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人质
自小有婚约在身,对面的这个人名义上是她的未婚夫,可是事实上因为平南侯府远在云南,这些年甚少回京,她根本从来都没有见过陆广平。
而现在窝在同一辆马车上,她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在知道有官府的官差追上来之后,她更是觉得马车里的气氛为之一凝,让人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乌尔低声在外头催促:“少主,快些,不能再耽搁了,世子那边快要扛不住了,来的应当是金吾卫的人......”
金吾卫的人,也就是说肯定是得了什么消息才会追来的。
陆广平嗯了一声,神情阴沉,忽而对着徐三姑娘低声道:“得罪了!”
便一把拽住了徐三姑娘,将她一扯,扯到了自己怀里,从后头圈住她的脖子,将一把匕首横亘在了她脖子上,猛地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徐兆海正恼怒的跟金吾卫指挥使申辉纠缠,这个申辉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他分明已经说过自己是送急病的侄女儿出去庄子上休养的,但是申辉就是坚持要搜他身后的马车。
这让他顿时便起了疑心。
原本最难过的一关-----出城门已经过了,只要平安无事的到达了庄子上,他就会安排陆广平秘密从水路逃走。
可是没想到半途杀出个程咬金,申辉这个二愣子跑了出来。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申辉就是现在楚庭川身边很得用的申锦常的父亲......他是不是得到了消息,才会这么顽固,根本不给英国公府任何脸面,连他几番讨好都故意忽略?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更焦急了,面上便忍不住有些色厉内荏:“申辉!本世子给你几分颜面,你却要故意找事是不是?我侄女儿乃是急病,急需送到庄子上去,被你这么一耽搁,如果出了什么岔子,谁来担待?这个责任你来担吗?我们城门都出了,你现在这么纠缠,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你还怀疑我们英国公府会窝藏什么朝廷钦犯不成?!”
他说的有些严重,但是申辉面上却还是笑吟吟的,根本不动气:“世子别着急嘛,我们怎么会这么想?国公爷德高望重,乃是连圣上也敬重的老一辈了,怎么会做出什么窝藏钦犯这种灭九族的事儿?我们也只是担心,我们追捕的那个逃犯狡猾的很,我们得到了情报,他就在此地出现过......”
他说着,已经不动声色的让底下的人堵住了前面的另一条岔路口,笑着对面色难看的英国公世子徐兆海说:“世子,您身份贵重,公府的姑娘更是金贵无比,我们也是为了贵府着想,若是查明了没有身份可疑之人,这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徐兆海捏紧了拳头,心里却迅速的在想退路。
之前倒也是预想过了这种情况的,所以也做了准备,陆广平早已经另外装扮过,等闲应该不会被人给认出来。
可是现在摆明了申辉这些人有备而来,那么原先做的那些准备还真的能够达到预期的效果吗?
只怕未必能够如意了。
他正想着,前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抬眼一看,便见到了打马而来的卫敏斋,不由得眼皮重重一跳。
卫敏斋!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京城自己母亲的寿宴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所有的侥幸到如今都已经一扫而空,知道是不好了。
一个申辉他勉强倒是还应付的来,将来就算是申辉告上去,只要遮掩的好,呀奈何不了英国公府什么。
但是卫敏斋却不同了。
他是可以直达天听的......
今天明明是家里带了徐游去了卫家的,照常理来说,不管怎么说,面子情总得做做,卫家怎么也会把卫敏斋给留在那里跟徐游彼此相看相看的。
可卫敏斋偏偏出现在这里。
那只能说,他是铁了心的不想跟英国公府有什么牵扯了。
来人是敌非友,且准备齐全,徐兆海哪怕是国公爷的世子,却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就在这时,变故陡生,载着徐三的那辆马车竟然忽然倾翻了,马车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车厢撞在了边上的一颗小树上,连带着几个丫头都遭了秧,一时不知道是生是死。
申辉睁大眼睛,马鞭朝着那辆马车一指,沉声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徐兆海一眼就看见了也都装扮过了的乌尔他们簇拥着已经辨认不出本来面目的陆广平,而陆广平手里,现在竟然挟持着徐三!
他瞳孔剧烈收缩,一下子就明白了陆广平的意思-----已经被发现了端倪,趁着他还没有被发现身份的时候,先要做出个英国公府只是被无辜牵连的假象来。
陆广平倒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要是英国公府被牵连,事情反而更加严重无法收场。
他立即急急地指着陆广平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劫持我英国公府的姑娘!你们不要命了?!”
英国公府乃是掌握着五军营,此番出来,虽然是为了家事,但是为了某种不能言明的目的,徐兆海还是带上了神策营的一些士兵。
到了现在,这些士兵发觉不对,便立即拔刀相向,先于金吾卫和后头赶来的锦衣卫一步,将那些聚在一起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申辉瞪了眼睛,满脸狐疑的问徐兆海:“世子不是说乃是护送侄女儿出来养病的吗?怎么自己的车队里竟然隐藏着这么一大批人,竟然还毫无察觉?这说不大过去吧?”
徐兆海不理会他,也根本不顾刚来才下马的卫敏斋,自顾自的跳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们家姑娘,她原本就病着,你们可别胡来!”
徐三姑娘早已经吓得双腿酸软,面无人色,锋利的刀尖此刻就贴在她的脖子上,她只要一动,那刀就会毫不迟疑的割破她的喉咙,这让她极为崩溃,鼓足了勇气喊了一声大伯,声音凄厉而惊恐。
八十二·突围
她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养在深闺的,跟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徐游不同,她根本就不是那种什么都要知道什么都要出头的人,长到这么大,出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城外的家庙了。
这一次的事,委实算得上是她碰见过的最可怕的事。
她慌得六神无主,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但是她身后的陆广平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猛地在她的颈后一手刀下去,她便软软的昏睡过去了。
徐兆海眼皮猛地一跳。
但是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他只是扬声装成气急败坏的模样问:“尊驾到底是谁,挟持我们家姑娘到底所为何事?若是为了求财,还请千万别伤了和气......”
