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这个开局,好像还可以!
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冬。
料峭的北京城一片肃杀,刮了一晚上的寒风,后半夜还飘起鹅毛大雪,天气越发显得贼冷。
大内刻漏房刚刚报了寅牌。
只见慈宁宫偏殿跑出来一名小宫女。
她提着衣摆,冲值守太监焦急地喊道:“快,快传太医,潞王爷遇了风寒,烧得厉害,神志不清,连气息也时有时无……”
她一边喊一边踉踉跄跄的冲向正殿。
正殿是当今慈圣皇太后李氏的居处。
潞王朱翊镠是她小儿子,大儿子朱翊钧正是当朝万历皇帝。
见小宫女掉了魂似的,值守太监不敢怠慢,一头扎进漫天风雪里,真个比兔子还要跑得快。
这不夸张。
因为紫禁城里的人都知道,万历皇帝只有潞王这一个弟弟,是个宠弟狂魔。
加上李太后对两个儿子又百般呵护,潞王若有个三长两短,谁的日子能好过?
很快,李太后从正殿跑出来,火急火燎地奔向偏殿。
适才传信儿的那名小宫女跟在后头。
偏殿暖阁里,朱翊镠正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被厚厚的蚕丝被裹着,脸色潮红,动弹不得。
“镠儿,镠儿……”
李太后喊了几声,不见任何反应。
她伸手往儿子额头上一探,立即像触电了般颤抖一下,声音也变得哽咽。
“怎会烧得如此厉害?”
“太医呢?太医还没到吗?”
“太后娘娘,应该马上到了。”见李太后着急,小宫女方寸大乱,平常潞王的生活起居都由她照料。
约莫半盏茶功夫,一名约莫五十来岁的老太医来了。
这不诊治还好,一诊治,老太医一头黑线,一脸懵逼。
可见李太后焦灼的眼神,他又不得不诚惶诚恐地汇报。
“太后娘娘,恕臣无能,潞王殿下这病,臣见所未见,着实古怪得很,不像染了风寒,倒像是,像是中了邪……”
“中了邪?”李太后目光灼灼。
当然,皇宫里的人都知道,李太后灼人的并不仅仅是她的目光,还有她高高在上的权力。
如果将大明比作一艘破浪而行的船只,那她就是掌舵人。
老太医唯唯诺诺地回道:“太后娘娘,风寒臣倒见得多,可风寒该有的症状,潞王殿下通通没有,只是一味地发烧昏睡不起,依臣之见,并非风寒。”
“再传太医。”因为焦急,李太后也不墨迹,无心细听,干脆利落地一摆手。
老太医一副生无可恋的样……这是要丢饭碗的节奏啊。
朱翊镠躺在床榻上,感觉自己的脑子仿佛要炸裂了般,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像是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
任谁的身体里有两个不一样的灵魂同时存在,都是这般光景吧!
他可不是能够一心二用自己跟自己打架玩儿却浑若无事反而乐此不疲的周伯通。
晚上就出来撒了泡尿,一阵风居然把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游魂附到他的身上。
真是邪了门!
然后发烧,因为难受,四肢僵化了一般。
此刻,两个灵魂仿佛在他的体内相互倾轧吞噬,拼命地争夺这副身体的占有权。
很快,又有两名太医来。
看完,仍是一头雾水,从未见过这种症状啊。
若是平常子弟,直说无妨,可这是潞王,李太后的宝贝儿子。
话不能乱说,也不敢乱说。
看看旁边这位站着像死了娘似的仁兄就知道了。
“说话。”尽管李太后感觉不妙,但她不能看着儿子这样一直昏迷不醒。
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显得又冷,又急,又有威。
后来的两名太医面面相觑。
这时候装死也没卵子用啊!
其中那位较为年轻的太医硬着头皮:“太后娘娘,潞王殿下气息紊乱,有时候若有若无,心脉似有壅滞堵塞之象……”
“不说症状,”李太后直接打断,“就说怎么办。”
较为年轻太医壮着胆儿道:“臣想先给潞王殿下扎几针试试。”
至于扎针的医理,省略不提。
李太后明显没心思听,她只要结果。
这名年轻太医李太后认识,是太医院的院判胡诚,医名颇显。
她一摆手,准了。
胡诚取出针具与器具,谨小慎微地在潞王太阳穴、膻中穴、合谷穴、内庭穴四个穴位上分别扎了一针。
扎完,他的心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来似的。
其他两名太医紧紧盯着潞王的表情,真怕他一睡不起。
暖阁寂静无声。
这时候都屏息敛神,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
朱翊镠直觉周身疼痛。他无力地睁开双眼,声若蚊蝇地道:“水,水……”
那名小宫女喜极而泣,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潞王爷,你终于醒了,水,水,哦,马上来。”
小宫女连忙倒了一杯温热的水过来,然后一手搀扶着朱翊镠,慢慢地倒入他的嘴里。
胡诚松了口气。
其他两位太医蔫巴了,心里头又悔恨又害怕,悔恨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想到没动手,特么扎四针就好了?害怕李太后让他们卷铺盖走人。
“镠儿!”
李太后满眼的慈爱,喊了一声。
她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老家是通州漷县的,一来习惯了儿化音,二来觉得这样叫得亲切。
所以,她总叫万历皇帝为“钧儿”,叫潞王为“镠儿”,就像她爹总叫她“凤儿”。
喝完水,朱翊镠重新躺好,头脑倒不那么混乱了,但很痛,嗡嗡作响。
他不愿意动,更不愿意被打扰。
此刻,他很想静一静。
“都出去。”
“镠儿。”
“我没事儿,就想安静躺会儿,哎呀……”朱翊镠忽然一声尖叫。
“潞王爷小心!别动!”胡诚赶紧上前,“待臣将针拔掉。”
靠!朱翊镠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发现自己手脚胸膛都扎着针,他恨不得跳起来飞起一脚。
老子不过魂穿进行了一番交战而已,你扎什么针啊?好像是你扎针将老子救活似的。
本来就痛,还特么火上加油,哼!待日后慢慢修理你!
居然敢胡乱给老子扎针!庸医!
胡诚小心翼翼地取了针。刚才他还感觉自己怕是要升官了,不升官也得有赏吧,这会儿见潞王杀人的眼神,他心哇凉哇凉的。
潞王可不好惹啊!在皇宫里臭名昭著。偏偏无人敢惹,有呵护他的哥哥和娘亲,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后。
“都出去。”朱翊镠闭上眼睛,忽然抬手一指,看似随意,却恰好指向那名小宫女,“你留下。”
李太后带着太医出去。
小宫女担忧地叫了一声:“潞王爷。”
“别说话,我死不了。”
“哦。”
小宫女立即闭嘴,乖乖地站在床沿不吭声,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
朱翊镠体内二十一世纪的灵魂逐渐清晰并强大起来,经过刚才那一番你来我往的吞噬夺权之战,他也知道这副身体的主人是谁了。
居然是历史上那个很不着调的潞简王朱翊镠!
不过这个开局嘛,好像还可以。
他的灵魂深处,最喜欢那个“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明王朝了。
嗯,最喜欢,没有之一。
而且时间点又是在万历中兴鼎盛而关键的万历九年。
这一年,清丈全国田亩运动如火如荼,一条鞭法也在全国各地推行……
只是,万历中兴的顶梁柱张居正却已病入膏肓卧床不起,大罗神仙来都救不了那位油尽灯枯的首辅。
一想到张居正半年之后就要撒手人寰,大明王朝开始江河日下逐渐走向末路,朱翊镠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难道自己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吗?
第002章 贴身侍俾赵氏
朱翊镠闭着眼睛,想了很久。
上一世孤儿院长大的,灵魂孤独而寂寞。
关键是,孤独寂寞沉淀了那么多的岁月,又是那么的努力,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优秀啊!
都说人生有欢笑有泪水,可负责欢笑的为什么总是别人,而他总是负责泪水?
就好像自己永远是那“屎壳郎爬草秸,终究不是一条蚕”的命。
没什么割舍不下的。
去他娘的,飘然来到这个世界也好。活在哪个世界不是活呢?
活着比什么都强。
况且这不是活在一个王爷身上吗?又没有活到猪狗身上。
朱翊镠两岁时就被封为“潞王”。
绝对含着金钥匙出生。
若按历史的本来面目发展,他一生也是顺风顺水,过的那真个是叫没羞没躁的生活。
历史上的朱翊镠虽然混蛋,但现在不是拥有一颗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的高贵灵魂吗?
加上他本来就有高贵的身躯,完美!
再者说了,朱翊镠的确混蛋,可与大明近三百位王爷相比,他还不算坏到骨子里,远远没有到放个屁就要出人命的境界。
大明王朝比他混蛋的王爷多了去。
想通了这些,朱翊镠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仿佛有万道佛光笼罩全身似的,完全变了一个人。
“最爱的大明王朝,我来了。”
朱翊镠忽然睁开眼睛,很想对这个世界大吼一声。
“潞王爷,你还头疼发烧吗?”
那名小宫女见他动了动,弱弱地问道。
“不了。”
头脑逐渐清醒过来,自然就不头疼,也不发烧了。
朱翊镠情不自禁打量了小宫女一眼,以他那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无比挑剔的眼光,也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宫女美得冒泡。
按照万历九年这个时间点儿,加上对这段历史的认知,朱翊镠凭直觉判断这小宫女应该姓赵。
因为他含着金钥匙出生,又是皇宫里唯一的一位亲王,所以自小就很乖张。
不像他哥万历皇帝,很小是皇太子,后又在十岁时登基为帝,李太后管之甚严。
对他这个潞王反而有所疏忽,但母爱却不减。
以致于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正常,反正上头有人扛着下头有人背锅嘛。
因为性子乖张,李太后又要辅助大儿子万历皇帝秉持国政,所以在小儿子潞王身边放了一位聪明机灵又漂亮的宫女,明着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实则监听管理。
小宫女是李太后的人。
“那素素去通知太后娘娘。”小宫女以商量的语气,脆声脆气地说道,“刚才太后娘娘急坏了。”
“你叫素素?”朱翊镠还真不记得赵氏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一愣,伸手往朱翊镠额头上一探。
只这一个动作,说明两人的关系甚是亲密。
以历史上朱翊镠酷爱占有女子初夜权这个特点来看,没准儿两人早已经……
靠,这么小,如何下得去手?
真是畜生啊!
幸好这龌龊的灵魂被吞噬掉,否则还得糟践多少小萝莉啊!
小宫女这行为让朱翊镠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她肯定就是赵氏,自己的贴身侍俾。
小宫女摸了摸,诧异地道:“潞王爷退烧了呀!怎么素素的名字你也忘记了吗?”
继而,她又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自我介绍道:“素素姓赵,名灵素,潞王爷平常都叫我素素。”
看,果然是赵氏吧!
说起这赵氏,身份倒是低微,毕竟小宫女出身嘛。
朱翊镠之所以记得,熟悉明史的也该知道,这个赵氏创造了中国一个历史之最。
朱翊镠的正妃是顺天府学生员李得时的女儿李氏,赵氏不过是一侍女,却深得朱翊镠的宠爱。
因为宫女出身,朱翊镠难以给她实质性的名分。
而赵氏也明白这一点,从来不跟他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
并且赵氏深得李太后真传,对朱翊镠正王妃李氏恭敬有加,因此王府上下都非常喜欢赵氏。
然而红颜薄命,赵氏没有陪伴朱翊镠几年便去世了。
去世时仍是侍女身份。
朱翊镠心中悲痛万分,活着没有给赵氏名分,死时又不能对她的丧仪大操大办。
于是上表给他哥哥万历皇帝,请求追封赵氏为次妃。
虽然不合规矩,但有李太后在先(她曾经也是一都人,后晋升为贵妃),加上万历皇帝又是宠弟狂魔,当即答应了。
当时,朱翊镠早已为自己选好安眠的风水宝地,陵寝几乎已经修筑完毕。
追封赵氏次妃的圣旨一到,朱翊镠便立即将赵氏葬入本是为他自己准备好的陵寝之中。
然后在赵氏旁边又修筑了一座陵寝,不过无论是规模,还是精致程度,都不及赵氏墓。
使得赵氏墓超过了王爷的标准,足以比肩皇后,堪比帝陵,是中国现存石构面积最大、保存最完好的王妃墓。
朱翊镠打量着眼前这位小鸟依人深情款款的赵灵素。
心想,敢情金老爷子也不是创举呗,早在明朝就有人借用《灵枢》、《素问》取名了。
遂忍不住打趣道:“灵素,好名字!为什么你不是姓程?”
