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一·顺眼
可偏偏因为一个徐游,两家已经现在到了结仇的地步。
不说朱元放低身段吧,恐怕就算是放下了身段,英国公府也不是那么能容人的人,这脸皮揭下来了,就已经装不回去了。
她摸了摸朱元的头,到底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路漫漫啊!”
朱元忍不住笑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处境,总要比上一世要好上千倍百倍了,要是姨母也知道上一世的遭遇,这个时候只怕要双手合十的去拜神酬谢了。
她笑过之后,便重新梳理起了这里头的关系。
母亲的大仇是已经报了,心中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做了一大半,剩下的,无非就是安安稳稳的扶着弟弟成才,看着弟弟能够过上好日子,娶妻生子。
报仇人人都看着难如登天,可是靠着上一世知道的一些蹊跷事,到底还是磕磕绊绊还算顺利的在楚庭川和卫敏斋的帮扶下做到了。
这让弟弟过好的愿望,才是真的有些难。
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简直是水磨工夫。
她开了丰乐楼,是要赚银子,给将来朱景先走仕途准备后盾,进宫陪伴伺候太后,是要博一个外在的面子和名声,不说能怎么样,至少也要先让朱景先的出身不被那么多人指摘。
可是就算是已经成了圣旨亲封的惠宁县主,看来是鲜花着锦了,其实前路却真的还是如同苏付氏说的,仍旧很艰难。
别的不说,光是得罪过且不能再修好的大户,便有一等国公府和武宁伯府,还有陆家......
如果这些不解决,往后朱景先是不能一帆风顺的。
她为了朱景先找先生和书院读书的事情已经忙了很久了,王家也心知肚明,可是哪怕她跟王嫱的关系如此亲近,王太傅也并不曾透露过半点要指点朱景先的事来,让他进王家家学的事情更是提都没提过。
终究是因为忌讳天下读书人和文人都对朱元姐弟的评价不好。
这一次肯借着王先生的口压制住那些不好的声音顶着压力让朱景先进王家的家学,说到底只是因为看了楚庭川的面子而已。
但是以后她们姐弟要一直靠着楚庭川的面子和安排过日子吗?
如果有一天靠不住了呢?
她不能不为以后做打算。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许多下,她抬头看着苏付氏,轻声说:“姨母,送给王先生的礼物,咱们家有没有合适的?”
苏付氏出神,听见她问话,才转过头来哦了一声:“正要跟你商量,王先生是读书人,这送读书人的东西,总是要格外慎重一些的,免得一不小心,反而触了他们的霉头,倒不好了。”
读书人总是嫌弃金银之物是阿堵物的,从前苏付氏在苏家就见的多了,在这上头很有几分谨慎。
朱元点了点头,想了想,便轻声说:“也不必费事,我记得之前母亲留下来的东西里头,就有一份陆放翁手抄的论语,这便很好,就送它吧。”
苏付氏应了一声,见她自从说了这件事便好似心事重重,便试探着问她:“你在烦恼些什么?是不是为了卫家的事?”
朱元摇头,对着姨母,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就直言不讳的道:“我是在想,该用什么法子,挽回声誉。”
怎么忽然想到了这里?
苏付氏一怔,而后就又觉得有些心酸,苦笑着道:“这谈何容易?大家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虽然眼看着如今我们已经好似过了最难的时候,可是细算起来,竟然还是寸步难行-----这京城中,给你下帖子的,说到底只有之前咱们相处的好的陈家王家和兴平王府.....看似花团锦簇,其实一团乱麻,说到底,还不就是为了你为母报仇,却损伤了父亲的缘故。读书人最是迂腐,认死理,他们宁愿被父母亲打死,也不肯忤逆父母大不孝的,这事儿,其实解不开了。”
朱元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个笑意来。
她偏偏就要解一解。
第二天,朱元就请了张显麟兄妹过府,亲自请张显麟帮忙,引荐朱景先去拜师。
张显麟毕竟是曾经受过王先生的教导的,有他这个新科探花出面,总算是面子上做足了功夫,王先生原本就已经有了收徒的意思,这一趟应当是十拿九稳的。
张显麟也的确是一口答应下来,他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是行事却还是跟从前一样,进退得宜,见朱元这么说,便道:“朱姑娘放心,一定不辱使命。”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要求张公子指点。”朱元不动声色,喝了口茶看着张显麟,面上一片镇定。
张显麟从入京开始就对朱元很是关照,显然在襄阳的时候说的那些感激不尽的话不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而是真的有诚意。
既然如此,未来首辅这好不容易抛来的橄榄枝,朱元自然是不可能放过。
现成的智囊不用,那不是犯蠢是什么。
张显麟有些意外,显然没有想到朱元会开口主动这么说,他只是略微一思索,便沉吟道:“朱姑娘请说,但凡是张某能办得到的,不敢推脱。”
张和在边上看看哥哥,又看看朱元,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便笑着请苏付氏:“姨母,听说府上有不少菜谱,不知道能不能借我一观?”
苏付氏自然是顺着话起身,拉了她的手就笑起来:“当然好,张姑娘原来也爱这些?”
等到人出去了,张显麟若有所思的望了朱元一眼便垂下眼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轻声问:“朱姑娘是不是要问士林中如何看王先生收徒的事?”
王先生虽然不是范大儒那种大儒,可是却也是名声极为显赫的名师了,等闲的王家子弟他都未必愿意教导,如今竟然却收了一个这样的弟子,哪里能不被别人议论?
事实上,这件事也的确是传扬开了,并且遭到了旁人的笑话。
许多人都在笑话王先生是趋炎附势,眼看着人家姐姐升了个县主,便扒上去了。
一百七十二·试探
这些不好听的话是朱元早就已经想过了的。
而经过了贺坤的锒铛入狱还有贺二的死,朱元又觉得事情怕不只是简单的流言那么简单,哪怕只是流言呢,只怕被人推波助澜一番,事情也会变得有些难堪。
不说别的,这件事如果英国公府有心插手的话,流言再传的厉害一些,王先生只怕身上都会被泼不少脏水。
而之前他斥责王家子弟们的那些话,也容易被人放大,挑剔出许多事。
现在张显麟提出来,朱元便坦诚的承认了:“是,不瞒世兄,在王先生之前,我们甚至找不到一个愿意教先儿的先生,哪怕身上只有举人功名的,都不愿意来教导先儿。我原本是打算送他去豫章书院的,但是现在既然有王先生肯收,我当然是很怕这件事会遇上其他不该有的麻烦。”
张显麟看着朱元的眼神便不由得有了一丝动容和复杂。
别人都说朱元嚣张跋扈,不用脑子,只是靠了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才会这么命好的阴差阳错横冲直撞的报了仇。
可是张显麟却知道,朱元选择了一条最直接的路。
要是真要不动声色的蛰伏对付盛家和朱正松,恐怕再努力上十几二十年,也未必能撼动他们几分。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且朱元如今已经意识到了该要弥补的漏洞,这就已经很难得了。
他知道朱元是来跟自己求教的,想了想便微笑道:“其实朱姑娘也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文人固然有一张利嘴,而且自小是学着圣人言长大的,思想根深蒂固一时难改,可是......”
可是这世上的读书人终归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却是普通的百姓------当官的家里难道就没有当百姓的亲戚了吗?别闹了,在朝廷当官的才多少人,皇家还有三门穷亲戚呢。
朱元眼睛逐渐的亮了起来,张显麟倒是跟她想的几乎到一块儿去了。
是的,这世上的读书人只是一小部分,他们的确是能发出比寻常百姓更大的声音,但是若是百姓们大多数都觉得朱元姐弟做的是对的......
张显麟到底是未来权臣,看事情的眼光独到又狠辣,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子,略笑了笑跟朱元说了一个典故:“不知道朱姑娘有没有听说过前朝的魏太师。”
朱元自然是听过了。
魏太师是个大奸臣,在前朝的时候倒行逆施,广结朋党,连藩王都被他整死了几个,多少人看见他都要绕道走。
张显麟知道她知道,面上便淡淡的带了一点儿讥讽的笑:“魏太师固然是贪是坏,可是比他更坏的数不胜数,为什么人家没有如同他这样遗臭万年?终其原因,是因为他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柳梦生将他写进了戏里,他的词曲都是一绝,只要有水井的地方,就有人唱他的词儿。这么一来,他写的戏里的大奸臣,自然是人人争相唾骂了。”
朱元立即就明白了。
她眼睛发亮,谢过了张显麟的指点。
张显麟就摇头,反而又意有所指的提出其他的事来:“这法子虽然灵验,可是费时却不是一时半刻那么简单,在这中间,若是还要防止人生事的话,还得做两手准备才好。”
要做准备,但是也得防着人从中作梗。
而谁会从中作梗呢?
朱元动了动手指,垂下了眼帘。
结束了这个话题,朱元又替苏夫人露了个口风。
张家若是有意的话,自然就会去接触苏家的。
而等到张显麟出了门,朱元便让尹吉川过来,低声问起他:“英国公府的情况,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既然已经彻底跟英国公府结下了仇,朱元当然要做到知己知彼,早就已经让尹吉川仔细的盯着徐家了。
徐家经营这么多年,势力根深蒂固,上次送陆广平出京城,就知道他们私底下肯定也是不干净的。
原本朱元是指望着尹吉川能够抓到一些英国公府的把柄。
可是现在看来,英国公府显然是把这些事都遮掩的很好,尹吉川查了也有许久了,却还是并没有什么进展。
尹吉川果然就摇头,神情有些晦暗的说:“英国公府极为谨慎,竟然像是没有破绽的。”
这怎么可能,英国公府是绝对不干净的。
只是因为他们势力太大了,所以隐藏的极好罢了。
朱元沉吟一瞬,忽而笑了:“怎么会呢?”
她说:“再厉害的狐狸,也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你盯着徐二老爷。”
尹吉川吃了一惊,见朱元望过来,便知道朱元是笃定跟着徐二老爷肯定是能抓到什么把柄,不由得有些奇怪:“姑娘,徐家三个儿子,全都是老太太一人所出。”
是的,徐老太太好命也有本事,徐家只有三个儿子,每一个都是嫡出,要是嫡庶之间,或许还有些龃龉和空子给人钻。
但是全都是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还能有什么把柄给人抓?
尹吉川是怕朱元浪费了心力,却又根本得不到半点收获。
朱元却笑了。
她不紧不慢的提醒尹吉川:“尹大哥怎么忘了?前些时候,最险恶的时候,陆广平逃脱之时,死的是谁?”
死的是徐家的三姑娘。
三姑娘是二房所出。
这些当时尹吉川都是打听过的,现在听见朱元这么慎重的重新提出来,他便目光一沉,立即便知道了朱元的意思。
是了,徐家二房莫名的死了一个嫡出的女儿,心中怎么可能会半点怨气都没有呢?
