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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骑士的传说     万界点名册txt下载     万界点名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八十三··争议

    出了程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杨玉清跟在朱元身后,神情严肃的问朱元:“姑娘,我们现在先回家去还是.......”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总不能自己解决的,看来还是该去要么找卫敏斋要么找楚庭川,总得找个人商量商量才成啊。

    朱元就回过头看了庆和伯府的牌匾一眼,轻声但坚定的道:“去王太傅家里。”

    王家正灯火通明。

    王老太爷即将大寿,远在外头的儿子亲戚们都已经有回来了的,这几天王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听见朱元来了,王老太太还笑起来:“是元元来了,正好,她要去浙江了,我这里还有些东西要给她的,还预备着明天叫兰荣送去,快去请进来!”

    王嫱怀里抱着孩子,闻言也惊喜的笑出声:“这丫头真是,我约了她多少回,她总也推脱着不肯来,这可好了。”

    又问王妈妈:“县主人呢?”

    王妈妈躬着身子有些为难的道:“怕一时半会儿进不来,朱姑娘要见老太爷,现在老太爷正在前头的花厅里头见她。”

    来找老爷子的?

    王老太太蹙眉,她知道朱元若是没有十分紧要的事,是很怕给人添麻烦的,寻常她从来都不上王家的门,就是怕给王家招惹麻烦,也招惹风言风语。

    这样怕麻烦的人却主动来找太傅,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王嫱也担心,先将阿宝交给了边上的嬷嬷,让她们领着孩子先去洗漱休息,自己便坐在王老太太身边,看了众人一眼。

    原本就已经有些乏了,众人纷纷告退,王嫱便握住王老太太的手皱起眉头道:“娘,我得出去瞧瞧。”

    “等着吧。”王老太太闭了闭眼睛,和蔼摇头:“小丫头既然来了,不管什么事,总是会来见见咱们的,到时候有什么事,不就一样知道了吗?别这个时候出去给你父亲添乱了。”

    王太傅听见消息时也是有些意外的,可是听见是朱元上门来,还是叫了人将朱元领去了花厅,自己随后打发了儿子们便过去见她。

    都是熟人了,王太傅挥手免了朱元的礼,开口叫她坐了,便还算和善的问她:“听说你明天便要出发去浙江了,怎么今儿有空过来?”

    他对朱元的态度一向都有个度,不如王老太太和王嫱热情亲近。

    可是如今看着好像更生疏了一些。

    朱元并不觉得奇怪。

    王太傅如今已经算是站了边了,他成了信王的讲师,那也就是说以后的前途王家的前程都跟信王楚庭川绑在了一起。

    那些观望的诸如葛家沈家尚且对她这个过于跟楚庭川走得近的空壳县主忌惮十分,何况是王家呢。

    她不卑不亢的立着,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将邹家的事情说了。

    王太傅便眯起了眼睛,盯着朱元的眼神也瞬间变的犀利起来,他敏锐的问:“邹家一女许嫁二夫,你是在怀疑他想对付付家?可是你有何凭据?这么做对邹家又有什么好处?”

    毕竟嫁女儿又不是选萝卜白菜,这是大事,不管放在谁家都是大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就会影响一家子的女孩儿的名声。

    再说了,付家向来是邹家的得力助手。

    在浙江那一块儿,,邹总督能站的这么稳,跟他抗倭的战绩脱不了关系,而抗倭靠的是谁?那些武将里头,付家可是独一份。

    政治家只看利益。

    在王太傅看来,邹家这么做,实在是弊大于利,怎么看都找不到任何好处。

    这件事,恐怕还有诸多蹊跷。

    朱元知道王太傅的意思,她也知道王太傅是不想沾惹上这件事。

    毕竟封疆大吏么,往后说不得那邹总督以后回了京城也是六部之一,入阁的热门人选,交好总是要比成仇人强得多。

    她也知道王太傅的心思。

    有些人弱势的时候是能够做朋友的,王家也是真心实意的帮助过她。

    可是当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一切就都不同了。

    楚庭川的王妃或许会是王家族里的姑娘,或许会是葛家族里的姑娘,也可能会是沈家崔家李家的姑娘,却独独不应该是她。

    他们用整个家族来站队,当然就希望获取最大的利益。

    有什么比嫁一个女儿给信王这样的同盟来的更妥帖可靠呢?

    而她朱元出了名的名声不好难对付,就算是她只准备做信王的侧妃,那对于他们家的女孩儿来说,也太可怕了。

    她是救了自己的女儿没错,可是相比较起整个族人的利益来说,这样的恩情就又显得不值一提了,何况他们王家也在当初朱家的事情上出力良多。

    王太傅神情复杂的看着朱元,施施然坐在靠椅上,片刻后才道:“就是真有这个事儿,邹家也的确是理亏,可这也不是我们能代为出面的事......”

    朱元打断他:“太傅大人误会了,我不是来找您替我表哥一家出头的,我来是想问问你,你儿子应当也是这一次随行前往扬州,陪同信王殿下查这次叶家贪污案的吧?”

    是有这么回事。

    王太傅自从成了信王的讲师之后,就着意在信王跟前培养势力。

    让自己的儿子也能跟信王亲近些,当然也在这些计划里头,这一次信王要去扬州查贪污案,说到底,是让自己人在他面前露脸的绝好机会,他派儿子去也没什么不对。

    但是这件事朱元怎么会知道?

    除了楚庭川主动告诉她的,王太傅想不到朱元怎么会有渠道知道这件事,不由心情就有些凝重,楚庭川对于朱元实在是信任的有些过头了。

    可是现在朱元既然这么问,他便点头直接问道:“这又如何?”

    “那太傅可知道邹家的女儿在江西赣南境内被土匪掳走之后,紧跟着叶家的家眷也同样遭遇了土匪,下落不明?”朱元见王太傅皱眉,也不再跟他绕来绕去,径直揭晓谜底:“邹家跟叶家的事根本不是什么巧合,现在看来,叶家贪腐案,邹家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信王殿下要查贪污案,是不是该从邹家身上下手呢?”

一百八十四·行动

    王太傅面色冷然。

    半个时辰后,朱元终于从花厅里出来,见王妈妈等在院中,便有些了然的住了脚。

    王妈妈急忙提着灯笼迎了上去:“县主,老太太跟姑娘都在后院中等着,听说您来了,让我过来接您去说说话。”

    朱元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仍旧灯火通明的王家花厅,温和的摇头婉拒了:“夜深了,我明天就要远行,再不回去,恐怕要宵禁了,只好拂了老太太跟夫人的好意,请王妈妈代我向她们问安,等我来日回了京城,必定先来给老太太磕头的。”

    王妈妈就有些懵,朱元跟王嫱的关系向来很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却进了家门也不去后头转转。

    连王老太太得了消息也有些纳闷,打发了失望失落的女儿回去之后,等到王太傅回来,便迎上去问他:“老太爷怎么回事?人都到咱们家里了,您也不说把人留下来,您也知道,娴儿很喜欢她,还有咱们女儿,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见她的。”

    王太傅由着她换下了自己的大衣裳,去了净房再回来才道:“上次才刚跟你说过的事儿,你转眼就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彼此生疏客套些,也没什么坏处。”

    王老太太被噎的说不出话,一时皱起眉头有些沉闷,过了一会儿,她才叹气道:“其实倒也未必就要这么着,老葛他们未必想的太过于简单了,我看这位殿下,可不是那等任人操纵的人。”

    葛阁老他们想的也没错,毕竟付出了总是想得到收获的,没人会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可王老太太跟男人们想的不同。

    联姻未必就是唯一的出路。

    尤其是在对方还是一个极为有主见的王爷的情况之下。

    楚庭川的确是没什么势力,当初也一直被打压,可是这人真的走到现在全是凭运气吗?

    不见得吧?

    王老太太见王太傅看过来,便也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反正他们走到现在风雨同路也这么几十年了,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老爷子,你想过没有,是谁把朱姑娘带到太后跟前的?说到底是信王殿下,是他一手造成了盛家的倒塌,说的好听些,五皇子是宅心仁厚,说的不好听一些,那就是心机深沉,您认为是哪一种?”

    当然是后一种,皇家怎么可能生的出蠢人来。

    真要是生的蠢,怎么可能在盛贵妃如日中天的十几年里也仍旧生存下来并且一路笑到现在。

    “强者最厌恶的便是被人操纵,我知道老太爷你雄心壮志,可也要懂得伸缩自如......”王老太太垂着头:“你们在前朝,只看得到党争,看得到前程,可是我们在后宅的,却也不是只知道家里面的一亩三分地,信王殿下自信自立,要掌控他,只怕反而适得其反,徒添嫌隙,尤其是在对于朱元一事上,我觉得老爷子你走偏了。”

    葛家那些人不说,毕竟他们向来清高自傲,看不上朱元的,但是他们自家却不同,毕竟跟朱元关系匪浅。

    哪怕朱元上位呢,对于他们王家来说,未必就不是好处。

    王太傅皱起眉头:“别说这些了,这都是往后的事了,你让歌华收拾收拾,提前送她走罢。”

    王老太太立即便激动的攥紧了手里的椅子把手,很是不明白的望着他:“老太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歌华是他们的嫡长孙女,是家里这一辈的嫡长女,自来都是金尊玉贵的养大的。

    王老太太也知道王太傅的打算,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存着看看歌华是不能能够入得了楚庭川的眼的。

    但是经历过了女儿王嫱的婚事,王老太太深觉女人嫁人乃是一辈子的大事,并不愿意让歌华扯进这些旋涡里。

    何况现在只要心里还有几分聪明的,都应该看的出来,楚庭川摆明了是很亲近朱元的,太后这样疼朱元,朱元若是想抢,还真未必便没机会。

    再说了,当朱元的对手,哪个小姑娘够格?

    王太傅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皱起了眉头来:“你想到哪儿去了?还是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孩子就是去投奔舅舅的,让她去舅舅家小住一阵,等到时候老大回来,再让她跟着回来便是了,其他的事,一切都看造化了。”

    试一试总归是要的。

    王老太太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回朱姑娘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提起这个,王太傅的脸上便多了点儿讽刺的笑意:“付家的事儿。”

    付家?

    王老太太略想了一会儿,便想起来了这其中的深意,恍然大悟:“是朱姑娘外祖父的事儿,前些天你还跟我说过的,说朝中有折子参奏台州参将抗倭不利,折损了许多士兵,是不是为的这个?”

    “也不全是为了这个。”王太傅接了热帕子敷在脸上,随意的又递给了下人,挑眉道:“总之有些意思,你别管了。”

    而出了王家的朱元才到家,就看见了立在院门口的楚庭川。

    杨玉清就急忙上前行了礼。

    楚庭川面上还带着些淡淡的疲倦,可是见了朱元,还是带出笑意来,微笑看了她身后的马车一眼:“从哪里回来?”