叫“程灵素”那更牛逼了,能招来许多死粉。
赵灵素听了又是一怔愣,心里直叫完了完了,潞王爷不会脑子烧坏了吧?
她哭笑不得地道:“潞王爷,姓随父,我姓赵,为什么要姓程?”
“哦,以后给你讲一个程灵素的故事吧!”
“潞王爷,你真的没事儿了?”赵灵素一脸的担忧。显然,她关注的重点不在名字。
朱翊镠心里暖和,坐起来,“当然没事儿。”
“那我去通知太后娘娘。”赵灵素又说一遍。
“你去告诉她,我没事儿,让她不用担心,待用过早膳,我自然会去拜见的。”
“……”赵灵素满脸的诧异,眼睛骨碌骨碌直转,感觉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似的。
“怎么了?”
“潞王爷今儿个如此体贴人意,还是头一遭哩。”
“……”这下轮到朱翊镠一愣,心里忍不住吐槽:原来的朱翊镠真不是个东西啊!
这也算体贴人意?
作为人子,不让母亲担忧,基本要求好不好?
一想到历史上那个英明睿智魄力十足的李太后,朱翊镠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流。
也不知是否自小孤儿院长大的缘故,懂事时起就没有喊过妈妈或娘亲,总感觉自己在某方面有一定的缺失。
来到这个世界,若能找一位爱自己、自己也爱的娘,那对自己的灵魂也算是莫大的安慰与补偿!
而历史上的李太后是出了名的爱儿子。
撇开这具身躯不说,朱翊镠也相信自己会爱上李太后。
一个如此漂亮、聪明,又深爱着自己的女人,为什么不爱呢?
他的灵魂本就喜欢李太后。他都能想到喊李太后为“娘亲”,绝不会有违和感!
第003章 好感动
遇到魂穿这种怪事儿,朱翊镠躺着其实也睡不着。
害怕来到这个世界会有不良反应,见到活生生的古人,不知道以何种姿态面对。
尤其想到李太后、万历皇帝、张居正、冯保那几个大咖,他不免有几分忐忑。
念及此情,朱翊镠觉得活在潞王爷身上倒是真好,一来潞王身份尊贵,二来是个不着调的主。
若真的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相信也不会怪罪他吧。
即便怪,也没辙。
……
赵灵素去而复还。
她走路像一阵风似的,速度老快了。一看就是个玲珑剔透、做事干练的人。
能够留在李太后身边且被重用的宫女,肯定有过人之处。
历史上的李太后,虽是一介女流,可看人的眼光好得……实在让人羡慕得想死。
她出身一个泥瓦匠的小家庭,目光却极其的远大。
无论是看隆庆帝朱载垕,还是看张居正或冯保,都表现出了识人的超级慧眼。
恐怕唯一看错的就是她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吧!
……
见朱翊镠睁着眼睛也没睡,赵灵素走到床边轻轻地道:“太后娘娘让潞王爷好生休息。”
“嗯。”朱翊镠应了一声。
“太后娘娘着急,本是等不到早膳后的,可我将潞王爷的话如实禀告,她讶然的笑了,大为感动,眼眶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便依了王爷没过来看你。”
朱翊镠道:“大冷天儿的,天色还早,你去休息会儿吧。”
赵灵素摇头:“我不困。”
朱翊镠便托起被褥,向床里头一滚,留出一大片空间,“要不你就躺在这儿,陪我说说话。”
赵灵素稍有迟疑:“潞王爷,这怕是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就说说话。”
赵灵素更加迟疑,怔怔地望着朱翊镠那家伙,心想欺不欺负倒无所谓,反正已经是你的人了。
只是,怎么发烧过后像是变了个人,如此温柔体贴呢?这可不是潞王爷的性子啊!
“来嘛!”朱翊镠抬手召唤。
“好了,好了,王爷别将手露在外面,免得又伤风受寒,扰得太后娘娘为你忧心,我躺下来陪你说话便是了。”
赵灵素一边说,一边将朱翊镠的手往被窝里塞。
肌肤亲密接触,自然会有反应。
朱翊镠诧异地道:“暖阁里烧有地龙暖,你的手为何如此冰凉?”
赵灵素这才发现身子确实有点冷,刚才跑里跑外深不自觉,一松弛下来便感觉到了。
“潞王爷,想必是我身体虚弱,冬日畏寒的缘故吧。”
“那快躺下,盖上被褥。”朱翊镠拉了一把。
赵灵素小心翼翼地在朱翊镠旁边躺下。感动之余又有几分怯然。
当然,她不敢拉被子。
双手放在胸膛上,像个新婚之夜的新娘子等待新郎官儿。
若非李太后将她送给朱翊镠当侍妾,又已经有了前科,这会儿她的心怕是要跳出来。
朱翊镠拉着被褥,将赵灵素盖得严严实实的,又用自己温暖的双手为她双手传递热量,同时将脚搭在她的脚上。
心想,难怪历史上的赵氏红颜薄命,原来患有体寒症。
手足寒症多数是由于贫血或阳气不足造成的。
在中医上被称之为“闭症”。闭即不通,一旦天气转凉,肢体就变得冰冷,手脚发红或发白,甚至有疼痛的感觉。
体寒症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属于小儿科,只要平时注意保暖,外加一些调理,与常人无异。
历史上的朱翊镠只拥有高贵的身躯,却裹着一副龌龊的灵魂,定是没有善待赵灵素,所以才让人家香消玉损。
现在拥有高贵的灵魂,肯定不一样了吧!
赵灵素躺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感觉还冷吗?”朱翊镠偏着头问道。
“不冷,多谢王爷!”
“以后跟我不用那么客气。体寒注意保暖,平时莫吃寒性食物,像螃蟹、西瓜、海产品都不要吃,夏天也尽量少沾。”
“嗯。”赵灵素答应一声,感觉节奏很不对。
朱翊镠接着道:“晚上睡觉前用加姜汤的热水泡脚一刻钟以上,期间可多次加入热水以保持高温,这样可以促进血脉循环通畅。”
“哦,还有,睡觉前在被窝里加两个热水袋,一个放在脚部,一个放在胃部,这样晚上就不会因为冻醒而失眠,这个方法治疗体寒症很管用的。”
赵灵素睫毛一颤一颤的,眼角瞬间湿润,流下两行热泪来。
天啊,潞王爷何时对她这么好过呀?简直要将她的心化掉了……
“你怎么了?”
“王爷,我好感动!”
“这就好感动啊?那你以后不得常备一个装眼泪的大盆子?”
朱翊镠嘴上安慰调笑,心里却将原来那个拥有高贵身躯龌龊灵魂的朱翊镠骂了一百遍。
平常都不知是怎么对待这个我见犹怜的小丫头,就几句温暖的话竟将她感动得梨花带雨。
“快,将眼泪擦干净,别让人看见了说我欺负你。”
朱翊镠松开手。
赵灵素这才动了动,撩开被褥抬手擦拭泪珠儿。
然后,又将双手放在胸膛上,平躺着一动不动,似有所待。
“我刚才发烧的时候,样子是不是很恐怖?”朱翊镠侧躺着一动不动。
“恐怖倒不至于,就是吓死我了,突然烧得厉害,神志不清,叫你也没反应,摸了摸你的脉象,时有时无。”
朱翊镠叹了口气,然后以自黑的调调道:“或许是因为我平时性子乖张,对你们又不友好,老天爷故意惩罚我一次,以示警戒吧。现在好了,经历过这一遭,我以后会善待你们!”
赵灵素“哦”了一声,心想老天爷啥时候这么长眼了?
那是不是得请示太后娘娘让万历皇帝爷祭天祷告去呢?
毕竟老天爷若真这么长眼,潞王爷变得懂事了,得让太后娘娘和皇帝爷少操多少心啊!
尤其是太后娘娘,平时要辅助皇帝爷秉持国政,大把时间都放在国事和长子皇帝爷身上,没时间看管小儿潞王爷。
偏偏潞王爷又是一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平时没少挨骂挨揍,可就是不长记性,让太后娘娘心操碎了一地。
见赵灵素半天不说话,朱翊镠问道:“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潞王爷刚才那番话,若是说给太后娘娘听,她不知有多开心呢?”
赵灵素话音刚一落,只听门口传来一声冷斥:
“哼,开心什么?休得听他胡说!他哪次说的话不是漂漂亮亮的,可事后便忘,什么时候改过?”
正是李太后。
“娘娘!”赵灵素吓得连忙翻身而起,又羞又怕,不是说好了不来潞王爷用过早膳去见吗?怎么不按套路突然杀进来了呢?
这,这,这……多尴尬!幸好是赏赐给潞王爷的贴身侍俾,不然好像捉奸在床一样……
第004章 生平第一次喊“娘”(求推荐!求收藏!)
见赵灵素一骨碌滚下床,朱翊镠也坐了起来,打量着正向自己走来的李太后。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性情严明、被誉为“九莲菩萨”、眼下大明真正的掌舵人慈圣皇太后李氏吗?
大活人啊!
只见李太后穿着一袭织金凤花纹的荷叶色纱质裙,外披一个红娋滚边的云字披肩儿,脚下穿着一双纻丝软靴。
看起来雍容华贵至极。
以朱翊镠二十一世纪无比挑剔的眼光,李太后算不上那种天姿国色的顶级大美人,但胜在楚楚风韵眼波生动,身上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非凡魅力。
据说,那股魅力不仅仅来自于她的长相。李太后是陪着唠嗑子能让你喜悦,陪着上床能让你销魂的那种。
总之,她就是一个看上去既有魅力又有主见的女人。
此刻,她端着脸没有笑,倘若高兴点儿,一颦一笑顾盼生辉,应该更有魅力吧。
依据历史记载,此时的李太后该三十有五了。
可岁月对她似乎很友好,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说她二十岁肯定也有人相信。
唯一的缺憾就是……她刚才说啥来着?如何评价儿子的?
哦,胡说,当时说得漂亮,事后便忘……
敢情在她心目中,朱翊镠就是一个说一套做一套、言不符实的小混球呗?
幸好评价的是那个灵魂龌龊的朱翊镠。
与他无关。
不过现在,好像也有关哈,毕竟要借用这具高贵的身躯。
看来,要改变朱翊镠在李太后心目中的形象,任重道远啊!
这家伙之前造了多少孽!
见李太后盈盈而来,人已经走到床沿,朱翊镠一方面抱着对历史中李太后无比的喜爱与尊敬,一方面抱着求生的欲望。
加上他确实想喊一声“娘”,感受一下缺失的母爱,两世为人都还没喊过咧。
所以,如同想象中的一样,朱翊镠毫无违和感地喊了一声:
“娘!”
因为发自肺腑,听起来亲切而自然。
李太后坐下,对刚才赵灵素与儿子同枕共眠似乎并不在意。
嗯,古代人成熟早,某方面的教育前卫,可实操。
“还发烧头疼吗?”
李太后虽是关心问候,可语气冷峻,就好像儿子发烧不应该,是因为胡闹造成似的。
“谢谢娘的关心!没事儿,刚才就已经好了。”
叫过第一声“娘”,第二声朱翊镠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他也不介意李太后表面上看起来冷。
毕竟,李太后不是针对他现在这颗高贵的灵魂。
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努力,一切会慢慢改变的。
李太后还是有点不放心,伸手往朱翊镠额头上一搭,发现真的不烫了,这才安心地道:
“既然好了,那一会儿起来就不用给娘请安。你这一闹,肯定惊动了你母后和皇兄,你去给他们报个平安吧!”
“哦。”朱翊镠点点头。
他知道,母后自然就是仁圣皇太后陈氏,皇兄就是万历皇帝。
皇宫里头除了李太后,就数那两个最有权力了。
陈太后是穆宗皇帝的皇后,地位原本比李太后要高,只是肚子不及李太后争气,膝下无儿。
而李太后为穆宗皇帝生了两个儿子,后宫女人素来母以子贵,李太后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而且更加奇特的是,好像老天爷有心眷顾李太后似的。
在李太后诞下万历皇帝朱翊钧之前,穆宗皇帝也生了两个儿子,但一个五岁死了(宪怀太子),一个未满周岁就死了(靖悼王)。
最后只剩下李太后两个儿子。一个皇帝,一个潞王。
是不是老天爷赏饭吃?