朱元想起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听见钱嵘提起来的一些话,便又笑了笑:“就因为大房是世子,所以他们的儿女哪怕是犯了天大的错,都还是丝毫无恙,可是二房却货真价实的死了一个女儿,却什么都没得到,养了这么大的女儿忽然死了,你说二房真的甘心吗?”
尹吉川立即便会意,急忙应是:“姑娘说的是,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朱元在旁边叮嘱:“徐家二老爷听说官场走的也不是很顺.....你先看着,不要做的明显露了痕迹。”
一百七十三·远见
朱景先拜了先生的事很快就传扬了开来,卫家派人来送三月三的节礼的人进了门,便笑着对苏付氏和朱元连声说上了几声恭喜。
原本卫大夫人时常派过来的赵嬷嬷自从说出要朱元做妾的话之后就没再来过,如今来的换成了卫大夫人跟前的另一个得意的嬷嬷岑嬷嬷,她比赵嬷嬷还要年轻些,穿着蜜合色的薄袄,底下穿着秋香色的八幅马面裙,恭喜过了朱景先进学的事,便很是诚恳的道:“知道县主事忙,可是我们夫人的确是想姑娘的紧了,姑娘若是有空,还请千万多往我们那里走走,大家不要生疏了才是。”
卫家的姿态摆的这样的低,连苏付氏也忍不住有些动摇,等到岑嬷嬷再说了会儿话走了,便有些迟疑的劝朱元:“其实元元,若是......”
她皱了皱眉,顿了顿,片刻后还是开口说:“之前的事若真是误会一场,其实卫家真是极好的人选了,卫敏斋如今已经是镇府了,年纪轻轻像是他这样身处高位爵位又在身的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说到底,他也就是性子太傲了一些,不大会说话.....”
可是这一点点缺点在卫敏斋的优点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朱元现在要步步为营,走一步几乎要看十步,可是如果卫家真的有意,只要嫁给了卫敏斋,那么以后的路无疑会好走很多。
作为长辈,永远是更希望孩子选择好一点的路走。
苏付氏握住朱元的手,望着她酷似付氏的眼睛,怔然出神了片刻:“元元,我知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可是你只要好好跟卫大人相处,他......”
朱元也反握住苏付氏,坐起身来微笑着看着苏付氏,很坦诚的摇头:“姨母,你不懂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因为母亲的关系所以有阴影。只不过......独自一人,随时可以上路,可若是约了别人,难免要等他做好准备。”
卫家也是一大家子的人。
卫敏斋的爵位为什么空悬这么多年才到手?卫大夫人为什么落下了一身的病?卫敏斋的婚事在之前尚且被卫家的人乃至皇后那么殚精竭虑的算计,何况是现在卫敏斋更上一层楼的现在?
要是她真的答应要嫁卫敏斋,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卫家那一大帮难缠的亲戚,二房三房不必说,卫家的姑奶奶们也个顶个的难缠。
更别提还有卫皇后了。
最重要的一点,卫敏斋也并没有那么在乎她,在卫敏斋心里,她不过是跟别的女孩子不同的,看起来很坚韧的无坚不摧的存在。
他更想娶的是她的本事,不是她这个人。
可是她陪着卫敏斋应付完家里的那一大摊子事,将卫家安定了以后呢?
两个如此要强的人,又没有爱意维持,怎么能安安稳稳的过余生?
既然早知不可能,还不如早一点决断。
她对苏付氏交了底:“我是不会嫁给卫大人的,卫大人并不适合我。”
苏付氏就深深地叹了口气,朱元已经说得如此斩钉截铁,那就是真的不可能了,她于是更加担心:“今年你已经十四岁,眼看着明年就该及笄了,寻常的女孩子,这个时候早已经定下了亲事了,毕竟定下一门亲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看,星月比你小上那么些,现如今还不是已经相看了起来?你......总要做好打算的。”
她忽而想起时常来串门的锦常,还有比卫敏斋来的勤快的多的楚庭川,只觉得心脏都噗通的跳的快了一点,紧紧盯着朱元问她:“元元,你该不会.....该不会......”
朱元见她比划了一个五,便垂下了眼仍旧坚定的摇了摇头。
她不想嫁给卫敏斋,也同样不想嫁给楚庭川。
其实这两个人都很好,尤其是楚庭川。
朱元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正式在襄王府里见到楚庭川时的模样,那是她头一次知道岳峙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年少慕艾,原本就是人之常情,她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可是她到底不过是年纪轻罢了,很快就又清醒过来。
哪怕楚庭川再好,那也不是她能配的。
不说名声,不提家世,楚庭川未来是登天的人,他身边怎么可能会少的了莺莺燕燕?人多的地方就免不了有纷争。
她嫁给楚庭川,跟上一世嫁给襄王有什么两样?同样要为了地位而提心吊胆,不断筹谋。
这样的日子,她过的实在腻烦了。
她笑了一声,像是在告诉苏付氏也更像是在警告自己:“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
苏付氏心思更重了,迟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阵子,才叹了一声气出来,檐下的灯笼还在随风摇曳,绿衣陪着水鹤在院子中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见了她出来,就急忙跑上台阶喊了一声夫人:“殿下......殿下来啦!”
苏付氏眉心一跳,真是背后最怕说人,这一说,人就已经来了。
她哦了一声,反应过来:“快请殿下去花厅喝茶,跟他说姑娘马上就过去。”一面又回头敲了敲门。
朱元已经听见了,她打开门看了苏付氏一眼,已经恢复成了平时那波澜不惊的样子,冲苏付氏点点头:“姨母去准备一些点心吧。”
苏付氏也知道现阶段哪怕是想避嫌也不可能,点点头并没说什么,转头带着绿衣去厨房了,朱元便带着水鹤到了花厅,一眼就看见背着手正不知跟朱景先说些什么的楚庭川。
他动作随意而自然,对着朱景先也既耐心又温和,说了几句,朱景先便笑起来,见了她还喊了一声姐姐。
朱元微笑点头,对上楚庭川的眼神,笑了笑便请他坐:“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锦常在背后偷偷朝着朱元做了个不知好歹的鬼脸。
楚庭川倒是没有理会他,他在朱元对面坐下,见朱景先急忙跑出去了,便忍不住一笑,说:“我听说你出宫之前就病了一场,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好一些。”
一百七十四·真心
锦常在后边忍不住叹了口气,扬着下巴真想去晃一晃朱元的脑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水。
这不是挺聪明的一个姑娘吗?干啥啥都行,怎么到了这种事上,好像就比别人少长了一窍似地,就是不开窍呢?
这么大老远的,菜刚刚办完事就来朱家看人了,还能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是因为少了你朱元这个谋士就不成了?
锦常严重怀疑朱元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着欲擒故纵的主意。
哼。
他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觉得自家殿下真是哪哪儿都好,就是眼神不大好,那么多名门闺秀,怎么就是眼巴巴的盯着这个朱元不放了?
朱元去端茶盏的动作就是一顿,不过也就是一瞬之间的事,她便又浅浅的笑了笑,很客套的说:“多谢殿下关心,虽然医不自医,可是这点小毛病,并不碍事的,早已经好了。”
她看着却不像是已经好了的样子,眼圈底下还是厚重的乌青,连带着嘴唇上都起了薄薄的一层皮,显然病过还未恢复元气的模样。
楚庭川对着绿衣笑了笑,接了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目光紧盯着朱元,片刻后才轻声说:“我才刚从廊坊回来。”
朱元有些不解,并没有接话。
楚庭川便提醒她:“这一次,跟随去西北的巡察御史正是王舒王大人,镇守太监乃是徐东英的的干儿子之一顺纹。”
朱元终于有了反应,她猛地抬头看向楚庭川,一时之间觉得自己猜的或许是对的,一时之间又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可是楚庭川这镇定的模样还是让她忍不住从心里生出了一点复杂,她轻声问:“殿下的意思是.......”
“我安排了一下,错木达说的那些话当然是没人信的,他们打算带着错木达去关外跟那些瓦剌人谈判。而这个时候,当年恭顺侯吴顺的一个心腹部下跑出来,说自己的确是隐约听说过瓦剌王庭被俘虏的尚且还在襁褓中的一对王子王女丢失在大周境内的事。”楚庭川眉目不动,紧紧盯着朱元,忽而笑了笑,露出颊边的一对酒窝,俊朗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点儿戏谑:“得到这个消息,联想到错木达出现在京城的事,王舒大人和顺纹商议过后,上书请示过内阁和父皇,顺藤摸瓜的找到了那两个孩子。”
锦常实在忍无可忍,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回他还咳嗽了一声提醒了一下朱元:“朱姑娘,您想明白了没?我们殿下为了您,可真是费尽心机了。错木达是早在交给锦衣卫之前就动过手脚把他给毒哑了的,他根本不会写咱们大周的文字,想告状都告不了。那俩孩子,之前见过他们出现在您身边的,有顾传、李名觉等人,但是顾传现在死了,陈家王家他们,是不会再有机会看见那两个孩子了,两厢无法对证,永远不会有人猜到他们就是曾经住在过您家里的文峰和小枣儿。”
为了朱元,放他们一条生路,又替大周能谋求更多的利益,楚庭川真是用费尽心思四个字也一点儿都不为过。
朱元也猛地怔住了。
她完全没有想过楚庭川竟然会这么处置。
难怪从那天之后她就没有见过楚庭川,原来这些天他是去办这件事了。
是,再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做的比这个更好了。
既留了小枣儿跟文峰的性命,也不会对大周造成任何的损失,反而能反过来,拿这两个孩子跟瓦剌王庭谈判。
有了这两个孩子在,谁还会理会错木达的撺掇。
再说,错木达现在也已经废了,有了这两个孩子,甚至根本都不必再拿错木达去谈判,私底下再使个计谋,他手底下那些弟弟们,只怕一个个都要为了太师的位子亲自扑过来把错木达给杀死。
互相攻讦,主弱臣疑,瓦剌至少有好一段的日子要在处理内部纷争中度过了。
至于小枣儿跟文峰是不是能扛得住这些,是不是能在倾轧中活下来,那是文峰跟小枣儿的事了,非我族类,楚庭川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留了最大的余地,剩下的事情,不管是怎么样,都已经跟朱元和楚庭川无关。
朱元攥紧了拳头,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是一直都知道小枣儿跟文峰最好的结果就是死的,她也做好了这个准备,可她没有料到楚庭川竟然选择这么做。
他其实是承担了风险的,这件事要是被任何人知道了一点风声,他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要说这不是为了朱元,朱元自己都觉得亏心。
这世上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她从来没有一次,哪怕是一次被哪个男人这么善待过。
她也从来没有感受过那种被人坚定选择的感觉。
可是如今,楚庭川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她知道自己在楚庭川那里意味着什么。
可是何至于此?