    月色下楚庭川的笑意叫人如沐春风,朱元迎风站了片刻,忽而低头咳嗽了一声。

    最近人人都在暗示她跟楚庭川的事,她从前不以为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越发的不能自如的跟楚庭川相处。

    好似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改变了。

    这次不能一起同行,她竟然也在心里无声的松了口气。

    她略有些紧张,尽量将心里的不安都收敛起来,才回答了楚庭川的话,毫不迟疑的说:“我提前做些准备,现在看起来,就算是平安到了浙江,只怕也要面临许多麻烦,所以还是未雨绸缪要好一些,刚去了一趟庆和伯府,而后就去了王太傅家,准备也差不多了。”

    楚庭川略一颔首:“可或许你白走了这一趟了。”

一百八十五·同行

    朱元立即忘记了心里淡淡的不自然和紧张,一下子便绷紧了神经,下意识以为是付家那边又出了什么变故,现在她远在京城,对于浙江的信息掌握得少之又少,再说远水难解近渴,她对于付家是鞭长莫及。

    付家再也经不起任何变故了。

    苏付氏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只要再来一个坏消息,只怕苏付氏便要崩溃了。

    月色下朱元的一双眼睛亮的像星辰,她仿佛是一只竖起了全身的毛的狐狸,紧张而又防备,连声音都是冷的。

    楚庭川怔了怔,才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缓解了朱元的紧张,才轻声道:“不是,我是说,你不必做那么多准备,因为我的行程改了,明天我们还是一同出发。”

    朱元彻底愣住。

    楚庭川这个信王殿下的行程那都是由钦天监算过的,他还带着大批的人马,怎么能够随便说改就改?

    再说,他们原本就算不一起走,相差的时间也并不多,算得上一前一后。

    何况楚庭川还让锦常跟着她了,怎么现在又改了行程?

    想到这里,朱元才看到了楚庭川脸上的疲倦,不由心里一滞。

    是了,他最近为了这个案子,时常都在户部查阅卷宗,只怕是忙的不可开交,所以最近才出现的这么少。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抽出时间来,想尽办法的调了时间,跟她一道走。

    朱元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楚庭川消失的这一天之内要做多少努力才能达到如今的效果,也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太过了。

    她看着面前的楚庭川,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惶然夹杂着担忧和惊惧,对于楚庭川的步步紧逼有些害怕。

    其实她看得出楚庭川和卫敏斋的心意。

    可不管是卫敏斋还是楚庭川,她都从未将他们考虑进自己将来的计划里,这两个人不管是谁的生活都注定是要经历惊涛骇浪的。

    她上一辈子就活的处心积虑,走每一步都要思考怎么能够更好的活下去,这一辈子她不想重走老路。

    他们对她的好,更像是一层无形的枷锁。

    她从前有可以回报的东西。

    像是帮楚庭川解决盛贵妃,像是帮卫敏斋解决卫老太太。

    可是面对这样的情谊,她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可以回报的同等价值的东西了。

    因此她端正了脸色,站在台阶底下看着楚庭川,轻声但是坚定的将话挑明了:“殿下,有些话算是我自不量力,若是说错了也请您别放在心里,跟我一般见识,您实在无谓这样对我。”

    楚庭川已经是信王了,嘉平帝人到中年,膝下的儿子拿得出手的如今就是楚庭川一个,哪怕嘉平帝还想培养那些更小的皇子,楚庭川也还有数年甚至十年的时间来慢慢给自己铺路。

    相比较起那些大家族来说,她能给出的帮助其实已经很少了。

    楚庭川的眉头便微微的皱了起来,心里有些生气,他还从未为了一个女子这么费尽心思过,他看出她跟一般的女子不同,就尽量的替她着想,尊重她,迁就她,他并未曾想过要因为这些付出而跟朱元要求任何东西。

    哪怕是朱元的一丝好感。

    可是他总以为,他们一路从襄阳认识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算得上是朋友,朱元却这么一心一意的将他往外推。

    他的脸色沉下来。

    边上的承岚压低了声音咳嗽了一声,看出了他们家殿下的委屈和愤愤,便轻声对着朱元道:“县主,已经定下来了,您不知道,一路走总是更有些照应。我们收到了些消息,怕路上有人对您不利,跟着钦差的仪仗一道走,路上总是更安全的。”

    朱元这才意识到楚庭川是接到了什么消息,先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才想到了邹家的事,抿了抿唇便问楚庭川:“殿下,您是不是知道更多消息?”

    付家的事是在是把她折磨的精疲力尽,到现在为止,她只能被动的看着邹家出招,看着付家一个个人陷入险境,却并没有办法,这种滋味并不令人好受。

    哪怕今天庆和伯府程家透露的讯息算的上是证实了她的猜测,但是她还是不懂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或者说,打算做到哪一步。

    未知总是令人恐惧的,她上一世跟邹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也不知道叶家这桩案子到底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至于邹家为什么一女许嫁二夫,又图什么,就更是不明白。

    现在承岚这么说,她终于算是吐出了一口气来。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晚风吹得人有些冷,示意楚庭川进去坐。

    夜深了,见朱元竟然是跟楚庭川一道回来,苏付氏吓了一跳,可她是见惯了朱元不按常理出牌的,这意外也只是片刻的事,便换了笑脸,让绿衣和水鹤去倒茶出来。

    楚庭川跟着朱元进了花厅,见她神情疲倦,原本便白皙的肤色因为夜风更显得雪白,衬得眼圈底下的乌青越发的明显,整个人也越发的瘦小,心里的因为朱元生疏的那些话而起来的不满便迅速的消散了。

    她要应付家事就已经用尽全力了,这样用尽全力只希望能够跟家人好好生下去的人,他怎么能要求她给回应?

    再说她从未给过他任何希望,也从来都坦坦荡荡的说过她的决定。

    他清了清嗓子问朱元:“你才从王家回来?”

    可王家最近却分明对朱元比往常生疏了,她这样过去,必然是要看人脸色的。

    朱元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当初帮过王家这是情分,可是这两年来,王家帮她的这些事也足以偿还这些情分了。

    她嗯了一声,将去找王老太爷的用意说了:“王老太爷的儿子当初曾跟邹总督是同僚,我想着,或许能从他那里问一点消息。邹家既跟庆和伯府早前就定了亲事,后来却还把女儿许配给我表哥,这中间总不能真的是为了戏耍付家吧?”

一百五十六·回程

    苏付氏忍不住眼里有些水光,朱元当真是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但凡是能够试一试的法子都用上了。

    可是奈何隔得这么远,他们能知道的信息太有限了。

    哪怕当初跟邹家早就定下了婚约的庆和伯府呢,他们对这件事也是一头雾水,甚至要来跟他们交换消息的,何况朱元要查到什么?

    她忍不住心疼的叹了口气:“真是一桩事接着一桩事,元元也是没了法子了,殿下,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娘家的事牵动苏付氏的心弦,这些天她的心简直是如同在油锅上头煎熬,再说还有杨蔼然。

    楚庭川没有卖关子,他对着朱元说:“送回来的消息不多,但是承岚是从浙江回来的,有些事,或许承岚能跟你们说说。”

    对了,当初朱元派向问天跟尹吉川去浙江的时候,楚庭川也派承岚出去了。

    朱元精神一震,便立即看向了承岚,问他知道多少。

    承岚见众人都朝自己看过来,神情严肃的摇了摇头道:“我当时在杭州呆了一阵子,只知道邹总督女儿在江西境内被土匪掳走的事情闹的很大,因此赣南知府要求浙江借人的时候,邹总督就直接指了付家父子过去了。”

    这些事朱元是知道的,她定了定神,才主动发问:“承岚,你跟我说实话,我外祖父是不是也出了什么事?如果没出事,你也不会星夜回京,殿下也专门改变了行程,要拉我一道走,好保证我的安全吧?”

    她这么一说,承岚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忍不住感慨朱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犀利。

    苏付氏却忍不住浑身颤抖,双手紧紧地攥着椅子把手,整个人都绷紧了。

    元元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事情都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了,难道还会更差吗?!

    老天到底准备把他们折腾到什么时候?!

    朱元的目光太过理智冷淡,以至于承岚都不必楚庭川示意,磕绊都不打的跟朱元说了付家的事:“倭寇进犯嘉兴,总督命付参将迎敌,付参将拒不领命,消极怠战,以至于养寇成患,倭寇大肆掳掠而去,现如今锦衣卫怕便要去将付参将给押解回京了。”

    消息来的太快,苏付氏一时消化不来。

    可是这不意味着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好么,费尽心思的终于要去浙江了,准备着解决麻烦,好把付泰付庄给救回来,现在却又出了这事儿?!

    拆东墙补西墙,他们要永远这样四处灭火,疲于奔命。

    何况养寇不战是大罪,当初在邹总督之前的那一任浙江巡抚、杭州知府可就是这么丢了命的。

    这个罪名足够让一家人万劫不复了。

    现在还救付庄付泰有什么用?救回来,那也是给付清收尸的。

    苏付氏彻底的失去了力气,简直想要痛哭一场。

    为什么他们想要好好的活着就这么难啊?

    他们已经用尽全力的在活着了,在努力了,可是生活永远无情至极的迎头给他们一棒,把他们打的根本抬不起头。

    她几乎是气急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颤抖着声音问:“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与此同时,云南原本的总督府书房内,应付完了朝廷来的钦差,英国公一身戎装的从书房里出来,见了天上圆月露出了一点笑意,站定了问跟出来的副将:“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副将毕恭毕敬的跟在他身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低声道:“王青峰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按照之前寄回来的信,老太太是收到了咱们的信,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笑了一声,见英国公下了台阶,便也落后两步跟在他身后接着禀报:“国公您放心,事情都办妥了,对付一个小小的付家,哪里需要这么费劲?惠宁县主纵然是再不安分,为了这事儿,也得安分下来,恐怕这个时候,正在家里摸不着头脑的为接踵而至的坏消息痛哭呢。”

    说起朱元的名字,副将嘴里带着几分的狠厉。

    这个黄毛丫头也太狠了,在京城折腾的那些事差点儿没把他们给坑死在云南。

    挑拨陆家跟他们的关系,让他们陷入两难,又怂恿张庆跟他们对着干,以至于唐公公上书参奏他们,弄得他们差点儿阴沟里翻船,这些事儿可都不是一个小丫头该做出来的事儿,太阴狠了。

    想到这股疯子的劲头,副将便冷哼了一声,讥诮的笑道:“不过也该她的,什么人不好惹,偏偏惹到咱们家头上?她当我们是吴荣,任由她捏圆搓扁呢,也不想想,您是什么人,怎么是她能对付的来的。”

    当初应付的措手不及是想不到这个小丫头竟然还能利用上朝堂争斗,可是一旦等他们反应过来,对朝堂的熟悉度哪里是这个小丫头能够比的了的。

    想要玩弄手腕?