不仅儿子如此,女儿也是一样。
因为穆宗皇帝死得早,子女并不多。
生了四个儿子,早薨两个,其余两个都是李太后生的。
生了七个女儿,早薨三个(蓬莱公主,太和公主,栖霞公主)。
剩下四个,有三个都是李太后的(寿阳公主朱尧娥,永宁公主朱尧媖,瑞安公主朱尧媛)。
唯一一个活得长久一点的延庆公主朱尧姬,不知道生母是谁,在宫中地位不高。
是不是很奇特?
这就相当于穆宗皇帝一脉几乎全部出自李太后一人。
李太后基因够强大的吧?
好像也只能这么解释,不然穆宗皇帝跟别个女人生下的孩子为何全部早薨呢?
可想而知,李太后在皇宫中的地位。而后宫中唯一一个比她地位高的陈太后肚子不争气。
以致于朱翊钧当了皇帝,将她娘直接加尊为慈圣皇太后。
本来,李太后那时是贵妃,按照大明的规矩,贵妃是不能加尊太后的,皇后才有资格。
但朱翊钧是皇帝,他说了算。所以这才有了与陈太后地位相当的李太后。
但陈太后不理后宫事,只管她自己住的慈庆宫。
这样一来,后宫担子全部落到李太后肩上。
加上她又辅佐儿子秉持国政,更是让她地位高不可及。
但李太后聪明,人前人后从不说陈太后一句坏话,自始至终将陈太后当作亲密无间的姐姐,让朱翊钧和朱翊镠两个儿子都称呼陈太后为“母后”。
长此以往,面对李太后这一份知情达理、安分守己的诚挚,陈太后原本有那么一点戒备、妒忌之心早就烟消云散了。
看吧,李太后什么时候都会想到陈太后,让朱翊镠不用给她请安直接去陈太后那儿。
这也是李太后的高明之处。如此,后宫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朱翊镠喜欢历史中的李太后不止这些原因,还有许多。
母子俩正说着,听见外头脚步声渐起,正朝这边偏殿走来。
听似十分急促。
“太后娘娘,老奴有急事禀报。”人未到,声先至。
声音清脆而尖亮。
李太后心里咯噔一下,这大清早的又出什么事了?
“冯公公,进来说话。”
朱翊镠用脚都能想到,来人肯定是大公公冯保。
门外很快进来一人。
约莫四十来岁年纪,中等个儿,身材微胖,穿着一件小蟒朝天的元青色纻丝曳衫,内套着豆青色羊绒袄子。
浑身透着一股骄奢富贵之气,正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冯保。
进来朝李太后先鞠一躬,然后着急地禀道:
“太后娘娘,昨晚张先生病倒在床,一晚上请了三次医生。早上老奴派人打听,非但不见好,反而有加重的迹象,张先生躺在床上痛得嗷嗷叫,起不来。”
李太后神色一变,霍然站起,“怎会这样?”
“其实几个月前,张先生就抱恙在身,可他坚持当值办公,想必昨儿个已经到了极限吧?”
“到底什么病?”
“现在还不确定,但瞧形势,很严重。老奴紧急来报,一来是关心张先生的病情,二来是要请旨娘娘做出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李太后神情一直很紧。
看得旁边的朱翊镠心里酸溜溜的,怎么好像张居正的病比他这个儿子还要重要啊?
他昨晚也病得不清,早上也不见李太后关心,一直冷着脸还说着气话呢!一对比,搞得他像是路边捡来的一样。
第005章 小试牛刀
冯保这一生最得意的事,就是他跟对了人。
自李太后诞下朱翊钧升为贵妃时,他就紧紧抱住李太后的大腿。
朱翊钧、朱翊镠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于公,他是司礼监掌印,即大内总管;于私,他像是李太后的家仆。
皇帝朱翊钧总叫他“大伴”,潞王朱翊镠叫他“伴伴”。反正就是他们哥儿俩的儿时伙伴。
两人对冯保如同家人一样。
加上穆宗皇帝英年早逝,死时朱翊钧还不满十岁,朱翊镠不满五岁,某种程度上冯保其实也充当了“父亲”这个角色。
所以,冯保内廷第一人的地位稳若磐石,无人能够撼动。
除了两宫皇太后和皇帝皇后的寝宫,大内其它地方,他都能自由出入。
就像来朱翊镠这里,通常不需提前禀报。
朱翊镠对冯保这个太监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毕竟万历中兴的开创有他的一部分功劳。
没有冯保的里应外合,张居正改革不会那么顺利。
……
面对李太后焦灼的目光,冯保回道:“老奴请娘娘下旨,张先生的病只能由太医院的医生诊治。”
“这是为何?”李太后追问。
“伴伴可能认为张先生的病情不能让外人知道吧?”朱翊镠坐在床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抢了一句。
这让冯保一愣。
本来他进暖阁后目光一直在李太后身上,被朱翊镠横插一句,他的目光终于转了向。
只是,冯保看朱翊钧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感觉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一向不着调没点儿谱的潞王居然能一下子猜中他的心思?
就连李太后都是一副讶然的神情,望着眼前这个极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冷斥道:“又没问你,你插什么嘴?”
“……”朱翊镠被噎了一下,敢情刚才几声“娘”是不是白叫了?
难道对历史上的孝定李太后有什么误会?真怀疑这具身躯是她亲生的吗?
“娘娘,潞王爷说得对!”冯保很认真负责地道。
哟呵,这个冯保被许多人称之为“一代闲相”不是没有理由哈,说话还挺讨人喜的。
朱翊镠投过去感激的一瞥。
冯保接着说道:“娘娘,自张先生得病后,朝廷官员就竖起耳朵到处打听小道消息,张先生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还有人出大价钱买张先生看病的药方呢。”
“这又是为何?”
“娘,道理还不简单吗?”个中情由朱翊镠知悉。
他侃侃言道:“从药方中就可以看出张先生到底得的什么病呀。若是小病,那些人当然不敢胡来,可若是不治之症,那他们就会另寻靠山了不是?”
“潞王爷说得太对了!”冯保忍不住称赞,继而又恨恨地道,“朝廷那些官员,一有风吹草动,就纷纷为自己前途着想,犹如一盘散沙。”
李太后点点头,她秉持国政已有些年头了,当然清楚,“那冯公公的意思是?”
“请娘娘懿旨,张先生的病只能由太医院的郎中看,而且告知他们张先生的病乃朝廷最高机密,凡给张先生看病的郎中,不得以任何理由对外人透露病情。谁敢违抗,严惩不贷!”
说到最后八个字时,冯保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子杀气。
这特么是个狠角儿啊!朱翊镠不由得暗自感慨。
“还是冯公公想到周到!”李太后的目光中尽是感激。
由此可见,她对张居正的感情有多深!
“娘,伴伴的话是很有道理,但孩儿觉得有三处不妥。”朱翊镠一本正经的样子。
使得李太后和冯保双双将目光投向他,都是满眼的诧异。
只是诧异的点有所不同。
李太后是诧异儿子发烧醒来后好像话多了,而且还愿意倾听,原来可不是这样。
冯保则是诧异潞王今儿个怎么还能指点起他来?关键是,说得还正合他意,怪哉!
见儿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李太后表面冷峻,内心欢喜,有心给机会想试儿子一试。
先且听儿子说说也无妨,于是问道:“冯公公说的哪儿不妥?”
朱翊镠感觉这时候可以小试牛刀一把,毕竟是为张居正好嘛。
尽管他非常清楚,时间到了万历九年末,张居正的病已经无力回天,谁来怕是也救不了。
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张居正多活一天,大明王朝的国祚就能多延续些时日。
研究明史的专家不少人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大明王朝国祚两百七十六年,后七十六年可以说是张居正一人撑起来的。
尽管这说法未免有些夸张,但可以看出张居正对大明王朝后期历史的至关重要性。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朱翊镠是同意这个说法的。
张居正多活一天,对大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朱翊镠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如是般回道:“娘,第一,张先生的病不能如伴伴所言,只交给太医院的郎中诊视。”
“为何?”
李太后和冯保同时追问。
朱翊镠不禁想到刚才给他扎针的那个死太医,简直狗屁不通昏庸无能,他不客气地回道:
“太医院的郎中,十个有九个是药呆子,开出的汤头吃不死人,但也救不活人。”
“京师向来有几句谚语:翰林院的文章,武库司的刀枪,光禄寺的茶汤,太医院的药方。这四句话专讽他们名不副实。”
“所以,太医院的郎中不能太相信。他们平时是给皇室、宫妃、大臣、外宾等人诊视为主,难免中规中矩,出不了好活儿。”
李太后和冯保听了面面相觑,都感觉自己做梦一般:潞王说话何时变得如此有条理?而且还掷地有声毫无胆怯之色?
尤其是李太后,她对这个儿子恨铁不成钢,每次与之对话时,只要说到读书与政事,儿子就像被阉了的鹌鹑。
要不就是装头疼装病,反正就是一副死相,可今天说话……且不说有理无理,儿子眼中居然有光,那是自信之光。
这让李太后着实感到惊讶。当然,惊讶中也带有喜悦。
毕竟,谁不想看到自己儿子进步、优秀呢?
“娘,孩儿说得可有道理?”朱翊镠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之色,像是在炫耀似的。
李太后将内心的那份喜悦刻意压住,平静地道:“那刚才给你扎针的胡御医……”
一句话没说完,只听朱翊镠脱口而出:“庸医!”
还不解恨似的补充道,“那个绝对是庸医!”
李太后脸色一沉,责斥道:“又开始胡说。”
冯保立即帮衬着说道:“娘娘,不过潞王爷说的那几句谚语,好像还真有一定道理诶。”
李太后冲朱翊镠一抬手,“你接着说,还有哪两处不妥?”
第006章 八卦论病
见李太后和冯保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朱翊镠忽然觉得这个时候是不是装死更安全一些?
原来那颗灵魂太混蛋,忽然表现那么优秀,会不会一说完李太后就让那个庸医来给他扎针啊!
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朱翊镠看李太后的眼神有几分闪躲,说话的声音自然有所降低。
在脑袋儿上扎针……操,想想就特么感到恐怖。
“娘,还有一处孩儿觉得不妥,不能像伴伴说的那样,堵住所有给张先生看病的郎中的嘴。”
“潞王爷,此话怎讲?”冯保连忙问道。
听出来了,他有点不服气。
朱翊镠刚才第一处不妥说出来时,冯保还觉得有些道理。
那四句谚语在京师的确流行甚广,太医院那帮郎中水平着实不敢恭维。
可第二处不妥,冯保深不以为然,张居正的病情绝不能让人散播出去,否则朝廷会乱套。
至少会觉得缺乏主心骨。
而一旦缺乏主心骨,必定导致人心惶惶,不利于朝局的稳定。
“伴伴,你能堵住我的嘴吗?”
“……”冯保一愣,讪讪地道,“那自然不行。”
心想潞王爷的嘴……这世上只有一人可以堵住,那就是李太后。
可即便如此,李太后也只能堵住一时,一旦脱离潞王爷的视线,潞王爷还不是像跳蚤一样蹦哒?
“既然伴伴堵不住我的嘴,又如何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呢?”
“潞王爷,那自然不一样。”
“有甚不一样?”
“那些人岂能与潞王爷相比?”
“他们也是人啊,一颗脑袋,一双眼睛,两个鼻孔,两只耳朵,一张嘴,两只手,两条腿,伴伴你就说吧,有哪儿不一样?”
“……”冯保又被噎了一下,“潞王爷,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潞王爷的身份多尊贵!”
“可散布消息与身份尊贵与否有何关系?恰恰相反,越是身份低微的人,他们越喜欢搬弄是非。伴伴你看,娘什么时候搬弄过是非?”
“……”冯保三度被噎,竟摆出李太后?靠!今儿个潞王咋滴了?是要上天吗?还是哪儿得罪他了?真没有啊!谁没事儿吃饱撑着得罪他这个胡搅蛮缠极不好惹的家伙!
朱翊镠接着道:“所以,与其堵,不如疏。越是堵,让人越是怀疑。张先生得的本就不是什么重病,伴伴你一堵,搞得像是要命似的,岂不加重外人的猜忌之心?”
冯保几次被呛,心里头自然有些不爽。
可李太后就坐在旁边,他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在李太后心目中的分量比潞王还要高。
所以,不爽也得忍着,况且跟潞王爷这种人较什么真?皇宫里头谁不知道他的性子?
与潞王爷较真儿……就好比是与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啊!
冯保问:“潞王爷,你莫非知道张先生得的什么病?”
这个还真问对人了!朱翊镠心想,张居正得的不就是痔疮吗?有那么吓唬人吗?
