奴婢的主意。万岁爷九五之尊,莽莽乾坤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为何用户部的银子还得看大臣的眼色?”
朱翊镠不疾不徐地来了一句:“莫非要看张公公的眼色?”
“……”张鲸噎了一下。
“我说你就是个大笨蛋。”朱翊镠不客气地道,“你都知道皇兄乃九五之尊,想整钱有百十个方法,为什么非得选择下下之策?”
“那潞王爷有什么好法儿?”张鲸带着几分赌气的口吻。
朱翊镠的口吻则充满不屑:“张公公不是内府供用库的主管吗?难道你只会花钱不会挣钱?”
“……”张鲸又被噎了一下。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张公公不如拜本王为师,本王勉为其难收你为徒吧,好好教教你该如何为皇兄挣钱好吗?”
“……”张鲸一副蛋疼的样子,望着朱翊镠哭笑不得,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万历皇帝。
脑海里还在想着:最近确实没有得罪潞王爷啊!从刚一进门时就发现他的目光不善,怎么好像处处针对奴婢呢?
万历皇帝轻斥道:“皇弟,你又在胡说什么?”
朱翊镠笑道:“皇兄,我没有胡说呀!本来就是嘛,张公公居然给你出这么个馊主意,他脑子就是进水了,需要清洗。”
“那你说说看,有什么挣钱的好法儿?”
“皇兄,现在说就不灵了,还是让张公公赶紧拜我为师好好学习学习吧!”
朱翊镠抑扬顿挫地说道。
“此话当真?”
“皇兄,我以人格,哦,以人头担保。”朱翊镠信誓旦旦。
开玩笑!
穿越的人如果还因为挣钱而发愁,那岂不太丢人现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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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王就是王(求收藏!求推荐!)
张鲸怕李太后,怕万历皇帝,也怕潞王,但害怕的程度与侧重点肯定不一样。
最怕李太后,其次是潞王,然后是万历皇帝。
李太后不仅是后宫的主人,还是大明的掌舵人,想裁撤谁就裁撤谁,张鲸当然怕。
万历皇帝虽然尚未亲政,但大事小事都得问他一声,平常国家事是做不得主,但收拾近侍、内侍还是不在话下。
按理说张鲸不用怕潞王,或者这样说:不用怕留在京城尚未之国就藩的任何一个大明亲王。
因为亲王在京城的地位十分尴尬,受到诸多掣肘。
而且留下来的亲王都是尚未成亲,年纪很小的。
只要一等到结婚的年龄,就需要议婚、就藩的事宜。
以潞王现在的年纪,马上就要议婚然后离开京师了,怕什么?
可这只是理论上的。
潞王是明朝近三百位王爷中非常奇葩的一个。
别的亲王在京城都得夹着尾巴做人,要牛批耍流氓也得等到就藩之后,去地方没人管。
只要别活腻了想造反活成一头狮王,老老实实活成一头猪,想往哪儿拱就往哪儿拱。
拱金钱,拱土地,拱美女……大可随便,别拱大明江山皇帝老儿的位子就行。
但潞王不一样,他在京城就很牛批,经常耍流氓。
第一没人敢告他,第二告了也没卵子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根本懒得搭理。
最多李太后罚他跪,骂他几句甚至抽他一顿。
要不然怎么着?难道让李太后将儿子掐死不成?
所以,仗着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宠信,潞王飞扬跋扈,除了不敢杀人,什么侮辱人、惩罚人、想找谁的茬儿……简直无往不胜。
这样一个存在,粘上谁谁只能认栽,张鲸焉能不怕?
朱翊镠对他诡谲一笑,他就感觉心里发怵恐怕要倒霉了。
这会儿越听越不得劲儿,好像潞王处处针对他似的。
竟还说什么要收他为徒?我的娘诶,可别啊!
以人格做担保,切,潞王有人格吗?以人头做担保,那不是屁话吗?谁敢要潞王的人头?
所以,张鲸心里有一万万个拒绝,只是不敢说。
他只好,也只能将目光投向万历皇帝,本还带着侥幸的心理想请求帮助,然并卵……
在万历皇帝的心目中,谁能撼动他那个弟弟的地位?
真个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听万历皇帝没心没肺欢喜地说道:“那就让张公公叫皇弟一声师父呗。”
压根儿不考虑张鲸的意见和感受。
朱翊镠笑了,很开心。
张鲸想哭,如丧考妣,磕磕巴巴地说道:“万岁爷,这,这,这个不大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朱翊镠鼻孔朝天,“你是太监,我是王爷,收你为徒,赚的不是你吗?你还不愿意?这是给你脸你不要吗?皇兄都答应了,你居然敢反驳,是不是不想在紫荆城呆了?”
“潞王爷,奴婢……”
“就这么定了吧。皇兄需要私房钱,你需要补脑子,刚好呢,本王有这个闲情逸致。”
朱翊镠忽然又变了一副面孔,优哉游哉地说道。
只是,无论鼻孔朝天,还是优哉游哉,在张鲸听来,都是一样的刺耳、烧心、倒霉……
但也无奈,谁让万历皇帝是个宠弟狂魔呢?
可让张鲸想不明白的是,潞王为何忽然盯上他了?
朱翊镠笑得依然灿烂:“皇兄,那就这样说定了哈,让张公公明儿早来慈宁宫偏殿拜师,我得好好给他补补脑子。”
“嗯。”万历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醒道,“小心娘亲知道了,又罚你跪。”
“皇兄放心,这些天我可老实听话了,不会的。”
万历皇帝冲朱翊镠招了招手。
朱翊镠走过去。
万历皇帝附在他耳边,小声问道:“皇弟说的那个比马吊牌更好玩的麻将、扑克牌,啥时候给皇兄送过来?”