她跟楚庭川认真算起来,相识不过是一年多,虽然彼此依靠结盟,可是这样的关系,难道真的足以让楚庭川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有些不敢接受,也有些望而却步,更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好意。
锦常有些忍不住了:“朱姑娘,我们殿下这可是冒着天大的风险,您难道半点情都不领?”
不领情实在是说不上,朱元只是在衡量自己该如何付出才能对得起这份心意。
可是她能给的出什么?
这份好意重于千金,可是跟楚庭川比起来,她实在是太贫瘠了,连同样的心意自问都没有。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门就被敲响了,苏付氏略带着颤意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殿下,元元,卫指挥使过来了......”
锦常实在没忍住,结结实实的翻了个白眼。
怎么的,朱元这里是有金子还是怎么的,怎么殿下跟卫指挥使就是黏住这里放不下了?
连朱景先也觉出了不对,站在廊下问苏付氏:“姨母,殿下跟指挥使怎么都来了?”
一百七十五·争执
朱景先倒是没有把事情往别的地方想,说到底他的年纪还是太小了,他只是觉得五皇子跟卫敏斋都来了,一般来说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的。
苏付氏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他的目光略微有些复杂。
其实为了朱景先好也为了家里人好的话,这两人不管哪一个都是最好的人选了,可是偏偏都不行。
正如朱元所说,别人怎么看你不要紧,可自己要有自知之明,世上没有白吃的饭,天上也不会掉馅饼,这两个人固然好,可是嫁给他们麻烦恐怕也跟机会一样的多。
她有些意兴阑珊的苦笑了一声,敷衍自己的外甥:“没什么,你姐姐如今封了县主了,殿下跟卫指挥使都跟咱们家关系不错,是来道贺的。”
这样说倒好像也说的过去,朱景先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卫敏斋却已经到台阶下了,先跟苏付氏问了好,目光落在了朱景先身上,脚步不停的上了台阶跟朱景先并排站在一块儿:“听说你已经拜了王先生当老师了,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朱元不在家的时候,锦常跟卫敏斋都时常会过来瞧瞧他,朱景先已经不是跟从前那么怕他,听见他问就笑起来:“多谢卫指挥使关心,王先生很好。”
卫敏斋冲他点点头,进了门看见了楚庭川也在,并没什么意外的行过了礼,便说:“原本是打算三月三请朱姑娘上门做客的,可是现在事情有了些变化。”
锦常瞪大眼睛,活脱脱像是一只伸长了脖子的公鸡,看了看卫敏斋又看看朱元,见朱元还是那副镇定如常的样子,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颇有些担惊受怕。
虽然他们殿下哪哪儿都好,但是人家承恩侯的确也不差什么,他还真怕朱姑娘的眼睛没那么好。
楚庭川放下茶盏,看向卫敏斋的眼神就有些若有所思。
朱元也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没想到卫敏斋这回过来只是简单的为了说一声三月三的宴会有变动。
绿衣进来倒茶,卫敏斋顺势落座,喝了口茶便说:“刚开春,江西便发了一场大水,南昌和赣南等地出现不少流寇,江西巡抚上书请求朝廷赈灾,如今我领了押送的差事,后头就要动身了,所以过来跟朱姑娘说一声,恐怕这次的饭,是又赶不上了。”
朱元有些意外。
卫敏斋着实不是那种很会体贴人的人,这一次却百忙之中还抽空过来一趟。
连楚庭川也看了卫敏斋一眼。
卫家形势复杂,卫老太太是皇后生母却又不是卫敏斋的亲祖母,家里关系乱的很,卫敏斋和卫大夫人再喜欢朱元,也不能改变他们家里的人瞧不上朱元的事实。
如果卫敏斋不在府里,这一次朱元如果碍于情面过去的话,少不了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当然了,新封了县主,想必卫家那些女眷们会稍微客气一些。
可就是那种客气和恭敬里也隔着生疏和瞧不起的那种滋味,也足够让人难受了。
楚庭川一直觉得卫敏斋是不懂这些的,看来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他真是开窍了很多,也可以换个说法,看来卫敏斋是真心实意的想求娶朱元的。
卫老太太对此也深感疑惑且不理解,她咳嗽了几声,情绪有些激动的责问卫大夫人:“敏斋是年纪小,又在外头野了那么些年,根本不知道咱们京城的事,你难道也不知道?头一个不必说,咱们家跟原本的朱家,那也能说的上是一声他们高攀了,何况是如今?你真是昏头了,娶那么一个女人,以后对敏斋的前程能有什么助力?她连个娘家人都没有?!”
忍了许久了,卫老太太抚着自己的胸口,见卫大夫人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就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婚姻大事,讲究的就是一个门当户对,讲究的就是两姓之好,她朱元要什么没什么,名声不好,家中如今做主的长辈是什么?是一个守了寡的和离的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啊!以后出门,人家都要笑话你们不讲究!”
这些话说的实在是有些过于狠辣了,见卫大夫人的面色越来越差,旁边的二夫人和三夫人对视一眼,急忙出来打圆场。
“娘这是说到哪儿去了......”二夫人微微皱眉:“县主自然是好的,能在太后跟前得脸的,哪能是不懂事的?只是不合适罢了。”
太后如此看重朱元,急巴巴的封了个县主就是为了帮她做名声,卫老太太这些话传扬出去,这是让朱元难堪不错,可是却难道不是在打太后的脸?
惹怒了太后,连皇后娘娘在宫里的日子只怕都不会好过的。
三夫人就去笑着劝卫大夫人:“大嫂,您也别生气,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怎么闹都是一回事,出了门还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么?我们也知道,当年的事,大家心里都有心结......可是那些事,咱们说回来,都各自受了教训了。”
也是,卫顺惠总归是死了。
说起这个,三夫人心里显然不好受,眼圈儿微微泛红,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轻声跟卫大夫人说:“现如今,大家既是一家人,力气就该往一处使,何苦非得为了怄气选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呢?天底下的好女孩子多的是,要是您不喜欢京城的这些闺秀们,那也还有外头的呢?”
卫大夫人只觉得腻烦。
说到底,这些人不过就是怕了朱元的厉害罢了。
朱元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别人怕干不敢干的事,她都敢,她豁的出去,她也不怕世俗眼光,娶了这么个媳妇儿回来,以后二房三房怎么还能在大房头上吸血?
无非为的就是这些罢了。
她不说话,卫老太太便审慎的朝她看了过来,气喘吁吁又有些气怒的问她:“老大媳妇儿,你可得仔细,这娶妻的事儿可不是小事儿,关乎了他以后的一生,你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走错了路,你不拉拔一把,以后可难保他不怨恨你。”
一百七十六·阻碍
卫老太太完全瞧不上朱元。
别说什么惠宁县主太后的恩宠了,那些能顶什么用处?不过就是名声好听,京城谁不知道朱元是个破落户,就那样儿的,进来当个二房都嫌弃她麻烦-----毕竟顶着个县主的名头呢,让人看低也不是,不看低也不是。
这样的人,没什么教养,泼辣,凡事只要是受了委屈就不管不顾的嚷嚷开来,哪里是大家做派。
她实在弄不明白,卫大夫人和卫敏斋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了,怎么就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难道以后真的带着朱元去走亲戚?卫敏斋的官也越来越大了,朱元正经要是嫁过来,那就是现成的侯爷夫人,从一品的诰命!
多少官夫人熬到寿终正寝也熬不到这个诰命加身?朱元这么个小贱蹄子,这样下流的货色,她一来就得了这么个高位,以后多少贵夫人会看扁承恩侯府?
只怕到时候承恩侯府开个花会都门可罗雀没什么人敢来。
卫大夫人难得的有些生气了,她放下手里的杯子,见这声音引得众人都朝着自己看了过来,便轻描淡写的道:“老太太和二弟妹三弟妹还是说话小心些吧,正如二弟妹所说,县主的爵位是圣上亲自下旨赐下的,谁要是觉得不好,那就是对圣上不敬,对太后不敬。门当户对这个说法,媳妇儿当然也知道,可是说到底,敏斋如今是侯爷,是镇府不错,县主也是圣上太后亲自承认的县主,这身份,恕媳妇儿看不出来有什么不相配。”
卫老太太气的七窍生烟,觉得卫大夫人就是故意在跟自己唱反调打擂台。
她也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不管二夫人三夫人使劲儿给自己使眼色,一拍桌子就忍不住冷笑:“你既这样说,没我们的立足之地了!是,他人大了,威风了,是锦衣卫的镇府了,我们的话自然是不听的,你这个当母亲的也跟着横起来了......”
卫老太太闭了闭眼睛,已经堆满了皱纹的眼睛眯起来,露出些嘲讽的光:“现成摆着那个不孝的人在跟前,你还想着娶回来,无非是有同样的想头,既然如此厌恶我们其余的家里人拖了你们的后腿,干脆直说!”
之前云遮雾罩的忌讳终于被揭破了,屋里一时静了静。
二夫人一脸的晦气垂下头,半个字都没再说。
三夫人也是一脸的惊吓。
她原本是想要抢先说些什么的,但是见二夫人一脸的镇定,便也迅速的跟着反应了过来------是了,卫敏斋可跟朱元不同,他难道还真的能闹着分家?
他要是真的敢如此违逆卫老太太的意思,真的再长辈在情形下分家,那卫家族人总要站出来说话的,皇后的脸面也会全无。
到时候大不了就再来一次争产被训斥被夺爵罢了。
光脚不得怕穿鞋的,卫敏斋真要是做的那么绝,那就彻底闹开,索性谁也别得好罢了。
卫大夫人面色陡然转冷,她冷冷的望着卫老太太,轻声出了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站起来,说:“老太太言重了,怎么会是我们厌恶家里人呢?分明是家里人厌恶了我们啊!孩子们的婚事,自来是由父母做主,我固然是寡妇失业没能耐的,可敏斋自己看上了谁,让家里长辈去提亲,这有什么过错?老太太不同意也就罢了,竟然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似乎很是痛心,倒退了两步站不稳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面露无奈:“既然老太太这样记恨我们,把我们说的千不好万不好,那不如就请族中的长老来分辨分辨,看看我们到底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竟值得老太太如此埋汰怨恨!”
卫老太太被气的胸口痛,被卫大夫人陡然发作的这番话给堵得不知如何回复。
她们心中的怨气其实早已经有了,卫敏斋上次宁愿使手段也不肯答应英国公府的示好,这当然是在故意打卫老太太的脸。
这一次卫大夫人却偏偏又旧话重提,卫老太太正好借题发挥,想着干脆把所有的事情摊到明面上来说,卫大夫人跟卫敏斋总不能真的忤逆。
这个可是还要当官的,跟朱元又完全不同。
可是卫大夫人却完全不接这个话茬儿,反而只示弱,倒打一耙说她们逼得太过。
真是.....