夺走张居正命的其实根本不是痔疮这病,而是另一种病:积劳成疾。
痔疮不过加速张居正死亡的步伐。与其说他病入膏肓而死,倒不如说他累入膏肓而死。
张居正真是累死的。
大明江山有一千斤重的担子,张居正一人扛了八百斤。
他能不累吗?
但为了不让自己表现太过优秀,朱翊镠保守地说道:
“伴伴,虽然我不知道张先生得的什么病,但也能猜出个一二,张先生就是太累了。”
“潞王爷这话说得对。”任冯保再不服气,这一点他也认。
“咱打个比方,人通常只把八卦对应于山川万物,但其实,人本身就是一个八卦。”
朱翊镠这个观点算不上有多新奇,但对于李太后、冯保,肯定是闻所未闻,所以两个人都是一副渴望听下去的神情。
“人的头圆圆的,象征乾天,双足方方的,象征坤地,古人都说天圆地方,人又何尝不是?”
“头足之间,人的身体像艮山,津液像兑泽,声音像震雷,呼吸像巽风,血荣像坎水,气力像离火。”
“还有,人的耳、目、鼻,皆是两孔,口、小便、与大便口,皆是单窍。双为阴,单为阳,一阴一阳谓之道。”
“所以,要看一个人的身体病情,首先要看鼻下、口上之人中。对应六十四卦,这人中穴就是泰卦。”
“张先生命中属木,人中穴本当应是亮青之色,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张先生却为赤红之色……”
“对对对!”冯保迫不及待地打断,“潞王爷说得对,张先生人中穴的确显赤红之色,前两天老奴探望时见过。”
朱翊镠小有几分得意,也不管表现是不是太好,接着说道:
“这就是张先生的病因,赤红属火,木生火,说明张先生身上元气消耗太多。说白了就是太累,心力交瘁所致。”
“所以,根据张先生的命数以及人中穴的颜色,加上张先生任务繁重久坐不动,我推断张先生右眼已经看不大清东西了……”
“潞王爷是去看过张先生吗?”冯保无比的震惊,“张先生右眼确实恍惚不如左眼,前两天老奴见他时,他就只用左眼票拟,右眼几乎看不清东西。”
“伴伴,我只是推测,右眼不明是肾气不足、阴虚严重的表象。阴上阳下,水既不能克火,火便燥热下行,是这个理儿吧?”
“嗯。”冯保越听越带劲了。
“火一旦燥热下行,至大便处就淤结发虐,故而皮干渗血,大便处的水分也被邪火烤干,板结成块儿难以排泄。”
朱翊镠虽然没有明言,张居正得的就是痔疮,但他说的正是痔疮的病症表现。
只不过显得很牛逼的样子,拿出一套八卦论来。
这一波逼装得……真是够可以的。
竟让大公公冯保听得痴了,“那依潞王爷之见,张先生的病该当如何调理呢?”
朱翊镠摇头:“晚了,恐怕已经很难调理。”
“潞王爷何意?”
“张先生身体几乎被掏空,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胡说!”李太后本来听得很入神,听到这句话,她霍然站起,“来人,请胡太医。”
朱翊镠顿时急眼了:“娘,你要作甚?”
“胡说八道,让胡太医来给你扎几针,让你清醒清醒!”
说完,拂袖而去。
一边走还一边道:“冯公公,去正殿暖阁,别听他胡说八道。”
朱翊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还有一处不妥没说完呢,这就走了?
李太后走到门口处,还不忘交代一句:“让胡太医速来。”
果然是忠言逆耳啊!咱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这还是悠着点儿说的呢。
要是全部照实,那不得挫骨扬灰,就不是扎针那么简单吧?
原来,李太后偏心啊!对儿子没有对张居正好。
哼!
第007章 刻板印象真差(求收藏!求推荐!)
“潞王爷,你看你,又惹娘娘生气了!”
赵灵素嘟着小嘴儿,带着两分怨气嘀咕道。
“我没招她惹她呀!不是叫她娘很尊敬她吗?”
朱翊镠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神情,很无奈地回道。
“还说没有,潞王爷刚才是怎么说张先生的?”
“可我没说错呀!伴伴也说有道理呢,张先生身体几乎被掏空了是事实,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潞王爷,素素求求你,别这样说好吗?皇宫里头谁不知道,除了万岁爷和潞王爷,娘娘最关心的人就是张先生。”
赵灵素着急得要哭泣的样,说话的速度如同她走路一样快。
“先皇爷爷过世得早,万岁爷登基为帝时才十岁,娘娘整日担惊受怕,朝中一应大事全仰仗张先生主持,经过几年的励精图治,终于开创出万历中兴的盛世,你说娘娘得有多感谢张先生?”
“这个我知道呀!”被一个小丫头语重心长地教训,朱翊镠心里也只能叹息一声。
他岂能不知道李太后在意张居正?他还听说李太后对张居正有着不一样的情愫,甚至有一腿儿咧。
只是没想到李太后竟表现得如此明显,压根儿不掩饰。
不过,这也似乎恰恰能够证明一点:野史上的那些传言不实。
想想也是,一个太后,一个首辅,即便有感情,以李太后的聪明劲儿和张居正的隐忍性子,两人也断不敢拿感情挑战伦理,向前迈出一步啊!
最多不过相互爱慕罢了。
至于野史上说张居正家的后花园有一暗道直通李太后的卧室,从而流传出“张居正,居正不居正,黑心宰相卧龙床”的故事。
那更是无稽之谈,纯特么扯淡诬陷。
别把紫荆城不当城好不好?还挖有暗道通往卧室……
想啥呢?编这个故事的人脑子进水了吧?
“既然潞王爷知道,那你还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赵灵素一边服侍朱翊镠更衣起床,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
“即便是事实,潞王爷想说,可你也别当着娘娘的面说呀!皇宫里的人都知道,要说张先生,也只能说他的好。”
朱翊镠不以为然道:“那又何苦来哉?还是实事求是为好。”
赵灵素无奈地道:“我不跟潞王爷抬杠了,你还是快些去慈庆宫给陈太后娘娘请安吧,不然娘娘问起来又不知怎么回复。”
朱翊镠忽然灵机一动,带着两分央求两分商量的语气道:“要不,素素替我去吧?”
赵灵素一愣:“什么?”
“素素替我去给母后、给皇兄请安啊!”
“那怎么成?”赵灵素头摇得跟浪鼓似的。
“素素,事急从权嘛,张先生病得厉害,娘亲那么在乎他,可娘亲身为太后,又不能随便出宫探望张先生是不是?”
“是啊!”
“那就刚刚好,由我代替娘亲去张府探望张先生。”
“潞王爷你要去?”赵灵素一副讶然的神情,感觉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不过回想刚才潞王以八卦论张先生的病情,她感觉没听错。
“对呀!娘亲不能去,皇兄要上朝、朱批,我去最合适了。”
赵灵素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说:“潞王爷说的好像没错,可你去,别说娘娘,就是我都不放心。”
“为甚不放心?”
“瞅潞王爷刚才说的那话,把娘娘都给气走了,谁能放心?”
朱翊镠笑了笑:“当着张先生的面儿,我自然不会那样直不笼统地说嘛。”
赵灵素摇了摇头,嘴里吐出一个简单而有力量的字:“悬。”
“……”朱翊镠无语。
敢情在他身边这些人眼中,他是一个傻缺般的存在吗?为什么连这点都不相信他?
历史上的朱翊镠混蛋是混蛋了一些,可脑子很聪明的呀!
许多事都证明了这一点,就比如之国就藩时,他向万历皇帝只“奏讨景王(朱载圳)遗业”,就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决定。
这个决定让他敛财敛得手软。
直到明朝灭亡顺治年间拆毁潞王府时,属于潞王家的义和盐店每年仍有两千多两白银的进项。当时能挣多少可想而知。
见赵灵素完全一副质疑的小眼神,朱翊镠不知道说什么好,讪讪地嘀咕道:“那么不相信我,要不你与我一道去。”
“去哪儿?”
“去张先生家啊。”
这话一说出来,赵灵素更是质疑,“潞王爷,你别异想天开了,且不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奴婢只是你的贴身侍俾,如何与你一道去探望张先生?”
继而又央道:“素素求求你,你还是去给陈太后娘娘请安去吧!不然娘娘事后问及,搞不好潞王爷又要挨骂挨揍了。”
瞅着赵灵素一副担忧的神情,朱翊镠也不忍心,只得点头答应:“那好吧!”
虽然嘴上这样答复,可心里想着,腿不是长在他自己身上吗?
匆匆洗漱完毕,简单用过早膳后,朱翊镠便大摇大摆地出了慈宁宫。
他刚走没多大会儿,慈庆宫就来了两名近侍问候。
早上一番折腾,肯定传到陈太后那儿去了。
赵灵素如实回答。
然而,两名近侍感到诧异,因为路上没有遇见潞王啊!
慈宁宫与慈庆宫刚好落于紫禁城的两端,一个在西边儿,一个在东边儿。按理说这一去一来,途中应该能够碰到才对。
赵灵素脑瓜儿灵活,当即感觉不妙,“哎呀”一声:“不好,潞王爷肯定去见张先生了。”
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正殿向李太后汇报去。
李太后听了倒是没有发怒,毕竟也算儿子有心。
只如同赵灵素担心的那样,就怕朱翊镠去了张府胡说八道。
可朱翊镠人已经走了,李太后也没辙,唯有吩咐慈宁宫的掌作太监赶紧过去看看。
对朱翊镠……可真不放心啊!
……
朱翊镠的确偷偷去了张府,也就是张大学士府。
他很想见一见弥留之际的张居正。
想看看这位被海瑞评为“工于谋国,拙于谋身”、被一代巨擘梁启超评为“明代唯一的大政治家”的首辅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若按照历史的发展,张居正只剩下半年时光。
以施政的成绩而论,朱翊镠很认同现代讲史第一人,也即梁启超的得意门生黎东方的观点。
张居正不仅是明朝的唯一大政治家,也是汉朝以来所少有的。
诸葛亮和王安石勉强可以与张居正相比,但诸葛亮的处境比张居正苦,不曾有机会施展其经纶于全中国;而王安石富于理想,却拙于实行,没有才干综核僚佐与地方官的名实。
新儒家开山祖师、国学大师熊十力也曾说过,汉以后两千余年人物,毅然以一身担当天下安危,任劳任怨,扶危定倾,克成本愿,唯江陵一人而已。
(张居正,江陵人,时人称张江陵)
第008章 拜访张大学士府(求收藏求推荐!)
朱翊镠到了灯市口大街的纱帽胡同。
这是张居正的府第所在处。
距离皇宫很近。
从皇城的东南角门出来,再进入灯市口大街,不过一箭之遥,而纱帽胡同就坐落在灯市口大街进口处不远。
或许是因为张居正生病了的缘故,府前显得很是清冷,居然连个看守的门子都没见到。
朱翊镠正准备不请自入,忽然听到身后一迭连声的呼喊:“潞王爷,潞王爷……”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名挂着牙牌看似三十来岁的太监。
虽然不认识(以他现在的灵魂原本也认识不了几个),但不用脑子都能想明白,肯定是李太后不放心,派人来看管他的。
也不管太监是谁,反正不是冯保,朱翊镠带着责斥的口吻道:“你来作甚?”
“娘娘让奴婢来的。”
“本王问你来作甚?没问谁让你来的?”朱翊镠翻了大白眼,“咋还听不懂人话呢?”
这时候朱翊镠可不想被人监视着。既然是潞王,那不得摆出潞王该有的架子?
太监被噎得面红耳赤,望着朱翊镠不敢吭声。
“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吧。”朱翊镠恼怒地一摆手。
太监一副死了娘似的表情:“潞王爷,这样不行的,回去无法向娘娘交代啊。”
朱翊镠鼻孔朝天:“眼下得先对本王交代,懂不?你丫是谁?咋还这么墨迹?”
也不知是否仗着李太后的威风还是怎么滴,太监虽然一副欠揍的表情,可就是一动不动,浑身透着一股子犟劲儿。
“你到底走不走?”朱翊镠抬腿就是一脚。
无动于衷。
“还不走?”朱翊镠又是一脚。
依然无动于衷。
看来,对李太后还是挺衷心的哈。这世道,哦不,是无论哪个世道,衷心的人都不多啊!
朱翊镠忽然想认识一下,以后肯定用得上。
“看着本王,我是谁?”
“潞王爷。”
“你又是谁?”