“快了快了,正吩咐人做呢,慢工出细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年前后一定给你送到。”
“鳌山灯会前,行吗?”
“没问题。”
鳌山灯会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赏灯会,到那个时候肯定制作出来了。
见那哥儿俩如此亲密,张鲸心里更是没底,总感觉朱翊镠是在故意整他。
可任凭万历皇帝有多么宠信他这个秉笔,只要潞王一出现,他立马变成了渣渣儿。
现实就是这么骨感。
朱翊镠冲张鲸摆了摆手,笑呵呵地道:“张公公,明日在慈宁宫偏殿等你来拜师哈。”
“记得早点儿来!”朱翊镠走到张鲸身边又交代一句。
然后哼着小调跑了。
回到慈宁宫偏殿,发现赵灵素正在搓衣服。
而阳康和白小胖两个在不亦乐乎地玩着跳房子游戏。
付大海或许自视甚高,旁边坐着闭目养神,不与他俩一起玩儿。
娘的!朱翊镠当即发火,大喝一声:“你们三个都给我滚过来。”
“潞王爷!”
“潞王爷!”
“潞王爷!”
付大海、阳康、白小胖都是一激灵,连忙凑拢过去。
朱翊镠又迅速变了个脸,笑着冲赵灵素招手,喊道:“素素,你也过来吧。”
赵灵素忙放下手中的活儿。
朱翊镠开始训话:“本王说得很清楚,在慈宁宫偏殿本王最大,其次是素素。你们将本王的话当作耳边风了吗?”
“潞王爷,没有啊!”付大海慌忙辩道。
“还说没有?你们明知素素患有体寒症,还让她洗衣服,而你们玩的玩睡的睡,是不是皮痒痒了想找抽啊?”
“潞王爷,一直都是赵姑娘洗衣服的。”付大海嘴上回道,心想洗衣不是女孩子该干的活儿吗?总不至让男人洗衣服吧?
“付大海,从今儿个起,素素不洗衣服,这活儿你们三个干,一人一天,轮流来。”朱翊镠疾言厉色。
付大海想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乌鸦嘴!
“听到了没?”
还没等付大海几个回复,赵灵素抢道:“潞王爷,还是我来,让他们男人洗衣服……”
“他们又不是真男人!”朱翊镠脱口而出。但随即发现不妥,又补充道,“小胖没说你。”
付大海:“……”
阳康:“……”
朱翊镠接着道:“再说了,让男人洗衣服怎地?男人力气大,搓得还干净。就这么定了。付大海,阳康,你们有意见吗?”
付大海正想张嘴问,赵灵素的衣服是不是也他们洗?
朱翊镠自问自答似的道:“你们有意见也没关系,保留,这里本王说了算。”
然后,握着赵灵素的手,百般怜惜地道:“看看,手冻得通红,进屋暖和暖和去。”
赵灵素一阵感动,泪花连连。
付大海三个一阵嫉妒,潞王爷重色轻,轻,我呸,谁愿意与他做朋友?还不如乖乖洗衣服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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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异想天开要收徒(求收藏!求推荐!)
翌日。
在赵灵素的服侍下,朱翊镠一大清早便起了床。
吃过早餐,唤来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吩咐道:
“去,搬个椅子放在堂中央,本王一会儿要收个弟子。”
付大海和阳康听了,不禁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似乎能读出相同的信息——
潞王爷要收弟子?哈哈哈,不知又是哪个倒霉催的?
不过,这还不是最搞笑的,潞王爷收弟子教人家啥呀?
教人家嚣张跋扈吗?人家也没有那么牛叉的娘和哥啊!
潞王爷居然信誓旦旦地说要收弟子,真个是天下奇闻!
哈哈,哈哈……
倘若笑出声来都不用负责任的话,那付大海和阳康两个能笑特么五百个回合。
因为感觉奇怪又好笑,所以两个人都愣了一愣。
朱翊镠鉴貌辨色:“怎么?不相信本王收弟子?”
付大海唯唯诺诺地问道:“潞王爷,不知您要收谁做弟子呢?”
“张鲸。”
“谁?”付大海讶然,像是忽然被电击了一样。
“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兼内府供用库主管张鲸。”
朱翊镠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收他做,做弟子?”付大海听清楚后更是惊恐万状。
阳康瞪大眼珠子,下巴都快惊到地上了。
就连旁边站着的赵灵素都一副打死都不相信的神情。
“收他做弟子怎么了?”朱翊镠不屑地道。
“没,没,没什么……”付大海尴尬地回之一笑。
是啊,一切的不合理,在潞王爷这儿似乎都可以成立。
可,张鲸是谁?
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仅次于冯保的存在。
因为深得万历皇帝的宠信,兼任内府供用库主管,即便冯保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
潞王爷居然要收张鲸做弟子?
真是异想天开哈。
大明乃礼仪之邦,很重视师徒情分,师徒关系一旦确立,弟子可是要终生孝敬师父的,便如同儿子孝敬老子一样。
这太不可思议了!
“潞王爷,您收张鲸做弟子教他啥呢?”付大海又弱弱地问。
其实这一问省了一个字:能。应该是问潞王爷能教他啥?
“去,先搬椅子。”
付大海和阳康抬来一把太师椅放在偏殿大堂中央。
朱翊镠昂昂自若坐下,然后又让阳康搬来一把凳子放在前头。
就那样,朱翊镠翘着个二郎腿,还不停地摇晃着。
啧啧……付大海阳康两个心里又在嘀咕,就这,这……哪有一分半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哦!