    也不想想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英国公面上的笑意不到眼底,丝毫情绪都不带的道:“多顾着些家里,不许家里伸手,女人家最容易情绪激动,一激动便容易坏事,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别再让家里坏事了。”

    副将应了一声是:“老太太已经知道您在背后布置,不会乱来的。”

    “就怕她们管不住自己的手。”英国公脸上的线条冷硬,像是石刻一般,半点波动都没有:“自然有人对付她,她是在京城过的太舒服了,京城人要脸面,又在太后的眼皮底下,没人真正犯浑拿她怎么样,等到出了京城,她就会知道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螳臂当车,不知死活!”

    他这回就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势力,什么叫做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副将便沉默了一瞬才道:“唯有一个难处,恐怕卫指挥使跟信王殿下都对此女很是照顾......”

    “还没当上太子呢。”英国公嗤笑了一声,露出大将的气势来:“英国公府若是被他现在便压得不敢抬头,他日焉有活路?”

一百八十七·信心

    夏天渐渐似乎要过去了,早晚已经穿不住纱衣,总觉得带着些凉意,世子夫人越过了穿廊,见廊下一溜烟儿的画眉鸟如今刚刚被掀开了黑布,正上蹿下跳的叫的欢快,脸上便也禁不住带出了几分轻松之意。

    她最近的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

    在经历过那段丈夫入狱,儿女出事,家里差点儿风雨飘摇的事情过后,如今的日子简直如同是在天上。

    公公英国公现在将云南的叛乱平定了之后又跟钦差一道确定了云南的新任土司,让他们自己人管自己人,如今成效斐然,云南的叛乱已经是彻底的平息了。

    京城中形势也一片大好,一片都是替嘉平帝歌功颂德的声音。

    嘉平帝龙心大悦,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赞英国公乃是‘忠烈之臣’,女儿徐游在宫中也极为得到静安公主的看重,跟静安公主几乎是吃则同桌寝则同卧,俨然已经是静安公主的姐妹,风光无限。

    家中来提亲探口风的人都渐渐的多了起来。

    这世态炎凉世子夫人在短时间内算是彻底都经历了,进了正堂,她见徐家的正跟老太太笑着禀报在家庙里的锦盛和华妍两个孩子的起居,便笑着道:“中秋就要到了,这两个孩子也忒自苦,一家人团圆的日子,怎么能单独落了他们在外头?”

    她这回说出来的话格外的顺耳,徐老太太抬起头来看着徐家的,郑重点头:“正是这么说,他们母亲如今已经没有了,我老婆子唯一能替她做的,就是照顾好这两个孩子,中秋佳节,让他们流落在外,怎么能对得住他们死去的母亲?”

    她笑着下了决定:“你去,便说是我说的,让孩子们回来过个节,过了节再说旁的,没人拦着他们尽孝。”

    说起这个,徐老太太脸色变得又有些阴郁:“真正该在佛前忏悔的不去,倒是让孩子们受苦,哪有这个道理!”

    说起这个,便又是想到了华政了。

    世子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提起这个便劝老太太:“您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他现在灰头土脸的,官也丢了,正窝在家里重病,听说连床也不能下了。”

    当初华政回来京城,正是英国公府出事,国公被人攻讦的时候,那个阴险小人竟然还就此对国公府避而远之,连儿女们也不打算管了。

    后来又找了他的老师,趁着国公府没工夫管他,悄悄地还打算去吏部报道,寻个差事外放。

    可徐老太太怎么会忘了他?

    女儿死的这么惨,她恨不得把华政给杀了,怎么可能会让他逍遥自在?等到国公府一解困,国公平定云南的消息传回来,徐老太太头一件事便是偷偷的派了徐管家去处置这件事。

    要对付华政这样不知死活的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徐老太太只是稍稍用了些手段,华政好不容易活动到的官位就丢了,而且还被参奏了一本,现在正气的病了,窝在家里。

    他当初抬举的那个女人,徐管家也已经让她原形毕露,使计让那个女人误以为华政要死了,提前卷了华政的财物细软逃了。

    当然,徐老太太是不会让那个女人好过的,一等她跑出京城,无声无息的就捆了卖去窑子里了。

    现在只剩下华政了。

    徐老太太嗤笑了一声,面上表情狠辣:“这算什么?!就是他自己无知害死了我女儿!我要他偿命!”

    世子夫人是无所谓华政死不死的,但是既然老太太要这么做,那她便也顺着老太太的话点了点头,而后就又道:“对了,说起来,今天早上朱元跟着信王殿下的船一道下江南了。”

    徐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些。

    这一次其实真是可惜了,若不是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不准他们动手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在下浙江的路上便杀了朱元。

    可老爷子说不必,让她不要出手,她便也只好忍了这口气,冷冷的牵了牵嘴角:“那也是件好事,这个扫把星走到哪里都是灾星,她走了,耳根清净。”

    反正这个丫头邪门的很,真要是伸手对付她,说不得还要被反噬,徐老太太对于朱元已经是深恶痛绝,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起。

    世子夫人察言观色,很明白老太太此刻的心思,不由压低了声音摇头:“老太太,不知道国公到底吩咐了什么?咱们若是真的什么都不做,可别出去的时候是惠宁县主,回来却变成信王王妃了啊!”

    信王王妃?!

    徐老太太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几乎是满脸讥诮的道:“她也配?别说圣上了,就说他身边那些属官长史,讲师师傅,没一个会赞同的,口水都能淹死他们!”

    说到这里,徐老太太看了世子夫人一眼,慢条斯理的问:“小游那个丫头撺掇的你吧?”

    也只有徐游这么很朱元了。

    听说朱元今天走,连宫里的太后和皇后都送了几件东西,说了几句好话。

    徐游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就算是自己风光了,也看不得别人得到一点好处的,心里肯定是恨极了,生怕徐家就这么放过朱元,真的就不动手了。

    徐老太太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世子夫人也不好再装下去,讪讪的笑了笑,便道:“小游那个丫头到底还是记恨从前的事,可是她已经学聪明了,知道回来跟长辈说,没干擅自做主。”

    徐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擅自做主?也要她有使唤的人!幸亏她没动手,连我尚且都只能作壁上观,那个丫头若是敢动手,还想舒服的在宫里当着伴读?老爷子要生吞了她!”

    她把话说的这么吓人,世子夫人吃了一惊,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抿着唇讷讷的有些不安:“老太太,其实小游也只是忍不了那口气,没有旁的意思。”

    徐老太太瞥了她一眼,目光沉沉的笑了一声:“也最好别有旁的意思,老实呆着罢,哄好了公主,以后有她的好处。”

一百八十八·分道

    由京城下江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船上度过。

    连中秋也是在船上过的。

    楚庭川为人低调,因此路上的地方官的请安拜见饮宴他都是推拒的多,可饶是如此,也架不住那些费尽心思攀爬的,行程便被拖慢了许多。

    一行船队七八条船,原本朱元是跟楚庭川同一条船的,毕竟工部制造的这艘御船气势恢宏,规模不小,住上四五个王爷和家眷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等到了半路,朱元便提出了换船。

    楚庭川刚刚从议事的船舱里出来,便听锦常说朱元要换船,不由便挑了挑眉,安排完了接下去的事,便往朱元那里去。

    可他去了却扑了个空,只见了正跟绿衣水鹤一道在船舱外站着的苏付氏,便站住了脚,问苏付氏朱元去了哪里。

    苏付氏正面色苍白的喝药,她这一路上晕船晕的厉害,比上次从青州去京城时还要难过,见了楚庭川来,却还是立即便挺直了脊背,笑了笑说:“在前面站着钓鱼呢,说是打发时间。”

    她说着看了楚庭川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临出发的时候,苏付氏听说楚庭川竟然也改了行程要带着朱元一道上路,心里都不由自主的气了波澜生出了些希望-----楚庭川显然是对朱元有意,而且是很是喜欢,否则的话,谁能做到这个地步?

    也因此,这一路上,苏付氏原本都是想着若是能够解决了付家的事,以后真是没事了,或许朱元还当真是能够有个好的归宿。

    可是也正是因为同走了这么一路,她心里的那点希望却彻底的没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真的要亲眼看见才能有体会。

    朱元跟楚庭川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那些从前觉得没什么的事,不过是因为相处的太少,而她们这些平民百姓们看到的也太少。

    这些天楚庭川几乎从早忙到晚,每到一个码头,便会有地方官员死活的想尽办法要上船来请安拜见,夹道欢迎。

    而这其中,也多的是奉上美人珍宝的。

    苏付氏原本不甚在意,因为楚庭川根本不理会这些地方官员的讨好,那些美人儿怎么来的,就是怎么下去的。

    可是直到前几天晚上,二楼出了些事,这艘船分三层,每一层都极为阔大,楚庭川是住在二层的,那一天晚上楚庭川生了气,不少大臣和随行人员都得了不是,灰溜溜的从二楼下了一楼,在甲板处站着挨训。

    后来锦常才说,原来是楚庭川身边的一个长史自作主张,留下了一个地方官员送的美人。

    这简直是胡闹,楚庭川勃然大怒,少见的没给那个长史脸面。

    苏付氏听见说是他身边的长史,看了朱元一眼,心里便彻底清明了。

    这些天来,虽然他们坐着的是楚庭川的船,这件事也得了太后娘娘的准许,楚庭川身边的那些人对她们也算是客气。

    但是这客气里头是带着隐隐的居高临下和不屑乃至防备的,苏付氏当然看的出来。

    连锦常偶尔过来一趟也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会被楚庭川身边跟着的那些老学究们痛斥-----对了,在这御船上的确是吃的好住的好,甚至服侍的人也极为周到,可是却浑身都令人不舒服。

    跟着来的那些大臣们一个比一个的古板守旧,凡事都要扯上几句什么人贵自重,身份有别,男女大防,他们自己更是避嫌的紧,恨不得让那些跟着的羽林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她们住的这几个船舱都给围起来。

    连绿衣出去甲板上看了片刻风景,晚上都被服侍的宫女婉转的转达了几句劝诫,让她们要守规矩,不可拖累王爷殿下的名声。

    在这里简直如同是在坐牢。

    苏付氏若是往前数上十年,倒也能受得了,毕竟苏家俨然又是另一个牢笼。

    可是如今跟着朱元久了,她竟然也不知不觉的觉得这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桎梏,想到朱元的脾气,心里便彻底对楚庭川断了念想。

    诚然楚庭川是极好,身份地位,人品相貌,没有一个地方挑的出不好来,可是也同样的,他太好了。

    见楚庭川转身走,苏付氏便在后头微微叹了口气。

    好容易碰上个这样好的人,倒不是说身份高低,而是他那份对于朱元的尊重和迁就,就是万中无一的,可惜却没缘分。

    朱元却不知道姨母已经想了这么多,她站了半天也没能钓到一条鱼,也就干脆不再勉强,原本是准备回船舱的,转眼却见楚庭川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不由便微微笑了笑,坦荡的问:“今天那些师傅们没有跟在你身后吗?”