卫敏斋冷冷的看着他演戏,在边上啧了一声,冷声道:“没想到世子还挺和气的?话说回来,他们可是在徐三姑娘的马车上,难道世子真的不知道他们的来路?这么多人混进国公府的护卫队里头,这事情怕是不那么简单吧?”
被人揭穿里头猫腻,徐兆海心里七上八下,实在是有些恼怒难堪,但是现在根本不是他恼怒难堪的时候,他吞了口口水,几乎算得上是破口大骂的道:“卫敏斋!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的,你们锦衣卫看谁都不顺眼,现在难道还打算把我们徐家也算成你们的猎物不成?!老子是送侄女儿离京养病的!你们追捕的人到底怎么会上了我们的马车,现在还挟持了我的侄女儿,你们还没给我一个交代,竟然找起我的麻烦来了!?”
哟呵,倒是会倒打一耙。
而就在此时,陆广平已经动了,他一只手提着徐三姑娘,就像是提着一个靶子,朝着徐兆海他们冷笑:“别废话了,若是想你们这位金尊玉贵的姑娘活着,那你们便给我们让出一条道来,等我们上了船,自会把她交还给你们,但是如果你们不从.....那我现在就杀了她!”
他说着,手已经掐上了徐三姑娘的白皙细腻的脖子。
徐兆海气的跳脚,直呼自己倒霉,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儿,又责怪申辉办事不利,竟然让追捕对象混进了他们国公府的车队里,让他们国公府的姑娘遭遇这样的劫难。
他演戏演的如此认真卖力,神机营的将士们便也都跟着义愤填膺起来,纷纷出声要求金吾卫和锦衣卫的人让路。
到底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何况这姑娘身份还如此贵重特殊,他们作为国公的治下将士,哪里有不向着国公府的。
申辉冷笑一声,格外坚定的说:“不许放!此人乃是跟前些时候行刺五皇子殿下有关的逃犯,怎么可以轻放?!放了他,谁跟殿下交差?!”
徐兆海心里咯噔了一声,就知道这件事果然是暴露了。
这些人就是冲着陆广平来的。
那么陆广平就更不能落到他们的手里,他恼怒的一把挥开了申辉的手,有意弄出些动静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自己当差不力,现在弄得我们家的女孩儿被逃犯劫持,你竟然还这副态度,你是不是想看着我侄女儿死?”
申辉被他伸手推了几乎一个趔趄,立即便恼怒的反手一推,挥手道:“弓箭手!”
他话音一落,弓箭手便纷纷从后头赶上来,张弓搭箭,对准了劫持了徐三姑娘的一行人。
乌尔脸色阴沉冷笑一声,顺手又捞起了徐三姑娘身边一个早已经吓傻了的下人,毫不迟疑便将刀从背后捅进了她的腰间,恶狠狠的道:“若是你们敢放箭,大不了就一起死!我们倒是无所谓,但是只可惜,国公府这个金莼玉粒养大的姑娘,可就要就此香消玉殒了!”
徐兆海瞧的心惊胆战,顿时便扬声喊了起来:“申辉!今天你要是敢让他们伤了我侄女,我就跟你势不两立!”
这么争着吵着,那边的陆广平一行人却早已经趁着神机营的将士们发愣的功夫,撕开了一个口子,并且引爆了之前便安置在了马车上的少量炸药,带着徐三姑娘逃之夭夭了。
炸药猛烈,一时之间英国公府的车队拉车的马儿全都被吓疯了,不受控制四处乱窜,以至于扑上去的锦衣卫和金吾卫都在烟雾弥漫中被呛得咳嗽不止,扑了个空。
而金吾卫和锦衣卫的马也都受了些影响,全都暴躁不安四处乱窜,以至于一时之间许多被炸药波及的神机营的将士还有徐家的下人都鬼哭狼嚎。
申辉面色铁青:“世子!你故意拖延时机,以至于犯人逃走,你有何话说?!”
徐兆海冷笑一声,面色更是差到了极致:“笑话,我有何话说,我能有何话说?!我的侄女都被他们给掳走了,我却连人到底是谁都没弄明白,你们竟然还想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来!?”
神机营的将士们全都七嘴八舌的声援起徐兆海来。
而卫敏斋只是冷冷的瞥了徐兆海一眼,惜字如金的对着方良他们下了命令:“追!”
锦衣卫从来不拖泥带水,上峰一句话下来,他们早已经跑了个没影儿。
徐兆海跟申辉对视了一眼,不甘示弱,也全都用尽全力快马加鞭的追去了。
可是申辉追的恼怒,徐兆海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如同是吊着十五个水桶。
这次的事显然是走漏了风声。
可是到底是谁知道了?
又到底知道了多少?
而这次的事情,到底该怎么遮掩过去?
只能寄希望于陆广平能聪明些,运气好一些,逃的远远地,否则但凡是被抓住了,英国公府那才是真的洗不清了。
他面色阴沉,表现得活像是自己的亲女儿被拐跑了,一下一下不要命的鞭打身下的骏马,跑的竟然比申辉还要快些。
申辉心情也不是很好,儿子特意嘱咐过让他等在这里,可是没想到人是等到了,却让人给逃走了,这下回去,他怎么跟儿子说?
儿子又怎么回去跟殿下交差?