“付大海。”朱翊镠忽然大喝一声。
“潞王爷。”付大海一激灵,想着潞王爷这一惊一乍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幸好没有心脏病。
“你是觉得本王不够资格收张鲸为徒对吗?”
“没有呀!”
“骗鬼,那你刚才问本王教他什么?本王能教他的东西多了去。”
好吧,潞王爷你大,你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付大海心里付之一笑,还是少说话多看热闹,瞧瞧一会儿张大公公来是什么表情,应该不会像他那样痛哭流涕吧?
“潞王爷,这事儿太后娘娘知道不?”赵灵素忽然问。
“不知道。”
“那娘娘若是知道,会不会责怪潞王爷?”赵灵素担忧。
“为什么要责怪呢?我这是在做好事咧。”朱翊镠心想,可真是在做好事儿啊。
不仅能救李太后最喜欢的两位臣子,而且还能挽留大明,让大明少走弯路。张鲸就是个蠹虫、祸害精啊!
只可惜,这话也只能永远留在他心里头。
赵灵素不说话了。
付大海和阳康则在想潞王爷真是能吹,能将牛皮吹破。
……
张鲸昨晚一晚没怎么睡,早上起来眼皮子跳个不停。
总感觉要完蛋了似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招惹朱翊镠了,想了一晚上都没想通。
可那节奏……
分明就是得罪了呀。
一想到昨儿个朱翊镠在万历皇帝面前怼他的话,又让他拜师,他就六神无主坐立不安。
若是常人,拜潞王爷为师,或许真感觉自己要飞了。
可他是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啊!将来冯保退休,那司礼监掌印或东厂提督总得有他一席。
难道真要拜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师吗?一旦拜师,那可得终身侍奉啊!
但最让他担心害怕的,倒不是他自己身份有多高,也不是朱翊镠的年纪有多小。
而是潞王爷的性子……嚣张跋扈,谁也不敢惹!
最要命的是,感觉朱翊镠分明是在找他的茬儿。
“老爷,你今儿个为何起得这么早呢?”府上的管家问。
“睡不着。”张鲸心烦意乱地甩出三个字。
大明的高级太监不仅有自己的府第,府第可以有管家,而且手底下还有自己的一套班子。
通常小太监刚入宫时,需要拜到某一个大太监的名下,小太监日后就是大太监名义下的人。
比如张鲸,他入宫时就拜在大公公张宏(历史上继承冯保担任司礼监掌印)的名下。
只是因为张鲸精通文墨,又很会拍马屁,所以混得风生水起。地位已凌驾于张宏之上,他早已拥有自己的府第,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老爷,瞧你精神头不好,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被臭屎壳郎附身,甩都甩不掉。”张鲸气嘟嘟地回道。
管家笑了笑说:“老爷,以您如今的地位,陛下眼中的大红人,谁能奈何得了你?就是大公公冯保见你都忌惮三分呢。”
“你懂个锤子?冯保我会怕他吗?”
“那还能有谁?除了两宫太后娘娘和陛下,张居正又卧床不起,老爷还怕谁?”
张鲸白了一眼:“你以为他们最可怕吗?他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懂不?”
“讲道理的人……哎呀!”管家忽然浑身一哆嗦,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满脸的惊恐,“老爷,莫非您是指潞,潞王爷?”
张鲸不语。
管家感觉一下子词穷了似的,不知道劝什么好。
潞王爷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啊!难怪老爷精神如此之差。
沉默了半天,管家又弱弱地问:“老爷,潞王爷要干啥?”
“收徒。”
“收徒?收谁为徒?”
张鲸没好气地道:“从我脸上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管家无语,“潞王爷到底想啥子呢?陛下也不阻止吗?”
“他当着陛下面提出来的,陛下对潞王爷怎样,你还不清楚?”
“那太后娘娘也不反对吗?”
“娘娘反对什么?陛下都已经开口答应了,难道要抗旨不遵吗?即便娘娘反对,出面阻止潞王爷,那以后准备怎么办?”
管家点了点头,反正被潞王爷盯上就是倒霉。
若现在去找李太后,那以潞王爷的性子,日后还不得隔三差五地来找茬儿?
“可是老爷,潞王爷为什么异想天开要收您为徒呢?”
“谁特么知道?”张鲸哭丧着脸,眼泪吧嗒来了。
……
求。
第057章 忐忑拜师曲折多
见自家老爷竟然哭了,管家也还是头一遭见过。
“老爷,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拜师去呗。”张鲸带着哭腔。
尽管他嘴上这么说,可行动上却磨磨蹭蹭,走两步犹豫一下。
就好像是逼他吃毒药马上要去面对世界末日一样。
瞅着老爷走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的样,管家请示:“老爷,要不让我陪你一道去吧?”
张鲸一摆手:“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
其实,他真想找个人陪,可又怕自己的糗状被人瞧见。
一想到拜师的情景,他不得给师父磕头,倒茶,然后亲热地喊一声“师父”吗?
这也没什么,给潞王爷下跪倒茶正常,但以潞王爷的性子,谁知道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好了。
张鲸终于六神无主惶恐不安地出发了。
到了慈宁宫门口,他犹犹豫豫没有立即进去,期望能碰到李太后,但又很怕碰到。
正自犹豫,见付大海出来,焦急地道:“张公公你可来了,快点儿进去吧,潞王爷等得焦心,正在发脾气呢。”
张鲸一激灵,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向慈宁宫偏殿方向去了,还没进去,便听见朱翊镠的吼叫声。
“这个死张鲸,让他早点来早点来,马上午饭时间都到了,竟还没到,将本王的话当作耳边风,是不是不想活了?”