果然是跟朱元那个心机深沉的丫头呆的久了,连卫大夫人这样的泥菩萨也开始变得有火气了。
卫老太太当然现在不可能闹去族里-----八字还没一撇呢,她总不能说因为卫大夫人看重朱元,想要朱元做儿媳妇,所以跟卫大夫人和卫敏斋闹翻了吧?
这么一来的话,倒是真的坐实了她不慈和霸道的名声。
她冷冷的咬着牙,坐起来看着卫大夫人,半响才恼怒的冷哼:“真是能耐了,咱们大夫人原来竟是这样的伶牙俐齿。”
卫大夫人微微蹙眉,剧烈的咳嗽了一阵,连上现出些潮红来,显然是也是被气的狠了:“老太太哪里话,论伶牙俐齿,我哪里配跟老太太比。”
两边闹的不可开交,卫二夫人终于笑了一声来打破了僵局:“自家的事,老太太也是在为了敏斋的将来着想,大嫂何必说这样伤人的话?”
三夫人也顺势站起来,一手挽住了卫大夫人的胳膊:“二嫂说的是,都是一家人,难道我们会害了敏斋不成?大嫂,我们也都是为了敏斋好,为了这个家好......”
又去劝卫老太太。
可是到底气氛已经被闹得僵硬了,卫老太太等到卫大夫人出了门,便靠在椅背上,冷笑出声:“从前还做做面子情,如今竟是连面子情也懒得做了。长此以往,这个家里哪里还有我们立足的地方?你们听清楚没有?她刚才那番话,明摆着就是要分家!”
分家!?
二夫人三夫人相视惊慌。
真要是分家了,那以后二房跟三房会被排挤到什么地步?
当初卫敏斋去蓟州时挥霍的那些家产,到时候又要怎么算?
一百七十七·筹谋
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两个人的表情都很不好看。、
尤其是三夫人,她是跟盛家沾亲带故的,盛家倒了,虽然祸不及出嫁女,可是她的身份地位却跟从前截然不同了。
不仅如此,还有卫顺惠的死,这一直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养到这么大的儿子,好容易也有了出息,进了锦衣卫当差,眼看着就要成家立业,如果没有朱元跟卫敏斋,他怎么会英年早逝?
再难再苦,三夫人也为了其余的儿女和丈夫熬了下来,并且忍了这口气,忍气吞声的过着日子。
如果连这样都还不足,那大嫂跟卫敏斋到底是打算怎么办?真的非得要赶尽杀绝不可吗?
她想起卫敏斋对待那些囚犯的做派和手段,只觉得从心里升腾起了一股寒气,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二夫人也沉着脸,呼出一口气咬着唇忍不住道:“若真是这样,那大嫂也未免太小看了我们!您老人家还在呢,且皇后娘娘也还在呢,她们就敢这么着!?”
从前是不敢的,否则也不会迂回的用朱元出来当挡箭牌了。
可是现在看来,因为朱元的身份水涨船高,也因为卫敏斋自己越发的有出息,她们母子应当是觉得自己的腰板子硬了,竟然还真的想不顾他们的意见把朱元娶回来。
卫老太太当然知道卫大夫人在想什么-----现成的摆着呢,朱元就是个根本不管长辈尊卑那一套的,娶了这样厉害的媳妇儿,这卫家哪里还有他们其余几房站着的地儿?
她目光炯炯的看着地上的瓷砖出神冷笑:“没想到,养了一头狼!”
屋子里没有一个下人,二夫人扑在卫老太太膝头眼圈发红:“母亲!咱们难道就这么任由大房排挤?二老爷跟小叔都是老实的,一味地只知道要家宅和睦,可是如今大房哪里是想和睦的样子啊?当年的事......要是大嫂和敏斋查到什么......”
一说起当年,卫老太太的眉心就猛地一跳,疾言厉色的呵斥她:“当年的事怎么了?!你要仔细!当年老大堕马,那是意外,谁都料不着,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的命不好,关我们什么事?”
三夫人心惊肉跳,抚着胸口也忍不住急忙插话:“可不是,二嫂,你真是糊涂了,这些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千万别再提这些不吉利的事了。”
她到底是盛家出来的姑娘,是经历过风浪的,很快便又镇定下来提出了关键:“现在说从前的事没什么意义,不如想想眼前罢。朱姑娘是个厉害角色,又受太后娘娘宠爱,敏斋要求娶她,恐怕一是因为朱元西恩很瘦啦,什么人都下得了手,几乎六亲不认,二来就是因为朱元深受太后喜欢,长此以往,哪怕是皇后娘娘......”
哪怕是皇后娘娘要偏袒卫老太太和同胞的兄弟们,也没法子了。
卫老太太立即便是一惊,知道自己三儿媳妇说的对。
现在根本不是置气的时候,她以手支颐,气闷的摇头发怒:“卫敏斋如今是翅膀硬了,连老大媳妇儿也跟着敢跟我摆脸色了,他们哪里还把我放在眼里!这事儿......”
她叹了口气,看了两个儿媳妇一眼,无奈的说:“只怕还是要进宫去求求娘娘。”
二夫人听见说肯进宫去求皇后,便松了口气:“也只好如此,大嫂不听咱们的,总不能不听皇后娘娘的。”
说到底现在也是卫敏斋前途正好的时候,他平常在外面是横着走,早已经被人看成是活阎王了,不过那也没法子,谁让他是嘉平帝的耳目呢,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他得圣心。
可是一旦卫敏斋家里也闹起来。
那早已经磨刀霍霍的御史和文官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个鹰犬?
卫老太太冷笑了一声:“老大媳妇儿跟他也得仔细,好便好,不好了,大家便一起不好!”
三夫人却觉得不妥,她上前一步站在卫老太太跟前轻声说:“老太太,话也不是这么说,皇后娘娘发话,只怕反倒是更叫太后知道了......”
要是太后心血来潮,觉得朱元好不容易被人看中,想着成全一下朱元呢?
那岂不是还促成了卫敏斋的好事了?
卫老太太便有些心烦意乱,手里的佛珠啪嗒一声放在桌上,又气又怒的道:“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到底怎么才好?!”
到底是一言九鼎惯了的人,她是受不了被人支配的。
大夫人和卫敏斋不听她的话,已经让她心中火起,现在连三夫人也来说着说那,实在是让她有些无法忍受。
三夫人没有因为卫老太太的态度便觉得受伤,她也跟着低声的咬着嘴唇说:“母亲别生气,我也只是想着小心驶得万年船......敏斋是个固执的人,他连他两个叔叔都敢折腾,要是真的一味地跟着他对着来,还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在气头上闹出什么事来,依我看.......”
她见卫老太太听住了,便细声细气的说:“依我的意思,倒不如先把这件事给冷着。敏斋马上就要出发去江西送粮剿匪了,这一去最少也得三四个月,多则半年多,有这么多时间呢......”
是啊,二夫人恍然大悟,看着三夫人的眼神便变得有些深邃起来。
是了,三弟妹一直温温吞吞的,可是却怎么可能会是怕事的人?真要是温和,也不会教出卫顺惠这样的孩子来了。
说到底,只怕三夫人心里才是最怕卫敏斋得势的。
她也跟着出声说:“是啊,母亲,三弟妹说的也有道理,万事不如都等到敏斋去了江西之后再说吧,否则咱们要是闹起来,只怕敏斋都不能安心去江西了,岂不是耽误了敏斋的大事?”
卫老太太立即就领会了两个儿媳妇的意思。
是了,让卫敏斋先走,卫敏斋走了,卫大夫人前面挡着的这尊门神也就撤了,家宅当中多少文章故事可做?
难道她们还会斗不过一个卫敏斋不在身边的卫大夫人不成?
一百七十八·关照
卫老太太这里终于算是没有再说什么,虽然递了牌子说是要进宫去拜见皇后,可这是历来宫中给的恩典,妃嫔的母家但凡是在京城的,都有一月进宫一次觐见的恩典。
这并不值得引起什么讨论和注意。
等了两天,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岑嬷嬷便放了心,跟卫大夫人说起这件事:“您也不必太跟老太太和二夫人三夫人硬顶着了,咱们侯爷如今是家里顶门立户的人,他们心里也都清楚,慢慢磨上一阵子,也就好了。”
总要答应的,否则一直跟卫敏斋对着来,卫敏斋难道能容他们?
卫大夫人眯了眯眼睛,接过了手帕擦去了唇边的药渍:“她们也实在是越发的过分!前些时候,竟然还打着我的主意,威逼利诱的让赵嬷嬷去朱家,说了那么些难听的话,险些让朱姑娘以为我们狼子野心,瞧不起人!”
她最厌恶卫老太太和两个妯娌的就是这一点,有什么事,从来都不肯明着分析明白,大家商议出个结果,总是一味地在私底下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当初大老爷在的时候是这样。
现在还是这样。
听见卫敏斋和她有和朱家结亲的事,便私底下百般阻挠,连这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这样的事是难以正面来说的,朱元总不可能会跑来跟他们说,你们家的嬷嬷说要我给你们家当妾室,我以后就不跟你们往来了。
要不是卫敏斋偶然发现赵嬷嬷的儿子忽然阔绰起来,竟然还买了一座新的宅子,这件事根本就不会被发现。
那么朱元莫名的生疏,他们永远也找不到原因。
岑嬷嬷也知道大夫人在气什么,她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总是会好起来的,胳膊拧不过大腿,现如今侯爷越发的成器了,哪怕是皇后娘娘也没有能私底下做他的主的道理,您就放心吧。”
放心?
卫大夫人一声哂笑,正要说话,外头就传来卫敏斋的声音:“放心什么?”
岑嬷嬷急忙放了手里的药碗向进来的卫敏斋行礼,见大夫人微笑,便轻声将之前在老太太房里发生的一点小争执说了:“我是劝着大夫人放心呢,有侯爷您在,怎么能被别人欺负了去?您心里什么都是有数的。”
岑嬷嬷是卫敏斋的奶娘,只是当年因为触怒了卫老太太被强行送回了老家的庄子上,一休养就是这么十几年,前些时候才被卫敏斋接回来放在大夫人跟前伺候。
连赵嬷嬷也能被收买,卫敏斋信不过别人了。
此刻他对着岑嬷嬷也格外的和颜悦色,微笑着点头说:“嬷嬷说的是,母亲不要为我的事情烦忧,不管什么事,儿子心里都是有分寸的,您只要好好养好身子就好了。”
卫大夫人笑而不语,又问他去朱元那里怎么样。
她笑着说:“姑娘家都是面皮薄的,最要紧的就是你得体贴些,看见人家要什么,不要什么,否则的话,怎么娶媳妇儿?”