真是晦气。
八十三·撕票
沿途也不知道到底经过了多少周折,徐兆海的人马终于停了下来,申辉也紧跟着勒了缰绳,跳下马往前面一看,顿时有些吃惊-----前面显然是经过了剧烈的打斗,此刻树枝散落了一地,横七竖八的还躺着四五个人,眼看着要么是受了重伤,要么应该就死了。
徐兆海面色铁青,让手底下一个神机营的将领过去查看。
那人去了,回过头来神情凝重的跟徐兆海摇头:“世子,已经死了,都是咬破了嘴里的毒囊,这毒药发作得极快,救不回来的......”
徐兆海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立即又翻身上马:“追!给我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这帮混蛋给我找到!”
申辉冷笑一声,等到自己的属下查探回来点头,说辞跟之前那个神机营的将领也一样,便也跟着往前疾驰。
没过一会儿,路上竟然又碰上一个受了重伤的锦衣卫。
申辉顿时眉心一跳,站在了徐兆海身边,警惕的问他:“世子,怎么回事?”
徐兆海烦不胜烦,恼怒的没有理会他,只是追问那个受伤的锦衣卫:“怎么回事,那些人呢?我的侄女儿呢?”
这个锦衣卫受了重伤,腹部还在不断渗出血来,听见了徐兆海的问话,强撑着断断续续告诉他们:“指挥使带着我们追上了那帮人......打了一架,对方折损了四个人,可是对方手里有暗器.......锋利有毒......现在应当是往码头的方向去了。”
去了码头,上了船,那就是如同鱼儿如海,水上跟陆地可全然不同,想要隐藏身份或是逃走,比在陆地上可简单多了。
徐兆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平南侯家里果然是底蕴丰厚,给儿子的护卫竟然能够单扛锦衣卫,还是最难对付的卫敏斋手里的锦衣卫,真是生猛。
申辉却面色更差,流留下三个士兵照顾这锦衣卫,没有丝毫停顿的去支援卫敏斋去了。
谁知道等到了码头,他们却发现人群四散奔逃,穿着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正在人群中寸步难行。
因为坐在马上看的远,徐兆海一眼就看清陆广平在乌尔他们几个精锐的护卫之下已经上了船,而锦衣卫被奔逃的人群裹挟,却根本就赶之不及。
他心里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幸好,他娘的陆广平的确是个狠角色,难怪年纪轻轻就敢去刺杀五皇子,原来真是个有些本事的。
他这里这么想着,又开始想着这件事该如何收场-----陆广平到底是从徐三的马车上下来的,这该给个什么样的说辞才好?
而申辉已经奋不顾身的冲入人群了。
可是码头上做工的、卸货的、准备走的,人潮涌动,此刻又都受了不知什么惊吓,全都不要命的逃跑,不少人直接都倒在地上了,哪怕申辉有功夫在身,也根本就施展不出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船越行越远,忍不住狠狠地将手里的马鞭扔在了地上。
而等到反应过来,申辉便转过头来盯着徐兆海:“世子,放走逃犯,这件事你难逃干系,等到回了京城,我一定如实禀报殿下!”
徐兆海哼了一声,正要反唇相讥,就听见神机营的将士大叫了一声:“世子!世子!是三姑娘!”
对了,徐三呢?徐兆海正朝着那将士的手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挂在了桅杆上的徐三,忍不住顿时就愣住了。
......
徐三被用弓箭狠狠地钉在了桅杆上,头此刻软软的垂着,显然是已经没有生机了。
死了......
死了?!
徐兆海这回是真的懵了,猛地从马背上扑了下来,找到了卫敏斋,恼怒的揪住了他的衣领问他:“怎么回事!?谁动的手?!谁杀了我的侄女?!”
徐三是他弟弟的女儿,虽然在家中不是那么起眼,但是却也是辛苦养到了这么大的,还跟平南侯府有婚约,就这么死了......
他回去弟弟弟媳还不生吞了他!
卫敏斋冷冷拨开他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世子想什么呢?我们都是自己人,怎么可能会伤及徐三姑娘,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顾及徐三姑娘,犯人也没那个机会跑了,人,当然是犯人杀的。”
陆广平?!
徐兆海心里恼怒一闪而过,却立即就明白了陆广平这么做的深意------是了,要怎么证明徐家真的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不是故意在帮犯人逃跑呢?
有什么证明能比人命更加有力?
他出手杀徐三,而且手段狠辣不留情面,更加证明了他对于徐家的愤恨。
这么一来,哪怕之后真的证明逃走了的是陆广平,那么徐家的压力也小的多了----他们可是死了个女儿呢,怎么可能会是陆家的帮凶?!
徐兆海心里逐渐平静下来,面上却红着眼睛咬着牙,几乎算得上是声情并茂的指着他们问:“我的侄女儿死了!你们是怎么办差的?!你们到底领了什么差事,竟然让人给混到了我们家的车队里,现在还害的我们家死了一个姑娘?!”
人都死了,陆广平也跑了,卫敏斋心情不是很好,见徐兆海在这里声嘶力竭的表演,冷笑一声便翻身上马,片刻不停的就走了。
申辉没他那么快,被徐兆海扯了个正着,只好留下来,但面色也不是很好的反驳:“世子还是先想想看,为什么那帮人能混进公府的车队吧,就算不是公府有心窝藏钦犯,但是说到底,也是你们自己看管不严,让人钻了空子,能怪的了谁?!”
害人害己!