害怕之余,张鲸也是哭笑不得,潞王爷就是喜欢胡说八道啊,现在卯时刚过,我早饭还没吃呢,你却说午饭时间快到了……
张鲸进去,噗通一声,跪在朱翊镠前面:“潞王爷,奴婢来了。”
朱翊镠仰坐在太师椅上,端足了架子,斥道:“他娘的,都日上三竿了,你才来。”
张鲸俯首,默不作声,心里嘀咕,冬日的太阳都还没升起来呢。
“卧槽,张鲸。”忽然,朱翊镠又是一声喝。
“奴婢在。”
“你是来走亲戚的吗?”
“潞王爷,奴婢是真心实意来拜师的呀!”
“真心实意个屁?真心实意你空着手来啊?不知道拜师要准备束脩之礼的吗?”
“……”张鲸内心慌得一批,从昨天回去到早上,都只顾着急,居然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基本礼节都不懂,你这个秉笔是怎么当的?”
张鲸连忙道:“潞王爷,容奴婢马上回去准备。”
“昨儿个骂你脑子进水了,你还犟着头不服气,滚!本王的耐性可是有限的,别让本王等急了,有你丫好看!”
“潞王爷,奴婢去去就回,一定送来束脩之礼。”张鲸战战兢兢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看到大公公张鲸都成这么一副模样,付大海和阳康忽然感觉自己好幸运啊!
好在张鲸的府第就在正阳门外,距离皇宫很近。
约莫半个时辰,张鲸再次出现在朱翊镠面前。
他仍是一个人来的。刚才被训得灰头灰脸的,更不敢带人。
来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背了一个包裹。
然后依然在朱翊镠面前跪下,包裹就放旁边。
“潞王爷。”张鲸唯唯诺诺地喊了一声。
朱翊镠一摆手,漫不经心地道:“先把包裹打开来瞧瞧呗,看你都准备了啥?”
张鲸将包裹打开。
朱翊镠这才坐直身子,抬头一看,见里面是什么芹菜、莲子、红豆、枣子之类的。
“啧啧……这就是你准备的束脩之礼吗?”朱翊镠夷然不屑,一脸的嫌弃,看了直摆头。
“潞王爷,行礼拜师时,弟子赠与师父的礼物通常就是这些。”
张鲸还想着朱翊镠肯定不知道这些,刚好可以给他解释解释。
“潞王爷,拜师六礼束脩,一为芹菜,寓意勤奋好学;二为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三为红豆,寓意鸿运高照……”
“得得得,”朱翊镠很不耐烦地道,“四为枣子,寓意早早高中,五为桂圆,寓意功德圆满;六为干瘦肉条,以表弟子心意对吧?”
“……”张鲸一怔愣,潞王爷啥时候长见识了?
“本王是教你如何挣钱,你又不考功名,带这些不值钱的破玩意儿来干嘛?打发要饭的呢?”
“……”张鲸无语。
“阳康。”朱翊镠大喝一声。
“潞王爷,在呢。”
朱翊镠抬手指向张鲸身旁的包裹,“将这些垃圾扔出去。”
垃圾……张鲸真想破口大骂,就知道来这儿指定没好事。
阳康屁颠屁颠地拎起包裹,有朱翊镠撑腰,他也不怕张鲸,帮衬着说道:“还挺沉的诶,就是寒碜了点儿。”
朱翊镠道:“也别扔去喂狗,就扔到宣武门外那一堆流民、叫花子中去吧。那是这一袋子不值钱玩意儿的最好归宿。”
“哦,知道。”阳康嘴上应了一声,心想潞王爷这回办的还叫人事儿哈。
张鲸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朱翊镠接着又呵斥道:“张鲸啊张鲸,我说你拜师还有诚意不?”
“有,绝对有,对天发誓!”
“束脩之礼都抠抠索索的,你替我皇兄管钱咋就那么大方呢?内府供用库一年几十万两银的进项,都被你糟蹋干净了。”
朱翊镠语气阴沉,让人听着不寒而栗。
拜师就拜师,怎么又牵扯到内府供用库了?张鲸忙辩解道:“那也不是奴婢的过失啊!万岁爷除了赏赐大方,他还喜欢买古董呢。”
“大胆,你这是要将责任推到我皇兄头上吗?”
“潞王爷,不敢,奴婢只讲事实,万岁爷好买古董,太监们便投其所好,今日奉上一支李后主用过的毛笔,明日抱来一只宋代的哥窑瓶子,每件东西都能绉出一段令人心驰神往的来历,万岁爷来之不拒啊……”
“本王懒得跟你扯犊子,滚回去准备束脩之礼,直到满足本王的心意为止。”
张鲸跪着不动,吃瘪地道:“潞王爷,能不能给奴婢提个醒儿,您喜欢什么?”
“喜欢银子、银票,你有多少?”朱翊镠不阴不阳不冷不热。
“……”张鲸又一怔愣,咋拜个师还如此不顺呢?居然直不笼统赤裸裸地要起钱来了……
拜师倒是也有给酬金的,问题是给多少才让潞王爷满意呀?潞王爷这话问得,有多少?
给少了,不满意;给多了,到时候会不会说他贪污?
张鲸实在是没脾气,索性斗胆问了一句:“潞王爷,您收徒需要收多少酬金?”