这话说的就有些调侃了,卫敏斋坐在她下手,端了蜜饯给她去去嘴里的苦味,笑着说:“儿子都知道了,您放心吧,我已经跟朱姑娘说好了,我去了江西,就劳烦她过来时常陪着您坐坐解闷。”
卫大夫人是很喜欢朱元的,听见卫敏斋这么说便笑起来:“那可好了,我向来是喜欢朱姑娘的,她要是能来陪我说说话儿,便太好了。”
卫敏斋也跟着她笑了笑,轻声跟她说:“母亲,那边的事,你不必担心,等我从江西回来之后,就会想法子将这一滩污泥给分开的。”
说起其余的几房叔叔来,毫不客气,心中可见憎恨。
卫大夫人也知道他是不可能忘记当年的旧怨的,并不多劝什么,垂着眼睛半响,才嗯了一声,又说:“敏斋,你向来聪敏,也狠得下心,旁人不能吃的苦头,你全都能吃。朱姑娘误会你,怕是以为你不把她当回事,可是只有我知道,你只是因为从来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所以才会将别人也视作如此。”
卫敏斋不知道母亲怎么忽然说起这些,挑了挑眉,想起之前楚庭川在分别之际跟他说的一番话,心里就更是有些不自在。
楚庭川真是想的周到,他也说到做到,真不是想凭着朱元的本事算计些什么,反过来,倒是他替朱元做了不少事,还担了那么大的风险。
换做自己的话.....卫敏斋看着母亲不开口,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袍子。
卫大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想什么,她咳嗽了一阵:“朱姑娘这个人呢,面冷心热,你也一样,你们俩在一块儿,总得有一个是能先放下身段的,你别指望女孩子先低头.....”
卫敏斋听的有些不自在,撑着头一时有些头大,急忙打断卫大夫人的教导:“母亲,儿子眼看着就要出发去江西了,这千里迢迢的,这些娶媳妇儿的秘诀,您还是留着等我回来再说罢。”
他诚恳的望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母亲,忍不住又笑了:“得了,娘,朱元人就在那儿,总不能我回来她就跑了,慢慢来吧。您放心,我已经跟朱姑娘说好了,她得了空就会时常过来看您,您哪儿不舒服,或是有什么事,都可以请朱姑娘帮忙,您可千万别忘了。”
被儿子关怀,不管怎么样,总是值得开心的事,卫大夫人笑了一声,很温和的说知道了,见他到底是不愿意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便也就不再说,只是让人去替卫敏斋再查验查验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正说着,老太太那边便来了人请他们过去,说是今天府里特意准备了践行酒,有事要跟卫敏斋说。
卫大夫人原本是要称病不去的,反正这些年了也一直都是这样,可是卫敏斋却牵了牵嘴角,提前替卫大夫人答应了,他看了那个传话的嬷嬷一眼,似笑非笑的说:“好啊,多谢老太太和二婶三婶儿的一番心意了。”
一百七十九·卒中
卫老太太惊心准备的践行宴最终还是以失败收场。
对于她们费尽心思接到家里来住的几个表姐妹,卫敏斋根本连看也没看一眼,等到二夫人出言说起这几个女孩子的好话之时,卫敏斋更是摔了筷子就走。
卫老太太气的心口痛,指着卫大夫人恼怒的问:“你看!你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这到底是什么样!?这就是他对长辈的孝顺?我看他的书是读到了狗肚子里!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官!我要去告他不孝!”
卫大夫人面色淡淡的,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眼看着那几个女孩子都被安排着下去了,便冷然看着卫老太太道:“他正是替圣人出力的时候,自然顾不上这些儿女情长,若是他有什么做错的,媳妇儿跟母亲赔个不是,母亲还是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再说,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他固然是要被御史痛骂,可到底老太太当年的名声还言犹在耳,您闹出去了,皇后娘娘面上也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卫老太太再一次被卫大夫人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中郁闷至极,连说了好几个好字,等到卫大夫人也起身走了,才冷冷的一把将面前的碗盏全部拂落到了地上。
地上顿时狼藉一片。
二夫人扶着她,急忙对三夫人使了个眼色。
三夫人便笑着过来劝她:“老太太,您看您,原本就是过个场面,让他们安心的,您怎么还动起真怒来了?”
卫老太太闭着眼睛喘了一会儿气,才冷笑:“演戏是真,可卫敏斋跟我们一样,谁对谁都没安好心。”
原本还想着一家子安生的。
可卫敏斋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力气往一处使。
她下定了决心:“就按照老三媳妇儿说的办。”
二夫人还是有些迟疑:“要不要,先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反正娘为了避嫌,也许久没进宫去了,正好探望探望娘娘.......
卫老太太却少见的强硬果断,她摇了摇手,想也不曾想便径直道:“算了,娘娘在宫里也难,这些家事能自己解决的,别拿到娘娘跟前去惹娘娘烦心。”
说是这么说,可到底心里还是过不去,卫老太太攥紧了拳头嘿了一声,露出一点儿古怪且恶意的笑来:“处置好了这件事,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娘娘自然是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知道卫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彼此看了一眼,心照不宣的低下了头。
第二天卫老太太便理所当然的病了。
到底是做儿媳的,卫大夫人皱了皱眉,预备去侍疾。
可是她才要动,二夫人三夫人便联袂而来委婉的让她不要过去。
二夫人咳嗽了几声,说的有些明显:“大嫂也知道母亲的心病,您别过去,兴许就是最大的孝敬了,还是罢了吧。”
一家人闹成这样,二夫人显然也是知道讨不了大房的好了,干脆便亮明了话头。
三夫人倒是不敢说那么多,只是苦笑着说:“大嫂,老太太实在病的不轻,她老人家多年的毛病了,这一生气就容易引发心疾......”
二夫人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三月三的宴,咱们家也不请了。”
说到这个,大夫人才真是抬起了眼睛,露出了一点儿惊愕之色:“一切都办妥了,不是连请帖都发出去了吗?”
大家人家办宴,哪里有说不请就不请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家是混不下去了,或是大祸临门即将被抄家了呢。
二夫人垂下了头,神情有些尴尬的望着大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夫人跟三夫人的神情不对,表现也不对,大夫人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她目光疑惑的看着她们两个,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沉声问:“怎么回事?是不是老太太的病有什么难处?”
叹了口气,二夫人才神情郁郁的说:“老太太卒中了。”
......
卒中?
大夫人怔住,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这么严重,她立即便问:“怎么之前不说?”
“大嫂也知道老太太要脸面,前头您跟敏斋才从老太太房里出去,老太太转眼就病了。原本大家就都对咱们家的事儿还有揣测,要是真之前就嚷起来,大家只怕说什么的都有,要么便揣测老太太是在阻碍敏斋办差,要么是觉得敏斋咄咄逼人逼病了老太太。”二夫人面上现出烦躁之色:“一家人怎么闹都是家里的事,要是闹出去了,那就全然不同了,因此才拖到了今天。”
卫大夫人闭了闭眼睛,问他们:“请了太医吗?”
家里的中馈还是一直掌握在二房手里,因此请不请太医,大房是向来不知道的。
三夫人这回接过了话头,点头说:“已经请了林太医过来,说是娘这次卒中倒是并不危及性命,可是却也是元气大伤,还不知能恢复成什么样......”
说起这个,二夫人脸上的表情更差了,简直似乎要哭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忧心忡忡的说:“我们也知道当年的事闹的伤了和气,可是娘这一病,就算是有什么过错,也请大嫂您念念她的为难......这回娘也是怕消息传扬出去,让皇后娘娘对敏斋生了嫌隙,让外头人对敏斋横加指责......”
卫大夫人一时摸不明白这件事的真假,目光沉沉的看了二夫人半响,才垂下眼帘问:“那以二弟妹和三弟妹的意思,这件事就不对外说明了?”
二房跟三房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好心?
难道还真是看了卫敏斋发达了的份上改了性子?
二夫人点头,自嘲的道:“也不是什么好事,传扬出去,让敏斋难做,对我们岂不是更加不利?母亲的意思,是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如今只能勉强开口说几个字......大嫂,我们也难做啊。”
屋子里逐渐暗下来,卫大夫人目送着二夫人和三夫人出了门,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问点灯的岑嬷嬷:“嬷嬷是如何想的?”
岑嬷嬷已经站到她跟前了,垂着头道:“我看,不如请朱姑娘来看看。”
一百八十章·跳墙
岑嬷嬷替卫大夫人揉了揉肩,轻声说:“侯爷刚走,便出了这样的事.....也太巧合了些。您也知道,因为您身体不好,二房三房把持家务,家中的事都是二房三房说了算。哪怕是侯爷已经袭爵,可到底他并不曾娶妻,老太太便借着您身体不好的借口,一直都不曾将中馈移交给咱们大房。”
当年大夫人的嫁妆可都被二房三房借机霸占了,到如今光是那些钱财田庄的利息,就该是多大一笔银子?