徐兆海真想伸手猛地抽这厮一嘴巴子。
可是他到底是忍住了,恼怒的红着眼睛指了指他又放下手,自己跟着人上前去解下了徐三姑娘。
到底是自己侄女儿,徐兆海看着她这副惨样,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摇了摇头叹气,叫人小心的将尸首给搬到了随手征用来的马车里,一行人惨淡的往京城去。
申辉落在后头,心里头憋着一口气,着实想上前踹徐兆海一脚。
陆广平出现在徐三姑娘的马车,要说英国公府毫不知情,鬼才肯信。
八十四·罪魁
京郊这边闹的不可开交,而成功逃出生天的陆广平也不能说有多欣喜,窝在小小的船舱里头,他目光近乎冷漠的看着乌尔进来,才张口问他:“怎么样了?”
这艘船虽然暂时救了他们的命,却绝不能久待-----下一个码头肯定有设卡拦截的,他们还得找个更稳妥的法子。
他肩头上有一道很严重的剑伤,横亘了几乎整个右肩,是卫敏斋下的手,又准又狠,但凡是那时候没有一个不要命的家将冲上去挡了一下,只怕陆广平的整个右手臂都得被横着给削下来。
从前只是听说这个卫敏斋是个冷面阎王,现在才知道,这人当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差一点儿就断送在了他手里。
出了这样的事,乌尔作为亲卫加智囊,实在是面上无光,灰溜溜的紧了船舱,先跟陆广平说了这次的死伤:“死了四个,伤了六个.....不过跟着我们的都是死士,且我们痕迹处理的很干净,就算是尸体落在锦衣卫手里,也牵扯不到咱们平南侯府。”
陆广平静默了一瞬。
死了的四个人里,有一个是从小就伴着他长大的,这回却为了护着他,被卫敏斋给杀了,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咳嗽了一声,面色苍白的说:“记住名单,回去之后上禀父亲,给他们家中重金抚恤。”
他这回来京城出师不利,折损了不少人不说,兴平王的那本账本也并没有拿到,如果再在家里留下个薄凉的名声,那还怎么跟其他哥哥们比?
乌尔应是,又说起了这次卫敏斋他们追来的事:“英国公府这次送我们出城的事情乃是机密,世子亲自送出城,说他们不上心,那是不能的,差错应当不出在他们身上,而是出在旁的地方......思来想去,京城要搜我们的人也就是五皇子殿下,而跟五皇子有些关系的朱元,刚好又被黄明安那个蠢货几次三番的找麻烦,以她的性格,肯定不甘愿吃亏,自然要去查清楚黄家......”
乌尔早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通了关节,这个时候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问题的关键还应当是出在了孙公公身上,虽然当时世子去找孙公公,是笃定朱元她们不管是根据往日跟孙公公的交情还是顾忌孙公公跟曹公公的地位,都不敢去查孙公公。但是却忽略了一点-----黄侍郎应当是请不动孙公公的,朱元此人最是多疑,她应当一早就起了疑心了,申辉乃是申锦常亲爹,而卫敏斋今天连亲娘的寿宴都不顾了,追了过来.....”
乌尔下了结论:“这件事,应当就是朱元猜出来的,只怕还做了许多手准备。”
“所以你让我杀了徐三?”陆广平面色隐藏在烛火中看不清楚,看着一片黑的江面出了一会儿神,才自顾自的笑了一声:“也是,这样的情形之下,没有比杀了徐三更能叫英国公府脱身的办法了。”
只是虽然从未见过,几乎算是陌生人,可以名义上到底是他的未婚妻,杀了自己的未婚妻,总是不那么好受的,陆广平面色阴沉。
乌尔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请罪:“当时情急,属下一时冲动,建议公子做出此事,请公子恕罪。”
陆广平摆摆手让他坐下,嗤笑了一声就道:“你做得对,要是我不照做,那才是麻烦。卫敏斋跟申辉都是难缠的角色,我们杀了徐三姑娘,一是避免徐三回去乱说以至于暴露我的身份,二来也能帮徐家减缓压力,有了一条公府姑娘的人命在,徐家应当是能慢慢从容处理这次我出现在徐三马车上的事了。”
他说着,靠在了身后的枕头里,觉得浑身都疲累的厉害。
竟然会被逼成这样,他来京城原本以为是做猎人的,没想到却成了猎物,被追的撒丫子乱跑,实在是丢人至极。
而始作俑者,都是楚庭川跟朱元!
他坐了起来,摆了摆手示意乌尔不必放在心里:“等到回去之后,让父亲写封密信好好的跟国公爷和世子解释,想必他们是会谅解的,事急从权,死了一个未嫁的女孩子,总比死了全家的好,大不了,这门婚约还作数就是了。”
乌尔笑的有些勉强。
不结仇也就罢了,杀了人家姑娘,这回徐家为了陆家付出算是巨大,陆家凭借一门婚约怎么可能还能满足的了徐家?
只怕这回侯爷得大出血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乌尔招人进来给陆广平换了药,又喂他吃了几颗能够行气补血的丹丸,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扶着陆广平起来,弃船登岸。
而等到登了岸分出了四个人去前面的镇子里头留下痕迹之后,乌尔扶着陆广平,再一次换了一艘中等大小的船。
这么折腾一番,哪怕是锦衣卫来找,也不知道得费多少工夫,暂时算是安全了。
夜已经很深了,眼看着便要到后半夜,乌尔让陆广平先早些休息,自己也打算回船舱去处理一些事。
但是他还没出门,便被陆广平叫住了,陆广平看着他,神情平静的说:“想个法子,朱元这个女人,若是能拉拢,倒是比杀了好的多。”
有用的人在哪里都是吃香的。
陆广平原先是觉得兴平王杀了朱元也好,可是等到这一系列事情下来,又忽然发现绝不是这样-----能够把他给逼得几乎抱头鼠窜,而英国公府也狼狈不堪的人,如果自己得到了,成为了自己的助力,那么岂不是更好的事?