    不然的话,这样来见她,那些大臣又要开始说教了。

    楚庭川皱了皱眉。

    他身边的那些人对于朱元的排斥和防备太明显了,可眼下他的确是不好把他们怎么办。

    他迟疑了片刻才张口,还没说话便先被朱元打断了。

    朱元看着他,轻声说:“殿下,到了这里也差不多便安全了,你应当要先去金陵,我想,我们差不多可以分开走了。”

    她是一定要先去杭州的。

    外祖父如今被控消极避战,这罪名不小,她总得先去家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是先去赣南还是暂时留在浙江。

    身上一摊子的事,她没时间计较这些楚庭川身边的势力对她的排挤和防备。

    也用不着。

    楚庭川也知道这一趟朱元是必定为了找他说这个才会让人来传话,否则为了避免他为难,这一路上将近大半个月的行程,她从未做过任何让人传话的举动。

    他并没有过多的犹豫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等到了码头,我便安排你下船,等到我那边的事情处置完毕,便来寻你。”

    找她?

    朱元觉得这话似乎是有些不对,但是这个时候也没想的太深,点点头便答应了,又提醒他:“殿下去金陵还是小心些吧,扬州的那个案子,总是不简单的。”

一百八十九·态度

    一旦跟钦差的船队分开,朱元身边所有人的神经便都松散了几分,连带着绿衣水鹤都松了口气,站在船头迎着风朝朱元看过来,笑盈盈的跟朱元说:“姑娘!还是咱们自己走好,你看,那边码头上,有许多人在走集市呢!”

    码头上人来人往,向来都是热闹无比的,尤其是到了江南境内,人就越发的多,穿的衣裳也越发的轻薄且飘逸,绿衣看着蹲在河边上洗衣裳洗菜的那些人,歪着头思索了一下,才困惑的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姑娘,等朱元听见了,又去指岸上:“那个姑娘好面熟啊......似乎是......”

    她正想说出名字来,但是等到目光一触及岸上,话音顿时戛然而止,岸上原本洗衣裳的那些人都已经回头走了,哪里还有什么人。

    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苏付氏不以为意,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看着朱元,有些欣慰又有些忐忑的道:“多少年没有回家了,虽然不是回老宅,可是父亲在哪里,哪里才是家,也不知道父亲那么要强的人,如今如何了。”

    她是近乡情怯。

    出嫁之时什么都不懂,现在却已经是个历经沧桑的中年人了,年轻人不懂怕,年纪越大的,就越知道要怕。

    也不知道家是不是还是那个家。

    朱元也立在船头看着清晨里的这些尘世烟火,听见苏付氏的感慨微微笑了笑轻声让她放心:“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上一世活的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姨母告诉她的这句话让她一直咬着牙苦苦支撑-----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管是好是坏,只要人活着,那就一切都会过去。

    苏付氏被她说的一怔,见她神情肃穆,便恍然的摇了摇头:“是啊,一切都会好的。”她说着,拢了拢身上的薄绢披风,让朱元回船舱里去:“总归是早上,风还是有些大,先进去吧。”

    绿衣和水鹤却玩的很疯。

    船上都是她们自己人,护卫队是由锦常跟方良两人指挥的,这两人一个狠辣一个谨慎,一丝纰漏都没有。

    难得的是那些原本跟在楚庭川身后的老学究们也都不会来找麻烦了,她们也知道朱元不约束她们,干脆就撒开了玩儿。

    苏付氏听见笑声便忍不住摇头:“这两个丫头可真是玩疯了,若是在......”她咳嗽了一声没再说之后的话,看着朱元坐下,便忽然说:“元元,等到咱们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让你舅母给你找个好人家定下来吧?”

    这件事其实早在京城的时候付家那边便总是来信提起了。

    只是当时苏付氏心里还总是存着观望的心思,便没跟朱元提起。

    可现在不同了,她已经彻底的看清楚了朱元跟楚庭川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既然没有了指望,那就该寻一条最好的出路。

    朱元总说这一辈子都只跟着她过,可小孩子的话哪里信得?自己也不能永生不老,怎么能照顾朱元一辈子?

    总要给她安排好这些,她心里才放心。

    苏付氏这几天一直都是这么惴惴不安的,朱元知道这是因为愈发的快要到浙江,她心里就愈发的不安的缘故,也不反驳,只是笑着说起了另一件事:“姨母,舅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付氏被她问住了。

    其实她跟大嫂相处的时间很短,大嫂入门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备嫁了,加上那时候大嫂是新媳妇,还很面嫩,因此她们两个并没有太过交心。

    不过凭借着那半年之内的模糊印象,苏付氏还是笑了笑,有些怀念:“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时候大嫂很腼腆,来给母亲请安侍疾也很殷勤,是个很温柔的人。”

    是很温柔的人......

    朱元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苏付氏却越是临近杭州就越是害怕,终于等到真正到了的那一刻,看着码头上人头攒动的情景,竟然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颤。

    朱元握住了她的手,她才能稍微镇定了一些,勉强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道:“走罢,要见你外祖父了,开心些。”

    方良跟在后头就松了口气,好歹总算是平平安安的把这位小祖宗给送到了地方了,他也能回去跟自家侯爷交差了。

    边上的锦常也有同样想法。

    他们家殿下去办那么紧要的事,但是也还是没忘记差使他来跟着朱姑娘,这就是把朱姑娘的安全交给他了,但凡朱姑娘有些什么不好,他以后还哪里有脸回家见自家殿下?

    他因此都顾不得跟方良斗气了,两人一左一右的距离朱元十步左右的距离护着,目光警惕的巡视四周。

    都警惕了这么一路了,好容易平安到了这儿,可别最后功亏一篑。

    苏付氏浑然不觉,她只是焦急的扫了一遍码头上候着的那些人,半响之后就忍不住有些失望:“早在上一个码头就已经写信提前送回家去了,按理来说他们也当知道我们就是这几天到,怎么码头上竟然没安排人来等着?”

    她是出嫁了的姑奶奶,朱元朱景先是没回过家的外孙外孙女,大家都是连门户都不认识的,怎么说也该有人在这儿等着。

    可是现如今竟然半点动静没有。

    苏付氏原本就焦急的心更加不安了几分,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了,皱着眉头道:“也只有先下了船再想旁的法子......”

    若是实在没人来接,那就只能自己去问,而后回去了。

    只是杭州这么大,谁知道付家的宅子到底在哪儿,实在是愁死人。

    她握住朱元的手正准备下船,就听见朱景先忽然在边上咦了一声,指着前方就道:“那不是忠伯吗?!”

    忠伯是付家的管事,当初跟着付泰上京的便有他,是以朱景先能认得出来,他指着远处道:“真的是忠伯!”

    苏付氏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也一眼看见了忠伯,不由得又惊又喜,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家里还是记着他们的,她一瞬间便觉得心中充满了勇气,握住了朱元的手笑了起来:“走,我们回家去。”

一百九十章·坠楼

    朱元其实对外祖父一家很陌生,除了付庄付泰,其实她还未见过付家别的人,上一世也没有机会见到过。

    所以相比较起苏付氏的近乡情怯,她反而更能镇定,总之事情来了,便要努力的去解决它。

    她跟着苏付氏的指引下了船,没过一会儿便见忠伯他们欢喜的迎了上来。

    在京城时,忠伯已经见识过朱元的本事,也知道她如今被封了惠宁县主,对她很是恭敬,行过礼便热切的道:“姑娘,表姑娘!太太知道您们回来,早几天就已经让我开始带着人来这里等着了,今儿可算是等着了,您们一路可好?”

    苏付氏心里暖洋洋的,那些堆积在心里的不安如潮水一般的散去,她于心中无声松一口气,笑着回忠伯的话:“都好,父亲呢?父亲可好?”

    提起付清,忠伯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勉强,却还是强撑着没有露出难色来,只是道:“都在家里等着呢.......”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忽而原本因为不少船停泊靠岸而显得拥挤的人潮不知为什么忽而寂静了下来。

    他也不由得受到了影响,竟不自觉被这诡异的气氛给带的住了嘴。

    这寂静也只是片刻而已,因为不久之后便有人尖叫了一声:“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原本迎来送往的码头顿时变得嘈杂拥挤,不断有人如浪潮一般往不远处那个耸立的楼宇处涌去。

    忠伯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的转头看了一样,回过头来急忙安慰苏付氏和朱元:“没什么事的,那座三层高的小楼是我们这儿有名的酒楼,因为就开在码头旁边,因此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鱼龙混杂的,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他说着,到底怕苏付氏心里膈应,觉得不吉利,便道:“我去招呼一声,让车轿都到另一边等着,待会儿咱们走另一条路回家去就是了。”

    一来便碰见血光,的确不是什么好事,苏付氏有些头痛的点了点头。

    忠伯要去吩咐车轿,她便随口吩咐叔晨跟着一起去,毕竟现在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还是结伴去好一些。

    那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苏付氏便忍不住摇头,她刚才只听说有人从楼上掉下来,这楼看上去可不低,从三层掉下来的话,只怕多半是活不成了。

    才来便遇见这样的惨事,总归心里是不安的。

    朱元却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不安。

    这不安其实一直从京城就开始伴随着她了。

    围绕着付家的事一件一件的发生,每一件都好似有联系每一件都好似是冲着她来的,可她猜得到背后是谁在兴风作浪,却不知道这风浪到底预备掀翻哪条船,这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

    她正心里闷闷的觉得呼吸有些沉重,便见叔晨大力的拨开了人潮艰难的朝着她们这边挤过来,忠伯没有跟随在侧。

    “姑娘!”叔晨气喘吁吁的跑到她跟前,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竟然没能说得出来,惨白着脸大汗淋漓的立在她面前,一时无言。

    倒是苏付氏被他这样子吓得一惊,心惊肉跳的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叔晨魂不附体,看看朱元再看看苏付氏,努力了几次,才闭了闭眼睛,说:“前面那个掉下楼的,似乎......似乎是.......是太华姑娘。”

    众人都愣住了。

    苏付氏不可置信的反问他:“你说什么?!是谁?”

    太华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在萧山的小镇吗?

    朱元更是一瞬间觉得血液都凝固了,浑身的血都全都涌向了头,以至于她一时觉得头皮发麻,连带着表情都做不出来,僵直着脊背看向叔晨,语气平静的过头的问他:“太华?”