“看在皇兄的面子上,就收你十万两吧。”
“咳,咳……”险些将张鲸呛得半死,一开口就是十万两……
偏偏朱翊镠还大言不惭地补充一句:“本王这个师父值这个价。”
“可是潞王爷,十万两……”
“你是觉得你身份太高,十万两不足以表明你的心意是吗?那你送二十万两,本王也没意见。”
“……”
“去吧,把束脩准备好,本王再等你半个时辰,事不过三。”
“潞王爷,可是……”
“别磨磨唧唧的,你入宫三十多年,从内官监主管升到秉笔太监,又兼任内府供用库主管,都是肥缺,别告诉本王你很清廉。”
(内廷二十四监局之内官监主管,相当于外廷吏部尚书,管人事的。)
“……”张鲸汗颜。
“拜在本王名下,本王还能罩着你,如若不然,你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快去?”
张鲸如五雷轰顶,吓出一身臭汗,爬着出去了。
……
跪求各种啊,大冬天的裸奔我容易吗?
第058章 取之于民 用之于民
张鲸三度跪在朱翊镠的跟前,这次他哭了。
捧着一沓子银票,涕泪纵横地道:“潞王爷,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全部积蓄就只有六万,其中四万是从名下的萧玉、王忠那借的。共十万两,请潞王爷笑纳。”
每说一个字,就像拿着刀子割掉他身上一块肉一样。
“嗯,得笑纳,那本王就给你笑一个。”朱翊镠付之一笑。
太讨厌了!
张鲸恨不得啐那家伙一口,让笑纳不是让你笑!!!
朱翊镠大大方方地接过银票,心安理得地揣进自己兜里。
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张公公,将眼泪擦干吧,搞得好像本王欺负你似的。你也别在本王面前哭惨了,你有多少钱自己心里清楚。”
“潞王爷……”张鲸还想诉苦,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啊!
可朱翊镠没给机会,“行了行了,这次束脩还算凑合,那就开始行拜师礼吧!”
阳康端来一壶茶,倒了一杯,递到张鲸跟前。
张鲸身子颤抖,但这会儿不是怕而是心疼钱占了上风。
他哆哆嗦嗦,对着朱翊镠磕了三个头,然后敬茶:“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好好好,既然交了束脩,也喊过师父,那从今以后你张鲸就是本王的儿子,哦,本王的徒弟了。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潞王爷。”付大海和阳康两个齐声答道。
“小鲸啊,起来。”
叫,叫什么?小鲸……张鲸快要疯了,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这般叫,让他以后在宫里还怎么混啊?
“你哑巴了?”朱翊镠脸色一沉,斥道,“师父喊你,都不知道答应一声吗?”
“潞,师父,徒儿听到了。”张鲸脸色通红,真想死了算逑。
“小鲸啊,以后你得听师父的话哈!别以为师父还只是个孩子,你就不把师父放在眼里。”
“徒儿不敢。那以后是叫您师父,还是叫您潞王爷?”
“还是叫潞王爷吧,心里记得有我这个师父就好,但是,你得自称徒儿。”
叫潞王爷,那敢情拜师……被忽悠走了十万两银子啊……张鲸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朱翊镠抬手道:“小鲸啊,拜完师就回去吧,你早饭没吃,师父也不会留你吃午饭的。”
一口一个“小鲸”,听得真够刺耳的,但张鲸也很无奈,回道:“潞王爷,徒儿告辞。”
又让叫潞王爷,又必须得自称徒儿……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潞王这个另类的人才想得出来吧。
张鲸刚一转身,又扭头问道:“哦,潞王爷,您什么时候教徒儿赚钱?”
“明天。”朱翊镠脱口而出。
张鲸去了。
付大海忙好奇地问道:“潞王爷,明天如何教张公公赚钱?”
“你俩准备两根鱼竿儿去。”
“鱼竿?”付大海更是好奇,“这大冬天的,准备鱼竿作甚?”
朱翊镠白了一眼:“你个猪脑,鱼竿当然是用来钓鱼的。”
“可是,大冬天去哪儿钓鱼呢?”付大海感觉脑子不够使。
“收小鲸为徒,就是因为他脑子笨,所以要帮他补补,你是也要我帮你补脑子吗?”
“不不不不……”吓得付大海连连摆手摇头。
心想那万万使不得,我可拿不出来十万两银,卖肾都凑不齐,我也没地儿借。
而且依照张鲸的节奏,还要被叫作“小海”……受不了这刺激。
“那就赶紧滚去准备。”朱翊镠做了一个打人的架势。
付大海和阳康灰溜溜地跑了。
留下赵灵素,她迫不及待地问道:“潞王爷,十万两银子呢,你准备怎么花呢?被娘娘知道了,恐怕要没收的哦。”
朱翊镠站起来:“不用娘没收,我现在就给她送过去。”
赵灵素愕然,潞王爷以前可是见钱眼开的人啊!怎么……
……
朱翊镠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他真的去李太后那里准备送钱。
“娘,你看。”
李太后接过,一惊非小,都是一兑一的上等银票。
“镠儿,这么多钱,你从哪儿弄来的?”
“娘,反正都是老百姓的,你就拿去赈灾吧?皇兄的内府供用库空虚了,这里刚好有十万两,你都拿去。”朱翊镠很是大方。
“这钱从哪儿来的?”李太后疾言厉色又问一次。
“娘,无论是过去父皇当朝,还是现在皇兄当朝,其实底下的大臣都比国家富裕。这钱是张鲸刚刚送来的。”
“张公公送来的?他为何送那多钱给你?”