有了朱元这个又能下决定又能下狠心的人,等到回了陆家,他还能在哥哥们当中站稳脚跟,脱颖而出。
相比较起来,朱元得罪他的事,倒不算什么了,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要能屈能伸的嘛。
乌尔有些吃惊,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位主子说出这么个要求来,之前陆广平不是对这个朱元恨不得大卸八块吗?现在朱元更是步步紧逼到了这个份上,怎么他反而还改变主意了?
八十五·心病
陆广平居然没有打算找朱元的麻烦,而是打算将朱元给招入麾下当自己人,这个决定让乌尔震惊了许久。
不过他们这里震惊的很,京城那边却已经闹的不可开交了。
好戏开锣,一出场就先是国公府的一条千金的命、和一个重伤的锦衣卫,立即便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当听说追捕的那个逃犯还是之前去云南的路上行刺五皇子的主谋之时,嘉平帝更是发了真怒,连下了三道口谕斥责德胜门守将玩忽职守,办事不力,以至于放跑了如此重犯。
而犯人到底是出在了英国公府的车队里头,英国公府上下还没从死人的阴影当中走出来,立即便要先救这件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这根本难不倒久经风雨的英国公,他很快便在府中自查,立即便查出了一个勾结了兵部黄侍郎的管事,查出这一切都是黄侍郎的手笔。
黄侍郎是英国公府的旧部,这些年也时常来府中走动请安,这回他的夫人来国公府,听说了国公府的三姑娘急病,便出主意说该挪到庄子上去休养,免得让年老的国公夫人和年幼的孩子们过了病气。
她说的有道理,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便也都接纳了。
谁知道黄家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其实根本不是为了让徐三姑娘去休养,而是故意利用徐家运送逃犯出城。
英国公带着儿子在嘉平帝跟前哭的老泪纵横,直言自己老眼昏花,已经不堪重用,竟然连此等野心勃勃之人都看不出来,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子,请嘉平帝放他解甲归田。
嘉平帝哪里能让这等德高望重的勋贵为了没证据的事儿就回老家去,别说这是他太爷爷时期就没动过的硕果仅存的勋贵之家了。
就说现任的英国公,那也是他年纪幼小之时的托孤重臣之一。
英国公又老实,从来都不跟其他的阁老一样自恃身份,对着他耳提面命,摆帝师的威风,嘉平帝对他是极有好感的。
加上徐家现在还死了人,英国公死了个嫡亲的孙女儿,嘉平帝便抚慰了英国公一番:“此乃人家有心算计,干爱卿何事?”
而另一边火速被抓的黄侍郎也冤枉的很,他说自己的儿子是在庄子上被一群身份不明的人给绑架了,他的宝贝儿子握在人家手里,他也没办法,只能照着人家说的办,给他们提供了住处,又特意寻了英国公府的空子,想要借着徐三姑娘出城休养的当口送这些瘟神们出城。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刺杀五皇子的逃犯。
要是知道,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事儿。
查来查去,最后的确是没从英国公府查出一点儿端倪来,连黄侍郎也懵懵懂懂,一问三不知,一口咬死了自己不知道那群人的身份,根本不知道那帮人是谁。
等到正这件事尘埃落定,离过年也就仅仅只剩了五天了,眼看着便到了小年夜。
可今年的小年夜,英国公府却并不曾跟往年那样热闹。
虽然宫中赐下了不少赏赐,这次的事情英国公府也并没有被怀疑牵连,但是实际上,国公府也不是那么畅意。
到底是死了个人。
世子夫人和世子掉两滴泪也就完了。
国公夫人和国公伤心一阵也就过去了。
唯有二房,那是真真正正死了一个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徐二夫人听见消息的当天就晕了过去,等到看见了女儿的尸首,更是连着做了半个月的噩梦,根本连床都起不来。
好好的女儿被带出去,回来的时候却成了这幅模样,徐二夫人恨大房恨得咬牙切齿。
说什么急病不急病的,这只能是哄骗外人的鬼话罢了!她自己的女儿,她哪里能不清楚,根本就什么病也没有,健健康康的。
大伯说要把人给带出去,可是却不能囫囵把人带回来,而且回来了以后大房那边竟然连个说法都不给他们!
未婚夭折,女儿的尸体甚至连祖坟都不能入,家里因为什么逃犯的事情乱糟糟的,也没有人能顾得上这件事。
老太太最终决定将徐三姑娘的尸首送出城放在庙里,停灵七天之后寻个不错的地方下葬。
这个对于别人也就罢了,他们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死的又不是他们女儿!
但是对于徐二夫人来说却简直跟挖了心肝没什么区别,她在女儿的尸体被送出城之后便病的更重了。
而等到小年夜这一晚,大房那边催促她去吃饭之后,她终于爆发了,将大房来的人给毫不留情的数落了一顿赶了出去:“我死了个女儿,你们就当死一只猫一条狗?!你们竟然还吃得下!”
这是徐二夫人的真心话。
死的是个人不是条狗,英国公和国公夫人好歹也是徐三姑娘的祖父祖母,他们竟然这么能够忍得住,毫无反应。
而大房那边竟然还开始操持起什么小年饭来了,简直是叫人任务客人。
徐二夫人的这番破口大骂很快就传回了各房耳朵里。
世子夫人皱了皱眉,见徐二少爷面露羞惭,便缓缓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二弟妹是失了女儿所以悲痛欲绝,但是这节骨眼上,宫中赏赐了东西,难道我们还能做出悲悲戚戚的样子来?这成了什么了?”