更别提还有那些本金还有公中的田地和房子庄子了。
岑嬷嬷换了个手势,见卫大夫人若有所思,便道:“只怕她们也是急了,既不想得罪侯爷跟您,又不想大房顺利娶回来一个厉害的媳妇儿,所以才这么做。”
这倒是符合老太太一贯以来的个性。
她本来就是一个格外厉害刻薄的老太太,前些年她那副样子,到如今大夫人还觉得历历在目。
她轻声咳嗽了一声,听见岑嬷嬷这么说,便道:“既然如此,那便请朱姑娘过来瞧瞧,老太太的身体要紧,卒中呢,这可不是小事儿,要真是耽误了,那可就是大事。要是老太太真有什么不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倒是真的有了大不是了。”
卫老太太若是真的病了,那以后二房三房确实只能缩着尾巴做人了。
可若是卫老太太没病,那大房也不担了卫老太太这个卖好。
多年的仇恨,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卫大夫人的帖子当天就送到了朱元手里。
彼时朱元正去丰乐楼里呆了一天,她少去丰乐楼,将后厨和前厅都绕了一圈看了一遍,提溜出几个人来,跟季晨重点打了招呼:“厨房是个最要紧的地方,自来酒楼之间争抢生意的事不少,大多数是明着在价格和菜色上头斗,可是也有许多使坏的,就是从后厨动手。这几个人,是在前面跑堂,可却频频抛下前头的差事四处晃悠,你再观察一段时间,若是可用便留下,若是不可用,就干脆打发走,省的生出事端。”
经营酒楼是半点不能出错的。
你这要进嘴巴的东西,招待的还许多都是贵客,那么食物就一定得干净,要是被人在食材上动了什么手脚,败坏了口碑,那就是多少新菜式都救不回来的了。
季晨急忙答应,将她说的这些人都记在心里,跟朱元解释原因:“因为店里实在是忙不过来,所以在您进宫之后还又招揽过一批人,这有了前头的了,后面再进来帮忙的,就多是沾亲带故的,并没有严格筛选,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处理。”
朱元嗯了一声,她也只是提醒一声,季晨是个很妥当且细心的人,这些事,他心里都是有数的。
她再上楼休息了一会儿,便接到了家里来的向问天的信儿,说是卫大夫人那边送了封信过来。
卫敏斋走之前已经跟朱元再三说过,请她务必代为关照母亲。
朱元之前也的确是欠下过他一些人情,虽然之前说过气话说是已经还清了,可是他们打架都知道,她对卫大夫人是很尊敬的。
既然有了这个前提,卫大夫人的忙当然要帮,她伸手接过信,打开看了一眼便沉默,好一会儿,才吩咐向问天:“准备马车,我们去卫家拜访。”
可是第二天就是春风宴了啊。
苏付氏有些不明白,抓住朱元的手摇头:“卫家才刚来人说他们家不光是不请咱们,而是宴会都取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节骨眼上,你还去,怕是要招惹上是非啊。”
要不是发生了极为重大的事,谁家都不可能临时改期的,在请帖都发出去了的情况之下,这可是很失礼于人的举动。
苏付氏也算是经历了很多事了,几乎立即就已经嗅到了这件事里头的不对劲。
朱元自然也早有所觉,她一面让绿衣去准备医箱,一面便跟苏付氏说:“之前卫敏斋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一些话,我是一定要往卫家去一趟的,您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她说着,便笑起来:“我能应付的来。”
自从之前朱景先求学被拒的事情出来之后,朱元便好似变得消沉了许多,她已经很少露出这种自信张狂的样子了,苏付氏先是一怔,而后什么也没再说,点了点头说:“我等你回来。”
她总是希望朱元好的,若是为了什么名声,真的就要朱元一辈子缩头做人,苏付氏心里才会真的难受。
苏付氏才刚准备去帮绿衣一道看看东西准备好了没有,门外便说锦常来了,她不由得有些疑惑的去看朱元。
朱元自己也觉得奇怪,到了廊下看见锦常,便问他:“是殿下让你来的?”
锦常挠挠头,嗯了一声见向问天忙里忙外的,便好奇的问朱元:“朱姑娘要出门去替人看病吗?”
都已经进宫得了太后和圣上的称赞,成了县主了,不是吧?这个时候还会纡尊降贵的去给别人瞧病?
朱元轻描淡写的说:“朋友所托,所以不好怠慢,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殿下的病情有什么反复?”
楚庭川的病并不如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前天跟卫敏斋一道在这里的时候,朱元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大好,后来给他把脉也发现他的脉象又有了变化,好似比从前脉象要乱了很多。
她为这件事悬心了两天,却还是没有想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又该怎么改进这个药的配方。
锦常摇头,听见她挂念楚庭川的身体脸色就好看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些笑意,他跟朱元说:“不是,我们殿下是让我来跟朱姑娘您说一声,让您只管办您自己的事,人选他已经找好了,一定把事情办的妥帖。”
苏付氏有些错愕,不知道朱元又跟楚庭川商量了要办什么事,免不了便看了朱元一眼。
朱元自己却一下子就明白了锦常的意思。
之前楚庭川给她出了个主意,如何迅速的洗刷坏名声。
一百八十一·用心
她让水鹤去煮茶,领着锦常进了花厅便问他:“这件事,殿下已经处置好了?”
朱景先已经由张显麟带着去正式拜师了,因为早已经有了默契,所以拜师的过程很顺利,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可是王先生那里很顺利,谁知道文人当中却起了许多风波。
首先就是王先生的连襟-----太常寺的冯大人当面表达了对他的不齿,认为他攀龙附凤,跟他断了交往。
随即还有许多王先生的亲朋好友,哪怕是有王太傅的弹压,也仍旧让王先生最近很受非议。
有很多事,要真正开始体验,才知道原来竟然真的如此艰难。
这些事张显麟已经跟朱元说过了,朱元只能将送给王先生的礼就加重了一倍,饶是如此,在朱元陪着朱景先去拜见师母的时候,也没能得到王夫人的一个好脸色。
王夫人到底是觉得丈夫收了这个徒弟掉价。
可是正如同之前楚庭川所说,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消除的,这更多的是水磨工夫,她一时根本不能做什么,闹出什么动静,都可能会起反效果,那帮文人毕竟都是死脑筋,真的逼急了,还真有可能跟王舒一样来个死谏。
真是到了那个时候,那朱景先的前程也就真的完了。、
锦常倒是不知道她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想到了那么长远,他笑了一声跟朱元说:“说起来,还真是要多亏范大儒了。”
范开业?!
朱元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苏付氏更是忍不住直接开口问了:“范大儒不是那位徐老太太的妹夫吗?上次徐老太太还特意用这个来跟我们做交易,让我们将徐家姑娘算计先儿的事给大事化小.......既然是徐家的亲戚,怎么可能会回过头来帮咱们?”
她是不大喜欢范大儒的,范大儒虽然名声很好,可是到底是徐家的亲戚,怎么可能会对朱家的人存什么好心?
锦常点了点头,听见苏付氏这么说,急忙摇头:“夫人不知道,范大儒他虽然是徐老太太的妹夫不错,可是政见却一向跟英国公不和,当初他还在翰林院的时候,还几次上书弹劾英国公拥兵自重,克扣底下卫所的军饷。也就是这几年范大儒一门心思的在河东书院教书收徒了,因此跟英国公府的关系才缓和下来,可他到底是跟英国公不同的。”
苏付氏便忍不住皱眉。
这些事她倒是的确并不曾听说过,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当初不去拜范大儒进河东书院,不是有些可惜了?
朱元点了点头,问锦常:“那这件事跟范大儒又有什么关系?”
“巧了,范大儒是最爱票戏的,他不仅爱看爱听,也动笔自己写。您不知道,范大儒写了几出戏,那都是广为传唱的......”锦常笑的有些促狭且不怀好意,等到笑完了,才跟朱元说:“殿下出面,请范大儒写了一出戏,等到过些时候,京城中也就风行起来了。”
这就是楚庭川之前说的办法?苏付氏心里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哪怕朱元已经再三说过不般配,却还是难免在心里暗自期待,若是真的能够摊上这样的人,这一辈子也不愁什么了。
可是朱元连卫家都觉得高攀难进,何况是皇家呢?
她也只好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朱元有些动容,楚庭川做的越多,她心里就越是害怕,到如今,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拿什么东西厚颜跟楚庭川说一声等价交换了。
她只好垂下头,面色不明的说:“请替我谢过殿下的好意,以后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赴汤蹈海,在所不辞。”
锦常觉得朱元的话说的有些严重了,他摆摆手:“朱姑娘不必说这些话,殿下说过,请姑娘放心,他什么也不求。”
朱元当然不能放心,锦常走了半天,她也仍旧蹙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可是等到卫家的人再来催了一遍之后,还是收拾了心情,先带着绿衣去卫家了。
卫大夫人见了她十分高兴,拉着她在身边看了坐,笑着说:“说起来,好一阵子都没有见到你了,我还只当你不登我们家的门了......”
她握住朱元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元元,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往后你们是怎么样,可是我看待你,跟看待自己家的晚辈是一样的,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些事便跟我们生分。”
朱元笑着应是,先替卫大夫人把脉看过病症,才问起这回卫大夫人在信里提起的事:“大夫人,老太太卒中之后,有什么反应?”
卫大夫人就摇头:“我早上刚刚去给老太太请安,可是二弟妹三弟妹还是用之前说的那番话把我给堵了回来,话里话外无非是说老太太如今最忌情绪激动,让我不必进去,以免惹得老太太病情加重。既是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硬往里头闯,因此还不知道到底老太太的情形怎么样。”
说起家事,卫大夫人还是有些尴尬,低头咳嗽了一声,才苦笑着说:“说起来呢,我们家的那些破事,其实也瞒不过外头的人,毕竟当初闹的动静太大了,可是到底这些事也不该跟人提起......”
朱元知道卫大夫人的意思,所以卫大夫人才希望自己过来,能够去探一探卫老太太的虚实,看看卫老太太到底是真的卒中,还是只是用来麻痹卫敏斋和卫大夫人的手段。
如果是后者,那往后的事自然少不了。
朱元陪着大夫人再说了一会儿话,便站起来往卫家后头的安居苑那里去,那里正是卫老太太的住所。
岑嬷嬷亲自带着朱元过去,见朱元话少却知进退,心中有些知道为什么卫敏斋对朱元这样另眼相看了。
等到了安居苑,趁着人进去通报,岑嬷嬷便跟朱元说:“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通知我们,我们就在外头伺候着,随时等候通报。”
卫二夫人却已经出来了,站在门槛里头看了朱元一眼便蹙眉:“林太医才刚刚来过,娘已经吃了药睡下了......”
一百八十二·发病
二夫人神情疲惫,脸上的黑眼圈用粉也遮不住,看着就知道应当的确是熬了几天的样子,岑嬷嬷便低着头轻声说:“知道老太太为了之前的事儿生大夫人的气,可是大夫人也是一片孝心,生怕老太太气着了,虽然林太医固然是医术高深,可是朱姑娘却也是替太后看过病的人......”
她说着,便笑着说:“二夫人,好歹是大夫人的一点心意,已经特意请朱姑娘过来了,您看不如还是让朱姑娘进去看看吧?多一个大夫,也多一点儿商量不是?”
二夫人倒是没再一直拒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引着朱元往里走:“既如此,那就请朱姑娘进来吧。”
从头到尾,二夫人表现得跟从前见朱元的样子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半点没有因为朱元已经是县主了便对她态度有什么变化。
她对于朱元的不屑和看不起,是跟那些士大夫和贵族太太们一样,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这样不动声色的厌恶,在那些太太们看来,才是最合乎她们身份的。
再多给朱元一个眼神,她们都嫌弃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跟朱元计较了,丢了大家夫人的身份。
朱元早已经习惯,并不以为意,冲着岑嬷嬷点点头,便带着绿衣进了安居苑。
卫老太太喜欢热闹,一屋子的小丫头们都穿的很是鲜亮,院中的一颗银杏树底下还养着几只孔雀,因为开了春天气好了,如今也都放了出来,神气活现的在里头游走。
二夫人径直领着朱元进了廊下,见朱元目不斜视,也不过是从鼻腔里喷出一声冷哼,笑她端着,带着朱元进了明间。
绿衣别的看不出来,但是这眉眼高低是会看的,见二夫人竟然连一句话都懒得跟朱元说,忍不住就有些气怒,拉着朱元的袖子低声跟朱元咬耳朵:“姑娘,她们也太可恶了,请您看病呢,还这样从门缝里看人,什么意思?”