“因为他要拜孩儿为师啊,这是他送的酬金。”
李太后板着脸,责斥道:“镠儿你又胡闹。”
“没有胡闹,张鲸真的已经拜了孩儿为师。放心吧,娘,宫中那些大珰都不差钱儿。娘不是告诫皇兄钱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吗?反正张鲸的钱多数都是捞来的。”
“别胡说。”
“孩儿可没有,娘还记得张先生裁撤关停全国多处矿山一事吗?”
“当然记得。”
“那娘该知道是什么原因喽?”
“是因为你皇兄下令在全国多开几处矿山,以收取税银充作内府供用库,每处矿山都派钦差太监携关防前往督办。结果那些人一到地方就颐指气使,凌虐地方官吏,鱼肉当地百姓,所以张先生不得不劝你皇兄撤销关停多处矿山。”
“可娘亲知道矿山有多么挣钱吗?据孩儿所知,仅万历七年全国增开四十多处矿山,而内府供用库一年收入才增加四十万两银。这就是说,一处矿山才向回家缴纳不到一万两的税银?这怎么可能?”
“镠儿的意思是?”
“这笔收入是直接入皇兄内府供用库的,而总负责人就是张鲸。为什么钦差太监去了地方搞得官民都不爽,不就是因为他们苛刻、强征霸取吗?然而,收钱的是张鲸,做账的也是他,自始至终谁监督过谁查过?”
李太后沉思片许,然后喃喃地道:“镠儿的意思是,张公公贪污受贿了?”
朱翊镠斩钉截铁:“娘,那还用问吗?”
李太后冷静会儿:“镠儿,你为什么想到这些?”
“娘惦记着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和叫花子们,让皇兄从内府供用库调拨十万两银子赈济,结果供用库的银子早就花没了。”
“嗯。”李太后点头配合。
“娘亲或许还不知道吧?让皇兄通过申阁老指示户部调太仓银,就是张鲸出的馊主意,孩儿不过将计就计,将钱从张鲸口袋里掏出来罢了。十万两对他来说不叫事儿。”
“可你这样逼他要钱,一下子拿出那么多,他不是又得找地方填补吗?最后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和贫苦人家。”
“娘,不会的。”朱翊镠信誓旦旦,“孩儿已经收张鲸为徒,他以后没有机会贪污受贿害人了。”
“镠儿小小年纪,何德何能收张公公为徒?说出去不怕人家笑话吗?”李太后带着责斥的口吻。
朱翊镠笑道:“孩儿是师父,张鲸是徒弟,要怕人家笑话那也是他怕而不是孩儿怕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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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按计划前进(求推荐!求收藏!)
张鲸拜师的当天下午,这个消息就在皇宫里传开了。
被人津津乐道。
但没有人认为张鲸是为了巴结朱翊镠而去拜师的,以张鲸的身份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当然,也没有人认为张鲸是吃饱了撑着,为了找噱头或刷存在感跑去拜朱翊镠为师。
意见高度一致:纯属朱翊镠个人胡闹,他就是小孩子脾气,万历皇帝又惯着他,闹着儿的。
反正朱翊镠想什么做什么,大家都不觉得奇怪。在他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也只能盼望他早点儿完婚,然后外地就藩去,别再祸害京城里的人了。
前两天,在太医院,郎中们都知道朱翊镠祸害胡诚。
如今在内廷二十四监局,太监们都知道朱翊镠祸害张鲸……从张鲸手里要走十万两银啊!
喜欢张鲸,与他亲近的人,唯有抱以同情;不喜欢张鲸,恨不得他失宠的人,暗自窃喜。
其中最高兴最高兴的,莫过于大公公冯保。
他得知这个消息,心中的欢喜难以掩饰,一个人坐在值房里竟哼起了小调。如果有琴,他真想弹奏高歌一曲。
想着朱翊镠这次很靠谱,说帮他就帮他,居然收张鲸为徒,看张鲸的脸往哪儿搁?
但脸面不算啥。
最关键的一点,与亲王关系过于亲密的宫中大珰,最后都不可能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
司礼监掌印乃内廷第一人,大明可有规矩,不允许与首辅过于亲密,亦不允许与亲王过于亲密。
虽然与首辅不能过于亲密这条规矩已流作形式,但与亲王那一条还坚守着。自明成祖后,对亲王的防范就没有松懈过像防贼一样。
这是不是意味着,张鲸眼下再得宠,将来也不可能继承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呢?
想到这一节,冯保他焉能不高兴?
若不是害怕被人误以为他与朱翊镠合谋陷害张鲸,他恨不得马上去慈宁宫偏殿感谢朱翊镠。
先头冯保还担心,朱翊镠胡闹的性子,弄不好会将他扯进去,现在看来,这个担心纯属多余。
朱翊镠居然以一种看似十分胡闹荒唐的方式高级地帮了他一把。
嘿嘿,那以这种情形,朱翊镠下一步是不是要对张诚出手了?
冯保万分憧憬。
反正朱翊镠上次点名道姓是这两个姓张的吗?
而这两个确实正是冯保讨厌、万历皇帝宠信的两个。
冯保只能想到朱翊镠是在暗中帮他,却哪能想到朱翊镠不过是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向前迈进?
朱翊镠身子里,甚至骨子里流淌着对大明无限热爱的血液,来到这个世界确定下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拯救张居正和张家。
拯救大明还得靠后站一站,先等等。
而要拯救张居正和张家,一方面除了给张居正治病,尽量延续他的生命;另一方面,不得去掉害他推翻他改革成果的几个祸害精?