“付大海。”
哦,朱翊镠记住这个名字,只是,历史上有这一号人吗?
朱翊镠斥道:“叫什么付大海?干脆叫海大富得了。本王让你即刻回慈宁宫,你没听见吗?”
付大海对朱翊镠的性子清楚不过,被骂两句踢两脚似乎也不当回事,他依然固执地道:“听见了,但我必须跟着潞王爷,这是太后娘娘的口谕。”
“付,大,海。”朱翊镠忽然拔高音量,一字一顿。
“奴婢在。”
“去,进去通报一声。”朱翊镠抬手指向张大学士府大门。
付大海一愣,这什么节奏?是不是转换太快了?
“进去知道怎么说吗?”
“就说潞王爷来探望张先生。”
见朱翊镠忽然态度大变,付大海松了口气。
不过,他早已习惯潞王的一惊一乍,一直不就这性子吗?
听说凌晨还发高烧呢,就只踢他两脚算是轻的了。
正想着好事,只听朱翊镠一声怒斥:“笨蛋!”
娘的又是一脚过来了。
“要说太后娘娘托付本王来看张先生。咋这么笨呢?”
“是是是。”付大海点头如小鸡啄米,心里却不服气地想着,潞王爷才笨蛋呢,娘娘怎会派你探望张先生?你这是侮辱娘娘的智商,知道吗?
付大海一溜烟地进去了。没被骂赶回去,他已经很知足。
……
如今的张大学士府,用人丁杂乱四个字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张居正六个儿子,已有四个成家。
大儿子张敬修与三儿子张懋修于万历八年双双考中进士,如今都在翰林院供职。
二儿子张嗣修学业更好,早在万历五年就考中了进士,如今在礼部任六品主事。
四儿子张简修不像三个哥哥喜欢文墨,他偏向于武抢弄棒,官封兵马司指挥。
再加上张居正九年考满进太师衔而恩荫一子,这好处落在五儿子张允修身上。
眼下张家一门可谓煞是了得。
儿子们虽然官袍加身,却都没有自己的“官邸”,大大小小都窝在张大学士府中。
这皆因张居正严厉,他在家里不苟言笑是出了名的。
就怕孩子们学坏,不肯放他们出去自立门户。
只是如此一来,大家里头套小家,满堂儿孙再加上张居正的母亲赵太夫人,老少四代几十口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百多名伺候主子的各类男女佣仆。
加起来,府上一共有两百多号人,平常也难得清净。
张居正是这一家子顶梁柱,可这会儿他病倒在床,主仆一个个窝在府里头,谁都不敢乱窜。
这才导致朱翊镠来,门口居然一个人都没看见。
张居正生于1525年,今年虚岁五十有七。
想当初,隆庆六年夏天,他接任首辅的时候,身子骨儿还硬硬朗朗的,属于那种精力充沛、生气四射的壮汉。
待度过数年独揽超纲的生涯,宵衣旰食,事必躬亲,当时累一点苦一点浑然不觉。
但天长日久,积累下来,如今他才感到心力交瘁周身乏软。
这近十年间,社稷苍生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身体却也大大透支。
才五十七岁的人,看上去却已是垂垂老矣。
偏偏他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每日一到值房,所有军政大事得需要他一件一件研究决策。
如此一来,尤其是最近一年,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似的,一回到家里来,他只想闭目休息。
昨晚不知为何,像是到了身体的极限,他坐着屁股疼,站着腰和屁股都疼,躺下来吧,肚子不舒服屁股一样疼,大便口像是塞了个东西进去似的。
这种状态如何睡觉?
他不得不请郎中。
可请了一个不顶事,又请一个,连续请了三次,一晚上眼睛都没合一下,还是一样的难受。
此刻,他正躺在床上,怎么都感觉不得劲儿,像是即将要找阎王爷报道似的。
府上的人一个个着急得不行。
张大学士府大管家叫游七,张居正平常很少管家事,一般都是游七在打理。
他附在张居正得耳边,轻声说道:“老爷,潞王来看您了!”
“谁?”张居正一愣,想挣扎坐起来,但浑身疼痛没力气,他不得不又躺下。
“潞王爷已经到了门口。”游七又重述一遍。
“他这混,他来作甚?是一个人吗?”张居正险些说出“混球”二字,只因对朱翊镠印象实在太差。
“是,潞王一个人来的。若是老爷感觉身体不适,不方便接见,大可让他回去。”游七小心翼翼地道。
“那如何成?怎么说,他也是个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主动登门拜访,岂能拒而不见?”
张居正强撑着说完几句话,脸色已是煞白。
游七更加担心了,潞王的性子他知道,万一胡说八道,如何是好?
第009章 行将就木之躯
游七这人,说话时眼睛骨碌骨碌直转,一看就猴精猴精的。
付大海当然谨遵朱翊镠的意思,汇报时将李太后搬出来了。
可游七一听是朱翊镠这家伙来访,心里便立马儿腻味起来。
所以,他向张居正汇报时,故意将李太后隐去不说。
意图很明显,老爷躺着都起不来床了,最好谁都不见。
若将李太后搬出来,那想都不用想,老爷指定死活都要见。
想着潞王尽管身居高位,但都知道那是个不着调的主,拒绝与他相见不需承担什么压力,反正病倒在床也不是故意不见。
游七有心不提李太后,主要是为了让老爷不被人打扰,从而得以休息。
当然,不待见朱翊镠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可没想到张居正念着王公大臣有别,执意抱病要见。
站在臣子的角度自然没错,亲王就是亲王,地位仅次于皇帝。
大明有明文规定:无论是九大卿还是文武百官之首的首辅,见了亲王都要行拜谒之礼。
毕竟,无论你官儿有多大,终归是“臣子”,而王爷则属于“帝王”集团,两者不是一级别的。
张居正要见,游七也没辙,只得出去引领朱翊镠。
……
若非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熏陶,以原来朱翊镠的性子,怕是早就冲进府里了。
外头太特么冷了!
当然,以他原来的性子,会不会来探望张居正也是个大疑问。
见付大海出来,朱翊镠也不管付大海身边还有一个人。
便端起王爷的架子斥责道:“让你传个话,你墨迹老半天,干什么吃的?知道外头有多冷吗?”
对人大吼大叫……朱翊镠感觉上辈子就没这么牛逼过。
老天爷果然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哈,这辈子可以弥补回来。
吼人的感觉……还别说,好像,确实很爽!
付大海像个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道:“潞王爷,张府大管家七爷来请你进去呢。”
因为主子张居正牛逼,游七的身价自然跟着暴涨。
平时只要不在张居正或与张居正级别相当的人面前,游七都很有一股子优越感。
起初被人称作“七爷”时,他还觉得别扭不敢答应。可久而久之叫习惯了,不这么称呼他吧,他反而觉得你是瞧不起他。
所以,像付大海这样的级别以及更低级别的人,都很自觉地称呼游七一声“七爷。”
然而今天……付大海出门好像没看黄历。
朱翊镠打量了游七一眼,然后冲付大海道:“他是哪门子的爷?”
付大海顿时吃瘪:“……”
心想潞王爷再虎,在首辅大人面前也得乖乖地趴着呀!
别说是你潞王爷,就是万历皇帝爷来不都一样吗?
对朱翊镠,游七心里腻味,脸上欢笑,嘴里甜蜜,打了一躬后说道:“不知潞王爷大驾光临,有所怠慢,还望海涵!”
朱翊镠看似漫不经意地道:“还以为你们故意怠慢的呢。”
“……”
游七也被呛了一下,好在他谨记主子张居正的话,连忙赔礼解释道:“我家老爷病重,所以……”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
便被朱翊镠抬手打断:“好了好了,现在可以进去吗?”
游七一怔,但也只能点头:“当然可以,潞王爷请!”
朱翊镠昂昂自若而进,忽然又一扭头,指着付大海,以命令的口吻道:“你别像跟屁虫一样进来,在外头等着。”
付大海可怜兮兮的样儿,哭丧着脸:“潞王爷,外头,冷。”
“冻不死。”朱翊镠甩出三个字。
付大海像死了娘似的:“可是,太后娘娘那边……”
“我自会回去交代,不用你操心。”朱翊镠拂袖而去。
付大海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两相比较,他最终还是选择停下:尽管李太后的权力要比潞王爷大,但李太后讲理,不像潞王胡搅蛮缠。
还是不招惹为好啊,不然以后在慈宁宫休得安生。
朱翊镠进了府,在游七的引领下直接去往张居正的卧室。
府上的仆人见潞王爷亲临,都纷纷退避。
走到门口处,游七禀道:“老爷,潞王爷来了。”
说着,便掀帘儿进去。
朱翊镠跟在后头,见床上躺着一人,不用说,肯定是他灵魂深处极为尊敬的张居正。
只不过,此时的张居正眼窝深陷,印堂发黑,面色干枯,目光暗淡无神,胡须也失去了光泽……
俨然一副行将就木之躯。
与朱翊镠脑海中的张居正形象有着天壤之别。
在他脑海中,张居正应该是美男子一枚啊,像唐国强老师那样的才对,身材颀长,气宇轩昂,虎背熊腰,紫须剑眉,神采奕奕,往哪儿一站,都有一股凛人之威。
这才是朱翊镠脑海中张居正的形象啊!
可眼下的形象……
这位便是毅然以一身担当大明之安危,扶危定倾,扭转乾坤的大明首辅张居正吗?
见朱翊镠进来,张居正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拜谒。
朱翊镠见状,连忙快步上前阻拦搀扶,恭敬地道:“张先生就那么躺着吧,千万不要动!”
张居正一愣,潞王爷今儿个咋如此重礼?
游七更是一愣,好像见鬼了似的望着朱翊镠。
“潞王爷有心!”见朱翊镠一副认真诚恳的样子,张居正也就不再坚持下床了。
游七连忙吩咐值班的丫鬟为张居正掖好被褥,又让她找来一个大迎枕把张居正头部垫高。
张居正就那样半躺着身子。
游七迅速搬来一把府上规格最高的太师椅挨着床边儿放下,请朱翊镠落座。
见张居正这副模样,朱翊镠有些伤感。
虽然这是历史中的人物,可他对张居正是由衷的佩服。
张居正能够力挽狂澜,辅佐万历皇帝开创出万历中兴的盛世,绝非常人能够做到。
大明王朝在嘉靖皇帝手里本来就已经烂透了。
徐阶、高拱可谓都是治世能臣,可只有张居正止住了大明颓败的步伐。
张居正勉强挤出两分笑容,有气无力地说道:“多谢潞王爷来探望!”
“张先生不必客气,娘亲、母后、皇兄,还有我,都很关心张先生的身体状况,今日特意探望。”
“臣身体不争气,连累两宫太后与皇上,还有潞王爷。”
见张居正说话吃力非常,朱翊镠实在不忍心与他攀谈,转而问游七:“张先生这一向吃的什么药?”
游七正在纳闷儿,听朱翊镠问及,连忙答道:“太医院的院正给开的,他说咱老爷内火太重,脾干肾燥,便开了降火祛邪的烫头。”
“吃了有效吗?”
游七看了张居正一眼,摇了摇头:“也不见有什么奇效。”
第010章 不一样的潞王(求收藏!推荐!)
或许是难得一见朱翊镠如此认真,也或许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善吧,张居正枯涩的眼窝里竟有泪花在打转。
但朱翊镠相信,张居正此时此刻的心情绝非这么简单!
改革虽然取得巨大的成就,开创出了万历中兴的大盛世。
可并非安枕无忧,并不等于往后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相信以张居正那超前、卓越的眼光,他不会认为自己死后,大明王朝会一帆风顺。
至少,假如他即刻死去,首辅的位子该由谁来继承?谁可以像他那样力挽狂澜、拥有“虽万箭攒体亦不足畏”的大气魄?
只这一个问题,就会让张居正头疼不已,更何况大明还有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
本来对朱翊镠的印象很差,但此刻见他一副忧戚戚的神情,游七既诧异又感动。
游七说道:“陛下有心,太医院每日都有两名郎中在这里当值,须臾不得离开。”
一说起太医院的郎中,朱翊镠就来气,立即想起给他扎针的院判胡诚,他皱起眉头道:
“太医院那帮人信不得,他们连张先生得的什么病都不敢确认,还能指望他们的药方汤头?”