再说了,更惨的都还有呢。
黄侍郎家里已经家破人亡,唯有他那个儿子和妻子都被英国公府暗中示意别人给保了下来。
事情能是今天这个局面,徐三姑娘的死居功至伟。
说句难听的,她要是没死,徐二夫人恐怕连哭的机会都没了。
可是话是这么说,世子夫人到底还是亲自过去了二房一趟,想要劝劝这个不懂事的二弟妹。
可是她才进去,兜头就被徐二夫人几句话给弄的下不来台,顿觉有些难堪的摇头:“二弟妹,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的,谁叫人家是在暗处算计我们?我也知道你失去了孩子难受,但是这日子总是要往前看......”
八十六·灭火
往前看?
徐二夫人冷笑一声,立即反唇相讥:“死的不是嫂子的小游,嫂子当然这么说!若是小游被我家那个窝囊废带出去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知道到时候嫂子能不能说得出凡事往前看这样的话来。”
她一脸惨淡,也没那个心思虚已委蛇,说出来的话如同刀尖一样,不留情面,字字句句简直就是在捅世子夫人的心窝子。
世子夫人也恼了,女儿是她的宝贝疙瘩,可是徐二夫人张口就诅咒,这怎么让她不生气,她一时维持不住面上的笑意了,手里的手炉一搁,恼怒的冷笑了一声:“弟妹也别跟我使性子,要是真的觉得不满意,非得要全家都完蛋,那去找老太太老爷子去啊!家里的事也不是我们说的算,你这样闹,跟我们摆脸色又有什么意思?真正厉害的,觉得委屈的,那就去找老太爷去!”
她说着就站起来:“也别觉得只有自己委屈,家里哪一个不是为了这个家?我自己现在还粘上了贺二这块牛皮糖,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我知道你死了女儿心里不痛快,可你不该口口声声攀扯诅咒小游!”
徐二夫人气的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凸出来,脸色狰狞的冷笑:“你家小游又如何?!就是她出的这个主意罢?原本我们家小三要去外祖家的,就是小游留下了她.....她指望着出这个主意讨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欢喜,根本不把我家孩子的命当成人命!现在出了事,她这个做妹妹的,人倒是去了哪里?”
世子夫人听不下去,一时之间坐立难安,冷冷的吐出了一口气,才冷笑了一声语气冷淡的道:“得了,说到底弟妹就是觉得这次的事情委屈,可是我也跟弟妹说一声,这事儿....怨不得我们,该怨谁,弟妹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别柿子挑软的捏!”
她急匆匆的出了二房的门,气的胸口疼,回了家便跟徐兆海说起这个事来:“二弟妹是恨上咱们了,竟然还咒小游去死!”
徐兆海正捂着头喊牙痛。
他这一趟出去,也实在是损兵折将,唯一该庆幸的就是陆广平那伙人心狠手辣见机的快,否则的话,一家子人都给他赔进去了。
为了这个,英国公狠狠地训斥了他一番,觉得他不堪大任。
说到底,徐三的死,在徐家每个人心里都扎了一根刺。
到底是孙女儿,好好的被带出去,却这么横着被带回来,英国公自己也恼怒的很。
现在听见自己妻子这么说,徐兆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便有些激动的道:“当时那种情况,我能怎么办?!再说陆广平挟持了人,他动手的时候我都还在被申辉纠缠着,我难道想要小三儿去死!?二弟妹说这样的话,难道是以为我故意的不成?”
本来最近他就觉得流年不利。
现在竟然还被自己家里人这么挤兑,他心里不舒服的很。
再说了,他现在还引了五皇子的注意。
因为这件事,就算是没有证据,其实他们英国公府跟五皇子的关系也注定是好不到哪里去了,就算是跟卫家修复关系也没用-----跟卫家修复关系的道路也因为两家儿女亲事闹成这样而毁了。
真是叫人头痛。
世子夫人见他气的又头晕喊痛,忍不住又急着过来安慰他:“大爷也别因为这事儿着急上火,都是为了这个家,都是一家子骨肉,难道您还会诚心害死小三儿不成?二弟妹就是妇人心性,您别跟她一般计较......”
可是徐兆海委实是觉得最近诸事不顺。
简直跟犯了太岁似地,家里做什么什么不行。
连原先说的好好的,甚至都得到了卫皇后首肯默认的亲事,现在都告吹了。
真是叫人烦躁。
这么想着英国公世子唉声叹气了一阵,顿觉这次其实陆家的事情实在是帮的不值。
只可惜家里收了人家太多的银子,而偏偏兴平王这个杀千刀的,还非得把这些送出去的银子都做成个账本。
以至于他们只能捏着鼻子帮忙了。
正这么想着,外头便进来一个管事的妈妈,小心的跟世子夫人她们禀报,说是外头来了客人。
这个节骨眼上,徐家做足了谢罪的姿态,家里一直都是门户紧闭的,等闲的只有上门因为徐三姑娘的事来慰问的亲戚们。
怎么还有客人登门?
世子夫人迟疑了一瞬,想要不见,等想了想,又问:“是什么人?”
如果不是身份地位值得一说的人,想必婆子也不会如此着急忙慌的上来禀报。
果然,底下的婆子腰弯了弯,恭敬又面色古怪的说:“回世子夫人,是.....永昌公主殿下。”
......!
徐兆海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什么?!
永昌公主来做什么?!
这个长公主是个骄横的,当年趁着先帝宠爱,可没少折腾出幺蛾子来,别的公主选驸马,老老实实听内侍省的安排,但她偏不,非得自己选。
结果自己看上个进士,逼得人家停妻另娶,闹的满城风雨。
后来她如愿以偿的嫁了,但是却并没有改太多,为人仍旧叫人诟病。
可她的确是本朝所剩不多的长公主了,哪怕看着先帝的份上,作为兄长的嘉平帝也得表示出自己的仁爱来,因此永昌公主的日子一直过的都很舒心。
徐兆海下意识觉得她是来找麻烦的-----之前不是说贺二设计了永昌公主的宝贝儿子齐焕吉吗?