卫敏斋看重的人,二房跟三房没有好气是正常的,再说二夫人本来就眼高于顶,朱元并不放在心里,冲绿衣使了个眼色,便问二夫人:“请问老太太......”
二夫人瞥了她一眼,身边的丫头便径直跟朱元说:“老太太如今还在昏睡,林太医交代了不可惊动,还是请朱姑娘稍等等吧。”
一面又恭敬殷勤的去劝二夫人:“夫人守着老太太一晚上了,现在老太太好容易已经好了些,不如夫人先去小憩一阵儿,等到待会儿老太太醒了,我们再叫醒您也不迟......”
二夫人点头,终于正眼看了朱元一眼:“朱姑娘,那就恕我不能作陪了,还请朱姑娘自便。”
虽然朱元被封县主的消息已经传扬出来,可是到底还没有正式下旨,那二夫人这个四品的诰命也就没必要去捧朱元的臭脚。
再说,朱元本来就是卫大夫人请来的,跟她们二房三房并没什么关系。
她慢条斯理的出了房门,面上仍旧如同之前一般目下无尘,可是等到转过了回廊,便立即将之前的那个惫的样子抛在了脑后,一脸严肃的对着面前的人使了个眼色:“好好应付,不要露出半点痕迹来。”
小丫头低声答应了一声,垂下头去,很快就转过头出去了。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原本在院中聚着或是做针线或是玩笑的丫头们也都慢慢的没了动静。
绿衣转过头看着朱元有些不解,又有些不平,坐在朱元身边嘟着嘴很是郁闷:“姑娘,这老太太不是重病吗?谁知道她要睡到什么时候,难道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卫家的待客之道也未免太过敷衍了吧?
看来大房跟老太太的矛盾已经严重到了都懒得互相敷衍的地步了,朱元在心里沉吟,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个时候?
卫敏斋远行办事,卫老太太恰巧就重病,闹的这么僵,只怕卫大夫人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如果卫老太太没病,林太医也不至于就说卫老太太卒中,这可不是小饼,处置不当的,当即就不行了的事也是常有的......
她想不出卫老太太到底想做什么,正有些迟疑,外头便一阵喧哗声透过了玻璃传进来,绿衣觉得奇怪,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去看外头到底是怎么了,就听见博古架后头传来的声响,她回头一瞧,就见帘子被掀起来,一个穿着莲青色夹袄,底下配着淡绿色百褶裙的中年贵妇走了出来。
她上次虽然跟着朱元来过卫家,但是并没见过卫家的主子,因此并不认识,就回头去看朱元。
朱元也已经站起来,微笑着冲着那个年轻妇人点了点头:“三夫人。”
卫三夫人倒是并没有卫二夫人那么倨傲,但是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她嗯了一声,细声细气的说:“老太太醒了,只是精神还是不大好,朱姑娘请进来吧。”
朱元点了点头,跟着卫三夫人转过博古架,就看见卫老太太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看上去的确是重病的样子。
屋子里的药味儿还很浓重,三夫人拿手绢捂着鼻子,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说:“林太医说,不过是轻微的卒中,可是却还是得慎重,老人家的事最说不准,一不小心就容易出大事,我们这两天都不敢让老太太身边离了人,您请过来。”
她上前几步靠着卫老太太的耳朵,轻声说了几句话。
卫老太太就睁开了眼睛看向朱元,随即便颤抖着伸出手,似乎努力的正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这副样子倒的确是很像是中风后的模样。
朱元垂下眼睛,往前走了几步,才刚靠近床沿,卫老太太忽然就从床上直挺挺的栽了下来,发出沉闷的一声闷响。
屋子里一瞬间静的出奇,绿衣一时完全懵了,手里提着朱元的药箱,没看清楚为什么卫老太太忽然就直接栽在了地上。
朱元已经霍然抬起了头。
卫三夫人尖叫了一声扑在了卫老太太身上,如同是被捏住了喉咙的鸟儿。
一百八十三·阴险
卫三夫人尖叫着扑在卫老太太跟前哭起来,连声惨叫,完全是被吓坏了。
连绿衣也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站在朱元跟前停住了脚,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卫老太太,茫然的问朱元:“姑娘,不是卒中了吗?怎么她自己还会摔下来?”
卫三夫人不依不饶,转过头开始唤人来把卫老太太小心的抬到床上去,自己就一面擦眼泪一面回头问朱元:“怎么回事?老太太为什么好端端的会从床上摔下来?!”
这话问的好没道理,绿衣瞪大眼睛,咬了咬唇就反驳:“夫人话不是这么说,我们姑娘也不知道啊,我们姑娘是来看病的,她总不会把病人故意拉下床来吧?”
三夫人抽抽噎噎的看着卫老太太,吩咐底下的人赶紧去请太医,自己就哼了一声喋喋不休的抱怨:“谁知道呢?家里现在成了这幅光景,自然是没人盼着老太太好,生怕这个家散不了......”
她似乎也不想遮掩了,恼怒的说:“大嫂知道老太太上次因为徐家的事得罪过你,却还把你给叫来,谁知道她是什么居心......”
朱元眉头越皱越紧,看着犹自说个不停的三夫人,想到之前走的匆忙的二夫人,再联想起刚刚进来之前外面院子里的喧哗声,忽而便转过身要往外走。
不对。
她跟卫大夫人都只觉得老太太和二房三房这应该是在故意示弱或是在装病,所以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卫老太太是否是真的得病了上头。
可是如果二房三房根本就是故意让卫大夫人将注意力放在这上头呢?
她们是不是还有别的想头?
卫老太太病了,又不准卫大夫人去看病,这面上看着,的确就好像是在用病压制人的意思,以卫大夫人今时今日对卫老太太的疏离和防备,是必定会请个大夫过来验证虚实的。
而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卫大夫人的人选会是谁了。
既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二房三房肯定也都知道。
那么二房三房故意唱这么一台戏,故意让卫大夫人把她也给请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朱元沉吟着看着还在哭诉个不停的三夫人,忽而猛地上前两步,拉住了三夫人的手将她往边上一拽。
她这一拽力气不小,直接就把三夫人给甩到了一边,三夫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顿时不可置信,看了朱元一眼,之前的温和终究是保持不住了,跳着脚怒骂:“你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就算是用金子重新镀了一层,也甩不脱你身上的穷酸气......”
到底是盛家出来的人,她看着这个灭族的仇人怎么可能会顺眼。
朱元却根本顾不上理会她,上前了两步探上了卫老太太的脉,过了许久,面上露出一个哂笑,回头叮嘱绿衣:“看牢老太太,别叫老太太出了什么事。”
自己却猛地转过身便绕过了博古架,掀起帘子便往外面跑。
一院子的小丫头全都被这动静给惊呆了,看着一阵风似地卷出来的朱元,一时之间惊疑不定,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上演哪一出。
三夫人气急败坏的追在后头,却还是没有来得及拦住朱元,不由得便连声让人追赶:“怎么回事?!是来看病的还是来闹事的?!在主人家里这样没有规矩......”
正说着,在后头抱厦里休息的二夫人扶着丫头的手快步赶来,见了这个场景便挑眉,问三夫人:“怎么回事?”
三夫人见她身后的丫头自然的退后了几步,便恼怒的说:“这丫头的鼻子简直比狗还灵,根本缠不住她,一阵风似地就跑了......想必是察觉出了不对!”
二夫人就眯了眯眼睛。
她转而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了深深的嘲讽:“也怪不得敏斋心心念念要把这个丫头放在身边好跟咱们打擂台,这真是个八面玲珑聪明之极的丫头......”笑过之后,她就沉了脸,慢慢腾腾的说:“不过也晚了,哪怕她就是一路跑过去呢,恐怕也来不及了,走吧,我们找些人过去瞧瞧,看看事情到底是怎么样。”
三夫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嗯了一声,跟在二夫人身后,沉着脸说:“其实不叫这个丫头,事情反而或许简单些......”
“可不叫她,怎么能让卫敏斋娶她的主意彻底落空?!”二夫人冷然而立,半点迟疑也没有,杀伐决断的道:“她碰上了大嫂的私隐之事,那怎么还可能嫁给卫敏斋?”
三夫人不再说话,眯着眼睛看着墙角的一簇已经冒了头的虞美人,见花叶招展,忽而又笑了,她静静的说:“是啊,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她以后怎么看待她那个未来婆母?”
还想着攀高枝儿进卫家的门?!
很快她就会知道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下场了。
这件事被揭发出来,到时候别说卫皇后恨不得她死了,连卫敏斋恐怕也得忍不住杀人灭口替自己的娘来遮掩丑事!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二夫人看了三夫人一眼,已经顾不上其他的,跟三夫人互相交换了个颜色,便都急匆匆的往大房的院子里头赶。
卫大夫人的院子常年都是很安静的,二房三房的人少登大房的门,朱元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可是等到她进了门,还是立即就觉察出这份安静不同于寻常的那种安静。
她随手抓了立在廊下打瞌睡的丫头,皱着眉头问她:“大夫人呢?”
小丫头被她吓了一跳,因为春寒猛然被叫醒还打了个喷嚏,睁开眼睛见了是朱元,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的说:“往前面的月华厅去了,说是有人上门求见大夫人......”
大夫人的娘家远在甘肃,早些年因为卫家闹的实在不堪,她的娘家想要让她改嫁,不要趟卫家的浑水却被大夫人严词拒绝,两边的关系就逐渐的疏远。
而除了娘家之外,卫大夫人这些年深居简出,再也没有什么来往的朋友和亲人。
朱元来了许多次,听赵嬷嬷和岑嬷嬷话里的意思,也知道卫大夫人从来没有人情往来。
一百八十四·旧情
这个时候,卫大夫人有什么客人可见?
二房三房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朱元不由得觉得毛骨悚然,想到二夫人三夫人那副不冷不热但是却又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目光里露出一点疑虑。
可她也来不及再思索,拽着那个小丫头让她带路,一路飞奔着到了花厅,一眼就看见岑嬷嬷等人焦急守在外头。
岑嬷嬷在,朱元放开那个小丫头,总算是觉得心定了一些,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见岑嬷嬷面露异色,便问岑嬷嬷:“嬷嬷之前不是陪着我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吗?为什么现在在这里?是不是大夫人这里出了什么事?”
岑嬷嬷是卫敏斋的奶娘,卫敏斋曾经说过,她是绝对可靠也不可能被二房三房收买的,朱元对她有几分信任。
岑嬷嬷面露难色,踟蹰着含糊的说:“夫人娘家的亲戚来了,有要事找夫人相商,所以......”