第一个目标就是张四维。
朱翊镠觉得自己做到了,成功说服李太后、张居正设立临时代理首辅,将张四维挤下去,让张居正的门生、也就是张居正的追附者申时行上台。
历史上的张四维一上台就与张居正唱反调。
申时行不会。
照目前形势,张四维辞职致仕回家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李太后已经点头同意,而且私下授意过万历皇帝。
第二个目标就是张鲸。
这个人蛊惑万历皇帝的心智,既扳倒了张居正的盟友冯保,又与张四维沆瀣一气,推翻张居正的改革,必须逐渐削弱他的地位。
朱翊镠正在努力,相信达成这个目标不难。
收徒只是削弱张鲸的第一步,后面整治他的手段还多着呢。
只是不能操之过急,怎么说自己也是个亲王,太嚣张容易受伤。
慢慢来,反正张鲸休想跑。
第三个目标是张诚。
没错,又是一个太监头子。抄张居正家的正是此人。
历史上的张诚,是继张宏之后担任司礼监掌印的人,后来还兼任东厂提督及内官监主管。
仗着抄张居正家有功,权力比张鲸有过之而无不及。万历皇帝都对他忌惮三分。
俨然一个大权阉。
眼下,张诚正担任内官监主管(接替张鲸的位子)。
这个太监如同张鲸一样,也不是什么好鸟。
朱翊镠早已经想好了,在他完婚就藩之前,必须拿下此人。
既然穿越而来,知道谁是祸害精,那还客气什么?
该除的除,该扶的扶。
万历朝早期三大姓张的太监,唯独只有张宏靠谱。
只可惜好人命不长久。
历史上冯保被斥逐后,张宏接任司礼监掌印。
他与张鲸秉性截然不同,见万历皇帝左右内侍都以财货蛊惑万历皇帝心性,万历皇帝又死不听劝(本就是贪财的性子),张宏便绝食数日而死。
张宏是一个很有操守的太监。
只是办事能力不如冯保,不然朱翊镠还真想扶他一把。
好在冯保现在还年轻,历史上死得早只是因为被万历帝斥逐到南京守皇陵,最后郁郁而终。
冯保在祈盼。
朱翊镠也在琢磨。
通过收张鲸为徒逐渐糊弄的方式削弱他,那通过什么方式收拾张诚呢?
张诚现在也是万历皇帝眼前的大红人。
而且担任内官监主管,相当于内廷二十四监局的人事调动权都在他手上。
不开动脑筋还真不好弄。
好在朱翊镠有大把时间,即便马上完婚议定就藩事宜,那也不可能说走就走。
得选址修建潞王府吧?让工部实地勘测到确定不得半年时间?
然后动工修建,那不又得耗个两三年?
这一来一去,至少需要三年时间才能离开京城,那还搞不定一个太监?
而事实上,历史上的潞王从结婚到之国就藩,这中间磨磨蹭蹭地耗了七年时间。
直到二十一岁(按中国的算法是二十二岁),即万历十七年(1589年),才就藩卫辉府。
这在明朝中后期亲王完婚便需立即就藩的历史长河中,又是一朵大奇葩。
收拾内廷的太监,像张鲸、张诚,朱翊镠可以仗着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亲自上阵;
但收拾张四维那样的外臣,朱翊镠还是很谨慎的,只能通过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手。
毕竟大明的言官(说得不好听就叫喷子集团)不容小觑,能不招惹就能达到目的那最好不去招惹。
总之一点,无论完婚与否,几个阻碍、陷害张居正的大人物不扳倒,朱翊镠是不会之国就藩的。
不用担心李太后,她完全站在张居正那边,至少现在是。
需要提防的是万历皇帝,阻碍陷害张居正的几个大人物,基本上都是他羽翼保护下的。
或者说都是揣摩他的心思、看他的眼色在行事。
如果不是万历皇帝,对张居正再不满,就像刘台、夺情五君子一样,对张居正又以何奈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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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冬日垂钓
张鲸来得很早,因为心疼自己的钱,所以急切想挣钱。
当然,来得早也是因为不像昨日那样有心理压力。
反正师父已经拜完了,高昂的酬金也给了。
人都是那样,经历过一番“惨痛”过后,心灵的天空自然会飘起一抹蓝。或许这就叫痛的领悟吧!
今天张鲸来得是早。
但朱翊镠却起得晚。
见了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张鲸感觉有些尴尬。
准确地说,也不叫尴尬,而是因为拜师,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忽然掉了好几个档次。
尤其是来到慈宁宫偏殿,他感觉自己真的像儿子。
明显,付大海和阳康两个见了他,都没有昔日的热情。
付大海不冷不热地说道:“张公公早呀,潞王爷还在睡觉呢,先得等会儿。”
尽管付大海被李太后安排到偏殿来服侍朱翊镠,但现在依然还是慈宁宫掌作的身份。
对张鲸不用掇臀捧屁点头哈腰倒是情有可原。
可阳康不过是慈宁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平常张鲸都没眼看,然而现在似乎反过来了。
居然没眼看他这个秉笔似的,见面连招呼都不上来打一个。
气不死人!
但张鲸知道,这里不是计较的地方,只能乖乖地等着。
可是,也不知朱翊镠是不是故意的,这一等让他等到大中午,仍不见人出来。
中途除了付大海问候他一声,再也没有人搭理他,没人让他坐,没人给他倒杯水喝……
张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憋了一肚子窝囊气。
直到午时三刻,才见朱翊镠摸着自己肚子出来了,一边走还一边意犹未尽地说道:“小胖的厨艺真不错,真香啊!”