不是为了这个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吧?
可他又觉得不对,如果是为了这个,那也该去找贺二的麻烦才对啊。
世子夫人也是满头雾水,但是客人已经上门了,总不能轰出去,这位公主可不是好招惹的人物,她急忙站了起身,整理了一下妆容,严阵以待的迎了出去。
徐兆海也起身来,让人伺候着换了衣裳穿戴,施施然的往后头自己父亲的院子去了。
没过一会儿,等到英国公世子夫人送了客回来,徐兆海便问她:“什么事?”
八十七·孽缘
长公主驾到,从正门进来,可是却并不要求见家里的老太太,也不说要人迎接,更不留饭,这么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走,实在勾起了徐兆海的好奇心。
英国公世子夫人自己也有些浑浑噩噩的,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
隔了许久,她才面色古怪的说:“是为了当天在承恩侯府寿宴上的事来的。”
承恩侯府寿宴?!
徐兆海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起来:“难不成是为了贺二的事?虽然贺二跟永昌公主的驸马沾亲带故,但是贺家是什么人家现在谁不知道?永昌公主不会是要硬把贺二塞给我们吧?!”
其实这倒是不无可能。
毕竟永昌公主这人任性,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而且她偏偏还跟虞夫人是极好的关系,她这么眼高于顶,但是为了屈就虞夫人不喜热闹的个性,每年都要去庐山陪虞夫人两个月。
而贺二作为虞夫人的弟子,也作为永昌公主府的亲戚,向来是挺被永昌公主高看一眼的。
这也是之前为什么英国公府如临大敌、而卫家会给贺二发帖子的缘故。
这么一来,事情就闹的有些大了。
徐兆海提起二房的事的时候还能忍得住,等到事关自己儿子的终身,他也管不得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了,恼怒道:“若是为了这事儿,想都别想!我就算是死了,也不让这种人进门!”
否则岂不是毁了徐二少爷的一生?!
世子夫人见他暴跳如雷,这才反应过来,苦笑了一声就摇头:“不是为了这个,贺二的事,永昌公主似乎不放在眼里,她这回过来,是为了旁事。”
徐兆海被妻子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见她吞吞吐吐的,便摆了摆手皱眉:“是什么就是什么,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他们家......”世子夫人斟酌了一下,才看着徐兆海咳嗽了一声说:“永昌公主的儿子看上了朱元,所以永昌公主过来,意思是想问问我们,坊间传言卫指挥使有意朱元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啥!?
徐兆海一下子被惊呆了,被口水呛得说不出话来,惊疑不定的看着世子夫人,觉得这件事简直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不是吧?
齐焕吉是脑子进水了吗?他不是那天被朱元设计了,祸水东引跑到了人家卫家四小姐的院子里,被人打得半死吗?
就这样,竟然还能看得上朱元?
世子夫人知道徐兆海的想法,有些不甘心的垂着眼帘冷笑:“别的不说,齐焕吉就是个贪花好色的,而偏偏朱元那小丫头片子,其他的没有一点优点,但是偏偏长了一张招人的脸!她活脱脱的跟她从前那个狐媚子的母亲没什么两样!你说齐焕吉喜欢不喜欢?!”
那就是个色坯子!
徐兆海还是忍不住皱眉:“就算如此,永昌长公主竟然就这么由着他?!她也不怕外头的人指着他们公主府的门匾嘲笑他们荤素不忌,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往家里抬!”
主要是朱元坏了英国公府的事,又显然是五皇子的人,现在徐兆海实在是恶心这个丫头,如果这个丫头还被永昌公主府娶回去了,那以后岂不是就更难对付了?
他哼了一声,跟世子夫人道:“这件事你少管,这也反正不是咱们能管的事儿,你怎么回答她的?”
英国公世子夫人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便道:“还能怎样?就顺水推舟的说了......”
正说着,隔壁暗间的帘子却被掀了开来,徐游急急地走出来,挽住了世子夫人的手:“娘亲!不能这样!”
......
没想到女儿忽然会出来,徐兆海有些诧异:“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出来插嘴?你刚才一直都在隔壁?”
徐游低声嗯了一声,又急急地打断世子夫人:“母亲,这是一件好事,我们该成全朱元啊!”
什么?
徐兆海就算是对疼爱的女儿也有些忍不住了,出声呵斥:“小孩子懂什么,这不关你的事。”
世子夫人却对女儿向来是娇宠的,听见她这么说,便下意识问她:“怎么?她嫁进了公主府,那还不变成了金凤凰了?”
国公府为什么要给朱元抬这个轿?
徐游叹了口气,觉得母亲实在是有些太想当然了,她忍不住低声问母亲:“母亲觉得长公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能忍受朱元这样的人当她的儿媳妇吗?”
世子夫人被绕晕了。
但是徐兆海却一下子反应过来徐游所说的话的意思,他眉目舒展,拍了一下手就问女儿:“小游你的意思,是长公主其实不是要娶她当儿媳妇,而是.....”
而是要让朱元回去当个齐焕吉的妾室?
徐游见父亲明白过来,便笑了一声:“长公主爱子心切,只怕是因为齐公子回去之后对这等美人念念不忘,所以跟长公主纠缠,长公主实在是推不过,所以才来打探打探我们的口风的,母亲为什么不成了这桩事?”