    锦常也吃了一惊,跟方良对视了一眼。

    他们在京城的时候都知道李太华是朱元从戏班子里赎出来的,朱元对她很不一般。

    怎么忽然人就死了?

    叔晨胆战心惊的,见朱元表情平静的过分,吞了口口水僵硬的点了点头,结结巴巴的道:“姑.....姑娘.....您.......”

    朱元已经越过了他,飞快的朝着出事的地方跑去了。

    方良跟锦常和杨玉清紧随其后,寸步不离的跟在了后头。

    朱元用尽了力气,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借着方良锦常拨开人群的机会,挤到了最前面,一眼就看见了躺在血泊里的太华。

    太阳有些刺眼,朱元被晃得一时甚至睁不开眼睛。

    可太华躺在血泊里摔的头破血流的模样却无比清晰的印在了她心里。

    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场面。

    她终于从苦海里拉出来的,以为从此就能平安顺遂的太华,那个她上一世也没能救成的太华,在她来杭州的第一天,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时有些接受不能,异常强悍的神经也不由被刺激的有些崩溃,若不是她的意志力实在太强悍,或许此时已经昏倒在路边了。

    可饶是如此,她的脸色也苍白如鬼魅,唇色血色尽失,看着让人心里发凉。

    锦常被吓坏了,他还没见过朱姑娘这么失态过,张口喊了一声朱姑娘,等到朱元两眼空洞的朝自己看过来,又不由被里面的空洞给震得一惊,说不出话来。

    连方良也觉得后背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大中午的,他面对着一具尸体忽然觉得冷。

    苏付氏是后头赶来的,一眼看见太华便失声尖叫了一声,等到反应过来就扑过去捂住朱元的眼睛。

    可是太迟了。

    朱元缓慢的、坚定的将她的手从眼睛上拿下去,目光终于聚焦,对着地上的太华缓缓地呼了口气,忽而越过众人,上前一步蹲在了地上,慢慢的,慢慢的伸手将太华仍旧睁开的眼睛给合拢了。

    周围的人便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看上去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对着一个死人,竟这么大胆!

    不知等了多久,一群官差拨开人群挤了进来,见了这情景先是一愣,而后便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跟死者什么关系?!”

一百九十一·舅母

    百姓都怕官,见了官差一拥而上,腰间还挎着刀,先就有些怕了,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好些步。

    官差们于是将场边围着的人都扫了一眼,开始驱赶那些不相干的人,再走了几步到了尸体跟前,皱眉瞧了一眼,便对着朱元吆喝了一声:“喂!你是什么人!跟死者什么关系?!”

    锦常忍不住皱眉,见有个官差见朱元没反应便要伸手去推朱元肩膀,手里的折扇重重往那人手背上一打,打的那个官差龇牙咧嘴的跳起来,才厉声道:“你仔细办差!这是惠宁县主来杭州投亲,遇见了故人出事,可不是你们逼问的对象!”

    他长得周正,穿着富贵,看上去便知道是有身份的人,官差原本要骂出声的那些话就忍不住吞进了肚子里,等到抓住了重点,便狐疑问:“什么县主?!没听说过!”

    杭州可没什么王爷,哪里来的什么县主?

    再说县主出行,怎么不见仪仗?就这么草率的蹲在这路边上?

    官差原先的忌惮散去了,不大耐烦的对着左右使了一个眼色,左右便立即会意,上前来拉扯锦常:“一边儿去!没看官爷们问话呢吗?有你们什么事儿?!”

    真要是什么县主来了,怎么知府夫人半点儿动静都没有?怎么也得治酒款待才是。

    场面一时乱起来,那个官差头儿看了尸体一眼,哼了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

    他的手原本已经要挨到朱元的肩膀了,却横空被一股巨力给抓住,一时竟然半点动弹不得,只觉得手肘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一时不由哎呀了一声,朝着抓住他手的人看去。

    方良面色冷淡的攥住他的胳膊,五个手指如同铁钳,鹰爪一般的将他钳制得不能动一点儿,才,另一只手轻松的拿了一样东西在那官差头儿眼前晃了一晃。

    那是锦衣卫的腰牌,官差头儿脚下一软,差点儿没当场跪下去,是在方良的钳制之下才勉强站住了脚,惊惧的赔不是:“是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县主和大人.......”

    方良厌恶的伸手将人一推,看了朱元一眼,呵斥他说:“废话少说!查查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

    一面又看了看锦常,示意他去劝劝朱元。

    这里可不是好说话的地方。

    锦常立即就会意,他平常就时常借着朱景先的事儿跟朱元搭话的,咳嗽了一声便上前准备劝解劝解朱元。

    可是没等到他开口,朱元已经站起来了。

    她白皙细腻的手掌犹带着太华的鲜血,面上也仍旧苍白,可是眼睛却逐渐的有了神采,她静静的立了片刻,就转过身来镇定的问那个官差头儿:“要验尸吗?”

    什么?!

    官差头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被眼前人惊人的美貌和冷静给弄的有些出神,在被方良瞪了一眼之后才急忙回话:“是,要等仵作来验尸。”

    朱元点了点头,看了一圈脸上都带着担忧的众人,点了杨玉清的名:“你留下,跟着去亦庄,要是验完了,衙门没事了,就把太华的尸体接回来。”

    许是她的反应太过骇然了,官差头儿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心里又惊又怕的在心里惊跳了一下。

    这是哪门子的县主啊?对着一具摔成这样的尸体竟然还能这么镇定自如。

    这样子也太可怕了。

    杨玉清响亮的应了一声,朱元便转过头去,看了方良一眼。

    方良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声点了点头。

    苏付氏这才过去拥住朱元的肩,将她带进怀里,轻声道:“回家吧,元元,先回家。”

    她太知道太华对于朱元的份量了,来浙江的头一天就看到太华惨死在自己眼前,那种冲击连她到现在都还觉得腿软心悸,何况是朱元。

    她都怕朱元会支撑不住晕过去。

    可朱元还是镇定的,她静静的点了点头。

    已经吓傻了的绿衣水鹤她们上了马车还是忍不住胃里的翻滚,一直很努力的忍着干呕,一直等到下了马车,还是浑浑噩噩的。

    这是被吓着了,苏付氏有些心疼又有些心惊,见朱元竟然还跟没事人似地,什么也顾不得了,握着她的手担心的低声道:“元元,你别这样,若是心里不舒服,便哭出来,姨母在这里......”

    朱元没有想哭。

    越是到了难过到极点的时候,她的头脑反而越发的清醒理智。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儿,她今天到浙江,刚下了船,太华就死在她的眼前。

    是有人故意要让她看见这个场面。

    那人如愿了。

    可她绝不会让那些人好过。

    那些人无非想要看到她的震惊惶恐惊惧不安,想要瓦解她的意志力让她崩溃。

    可她偏不。

    她从上一世起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她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她摇了摇头。

    可是苏付氏怎么可能放的下心来?任是谁遭遇这样的打击都不可能一时半会儿缓的过来的,她张嘴欲言,却见周围的婆子已经围上来,只好惴惴不安的住了嘴,捏了捏朱元的手,便忐忑的看向了前方。

    一个穿着秋香色褙子的中年妇人带着几个媳妇子从回形影壁后头绕出来,目光落在朱元身上有片刻停顿,而后便径直看向了苏付氏,展开了笑容,喊了一声阿玉。

    这是唯有在家里的时候会有人称呼的小字。

    这些年来苏付氏从未听旁人叫过了,现在再听见这声呼唤,当即眼眶便溢满了眼泪,抿着唇慌张无措却紧张期待的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大嫂。

    两人相见都是泪眼朦胧。

    朱元抬起头看了过去,知道这就是大舅母马氏了。

    马氏也很快便收起了眼泪,握住了苏付氏的双手上下打量一番寒暄了两句,便道:“听说端意的两个孩子也来了,快来让我瞧瞧。”

    家里情形特殊,没人提起要朱景先该先去外院拜见的话,径直带进了二门,苏付氏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擦了眼泪急忙拉了朱元和朱景先:“快来见过你们大舅母。”

一百九十二·见面

    马氏早就已经注意到了苏付氏身边这个高高瘦瘦的小姑娘了,算算年纪,十四岁的朱元比普通的女孩子要高了许多,她朝朱元看过去,看清楚她的相貌便忍不住怔了怔。

    朱元长得不完全像是她娘,付端意是温柔的那种杏眼美人,看上去便一团和气,低眉顺眼的惹人怜爱,可是朱元不同,她长了一双好看的,难得的偏狭长的凤眼,这应当是像了她那个父亲,听说当年朱正松也是当地首屈一指的美男子。

    这双眼睛流光溢彩偏偏又如同古井,让人一眼望不到边,这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马氏打量了片刻便伸手拉起了朱元的手,温和的问她一路坐船可习惯,引着她们往里走,身边的婆子们全都自动自发的去帮忙了。

    绿衣跟水鹤两人脸色还是煞白的,跟在朱元身后不远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朱景先更是紧紧跟在朱元身边,等到马氏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便搭上几句话,大部分时间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姐姐。

    太华姐姐出了那样的事,心里现在最难过的莫过于姐姐了,他简直不敢想象姐姐心里该有多难过。

    苏付氏也心神不宁的,等到马氏问起了她才啊了一声,有些恍惚的问:“大嫂,您刚才说什么?”

    她是走神了,马氏微微蹙眉看了她们一眼,轻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你们都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苏付氏苦笑了一声,那些事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提,只好岔开话题:“对了大嫂,父亲呢?”

    马氏眉目间多了一层阴云,叹了口气发愁的道:“正要跟你们说,老爷子昨天去营里了,前些天出了些事,老爷子多少天都没回来了。”

    苏付氏的担忧就更加深了一层。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处处都是事儿。

    原本就遭遇了这么大的事,加上一直期待的父亲没在家里,苏付氏实在是没什么心情,连马氏准备的接风宴也推拒了,抽了个空儿私底下告诉马氏:“中午一下船就碰见了人命案,还是元元的朋友,就是太华,大嫂你也应当知道的。”

    因为当初太华还是跟付泰付庄他们一道回来浙江的,论理在杭州付家还住过一阵儿。

    马氏便睁大了眼睛,一时连喝茶也忘了,端着杯子啊了一声,瞥了一眼一边发呆的朱元,轻声问:“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太华来家里还住过一阵儿呢,可后来听说已经找到家里了......”

    可不是,苏付氏心情沉重,正要跟马氏告辞带着朱元回去休息,便见一个丫头从屏风后进来,笑着跟马氏禀报:“太太,二少爷三少爷回来了,还有几位姑娘们也都下学回来了!”