这话一出,张居正和游七都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因为……朱翊镠说的怕是事实。
这病可不是昨晚突然才兴起,得有好一阵子了,药是吃了不少,但效果……没特么效果。
主仆二人着实没想到,一向不靠谱的潞王爷居然说出这番靠谱的话来,所以心情极度复杂。
游七更是抱着几分期许问道:“那依潞王爷之见呢?”
“刚刚我还与娘亲、伴伴探讨过张先生的病情呢,张先生这病名为阳燥,实为阴虚。”
“何以见得?”游七追问。
“张先生右眼已然迷糊,怕是看不清东西了吧?”
“对,就是这样。”张居正微微点了一下头。
“还有,张先生最近解不出大便来,大便口感觉有东西往下沉,而且常常带血。对吗?”
张居正眼珠子一转,微微颔首道:“是的。”
游七站在旁边,忽然对朱翊镠的印象竟有几分改观,心想难道宫中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确实,游七虽然被很多人称之为“七爷”,可在真正的“潞王爷”面前,他就是个小虾米。
人家才是真正的“爷”!
平常哪有机会与潞王爷面对面地交流攀谈?
游七好奇地道:“潞王爷,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朱翊镠再次摆出他那可以往脸上贴金又可以装逼的“八卦论”。
以八卦论病,便犹如马列主义一样可以震慑群雄。
但装逼归装逼,关键是,确实将病情剖析得准确。
装逼需要真材实料,否则容易被打脸。
张居正和游七听完,都仿佛看到了希望一样。
这时候他们也不想为什么朱翊镠说得头头是道,只想知道该如何调养治理。
游七迫不及待地道:“潞王爷,您有什么好的建议?”
朱翊镠稍一犹豫,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这一两年,张先生是不是吃了不少补药?”
其实,朱翊镠这话说得极其委婉,这“补药”应该换成“壮阳药”才对头。
历史上的张居正功劳自然是不必说,绝对堪称“力挽狂澜”、“功高震主”。
可他的生活作风一向被时人所诟病。
对,必须强调是“时人”,被当时的人所诟病。
如果站在朱翊镠那个二十一世纪灵魂的角度,张居正的所作所为根本不算啥。
不就是生活奢侈了一点吗?可钱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呀!他为大明挣的钱粮可供大明未来十年开销用度。
不就是找几个美女尝个鲜儿逗个乐儿吗?日理万机身心俱疲,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让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儿给他温枕解乏,有什么大不了的?
别说那是一个三妻四妾男尊女卑的年代,就是朱翊镠灵魂所处的年代,不也是二奶、三奶、四奶乃至N多奶的包吗?
男人越有钱,越容易变坏。
这是人性的劣根性,自古至今都特么一样。
扯远了。
必须承认,张居正的病是由于久坐太累加上压力太大引起的,基本上都认为他是劳瘁而死。
但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压力大就越想放松缓解。
张居正也是人,而且是个正常的男人,只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需要借助药物而已。
如此一来,他的身体更是被掏空了。
工作本就将他掏得差不多,再加上生活……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如何吃得消?
尽管朱翊镠问得十分委婉,可张居正也不好回答。
朱翊镠抱着极大的热情与诚意说道:“张先生,请听我一言,不要再吃任何补药了。”
张居正沉默不语,但看得出来满眼都是感激与震撼。
朱翊镠接着说道:“当年,张先生辅佐皇兄开创万历新政,第一步就是振衰起隳,整饬吏治,惩抑豪强,整顿驰驿,清查田庄,对于朝廷来说,无一不是泻药。”
张居正微微颔首,感觉眼前的潞王爷,好像,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潞王爷了。
他眼中的潞王爷,像所有人眼中的一样:不着调。
可此刻,居然论起医来头头是道,论起证来也有模有样。
怪哉!
朱翊镠继续:“正因为先生振衰起隳,因此,几年下来大见功效。如今,张先生的身体,便如同国事一样,唯一能做的不是补,而是泻。”
张居正觉得今日之朱翊镠的话很是中听,他点头道:“潞王爷说得好,臣一定按你说的做。”
朱翊镠本想多坐会儿,感觉还有许多掏心掏肺的话要对这位任劳任怨的首辅说。
但瞧着张居正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知道他体力很难坚持,只不过是在强撑。
所以起身意欲告辞,想着还有些话直接交代大管家游七算了。
于是说道:“张先生,你先好好休息,待明儿个我再来看你。”
“多谢潞王爷关心,臣……”说着张居正就要起身。
“躺下,躺下,张先生不必起来相送,我怎么来的怎么去,付大海还在外头等……”
忽然,朱翊镠听到一阵逃跑的脚步声。
靠,这孙子,好你个付大海,居然敢偷听!看回去怎么收拾你!
朱翊镠压住心头的火,冲游七道:“你随我出来,有些话需要跟你好好交代一番。”
“好好好!”经过刚才的交谈,游七对朱翊镠早已另眼相看,深信宫中传言不实,对潞王爷肯定是误会了。
所以游七都不看老爷一眼,便连忙答应,跟随朱翊镠出了卧室。
刚一出来,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潞王爷,对小人有何吩咐?”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首先,记住,别人以后叫你七爷,别答应,骂回去。”
游七一愣:“啥?骂,骂回去?”
第011章 就是累
人家叫“七爷”,那是出于一种尊重,看得起你才这么叫。
即便不喜欢不高兴,不答应或让人以后别那样叫就是了嘛。
为什么要骂回去呢?
这到哪儿都说不过去理儿啊!
游七一脸的懵逼。
好不容易刚才对朱翊镠的印象稍有好转,只这一句话,他感觉对宫中的传言还是要好生掂量掂量。
游七哭笑不得地望着朱翊镠。
朱翊镠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本王不可思议不可理喻?”
“潞王爷,那倒不是。”游七不禁想起朱翊镠来时冲付大海的那句责斥的话:“他是哪门子的爷?”
一念及此,游七接着说道:“小的确实担当不起那个`爷`字,只是为什么要骂回去?小的糊涂,还望潞王爷明示。”
“你家老爷压力大吗?”
“潞王爷,那还用问?”游七脱口而出,“您刚也进去看见了,老爷卧室里全是奏疏、文案,连床头床尾都堆满了。”
一说起这个,游七带着两分怨气:“潞王爷想必也知道,眼下内阁两位阁臣,张四维和申时行都不管事儿,恨不得将所有票拟工作全交给我家老爷。”
“虽然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只相信老爷,可陛下明明说了,那是遇到不能抉择的大事才交由我家老爷裁决的,可他们俩……”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赌气,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交由老爷,恨不得让老爷累死才是好的。这样下去,老爷的病何时才能好转?”
游七吧嗒吧嗒地,如同机关枪扫射一般说了一大通。
朱翊镠一摆手:“既然知道,那你还敢让人家叫你`七爷`?你都敢称`爷`了,那你家老爷称什么?称太上皇吗?还是称摄政王?”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游七吓得两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他不知朱翊镠为什么要这般联系,但这联系太特么吓人了!
他一个管家可担当不起啊。
而且他也确实听说了,外界许多人私下都说老爷是摄政王,连皇帝见了都要退让三分。
殊不知,这可是僭越大罪!老爷哪敢称什么摄政王?
别人不知,可他游七知道,老爷总强调自己只是皇帝的仆人,将自己的定位定得很低很低。
还摄政王、太上皇?这可是捧杀不偿命的节奏啊!
朱翊镠悠悠言道:“你身为张大学士府的大管家,平时低调点,这话要是传到我皇兄的耳中,你说他会怎么想?”
“多谢潞王爷提醒!”游七一方面感激,一方面也诧异:心想不是要说老爷的病吗?怎么扯到老爷与皇帝的关系上?
“你先起来。”
“是。潞王爷。”
“以后谁敢叫你`七爷`,谁敢背后议论你家老爷是什么`摄政王`,抽他两嘴巴子,要是不服,让他来找我,就说是我送的。那是害你们,不是抬举你们。”
“是是是,潞王爷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对了!”
朱翊镠说得义正辞严。
游七点头如捣蒜,冲朱翊镠不断鞠躬磕头,仿佛又回到了刚才卧室中对朱翊镠崇拜的感觉。
“好,现在说回正题。张先生病得厉害,到底该怎么办。”
教育游七一通后,朱翊镠终于将话题拉了回来。
游七由衷地道:“潞王爷一语中的,刚才对老爷的病情分析如此准确。潞王爷您说吧,让小人怎么做,小人绝不皱一下眉头。”
“首先,刚才已经说过,将张先生的补药都给停了,不能再吃。若你不敢做主,让张敬修去做。”
朱翊镠一本正经,摆出一副不容人质疑的姿态。
那可真是一点儿装的成分都没有,他不想看到张居正早死。
以他多出同时代几百年的经验和对已知历史的熟悉,眼下并没有合适的首辅接班人。
况且,万历皇帝心态不正。
他以为自己饱读史籍,年纪渐长,便能够治理好天下。
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以为将李太后、张居正、冯保头上这三座大山搬掉,就可以成为人们景仰的一代明君。
太特么天真了!
大明的局势要比万历皇帝想象中的复杂一百倍、一千倍。
世上有且只有一个张居正!不说几千年,至少是几百年难遇。
游七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好!这个小的一定能做到。”
朱翊镠接着道:“第二,张先生得的并非什么不治之症,只是因为操心、太累所致,勿需紧张,更没必要封锁消息,试图堵住所有人的嘴,这根本就不现实,越堵人们越想窥探。”
“可外界的人……”游七似乎不以为然。
但被朱翊镠打断:“不必在乎外界的人怎么想,记住:只需在乎我娘亲和我哥哥怎么想就成,至于外界的人,管他们怎么想,想了又能怎么滴?”
“潞王爷这话说得太对了!”游七又笑赞,随即问道,“可我家老爷到底得的什么病?”
“痔疮。”
“痔疮?”游七不可思议地道,“痔疮只是普通的病啊,老爷何以如此消颓?”
“表面上是痔疮,其实就是累的,身体累,心累……都已经超出张先生负荷。所以眼下最紧急的是让他休息,放下手中的活儿。”
“休息,休息……”游七一副为难吃瘪的神情:“压根做不到啊!老爷怎会放下手中的活儿?”
朱翊镠点点头,想想也是,张居正本来就是个工作狂。
“我明天还会来,回去与娘亲皇兄商量,尽量帮张先生想办法。”
“多谢潞王爷!”
“也别让张先生一直躺着,适当扶他起来走动走动。”
“哦,知道了。”
“还有些问题,待我明天来再与你详述。”朱翊镠说罢,左右望了望,却不见付大海的人影。
娘的!
“付,大,海。”朱翊镠大吼一声。
没人回应。
游七连忙道:“潞王爷,想必付公公已经回慈宁宫了吧。”
“他是不想混了吗?居然敢撇下本王先一个人回去?”
游七顿了顿说:“有李太后娘娘罩着,付公公也许,敢。”
“娘的!”朱翊镠一摆手,“我先回去了,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明白!潞王爷慢走,小人不送了。”游七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追问道,“哦,潞王爷,老爷得的是痔疮,你确定吗?”
“确定。”朱翊镠回答两个字,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可太医院的郎中们为啥就不敢确定呢?”游七甚是不解。
“他们一个个都是庸医,怕事又怕死嘛。”朱翊镠撂下一句话,人已经走远了。
留下游七杵在原地,好像依然没有想明白似的:给老爷看病有危险吗?怎么还扯到死?
第012章 今儿个表现好优秀!(求推荐!求收藏!)
游七琢磨了老半天,然后才回到张居正身边。
“潞王爷走了?”
张居正问。朱翊镠一走,他便躺了下来,感觉大便口处生疼,有东西要掉下来似的。
“老爷,是的。”
游七嘴上回应着,心里却还想着朱翊镠刚才跟他说的话。
张居正本想多问几句,为什么潞王爷今儿个与以往大不一样。
可实在是难受至极,感觉浑身乏软无力,也就懒得张口了。
但游七与朱翊镠一番交谈后忍不住想说,而且他也觉得有必要告知老爷,所以问道:“老爷,你觉得潞王爷的话可信吗?”
张居正犹豫了一小会儿,如是般回道:“以往谁信他谁就傻了,可今天他说的有理有据。”
听老爷这般评价,游七这才放心地说道:“老爷,潞王爷说你得的是痔疮,没什么大不了。”
张居正听了,喟然而叹:“我感觉也是痔疮,可太医院的郎中们为何都不敢确诊呢?”
被自家老爷这么一问,加上朱翊镠临走时撂下的那句话,游七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只是如此一来,他又感觉不应该在老爷面前提及。
如果应该,刚才潞王爷为什么不当面告诉老爷得的是痔疮,而非要出去告诉他呢?