还真是娘家亲戚?!
朱元心怀疑虑的看着她,一时在心里将这些人的表现都过了一遍,只觉得疑点重重。
大夫人的娘家亲戚不是早就已经断绝来往了吗?这个时候上门来拜见?
二房三房也就这么好心把人直接放了进来?-----现在卫家的中馈可还是掌握在二房三房的手里,他们想让谁进来不想让谁进来,大夫人如果没有卫敏斋在,那可完全是不能知道的。
老太太前脚病了,二房三房后脚就给这样的方便放卫大夫人的娘家亲戚上门来,而且三夫人还在那边故意配合卫老太太演戏摔倒缠住自己?
朱元沉下了脸,面色严肃的盯着岑嬷嬷,直到把岑嬷嬷看的有些耸动颜色了,才冷然说:“这里的动静,你们以为瞒得过二房三房?这个人为什么能被放进来,大夫人不仔细想,难道嬷嬷心里也没成算吗?”
一句话就让岑嬷嬷立即就变了脸色,她挣扎了片刻才轻声说:“是大夫人的亲戚......大夫人许久都未曾见过娘家人了......”
正经的娘家人上门,哪怕二房三房再跟大房不对付,以卫敏斋今时今日的地位,她们敢就这么敷衍,甚至都不让二老爷三姥爷去待客,只是把人领进来看大夫人吗?
这算是什么事?!
这件事里处处就都透着古怪。
朱元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岑嬷嬷的手:“嬷嬷,来的人到底是夫人的什么亲戚?”
岑嬷嬷张了张嘴巴,只觉得喉咙痛,隔了许久,手都被朱元握的生疼了,才垂下眼睛,声若蚊蝇:“是夫人的娘家表哥......”
朱元便一挑眉毛。
她可不是真正的十四岁的少女,她是久经风波的王府女主人,当年多少襄王的红粉知己,爱妾通房败在了她的手里?
这些内宅的手段阴私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
出事了。
她伸手拂开岑嬷嬷,低声交代她:“跟我进来,其余的人让她们继续守在这里!”
岑嬷嬷被她这疾言厉色的模样惊住,一时之间竟然隐隐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另一个卫敏斋,根本不敢反抗,就被朱元猛地拉进了花厅,又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隔着屏风,里头隐约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听上去并没什么异常,岑嬷嬷之前的紧张惊惧退去,面上忍不住就露出了一些不以为然的神情。
到底是自家亲戚,难道还真的能对大夫人起什么坏心不成?
大夫人自己也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不过就是小孩子之间的一点旧事,根本不值得再提起了,到底是带了娘家亲戚的信上门来的......
她这么想着,就猛地撞上了朱元的背,登时忍不住哎哟了一声捂住了脑门,又气又急的抬头,一时之间却被朱元的神情给镇住了,她顺着朱元的目光看过去,才看见之前的那个娘家的姑老爷嘴里还在冒着女声,手下却正推搡着已经软倒在椅子里的卫大夫人。
她被这么惊悚的场面给吓住了,仓促之间竟然发不出声音。
还是朱元当机立断,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猛地上前拿了一个花瓶,兜头照着那个男人的头给砸了下去。
她的力气竟然那样大,当场打下去就碎片四溅,让那个男人后脑勺见了一片红。
可到底对面的人是个大男人,这一下竟然没有把他给砸晕,他转过头来,立即便伸手掐住了朱元的脖子。
岑嬷嬷已经在乡下十几年了,多少年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事发突然,她打了个冷颤,急忙上前就要去帮忙。
可是朱元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手往那个男人脖子那里一按,那个男人就跟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快!”朱元顾不得其他,吩咐岑嬷嬷:“你留在这里,我带着大夫人从后门出去,待会儿来了人,你就说大夫人娘家来了亲戚,但是大夫人又不好出去见的,就让你来见了,谁知道你一来,这人便上来对你动手动脚,欲图不轨......”
岑嬷嬷手忙脚乱,听见朱元这么说,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她:“可,可既然有人故意陷害,后门只怕也有人守着.....”
朱元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肯定是有人守着,可是也都急着邀功呢,你等一等。”
她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塞子放在卫大夫人鼻子底下,让她闻了闻。
里头传来一股难闻的奇臭的味儿,连岑嬷嬷也忍不住被熏得有些眼酸,卫大夫人悠悠转醒,先就是一惊,下意识的双手猛地一推,厉声问:“你想干什么?!”
岑嬷嬷急忙抢上前去喊了一声夫人,轻声跟她说:“是朱姑娘呢!”
卫大夫人又惊又怕,惊魂不定的双手护在身前,直到这时才看见了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和朱元,不由得便一阵腿软的靠在岑嬷嬷身上:“幸好,幸好你们来的快......”
她惊得一身都是冷汗,指着地上的那个男人,战战兢兢又愤怒至极的说:“他.......他......”
院外忽然传来了喧闹声,似乎是守在外头的大房的下人跟什么人气了争执。
一百八十五·软肋
岑嬷嬷立即就变了脸色,惊疑不定的看向一边的卫大夫人和朱元,咬着牙有些颤颤巍巍的辅助了椅子:“肯定是二夫人三夫人那边.......”
现在想想,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什么娘家的亲戚,亲戚的确是娘家的亲戚,但是却根本不是怀着娘家的和解的书信来的,这哪里是来探亲的啊?这是来要人命的!
要不是朱元来的快,那么这里头会发生什么事......岑嬷嬷简直根本不敢往下想。
就连大夫人也是既怒且惊,冷笑了一声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煞气:“好!好啊!她们明知道我最在乎的无非就是已经多年没有联系的娘家亲人,还拿这个来算计我!这一整个圈套下来,竟然是半点没有想过给我留活路!”
卫敏斋前脚才走!此刻怕是还没有出通州,她们就敢闹出这样的事!
分明就是看准了这是丑事,就算是卫敏斋回来,也只能认栽,这样的事,哪怕是沾了一点儿边,都能被世人捕风捉影渲染成无数故事。
何况是有人故意推波助澜。
到时候又有眼前这个男人无耻攀咬.....
卫大夫人气急攻心,咳嗽了好一阵,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她明知道这个家是龙潭虎穴,明知道那些人都是豺狼虎豹,可笑她竟然还是这样天真!当初敏斋多么艰难才会去外地从军,小小年纪拼杀过来,用性命拼出了一条活路。
可是自己呢!?
身为母亲,毫无用处,从来帮不了儿子的忙,一味地缠绵病榻,感伤身世.....
岑嬷嬷惊呼了一声,朱元已经拉着大夫人打开了后门,闪进了长廊拐角,冲着岑嬷嬷使了个手势,岑嬷嬷平复下了心情,颤抖着手,卷起来放到嘴边,大声的喊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就是讯号,前面院子里的喧闹声更加的激烈了,无数的叫骂声从外头传进来,似乎是跟卫敏斋留下的这些人起了争执。
可是卫敏斋留下的这些人,全都是他的心腹,叫的急了,甚至还惊动了卫大夫人院子里的护卫-----卫敏斋要走,但是却也在母亲跟前留下了许多得用的人,除了那些四处找回来的用惯的老人之外,他甚至还留了六个锦衣卫,专门看守母亲的院子。
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当初的盛阁老也是调动过大批的锦衣卫围着自家府邸,防止海寇寻仇的。
卫敏斋如今已经做到了镇府,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锦衣卫一出来,外头的攻势就弱了一些,岑嬷嬷满脸满手都是冷汗,心惊肉跳的看着方格纹青砖上躺着的生死不知的男人,忽而找到了一点儿勇气。
侯爷千叮咛万嘱咐把人交给了她,要是侯爷回来夫人却出了事,那她怎么有面目去见侯爷?!
不管怎么样,戏是一定要做足的,她使劲儿的扬声喊了两声,见前院始终围的密不透风,后院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了两个缩头缩脑的仆妇,就朝着她们尖锐着嗓子喊:“快过来!出事了!”
两个仆妇不管不顾,互相对视了一眼,抢步上前,几乎是小跑着进了门。
朱元砰的一声把门给带上,自己就顺势拉着大夫人出了后院的门。
大夫人气喘吁吁,腿脚犹自还使不上力气,形容憔悴的看着朱元问她:“现在怎么办?我们......”
“前面撑不住多久了,您等会儿,我先给您重新梳理一下头发。”朱元拉着她快步闪进花厅前面的拐角处,快手快脚的替她将头发随意理了理,幸好绿衣这个丫头比从前要细致的多了,每回出来,总要在她荷包里放上小梳子等物品。
她原本就又是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的人,这一下很顺利的就将大夫人的头发给梳理好了。
也就是这时候,二夫人三夫人终于等到了原本事先就知道的,来探卫老太太的病的族里的耆老和老太太们,借着他们的声援,让卫敏斋底下的那些锦衣卫给让了路。
方良是留下来的其中之一。
他不知道大夫人在里面做什么,会的客人又是谁,但是现在看二夫人三夫人这副来势汹汹誓不罢休的模样,他就踩到了没什么好事。
见二夫人三夫人如此不留余地,非得硬闯,方良就冷了脸,腰间的绣春刀拔出了个头发出一声脆响:“二夫人三夫人想清楚,您二位真的这样闯进去了,到时候要是......那可就没有回头路走了。”
作为卫敏斋的心腹,他尽职尽责的维护卫大夫人的利益,不愿意卫大夫人有任何错处被人抓到。
原本族中就一直对卫敏斋母子施压,让他们不许分家,要尊奉卫老太太。只是卫敏斋势大,二房三房却没落,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之上,所以才勉强僵持着,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也压不倒东风。
但是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了,而错处还在大房的话,那卫敏斋无疑就陷入了被动。
二夫人三夫人平时自然是很怵这个卫敏斋的心腹的,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得看主人。
可是现在不同了。
他们清楚的知道里面现在正发生着什么,里头静悄悄的,现在几乎没什么动静,只传来卫大夫人和岑嬷嬷的尖叫声,足以见事情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发展。
朱元?
她恐怕是闯到大夫人院子里傻傻的去等大夫人了,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战场其实不在大夫人的院子,甚至焦点也不再大夫人身上。
真是......
想想这个向来以聪明著称的朱元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大夫人出事之后的脸色,就真是无比的解气呢。
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小孩子的玩物,这世上的事也不会一直都任由小孩子掌握在手里,朱元到底是太年轻了,她不知道,大人们真正算计起人来的时候,是不必亮出牙齿和武器的。
二夫人冷笑了一声,半点迟疑也没有,甩开了方良,朝着他冷笑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冲那些叔伯和伯娘婶婶们皱着眉头担忧的道:“大嫂也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