    付家老爷子是把孩子们都一视同仁的教养的,骑射倒是只有男孩子学,针黹便有女先生教,可经史却让他们一道都学,今天是去上先生的课了。

    马氏闻言便笑了起来,扬声道:“正好,让他们见见姨母和表妹表弟!念叨了这一阵子了,如今可算是到了,还不知道要开心成什么样。”

    苏付氏看了朱元和朱景先一眼,便又坐住了,外甥外甥女们她都还未见过呢,虽然从付泰嘴里和杨蔼然给的信里都听说过,可到底跟见面了是不同的。

    正想着,外头便进来几个少年男女。

    马氏和付泰膝下有一儿三女,都是马氏所出,而付泰的弟弟付容有两男一女,是他的发妻秦氏所出,付容在福建市舶司当差,秦氏也跟着去了,只留了孩子们在家里。

    因此这次进来的两个男孩子应当就是付容的两个儿子,大的叫付颖,小的叫付宇,剩下的四个女孩子们依次是付娟、付缘、付冰和付宁。

    血缘亲情是最奇妙的东西,苏付氏立即便打起了精神,将早已经准备好了的见面礼给出去,很是欣慰的道:“都长的这么大了,当初我出嫁的时候.......”

    马氏便接过了话笑起来:“可不是,你出嫁的时候,这些小猴儿们可都还没出生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见过了长辈,马氏便让孩子们:“去见过......”她咳嗽了一声,顿了顿才道:“倒不知道大小了。”

    苏付氏便笑了起来,问明白了年纪,便道:“景先是最小的,元元也只比阿宁大三岁。”

    论明白了年纪,便方便了称呼。

    头一次见面,虽然说是表兄弟姐妹们,可也还是生疏,没太多好谈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马氏这才让苏付氏她们回房去休息。

    付家在杭州经营了多年,如今付清也已经做到了参将,家里的宅子并不算小,因此苏付氏能带着朱元和朱景先住一个院子。

    她一等进了屋子,也顾不得查看摆设和布置,便拉了朱元的手坐下来,见她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心疼不已:“元元,先洗个澡吧,这累了一路了,洗个澡,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的。”

    朱元果然听话顺从的去了净房。

    马氏安排的很周到,知道是刚来,早就已经让厨下预备了大量的热水,看着丫头们进进出出的提水,苏付氏心里的那些不安才渐渐的散去了一些,疲倦的坐在了椅子里,沉重的叹了一声气。

    到了现在,她才有时间回想当时太华的样子,而一想起来,她心里就忍不住瘆得慌,正如朱元所说,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前脚这才下船,后脚人就死在了眼前。

    这分明就是冲着朱元来的。

    这些人竟然如此目无法纪,胆大妄为!

    最可惜的便是太华了。

    这是个那么通透温柔的姑娘,想到在京城的时候太华还给她们每个人做针线,苏付氏的眼睛便不自觉的觉得酸涩,抿着唇许久才压抑的哭出了声。

    她尚且如此,也不知道朱元到底怎么想的,苏付氏心里悲痛过后就只剩下无措,目光下意识朝着净房那边看去,宁愿朱元能哭出来,这样憋在心里,怎么受得了......

一百九十三·送礼

    太华的事成了众人挥之不去的阴影。

    连带着向来跳脱的锦常都一连几天整天阴沉沉的板着脸。

    绿衣跟水鹤更是被吓病了,朱元给她们开了几天的安神药,便嘱咐她们好好休息,不要再跟着伺候。

    马氏原本是主张请大夫的,虽然她从丈夫付泰那里也听说过朱元会治病,可是到底没真当回事,毕竟是小孩子么,她还以为是舅舅故意给外甥女做脸面,谁知道朱元竟真的给绿衣她们开药,不由便有些惊诧,还去问苏付氏。

    苏付氏也差点儿病了,是怕朱元担心,才咬着牙撑着,闻言便苦笑了一声:“元元是真会治病的,以后大嫂你就知道了。”

    付清去营里一去便这么多天不回来,苏付氏总觉得心里不安,催促着马氏:“能不能送封信给爹,好歹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到了......”

    被参奏了,朝廷虽然只是说派人押解付清回京,后来也没了动静,可这终究是件大事,一直呆在军营里算是怎么回事?

    再说有太华的事在前,苏付氏虽然不敢说,可是总在心里害怕付清也会这样,成天提心吊胆的。

    马氏倒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担心的样子的回她:“早就已经派人去知会过了,你别担心了,父亲心里有数的,该回来,自然就回来了,现在你们回了家,这就是自家,只管放心住着。”

    苏付氏见她半点都不紧张担心,不由得便有些迟疑的提起付庄和付泰的事来:“可就算是我们放心,只怕阿庄他的伤势熬不住.......我们原本是想着,把父亲这边的事看着给处置了,便先去江西看阿庄的。”

    马氏微微垂下眼帘,漆黑的瞳仁变得更加幽深:“这些天我的眼泪都已经流尽了,阿庄那边已经派了杨百户和几个老练的下人过去,又四处请了大夫去看着,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家里一桩接一桩的出事,我虽然是当娘的,可是家里若是没个管事的,还不要乱了套.......”

    的确如此,毕竟一大家子的人呢,苏付氏心情沉重,难掩愧疚的道:“多亏了你,嫂子......”

    同样是女人,只要想想,就觉得马氏的处境艰难。

    难为她竟然还能把自己这一行人安排的如此周到。

    马氏淡淡的扯出一抹笑意:“一家人,说这些话做什么?总归,只要这个家好,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夜里风正凉,同知府的后院却正热闹的紧,花园里的八角凉亭里摆上了宴席,四周的灯笼将这座八角亭照的透亮,杭州同知曾子轩正在招待客人,见菜上齐了,便殷勤的举杯劝酒:“招待不周,还请何大人多多容量。”

    他口中的何大人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蓄着胡须,一副典型的文人的模样,闻言便笑着道:“这便很好,吃饭是小事,办事才是大事,给上头把事儿给办好了,就比什么都强,曾同知,您说是不是?”

    曾同知当然不敢说不是,何文勋是邹总督的小舅子,这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人家都知道他的外号叫笑面虎。

    这是个当面杀了你亲爹娘还能跟你笑呵呵说话的人,曾同知从骨子里怵他,见他这么说,赶忙陪着笑意放下了酒杯:“已经按照您说的去办了,当着那位县主的面儿,给她看了个正着,一分一毫都不差。”

    他边上一个穿着极为富贵的年轻男人便立即接过了话茬表功:“啧啧啧,您可别提那时候那位县主的脸色多难看了,简直跟亲娘死了似地,面色煞白煞白的,只是可惜了那小美人儿,才不过十几岁,唉,正是好时候呢。”

    曾同知回过头瞪了自己这个不靠谱的侄子一眼,笑着跟何文勋打哈哈:“何大人别理他,他小孩子家不懂事,口无遮拦,口无遮拦!”

    何文勋脸上笑意微妙,扬手随意的止住了曾同知的劝酒,面向那个年轻人挑了挑眉:“小曾啊,你倒是说说,她什么反应啊?”

    他显然是要当笑话看的,这个时候就该说的绘声绘色,想起侄子的口才不错,曾子轩卷着手咳嗽了一声,抛去了一个眼神。

    小曾也笑了起来,乐呵呵的将朱元如何听见人坠楼,听见了人坠楼又是什么面色,怎么拨开了人群跑到现场的,怎么伸手合上尸体的眼睛的都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

    他口才好,叫人如同亲临现场了一般,何文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唇畔的讥诮不加遮掩:“而后呢?”

    而后?

    小曾有些犯难,双手一摊老老实实的道:“就没然后了。”

    什么叫做没然后了?

    在最精彩的地方戛然而止,这滋味可不好受,曾同知侧头看见何文勋皱起眉头,心里咯噔了一声,哼了一声还以为侄子是在吊胃口:“快些说!”

    小曾却愣住了,有些茫然的挠头:“当真没有了!我就在楼上看着呢,她身边的几个人倒是都有闹的有哭的,可她没有啊!”

    没哭?

    没闹?

    曾同知有些不信:“除非她铁石心肠,否则一个女人看见自己的知己好友死在自己眼前,竟然不哭不闹?”

    又不是怪物。

    可何文勋却饶有兴致的牵起了嘴角,如同是一只饿狼锁定了自己的猎物,既自得又自信:“有点儿意思,看来这份礼送的还不大合朱姑娘的心意啊。”

    边上的曾同知面色变了变:“何大人的意思是......”

    何文勋却又不说了,只是笑了起来:“没什么意思,你们这事儿办的不错,别给人留下把柄,这只小狐狸爪子很锋利的,会吃人。”

    曾同知笑骂自己的侄子:“听见大人说的了没有?若是事情办不好,头一个拿你开刀!让你好看!”

    小曾笑了一声,看出自己叔父和何文勋都很满意,摸了摸下巴让他们放心:“处理的干干净净的,您就瞧好了吧,保证让他们苦果自己咽,一句冤枉都说不出来!”

    别说,这小子办这些事儿可的确是驾轻就熟的,曾子轩笑着瞪了他一眼。

一百九十四·关系

    一连好几天过去,付清仍旧没从军营里回来,忠伯带着人去找了,回来也只是说最近事多,倭患仍旧严重,或许最近便要上战场,因此恐怕暂时是不能回来了。

    忠伯这么说着,面上表情郑重:“老太爷说了,姑奶奶带着表姑娘表少爷回来了,他开心,到时候回来摆几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共叙天伦。”

    又对马氏禀报:“对了太太,老太爷让您将二姑奶奶的灵位安置好,让她落叶归根,知道是回了家了,等到他回老宅,是要带着二姑奶奶一道回去的。”

    马氏表情不便的应了一声:“这事儿父亲早就知会过,我都知道了,已经让人去灵隐寺给姑奶奶点了长明灯,也单独选了个地方放牌位供奉。”

    朱元跟朱景先都站起来道谢。

    马氏牵了牵嘴角,招呼着朱景先和朱元坐下,见他们两姐弟都默然不语,便对苏付氏道:“江西那边来信了,说是阿庄的伤势总算是好了一些,现在暂时没事了。”

    这可是大好事,苏付氏顿时精神振奋,差点儿喜极而泣:“这可真是太好了!阿弥陀佛,总算是佛祖保佑。”

    马氏顿了一顿,便又道:“既然阿庄没事,我的意思是,反正你们便是去了,也只是在那里等消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老爷,不如就暂时留下来,好容易才来了杭州,等了这么十几年了,阿玉你这么多年没见父亲了,元元跟景先也是十多年还未拜见外祖父,既然来了,总该见过了再走。”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苏付氏原本就只是挂心付庄的伤势,想碍着朱元过去总归是能帮得上忙,朱元的医术好。

    现在既然付庄没事了,付泰的下落也的确是要官府才能派的上用场,他们自己没什么法子,去了也只是等消息,还不如留下来在家里等着。

    她看向了朱元。

    朱元也点了点头。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马氏单独留了苏付氏下来问话:“阿玉,忠伯说元元一来便亮了身份,还有个人连官差都被他吓住了,那是什么人?”