是不是就怕老爷追问起来不好回答?一定是了。
为什么不好回答?
潞王爷为什么说太医院的郎中们怕事又怕死?
游七不禁想起了穆宗皇帝的死。
当年穆宗皇帝也是得了病,太医院的郎中说不出个所以缘。
但其实,也不是说不上来,只是因为害怕不敢说。
太医院的郎中们都知道穆宗皇帝的身体被酒色掏空,距离大限已经不远了。
但说重了,怕皇帝皇后贵妃们担心;说轻了,确实又治不好,那郎中不是要承担责任?
所以,当时太医院的郎中人人自危个个都感到害怕。
如今,老爷是不是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游七心想,如果说得的就是痔疮,那为什么治不好?
痔疮只是一种常见的病症啊!
可事实就是没治好。
潞王爷说得很清楚,痔疮只是表象,根子在于老爷太累,身心都已经被掏空了。
这样一想,就不难理解太医院郎中们为什么不敢确诊。
一念及此,游七身子虚汗直冒,感觉老爷会不会也像当初的穆宗皇帝一样不久于人世?
本来,朱翊镠告诉他老爷得的只是痔疮,他还高兴了一把,迫不及待地想与老爷分享这个消息,或许能增加老爷抵抗病痛的信心。
可殊不知,潞王爷不当面指出来……原来是个套儿!
这时候,游七方知,与潞王爷一比,他还是考虑欠周,似乎不及人家聪明啊。
好在还有回旋的余地。
游七定了定神,说道:“老爷,潞王爷说明日还来,届时问他吧。你也很累了,好好休息!”
张居正确实很累,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游七成功甩锅,从卧室里出来后,便迅速去找张敬修。多找一个人承担,自然少一分风险啊!
……
朱翊镠回到皇宫。但他也没有急着回慈宁宫。
毕竟,历史上的孝定太后李氏是个严厉的主,对两个儿子疼爱自是没得说,但要求极其严厉。
加上付大海那个没卵子的死太监居然先行溜掉,肯定跑到李太后那里求庇护去了。
还是避避风头比较好。
时候还早,要不先去给陈太后请个安吧。
迟早要见。
朱翊镠心想,历史上陈太后的性子比较仁慈,况且又不是她亲生儿子,指定会对他好的。
慈庆宫与慈宁宫相对。
朱翊镠大摇大摆地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虽然大明王朝的亲王在京城的位置十分尴尬。
小时候怕他们比皇太子优秀处处掣肘,长大了赶紧让他们滚出京城之国就藩去。
但历史上的潞简王朱翊镠似乎没有这个担心。
他有一个好娘亲,和一个好哥哥。都将他宠到天上去了。
以致于他成亲后还在京城磨磨蹭蹭地足足呆了七年时间,直到二十一岁时才之国就藩。
这在施行亲王分封制的大明王朝实属罕见。
除了得益于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对他的宠爱之外,还得益于他自己那不着调的性子。
说白了,就是他压根儿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也不是那块料。
他只想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真个是喜欢那种没羞没躁的生活。
确实他也做到了。
所以,没有人觉得他对万历皇帝有任何的威胁。
哪怕是万历皇帝差点儿被李太后废掉由他顶上去,万历皇帝对他也没有半分提防之心。
那哥儿俩绝对堪称手足情深。
……
付大海真的逃回慈宁宫了。
他的确偷听了朱翊镠与张居正、游七的对话。
朱翊镠让他站在外面等候,他可没有那么老实。
朱翊镠在他跟前时,他像个被阉了的鹌鹑不敢动。
还寻思着与李太后比较,最好不吃眼前亏,宁可忘掉李太后的叮嘱也莫得罪不好惹的潞王。
可待朱翊镠一消失,李太后立即在他心中占据了上风。
所以他觉得不行,还得跟着,怕朱翊镠在张居正面前胡说。
张居正可是李太后除了两个儿子最在乎的人啊!
可朱翊镠又严重警告过他不要跟来。
这样,付大海想到偷听,既能避开朱翊镠的目光,又能完成李太后交给他的任务。
只不料被朱翊镠发现了。
为了不惨遭朱翊镠的毒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嘛,付大海决定铤而走险:逃。
先逃到李太后跟前再说。
至于事后……他也不是没想过,毕竟偷听时发现,朱翊镠非但没有胡说,反而说得头头是道……
这着实让付大海感到惊讶。
但于他而言,正好。
因为这样可以在李太后面前难得地表扬朱翊镠一次。
心想,这样的话,待潞王爷回来,该不会骂他打他吧!
所以,他回到慈宁宫,没有说朱翊镠的半分不是。
而是将那家伙夸了个遍。
然并卵……李太后听了直摇头,压根儿不信。儿子什么性格?她还不清楚?
听完呵斥道:“付公公,你休得胡言乱语,是不是害怕潞王找你麻烦所以才这么说的?”
吓得付大海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一迭连声地道:“不是不是,绝不是……请娘娘明鉴,这次潞王爷真是表现超好!”
李太后何等聪明?又斥道:“那他为什么还没回来?你又为什么不与他一起回来?”
付大海吃瘪了,要说潞王爷骂他打他威胁他不让他跟着吗?
万万不可啊!
可要不然怎么说呢?
李太后脸色阴沉,一摆手道:“你不要怕他,也不要为他说好话,给我如实道来,他到底在张先生面前都说了啥?”
第013章 历经三朝的女人
被李太后这么一逼问,付大海发现进退维谷,进一步是刀山,退一步是火海。
本打算夸赞朱翊镠一番,儿子优秀做娘的自然高兴。这样,待朱翊镠回来就不会找他算账了。
想得是很好。
可李太后压根儿不信。
那总不能反过头来再说谎,数落朱翊镠一通吧?
人家可是潞王爷。
皇宫里谁个不知,别看李太后平时对潞王爷又是骂又是打,那只是爱之深责之切的体现,心里头不知有多疼爱呢。
要数落也只能由李太后自己数落,旁人谁敢?
除非不想在紫禁城里混了。
况且为了能向李太后交差,不是忤逆了朱翊镠吗?
哪还敢再火上添油数落他?李太后又不能每天盯着儿子。
付大海跪在李太后面前不知如何是好,一副死了娘的表情。
偏偏李太后还着急。
本来张居正病重卧床不起,她就心慌。又怕朱翊镠去说胡话,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来。
所以她急着知道。
可付大海说潞王爷今儿个表现超好,她又不信……
“你倒是说话呀!”
李太后身上素有一股子泼辣劲儿,她脸色阴沉的时候,别说付大海,就是万历皇帝都瑟瑟发抖。
这时候装死不说话肯定不行。
可该怎么说呢?
付大海只能拼了老命地回忆,看能不能记起朱翊镠的一些话。
不夸。
但也不贬。
至于最后哪一头高兴哪一头不高兴,付大海暂时也管不着了,只知道两边都得罪不起。
“娘娘,潞王爷在张先生面前真没说什么胡话,他去只是剖析了张先生的病情。”
“他是怎么说的?”因为生气着急,李太后也没让付大海起来。
付大海依然跪着,他战战兢兢地回道:“娘娘,潞王爷好像说张先生那病是阴虚,右眼已经看不清楚东西,最近解不出大便……”
李太后微微一滞,这话好像大早上小儿说过。
“潞王爷还说,人的身体像什么八卦,具体怎么说,奴婢也记不起来了,反正张先生和张府大管家都觉得有理。”
一提起“八卦”,李太后又是不由得一滞。
这个,她印象尤为深刻。
看来,付大海在她面前没有说谎。
“潞王爷还说,让张先生不要再吃什么补药了,要像张先生担任首辅之初处理国事那样振衰起隳,不是补,而是泄。”
付大海说完,唯唯诺诺地望着李太后,但他像个做了错事正等待受罚的孩子,也不敢正视李太后的眼眸。
李太后心情稍舒,但依然没有让付大海起来。
因为从大清早与小儿朱翊镠的谈话中看,让她着急的并不出在分析张居正的病情上,而出在对张居正身体状况的判断上。
她一想到小儿说“张先生身体几乎被掏空,怕是支撑不了多久”的话时,一阵阵恐慌便袭上心头。
这种感觉,就犹如是她自己即将倒下去一样,甚至强烈到她宁愿自己支撑不了多久。
她都不敢想象没有张居正辅助大儿万历皇帝的情景。
在她心目中,大儿还远远没有亲政的能力。
她曾说过这样的话,而且也已经在朝野上下传开了,万历皇帝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
但要说这是完全不相信自己大儿子的能力,似乎也不准确。
准确地说,应该说是她知道执政的不易。
别看她是个女人,而且只有三十几岁,可历经三朝。每一朝都是风风雨雨。
她做朱载垕的女人时,那时朱载垕还只是裕王。
因为嘉靖皇帝信道,整日想着炼丹成仙,深信“二龙不能相见”的鬼话(他两个儿子早死,让他更迷信这个魔咒)。
所以第三子朱载垕按继承顺序来说应该册立为太子,结果却一直尴尬的以裕王身份熬到嘉靖皇帝驾崩以后才得以继位,成为明朝一个极其特别的个例。
以致于她大儿朱翊钧出生,做爷爷的嘉靖皇帝看都不看一眼,也不给孙子取名字。
朱翊钧直到五岁时才有了自己的名字。这个中的辛酸,怕是只有李太后才能体会。
接着,她丈夫登基为帝,隆庆朝六年算是太平的,可隆庆帝朱载垕迷恋酒色,又懒惰至极,当了六年皇帝就只上过两次早朝……
身为精明如斯的皇贵妃,她有多么心疼,有几人知道?
也正因如此,她对大儿皇太子朱翊钧要求极其严厉,生怕将来走他爷爷、父亲的老路。
待儿子登基为帝时才十岁冲龄,又正值内阁阁臣相互斗争的糟糕局面,她真是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睡不着觉。
外人只知道她喜欢读经诵佛,称誉她为“观音娘娘”、“九莲菩萨”。
可有几个懂得她只是借用佛经来净化自己的内心世界,甚至只是用来打发煎熬的时光呢?
直到她联合陈太后将高拱赶出京师提拔张居正为首辅之后,才让她看到希望看到光明。
可以说,无论是她做裕王妃的日子,还是做皇贵妃的日子,又或是做皇太后的日子。
这三朝,每一天她都是在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中度过的。
好不容易迎来万历中兴的大盛世,她岂能不知得之不易?
所以她担心大儿不能将盛世的局面维持下去。
这才有了那一番话:不允许万历皇帝三十岁之前执政。
可如今,张居正病倒在床,朱翊镠又说出支撑不了多久的话,让她的心一下子全乱了。
那绝不是怕小儿朱翊镠去张大学士府说胡话这么简单!
她是真怕张居正一病不起啊!
大儿虽然已经长大成婚,但经验不足。
尤其是发生醉酒调戏侮辱宫女那样的事情后,她对大儿子更加不放心了。
而以她识人的超级慧眼,眼下朝中找不到一人能够担当首辅的重任。非张居正不可。
见付大海不再说下去,李太后问道:“潞王就说了这些吗?”
“是,是的,娘娘。”付大海底气不是很足。
毕竟他像兔子一样逃回来,后面的事不知道,按路程时间看,这时候该回来了才对。
“他有没有对张先生的病情做出判断?”李太后这一问委婉。
“没有。”付大海摇头。反正他是没有没听到。
然而,话音刚一落,只听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
然后,付大海听到了想死的声音。
“好你个付大海哈,在娘亲面前你竟敢说谎,连太后你都骗,怎么没有?”
正是朱翊镠。
他阔步而入,进来后亲切而顽皮地喊道:“娘,我回来了!”
李太后冷着脸:“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没有与付公公一起?”
“娘,说起这付公公,孩儿就来气,他去张先生家,居然不进去看望张先生,恨不得张先生早死似的。孩儿进去后,他又在外面偷听,被孩儿发现,他一溜烟地跑回来,害得孩儿在后头追,摔了一大跤。娘你看,好端端的衣服都摔破了,手还流着血呢。”
第014章 有仇不报非君子(求收藏!求推荐!)
朱翊镠说罢,将手伸给李太后看,手掌上果然有一道血口子。
然后,他又抬起脚来,下身衣服脏兮兮的,破了两个大洞,看起来确实像是跌倒了被石子磕破的。
付大海想死……
心里直叫唤,潞王爷你说啥子啊?怎么能歪着说呢?而且歪的理由很是让人无语……
谁不进去看望张先生了?分明是潞王爷你不让进的啊!