敢情……晾了人家一上午,潞王爷自己吃完午饭了呗?
两个多时辰啊!
张鲸心里万马奔腾,气得直咬牙,但脸上还得奉上温和的微笑:“潞王爷起来了?”
朱翊镠一摆手,道:“走,带你挣钱去。”
他也不关心张鲸在这里等了多久,吃饭了没有。
好像与他无关。
一听到挣钱,即便张鲸肚子饿得呱呱叫,他也欢喜。
“付大海,小康子,你们两个快点儿,真够墨迹!”朱翊镠喊。
“潞王爷,来了,来了。”付大海应声,很快出来。
手里拿着两根竹制的约有四米来长的钓鱼竿,还有鱼饵、鱼料、鱼网等一应工具。
阳康跟在后头,怀里抱着一件大风衣,肩上挂着一个小桶,手上拿着一个小板凳。
两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好像要去外头站岗似的。
张鲸看了一愣,心里不禁纳闷儿,不是说教授挣钱之法吗?可瞧两人这身打扮,怎么好像去户外垂钓的节奏啊!
张鲸实在忍不住,问道:“潞王爷,如何教徒儿挣钱?”
朱翊镠漫不经心,带着几分不耐烦:“去了不就知道?走。”
付大海和阳康屁颠屁颠地跟上,将张鲸落在后头。
以朱翊镠为首,四人到了皇城护城河的西护城河河畔。
北京护城河分外护城河和内护城河,内护城河也叫皇城护城河,或紫荆城护城河,俗称筒子河,有东西南北之谓。
西护城河位于西直门附近。
真是来钓鱼的吗?这河里的冰还没化开呢?张鲸一脸懵逼。
除了饿,他还冷。
瞧他们三个,一个个包得严严实实,差不多只露出一双眼睛,张鲸更是感觉冷得心寒。
饿一顿他倒是不怕,冻一顿他也不怕。关键……不是说教他挣钱之法吗?跑这儿来冬钓算哪门子事?
地上的雪没化,河里的冰没化,行人也不见踪影都躲在家里,让他来这儿卖冻吗?
朱翊镠自个儿找了一个适合放鱼竿儿的位置,然后在小板凳上坐下来,披上大风衣。
张鲸傻眼了!
真是来钓鱼的。
大冬天的钓什么鱼啊?张鲸又冷又饿,他想哭想骂人。
朱翊镠一摆手:“来,小康子,将冰砸个大窟窿。”
阳康立即搬起一块大石头,哐当一声,砸开冰块儿,水咕咚咕咚地冒上来。
“付大海,给我一根鱼竿儿,另一根给小鲸。”
张鲸冻得直打哆嗦,伸手接过鱼竿儿的那一刻,他恨不得将鱼竿儿折断扔进水里。
“小鲸啊,自己找个好位置,像师父一样开始垂钓。没凳子搬块儿石头坐着,或是站着也行。”
“是,潞,潞王爷。”张鲸冻得浑身哆嗦,嘴唇发紫,说话牙齿格格作响。
但说实话,主要是气人,心里寒冷,身子不冷才怪!
可在朱翊镠面前,让他有什么办法?接受是唯一的选择。
张鲸只得学着朱翊镠的样,挑选了一个位置,然后砸开冰块,但他像死了娘似的,只能哆哆嗦嗦地站着,哪有心思垂钓?
瞅着朱翊镠悠闲自得地先向大窟窿里撒鱼料,然后试水深、上鱼饵、放鱼竿儿……再看张鲸几近抽搐的模样,付大海和阳康算是明白了。
这哪是带张鲸出来钓鱼啊,分明是让他出来遭罪的好不好?更遑论什么挣钱之法了!
他们两个想笑,亏得张鲸还相信,来得这么早……潞王爷什么性子还不知道吗?
不过,看着张鲸冻成那般模样儿,付大海和阳康两个也暗自庆幸着:潞王爷对他们还不错诶,告诉他们穿厚衣服来,不然可就惨喽。
朱翊镠优哉游哉地道:“小鲸啊,咱来比赛哈,看谁先钓上鱼来。”
“好,好……”张鲸已经冻得口齿不清,连鱼竿儿都拿不稳了,心里有几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谁特么有心思垂钓啊?比个卵子?
付大海和阳康很想找个地方大笑几百回合。
哈哈,哈哈……张大公公,堂堂头号秉笔太监兼内府供用库主管居然也有今天啊!
“小鲸啊,你手咋一直抖呢?这鱼还敢来吃鱼饵吗?”
“潞,潞,王,爷,徒,徒儿,冷,又,饿……”
“啥?”
“冷,饿……”张鲸感觉随时会挂掉似的。
“冷啊,出门咋也不知道多穿点衣服呢?饿,专心致志钓鱼,钓上来户外烤鱼吃。”
“……”张鲸无语,想死。
付大海和阳康幸灾乐祸,实在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深冬北京的天气本来就冷,雪又没有融化,偏偏还在水边儿……
张鲸生平就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罪,感觉胯下那不是人的一刀也不如现在痛苦!遇到潞王,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啊!
朱翊镠依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儿,毕竟有准备穿得多,又有付大海和阳康两个为他挡风。
“哎呀!看,”忽然阳康喜出望外,抬手叫道,“潞王爷,鱼漂动了,动了,有鱼上钩,有鱼……”
朱翊镠早看见了,待鱼漂下沉,他向上一提。
哇,一下子没提上来,水花四溅,好像是一条大鲤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