    她说着,观察着苏付氏的脸色,轻声说:“我也好心里有个数,知道该怎么招待。”

    说起来苏付氏差点儿都把这事儿给忘了,她哎呀了一声,才道:“对了,嫂嫂,可千万不能怠慢了那两位,方良是锦衣卫千户,是直属承恩侯管的,这次来是去义乌办案,还有锦常,那是将军府的小儿子,如今是在羽林卫当差,是信王的护卫。”

    马氏的瞳孔缩了缩,漆黑的瞳仁闪着莫名的光,过了片刻才恍然的点头,又皱眉有些担心的道:“这......这两位来头这么大,待在咱们家里,只怕是要委屈了他们。”

    苏付氏就摇头:“尽心便是了,其实他们也不图什么,很快便要走了的。”

    都已经送到地方了,他们又各自都有事,肯定无法长留的。

    不知道正被人讨论的方良对着锦常努了努嘴,挑眉看他:“你怎么还不走?什么时候走啊?”

    锦常哼了一声,没什么好气儿的冷笑:“你不走我就不走。”

    两人彼此看不顺眼,但是偏偏站在一块儿没动,过了一会儿,方良才呸了一口,随手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叼着,道:“这事儿不简单。”

    还用说,锦常白了他一眼:“这事儿若是不解决,我怎么敢走?这压根儿就是冲着朱姑娘来的,千防万防,谁料到人家压根没打算中途生事,就等着来这一招儿呢,真是够阴损的,我看朱姑娘这几天人都瘦了一大圈。”

    哪里只是一大圈儿,整个人都瘦的有些脱形了,方良心中有数,想起那天的事儿还是忍不住皱眉:“我看朱姑娘是不会放弃的,杨玉清这些天可都没回来过,肯定是外头跑这事儿呢,若是查出来是谁干的,非得把那人剁成肉酱!”

    这也得亏是他们侯爷不在,否则以他们侯爷的手段,多的是法子把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

    两人心不在焉的说不了几句,便都说不下去了,转头出了门去各自办事。

    这事儿总归是得告诉上头一声的。

    下午的时候,付家几个女孩子们都来了,这几天原本她们都是在上课,并没什么时间,这还是她们头一次过院子里来找朱元玩儿,苏付氏欢喜的笑起来,挨个拉了手喊了,便让她们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姨母让人去给你们做。”

    几个女孩子里,最大的付娟笑起来:“姨母这话说的,你们才是客人,倒反过来招待我们了。”

    是啊,成了亲原本再回娘家就是客人了,苏付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正好绿衣上来送点心,才缓过来摇头:“姨母不是那个意思,是从京城带来了些甜点和茶叶,想让你们尝尝。”

    二房付容所出的付宁最温柔,小声的说:“我也听说啦,姐姐在京城开了大酒楼,做的点心远近驰名的。”

    付娟伸手拿了扇子去敲付宁的头:“你这个小丫头最是嘴馋,闹的好似是家里克扣了你,难不成咱们家里这形形色色的点心还填不满你的嘴?”

    付宁抿着唇有些不安的看着姐姐们,急忙反驳:“不是......”

    这话说的有些不对,好似是话里带话,可是苏付氏跟她毕竟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也不知道她的性情,拿不准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便只是笑着让她们吃点心。

    都是这么亲的亲人,她只希望大家能够和和气气的。

    朱元没兴趣跟女孩子们闹什么,尤其是这些女孩子还是她舅舅的女儿,她只做听不懂,看着苏付氏招待她们,始终面带微笑。

    付娟她们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坐了片刻便借口要去母亲那里就出去了,苏付氏起身让绿衣送了她们出去,便有些无奈的转头回来看了朱元一眼:“或许是还不大熟悉,小女孩儿们新见了客人,的确是这样的。”

一百九十五·哥哥

    朱元的注意力没放在几个女孩子身上,当周围的人性命和前程都危在旦夕的时候,这些小女孩之间的摩擦和挑衅实在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淡淡的点了点头,劝了苏付氏去休息,等到水鹤进来,便问她:“杨大哥还没回来吗?”

    水鹤知道她说的是杨玉清,顿了顿想起太华的死状,打了个冷颤才摇头:“姑娘,还没回来呢,要不要让叔晨和伯晨去找找?”

    朱元抿唇没再说话,手指敲在桌面上,面色始终冷淡。

    这几天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水鹤担心的看了她一眼才退出来,见绿衣迎上来,便对着绿意轻轻摇了摇头。

    绿意抿着唇,向来不知道忧愁的人,到了现在心里也觉得没底了。

    实在是从前姑娘做什么都是很有把握的,旁人想做什么姑娘提前一步都料到了,哪里会跟现在这样。

    她叹了声气。

    幸好没过两天,杨玉清便终于回来了。

    苏付氏听见消息的时候正在廊下替朱元缝制一条茶白色的百褶裙,闻言便看了房里出来的朱元一眼,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交给了绿衣,自己也跟着去了隔壁明间。

    明间里点着百合香,一进门便散发出淡淡香味,杨玉清一等朱元坐下,便喝了口水跟朱元说:“姑娘,查清楚了,那天太华姑娘之所以是出现在那座酒楼,是因为在唱小曲儿。”

    唱小曲儿......

    朱元还记得太华说过,人生当中过的最不好的那些年就是在唱戏,唱戏是下九流的行当,人人都低看她一等,所以她以后再也不会去做这个了。

    她在信中也曾说过,绝不会重拾旧业的。

    可这次,她却是在唱小曲儿的时候从楼上掉了下来。

    苏付氏也失声问道:“怎么会?太华的家人呢?”

    她回来浙江就是为了投亲的,虽然说他们一家人都不断的跟她要钱,可是在太华的信中却也说她的亲人们都对她不错啊。

    她甚至还拿了钱给一个哥哥还是弟弟娶了媳妇儿的。

    再说,若真是有过不去的坎儿,为什么不来找付家呢?

    付泰都说要收太华做干女儿了。

    杨玉清看着朱元的脸色,缓缓的道:“我亲自去了一趟太华姑娘的家里,得知太华姑娘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母亲已经跟着她的儿子迁到了余杭县。”

    余杭县.....

    朱元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姑娘,没了。”杨玉清看着朱元,有些为难:“关门闭户的,没找着人。”

    苏付氏忍不住问:“人呢?就算是她哥哥能走,家里总还有老人小孩儿吧?总不能都跑了?”

    若真是如此,那太华的事......

    朱元挑了挑眉,没再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反而问杨玉清:“衙门那边怎么说?”

    对了,还有衙门呢。

    苏付氏也振作了精神,看向杨玉清面带期待。

    这件事总该有个说法吧?

    “正在查呢,只是前头案子一堆,恐怕要查清楚没那么快。”杨玉清有些歉意的看着朱元:“姑娘,查案子是这样的,尤其是虽然方大人出面帮了忙,可方大人到底不是苦主,跟太华姑娘没什么亲属关系,连苦主都不出面不写状纸,原本这事儿就该这么过去了的,这还是因为看在了方大人的面子上,才有人查。”

    这个朱元知道,她闭了闭眼睛,眨了眨因为失眠而过于干涸的眼睛,直到眼睛一阵酸痛,才问:“那查的怎么样了?”

    杨玉清的脸色就更加的难看:“查不出什么,太华姑娘的确是坠楼,这是大家都看着的,可是到底是不是认为推她下来的,这边不知道了,只知道当天太华姑娘坠楼的那个包间露台,里头包间坐的是几个盐商,听说他们都是常客了,时常......时常光顾太华姑娘.......”

    他说到光顾的时候,语气渐弱,有些不敢抬头去看朱元的反应。

    苏付氏已经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察觉出了不对,面色苍白的看看朱元又看看杨玉清,有些不可置信。

    太华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朱元睁开眼睛,见杨玉清不说了,手指搭在桌上敲了敲催促他:“还有没有?不必隐瞒,查到什么就说什么。”

    杨玉清还以为姑娘听见一半就该受不了了。

    毕竟在京城的时候,太华姑娘跟姑娘是那么的要好,两人之间简直跟姐妹也不差什么了。

    见她竟然还能这么镇定,丝毫不受影响,他心里一直悬着的那颗石头便放了下来,点了点头说了下去:“姑娘,我查过了,那几个盐商都是本地的大盐商,其中一个姓刑的,曾经还.....还把太华姑娘蓄养在了家中一段时间,后来是被他们家当家的太太知道了,给赶了出来......”

    苏付氏紧咬牙关,简直不敢置信。

    什么叫做蓄养?!太华是被卖了吗?!

    到底是谁卖了她?!

    怎么付家竟然一点儿信都没有收到?

    朱元心里掀起滔天怒火。

    她在京城开着酒楼的时候,原来太华是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活着。

    她不信太华想不到去付家求助。

    可是最后付家却没帮上忙。

    为什么?

    这其中有人在阻拦,这一切根本就都是冲着她来的。

    她最后只是嗤笑了一声。

    可杨玉清却觉得朱元比暴怒还要恐怖不知多少倍,她的脸上分明冷冷的,可是内里却透着强烈的恨意。

    不管是谁冲太华下的手,杨玉清知道,那个人完了。

    苏付氏也伸手去拉住朱元的手轻声安慰她:“元元,你先别急,我们等衙门......”

    “不等衙门。”朱元面上古井无波,看向杨玉清挑眉:“去知会锦常方良一声,我要出门,我们去找一个人。”

    找人?

    找谁啊?

    苏付氏被她那杀气腾腾的样子给吓着了,惊恐的看着她急忙劝她:“你可别做傻事啊,这里可不是京城。”

    在京城有人护着,还有太后老娘娘,可是这里是浙江啊!

    真要是出了事,报到京城那里去,朱元都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

    朱元只是看了杨玉清一眼,杨玉清就飞快的跑出去了。

一百九十六·另类

    朱元出府的时候只跟马氏打了一声招呼。

    马氏留人都没有留住,皱着眉头将团扇轻轻往边上一放,伸手去端茶。

    付娟就坐在母亲边上,伸手端了茶亲自奉给母亲,便抿着唇有些不满的道:“娘,表妹也忒不像话了,这些天一直窝在房里从不出来,现在说要出去竟然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她的人走了,这是什么意思?显摆她厉害吗?”

    同样都是亲戚没错,可是家里这一摊子的麻烦都是从知道了朱元的事开始的。

    付娟耳濡目染,也知道朱元来家里是无尽的麻烦。

    付家的人跟着担惊受怕被牵连,富贵的却是朱元,想一想都令人不甘。

    马氏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不善的低声呵斥:“这也是你能说的话?你的功课都做完了?”