谁恨不得张先生早死?我是活腻了嫌自己的命不够长吗?
潞王爷啊潞王爷,你果然是个不好惹的主啊!李太后聪明睿智,应该不至于不辨是非吧……
付大海刚想到这儿,只听李太后阴沉沉地喊了一声:
“付大海。”
“奴婢在。”
付大海一激灵,如芒在背,想都不想便答应下来,感觉浑身凉嗖嗖的,心里直叫苦不迭。
因为他想到女人一旦遇到孩子的事,再聪明的女人也别指望。
“潞王所说,可是实情?”
“娘娘,奴婢……”付大海看了朱翊镠一眼,一副欲言又止想说但又不敢说的样儿。
朱翊镠一撇嘴,道:“你看我干嘛?娘亲问你话呢,你是没进去张先生卧室看他吧?我与张先生说话时,你是站在外面偷听吧?等我发现,你是像兔子一样跑回来了吧?做了就别不承认啊!”
“潞王爷,你……”付大海很想跳起来拼命,大声说一句“潞王爷,你真混蛋”,可他不敢。
被人诬陷还不致死。
这个时候可辩驳不得,一来他确实没进去看望张居正,确实站在外面偷听了,只是前提……
二来难道真要与潞王爷在李太后面前对质争个输赢吗?潞王爷这明摆着是要欺负人的嘛。
一念及此,付大海只得压住心头的不满与怒火,临时改口道:“潞王爷,你说得对!”
朱翊镠贼兮兮地偷笑了,这个狗腿子……还算凑合吧。
日后姑且可以留用。
若真敢为自己争辩,那可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李太后此时最关心的是张居正的病情,对朱翊镠和付大海两个谁是谁非并没有多大兴趣,冲付大海一摆手道:“你先起来。”
“谢娘娘!”付大海挣扎起身,发现朱翊镠正盯着他,又补充着道,“谢潞王爷!”
李太后望着自己儿子,关切地问道:“张先生到底怎么样了?”
朱翊镠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吩咐付大海:“付公公,去给我取一件外套过来吧,这衣服破了。”
“是,潞王爷。”
付大海刚吓出一身冷汗,巴不得躲远点。听到朱翊镠使唤他,赶紧一溜烟地去了。
朱翊镠这才认真地说道:“娘,张先生情况不容乐观。”
李太后神情一变,紧张兮兮地道:“很严重是吗?”
“娘,张先生卧室里,就连床上都堆满了奏疏、文案,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他像一只永不卸磨的驴,再好的身子骨也顶不住!”
李太后忧戚戚地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可娘有什么办法?朝中大事除了他谁能够做主?”
说着,李太后的双眼又噙满泪花。
“娘,如果你与皇兄真心为张先生好,那就给张先生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吧?让张先生在家静养几个月,否则他真会活活累死!”
李太后在儿子面前,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道:“你说得容易!临时代理首辅找谁担任?内阁如今有一位次辅,一位阁臣,张先生怕是都不放心。”
朱翊镠斩钉截铁地道:“娘,不放心也得找一位代理,否则张先生身体真的扛不住。”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接着又问道:“娘,你最近见过张先生吗?有多久没见了?”
“有两个月零三天。”李太后几乎不假思索。
记得还真清楚哈!
朱翊镠虽然不相信李太后与张居正有一腿儿,但绝对相信李太后仰慕张居正。
“娘若是现在见了张先生,指定会感到震惊,张先生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了,他两眼黯然无光,说话有气无力,怕是与娘亲印象中的张先生判若两人。”
“真有如此严重?”
“是的。”
朱翊镠觉得自己没有说谎,尽管他是想说服李太后暂时放下张居正肩上的担子。
但张居正半年之后撒手人寰是事实,自万历九年之后他身体每况愈下,最后半年时间没有上朝,都是在家中办公。
李太后掏出一块儿手帕,揩了揩她湿润的眼角,一时间只知道惋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朱翊镠又说道:“娘,其实张先生得的只是痔疮,根本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因为太累了。”
李太后轻声斥道:“你又开始胡说,如果只是痔疮的话,那太医院的郎中们为何都治不好?张先生又为何躺着起不来床了?”
“娘亲如此相信太医院那个给我扎针的胡太医的医术,要不找他来当面问他,看孩儿是否胡说。”
朱翊镠轻轻松松地将祸水引向胡诚。
恰好付大海这时拿着一件外套进来。
李太后忙吩咐道:“付公公,去请太医院院判胡诚。”
“是,娘娘。”付大海求之不得,放下衣服就走,看都不敢看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却在偷偷乐着另一件事,胡诚啊胡诚,看你还敢胡乱扎针不?小样儿!
我朱翊镠的灵魂是高贵,可也不能转换太快啊是不是?
况且,灵魂高贵并不等于有仇不报。有仇不报非君子。我朱翊镠可等不了十年。
“娘,临时代理首辅这个方案不行吗?”朱翊镠又追问。
李太后悠悠言道:“不是不行,只是眼下实在没有让娘亲和张先生放心的人选。若不从内阁中选,内阁日后岂不是要乱套?可从内阁中选,目前又只有两位可供选择。”
显然,李太后对次辅张四维和阁臣申时行都不太满意。
而事实上,张居正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也不会在临死之际仓促提拔潘晟和余有丁两人入阁。
朱翊镠接着怂恿道:“娘,不放心没关系,只要张先生他人在就好办,怕就怕……”
“别胡说,张先生一定会没事儿的。”李太后立即打断,脸上却尽是担忧。
很快,在付大海的引领下,太医院院判胡诚来了。
大明王朝太医院最大的官儿是院使,设一人,正五品。
院使下面才是院判,设两人,分左右,正六品。
胡诚居左。
或许是求生欲起了作用,胡诚一进来,目光没有落到李太后身上反而落到朱翊镠身上。
然而,见朱翊镠正对着他阴笑,他心里咯噔一下。
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听见李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胡太医,张先生卧床不起,到底患的何病?”
完了,胡诚顿时懵逼,透过余光,他仿佛看见朱翊镠笑得更加阴险诡异……
第015章 这病已经不是病
朱翊镠确实笑了。
只是在李太后面前,他矜持没有笑出声来,嘴角边儿浮现出几分狡黠倒是真的。
心里头笑得可厉害了。
他望着胡诚,好像在说:你不是很牛叉吗?来呀,说说张先生的病情呗,看能治好不?
胡诚身为太医院的左院判,也就是太医院二把手,他岂能不知道张居正当下的身体状况?
如果不立即改变,基本上已经没得救了。
若只是简单常见的痔疮,当然好办多了。
关键是,张居正的身体已经接近于油尽灯枯的地步。
可这话……要跟李太后或者是万历皇帝怎么说呢?
说张居正为大明操碎了心,都快要累死的人了,请旨李太后让他卸下肩上的担子回家休养生息吗?
不行!谁不知道李太后仰仗张居正不肯放他?
但这还只是其一。
其二,张居正自己也不敢轻易放弃。混迹官场几十年,他岂能不知人走茶凉的道理?
两年前他父亲张文明去世,后发生“夺情”事,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真的放张居正走,他心中又很纠结,有许多不甘与遗憾……
胡诚像太医院其他郎中一样,断不敢提议让张居正休息。
若真这样提议,会将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推到一个冷漠无情的人设位置上。
人家张居正都快累屎了,你们母子居然还不放人家走?是不是也忒无情了?
所以,太医院的郎中谁也不敢将张居正的病情如实告知,更遑论扩大化了。
但这也只是站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角度。
如果站在朝廷的角度,孟子说过“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可张居正担任首辅近十年间,得罪的几乎全是大公王臣。
这时候,倘若如实说出张居正的病情,那些王公大臣岂不是要高兴死了?国家会不会乱套?
驸马都尉许从诚想买张居正看病的药方,不就是那种人吗?恨张居正的何止一个驸马都尉?
冯保不正是担心这一点吗?所以暗中派东厂番役监视太医院。胡诚又不傻,他都知道啊!
胡诚当然知道张居正现在不只是一个病人这么简单。
张居正的病牵涉到太多太多的利益与纷争!
弄不好会出现大乱子。
并不是张居正的病不好确诊。而是一旦确诊怎么办的问题。
表面上得的是痔疮嘛!
那好,痔疮很容易治。
可张居正身体已经垮掉,他又不能卸下肩上的担子好生休息。
怎么治?
说句不吉利的话儿,若张居正突然死去,到时候不是说太医院那帮医生连痔疮都治不好吗?
既不能说张居正快要累死了,又不能说他得的只是痔疮(但也不是不能说,是说了屁事儿不顶)。
早已不是给张居正一个人看病这么简单了。
而是给大明王朝、给李太后、给万历皇帝、给冯保、给朝中所有的大臣……这一股脑儿人看病啊!
张居正的病,甚至都已经不是病的问题了,而是大明江山的命运与走向的问题。
能不难吗?
眼下并非胡诚一个人为难,太医院的郎中都明白这个理儿。
最怕给张居正看病了。
最怕被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尤其是被李太后传话问及张居正的病情了!
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治。
……
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实往往就是这么骨感!
李太后的目光是如此的焦灼。
加上朱翊镠这家伙又在旁边煽风点火似的阴笑……
胡诚感觉自己的心脏随时会跳出来。
可眼下李太后问及,装聋作哑像个闷嘴葫芦,也不叫事儿吧?
情急之下,胡诚“噗通”一声在李太后面前先行跪倒。
嗯,态度必须诚恳,否则弄不好会丢饭碗的。
然后,他才硬着头皮回道:“娘娘,张先生的病……微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你如实说来。”
“娘娘,如实说来之前,微臣能否斗胆问娘娘一个问题。”
“说。”
“如果张先生的病,需要他卸去首辅之职,娘娘会做何选择?”胡诚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李太后一愣,神情紧张得让人窒息。
胡诚更紧张,他手心、额头上全是汗,感觉内衣已经湿透。
李太后稍作平复,反问道:“要治好张先生的病,难道一定要他卸职才行吗?”
胡诚道:“娘娘,只有卸了职,张先生才有可能休息好,病情才有可能出现转机。”
李太后不紧不慢:“张先生卸职,你来当首辅吗?”
“请娘娘恕罪!请娘娘恕罪……”胡诚吓得忙磕头如捣蒜。
见此,朱翊镠在旁边不禁偷偷乐着,看你还敢给小爷胡乱扎针不?哼,有本事去将张居正的病治好。
“我问你,张先生到底得的什么病?有多严重?能治愈吗?”李太后辞严色厉。
胡诚头也不敢抬:“张先生得的是痔疮……”
“那为什么治不好?”李太后直接抢断。
“娘娘,但又不是简单的痔疮。”胡诚忙接道,“张先生的病是由于身体亏空所致,调养的最好方法是心无旁骛好生休息。”
此时,见李太后动怒,胡诚也顾不了那么多。
李太后沉默不语,心想看来镠儿所言非虚,胡太医也这么认为,张先生就是因为太累所以病倒了……
只是,念及此情,她感觉脑子现在一片混乱:一方面感到愧疚,一方面不知接下来怎么办?
让张居正卸职肯定不可能,大明眼下缺不得他。
可难道真像小儿建议的那样,找一位临时代理首辅吗?找谁呢?放眼朝中有谁可胜任?
李太后焦心,头疼,彷徨……一时忘了让胡诚起来。
胡诚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姿势很像宋江拜见高俅,屁股翘得老高。
朱翊镠见目的达到,肯定吓得胡诚出了一身臭汗,也就消了一口气。
按理说张居正的病情该问太医院一把手,结果将二把手唤来折腾一番。
嘿嘿!
朱翊镠代替李太后道:“胡太医,你起来吧。稍后本王再去请教你,有些话要跟你单独一叙。”
别呀!胡诚心里一万万个拒绝,遇到潞王就没什么好事儿。
仅朱翊镠,李太后没发话,胡诚依然跪着不敢动。
朱翊镠不得不喊了一声“娘”。
李太后这才意识到,冲胡诚一抬手:“胡太医,你先起来。”
“多谢娘娘!”胡诚爬起来,“多谢潞王殿下!”
朱翊镠笑:“不客气!一会儿找胡太医聊聊哈。”
胡诚如丧考妣,不敢吱声。
他既不敢看李太后,也不敢看朱翊镠,感觉自己刚才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心里还纳闷儿,为什么向李太后汇报首辅病情的是他这个院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