    母亲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连父亲都拿她没有办法,付娟也怕她,见她眉眼间都是冷淡,就不敢再说了。

    等到苏付氏过来,马氏打发了孩子们都下去,才拉着苏付氏坐了下来,有些为难的道:“元元平常在京城也是这样吗?”

    苏付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轻轻的问了一句什么。

    马氏便道:“我是说,京城那边的女孩子,竟能自己出门么?”

    苏付氏怔住了。

    是了,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出门,都是提前几天打好招呼,有长辈带着,有正当的理由,前呼后拥的。

    朱元太过自由了,苏付氏竟然忘了这一点,她拍了一下脑门,给朱元解释:“元元的确是很有主见,否则也走不到今天。大嫂,您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境遇......我会与她说说,让她知道知道分寸,您放心。”

    话说到这里,马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为难的咬了咬唇:“阿玉你也别见怪,我知道元元的难处,可你们不知道杭州的规矩,尤其是现在原本老爷子便是这样的情形,我也是怕给家里带来麻烦,让老爷子难做,你别怪我。”

    苏付氏自然是摇头。

    毕竟马氏是正儿八经的闺秀出身,受不了朱元这做派也是正常的。

    只是她心里到底是闷闷的,一整个下午都没什么精神。

    在她在家里跟马氏谈论朱元的时候,朱元已经坐在了码头边上那座太华坠楼的酒楼包间里。

    她这个县主不过就是空有个名号,她也没打算抬出这个名头吓唬谁,因此连雅间都没什么要求,店小二将她往三楼领的时候,她的目光淡淡扫过珠帘外的露台,知道是太华掉下去的那个雅间,也没有任何意见。

    杨玉清和叔晨一左一右的护着她,等到她坐定了,才跟她说:“姑娘,时辰差不多了。”

    朱元点点头,抬头去看不远处的立柜上摆着的沙漏,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门果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的肥壮妇人立在门口,以挑剔的眼神看了她们半响,才抬脚进了门。

    进了门她也不肯坐,似乎是觉得脏,甚至还伸手拿帕子捂住了口鼻,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朱元一眼,不耐烦的问:“到底什么事?”

    她是强自压着怒气来的,正眼也不想瞧朱元,忍着气似笑非笑的道:“若是要替那个贱蹄子出头,那也怪不到我头上!你们找我也没用!”

    她气汹汹的,居高临下的看着朱元,忽而又讥笑道:“她哪儿来你们这么富贵的亲戚?来我家铺子里竟然一出手便要三百匹布,要是你们早来些,那小贱蹄子或许也不会死了。”

    朱元手里的杯子在手里转了一转重新落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她抬起头看了这个妇人一眼,脸上也噙着一抹笑意:“不买那三百匹布,夫人也不会纡尊降贵的到这儿来不是吗?邢夫人,我现在有件事要问你,夫人也请最好跟我说说实话,这样两边都好......”

    她的语调不紧不慢,声音也好听的紧,可邢夫人听在耳朵里却觉得万分的不顺,她哼了一声,似乎是在忍耐,过了一会儿才怒道:“要放什么屁赶紧放!”

    “当初太华是怎么到你们府里的?”朱元对着边上的杨玉清点点头,杨玉清便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来:“夫人,这样罢,您回我一个问题,我就给您十两金子,怎么样?”

    商贾之家,没什么规矩,邢夫人跟邢员外的关系也不好,她的布料行也是挂在自己名下,利润都往娘家拿的。

    邢夫人也因此格外爱财,一见了桌上明晃晃的金子,一时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才在朱元的示意下坐了下来,伸手拿了这金子,道:“是他们自己家里过不下去了,卖进我们家里来的,谁知道这蹄子不守规矩,竟然勾引我们家爷们儿!”

    她说起这件事都还气的要命。

    朱元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冷下来,对着杨玉清扬扬下巴,杨玉清便啪嗒一声又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见邢夫人朝自己看过来,朱元的下巴便微微抬起:“夫人,说句实话罢,反正我也不能拿邢员外怎么样,到底是邢员外用强,还是太华勾引?”

    邢夫人的面色变了几变,咬着牙看着朱元:“既然你也知道人都死了,还问这么细致做什么?!”

    真是好奇怪一个人,那个丫头从哪儿认识这么豪富的姑娘?

    朱元低下头轻笑一声:“问清楚好一些。”

    邢夫人咬了咬唇,便道:“是.....她倒的确是不愿意的,可不愿意有什么法子?!”说到这里,邢夫人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他居然要把这个小贱蹄子给迎来家里当二房!她算什么东西?!我辛辛苦苦陪着他熬了这么久,他竟要去抬举一个足以当他女儿的小丫头!”

    朱元牵了牵嘴角,望着邢夫人的眼神意味难明:“夫人,弱者才会抽刀向更弱者,罪魁祸首是你丈夫,不是太华。”

    邢夫人一时无言。

    她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可现在人死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问这么多,人也不会活过来。

一百九十七·逼问

    邢夫人出门的时候,顶着大太阳看了一眼丫头手里揣着的沉甸甸的金子,还觉得那金子有点晃眼睛,总觉得今天的事有些不大真切。

    真是见了鬼了,那个穷的要拿妹妹抵债的人家,还能有这样豪富的亲戚。

    而且还就为了一句话,拿了这么多金子来砸人。

    疯了吧?

    就算是证明了那小贱蹄子不是自愿的,那又能怎么?

    那个小贱蹄子不过就是个丫头,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只要你把钱给了人牙子,要多少也能给你找来。

    她哂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上了自己的马车。

    杨玉清靠在栏杆上看她,等到马车逐渐远了,才回过头来看着朱元,问她:“姑娘,那现在怎么办?”

    “去见见邢员外吧。”朱元缓缓笑了一声,见杨玉清朝自己看过来,便挑眉道:“方良他们应当也把事情办的差不多了。”

    杨玉清点头,知道方良跟锦常在刚才都被朱元派去办事了,却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见朱元这么说,便径直护送朱元上了马车。

    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下来,朱元掀开帘子,一眼便看见了守在门前的方良,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问:“在里头?”

    方良点了点头,见她下来了,便咳嗽了一声:“朱姑娘,你让我查他的底细,我也查的差不多了,你想怎么整治他,不用自己出手,我们来办就是了,免得脏了你的手。”

    对于这一点,锦常也深以为然,急忙跟着点头。

    朱姑娘其实就是想给太华姑娘出气嘛,这点小事交给他们来做就是了,根本没必要朱姑娘伸手啊。

    朱元却摇头,她微微笑了笑,让杨玉清开门,自己便随后进了门。

    江南的小院素来精致,进了门便是一座回形影壁,绕过影壁,便见了天井,朱元一扬手,院门砰的一声关上,惊得栖在檐下的鸟儿一阵乱飞。

    动静这么大,屋子里的人顿时听见了声响,邢员外正等人等的心浮气躁的,急忙腆着大肚子跑了出来,一眼看见朱元,登时便怔住了,而后眼里放出光来,目光如同狗皮膏药便黏在了朱元身上再也挪不开,笑的如同是见了肉的狗,咧着嘴乐不可支的便下了台阶要凑上去:“原来太华竟然当真还有个妹妹.......”

    他走的肥肉乱颤,脸上的肉都在抖动,嘴巴一张一合的伸手就要去拉朱元的手:“小娘子,你可比你姐姐......”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锦常已经忍无可忍的一伸手一扇子拍在了他头上,顿时把他拍的硬是往后退了一步。

    邢员外顿时就变了脸色想要骂人,可骂人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迎面便被锦常踹了一个窝心脚,顿时胸口一痛,噗的一声险些吐出一口血来,肥壮的身子顿时倒在了地上。

    他顿时察觉了不对。

    这人的身手可比他的那些家丁都要厉害许多,太华家里穷成那样,哪儿能结实这种人物?

    可是意识到了也已经晚了。

    朱元走到他跟前俯身看了他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似乎是为了证实:“邢员外?”

    邢员外点了点头,警惕的问:“你们是谁?”

    朱元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垂下眼睛问他:“邢员外,当初你是怎么让太华家卖了她的?”

    邢员外顿时就有些害怕,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空荡荡的,自己的人怕是早就被这些人给处置了。

    这些人竟然能骗他出来且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显然是早就已经算计好了的。

    他看着朱元,目光闪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真的不明白吗?”朱元翘起嘴角,有些遗憾似地,对着杨玉清扬了扬下巴:“那就替邢员外松松筋骨吧,或许邢员外就想起来了呢。”

    邢员外被她看的头皮发麻,下意识就要后退,却转眼就被一股巨力给捏住了肩膀,顿时听见了清脆的咔嚓一声响,而后便不受控制的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肩膀大概是断了。

    他痛的很快就流了一头的汗,知道眼前这女人是当真不能惹,脸色煞白的惊叫起来:“你别乱来!我在杭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真是动了我,我保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不能活着离开杭州城!”

    朱元不以为意,看了他一眼,忽而就笑了:“看来还是不够痛啊。”她说着,蹲下身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来,缓慢的开了鞘,好整以暇的在他眼前比划了几下,忽而狠狠地从他手掌上扎了下去。

    邢员外这回差点儿就痛的晕过去,瞳孔瞬间放大又紧缩,只觉得全身的衣裳都湿透了,被这剧痛给刺激得汗流浃背,差点儿失去意识。

    匕首上还带着血,朱元将匕首拿到邢员外跟前晃了晃,宣告自己耐心告罄:“邢员外,明说了吧,您做的这些生意呢,布料行是见的了光的,贩盐呢,您也的确是有盐引,这没错。可我若是查的没错的话,您还有见不得光的生意吧?不知道令弟几时从海上回来?也不知道若是被人知道您竟然跟海上那些寇匪做生意,您会是个什么下场?”

    邢员外的嘴巴在匕首扎进手掌的时候就已经被用破布堵住了,到了此刻只能死死的盯着朱元,目光里渐渐的露出恐惧和愤怒来。

    朱元便将匕首抵在了邢员外的脖子上,压着那根已经凸出来的筋,啧了一声就轻声道:“若是邢员外今天死在这里,怕是官府会误以为您跟海寇做生意引狼入室呢.......万贯家财就这么没了,您说是不是?”

    邢员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狠毒的女人,他相信那个女人真的会说到做到,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点一点的冷下来,几经挣扎,终于在朱元示意杨玉清替他撤掉了破布之后,忍着痛楚妥协:“是我一个朋友,他跟我提起的,说租了我家铺子经商的一户人家,有个极漂亮的女孩儿,还是从京城回来的......我......我就使了些手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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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界点名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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