是啊,如果朱元真的成了齐焕吉的妾室,那可跟现在没人管的野丫头不同了,公主府的规矩大的能够压死她,但凡是她有什么违逆的地方,长公主就算是让她死了,那也是不碍着什么事的。
何况当人家的妾室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能出来交游了,还有她那手治病的绝活儿,也根本再也排不上用场。
这真是极好的。
徐兆海也反应过来,立即便让世子夫人:“是了,你听小游的,想法子让永昌公主把朱元弄回去,真要是这样,那也算得上是替咱们自己报了这一箭之仇了,到时候朱元成了齐焕吉的妾室,五皇子再厉害,也总不能跟人家公主府要人家的妾室来使唤吧?那成了什么了!这个小蹄子进了这等门第,也轻易不能出来兴风作浪了。”
世子夫人也知道这件事如果成了的话朱元便再也不能出来蹦了,立即便站了起来:“我这就去让人过长公主府一趟。”
八十八·纠缠
世子夫人说做就做,虽然已经过了小年了,但是对于这件事的热切还是没有半点要因为家事停歇的意思,马不停蹄的让人去给永昌公主带了个口信。
而永昌公主正被家里闹的有些堵心。
不为别的,就她这个宝贝儿子,哭着喊着闹着要见朱元,实在让她这个当母亲的操碎了心。
永昌公主一直跟母亲不亲近,养在公主所里头,自认为受尽了委屈,等到自己生了孩子之后,就恨不得把好的都捧到儿子面前。
而齐焕吉又从小就身体不好,汤药不停,会吃饭就开始会吃药,她一直都担心齐焕吉会养不活,提心吊胆的养到了现在,对他简直是百依百顺。
哪怕是齐焕吉小的时候在宫里跟皇子们发生争执,她也不曾因为这个而责罚过儿子,嘉平帝跟她关系不错,对这个外甥虽然恨铁不成钢,却也算是疼爱的,因此齐焕吉简直被娇惯的厉害,要什么就非得得到不可。
这回齐焕吉去承恩侯府做客,回来便被打成了一个猪头,险些就冻死了,永昌公主又气又急的要去找卫家的麻烦,谁知道卫家倒是先来人了-----来的还直接就是风尘仆仆的刚进京的卫敏斋。
卫敏斋一进门便直接说了齐焕吉闯入承恩侯府后院,在四小姐院子里蹲守的事儿,说要拿齐焕吉去诏狱审问清楚。
永昌公主顿时便懵了,她知道眼前这个杀神是真的可能做得出来,因此不仅没能去找承恩侯府的麻烦,而为了让承恩侯府消气,还亲自让驸马上门赔罪,并且送了一大堆的礼物,才算是了结了这件事。
可是这惹祸的祖宗却还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委屈了,这两天一直都闹的要死要活的。
驸马是不敢管儿子的,永昌公主平常也不管,只能好声好气的问他到底是怎么了,是想怎么样。
一时想着或许这孩子是看上了卫家的四姑娘-----否则的话为什么要蹲在人家院子里?
如果是喜欢人家的四姑娘,那也没什么大事,她到时候亲自去求太后和皇后,赐婚也就是了。
可是谁知道她一问,她这个宝贝儿子看上的根本就不是四姑娘,而是朱元!
朱元?!
永昌公主当然不可能没听过这个人名。
话说回来,今年她可就是靠着朱元这个名字带来的一系列的事度过了这个难捱的年呢!
为母报仇、智斗继母,真是闲来嗑瓜子的极好消遣,比话本上的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要好看多了。
可是看故事是一回事,当齐焕吉说出要娶朱元的话来,永昌公主当场就懵了,向来不舍得动儿子一根手指头的她,都忍不住伸手猛地扇了儿子两个大耳刮子。
可是这俩大耳刮子下去,齐焕吉顿时就又病了,也不跟她说话,全当她是空气。
没到三天,永昌公主就投降了。
算了,自己生的儿子,总不能真的掐死。
她想着先去英国公府探一探那天承恩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去承恩侯府是不成的,卫家人现在见了他们就跟见了洪水猛兽。
而别的地方问又问不清楚。
等到从英国公府回来,永昌公主还是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诞了,娶个这样的女孩子回来,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哪怕是做妾,这身份也太低了啊!
现在朱元连官家女都不是!
可是架不住儿子闹,永昌公主又陷入了迟疑当中,这当口,她却接到了英国公府派人递过来的口信。
世子夫人的意思,这样的姑娘,虽然名声不大好,但是只要纳回来以后好好管束,天长日久的,妾室又不能出去交际,人家倒也不会记得。
何况妾室么,反正也不必在意太多名声不名声的问题。
好多人那可是连青楼的姑娘们也娶回家当妾室呢,也不见有人说什么。
这倒是,这么一说,永昌公主心里的顾虑便消散了。
她立即便去问了齐焕吉的意思。
齐焕吉这下也不病了,从床上一咕噜的爬起来不断点头。
永昌公主怒瞪了他一眼,让他老实点,又开始琢磨着过了元宵之后开个花会,在花会上头将这件事给弄成。
齐焕吉心想事成,果然不折腾了,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就开始往朱元那里跑。
朱家现在的宅子不是在什么好地方,齐焕吉一到就皱起眉头来,觉得朱元果然是如同传说中的那般,自从被朱家赶出来之后日子就不怎么好过。
他叹了口气。
要是能跟了他,哪里至于吃这样的苦。
这么想着,齐焕吉让人先去采买了几大车的东西,小到锅碗瓢盆,大到山参鹿茸,统统都有,再次敲响了朱元的大门。
他的动静闹的太大,以至于附近的街坊邻居都被惊动了,看着这几大板车的东西目瞪口呆,还以为朱家姑娘是要出嫁,人家来下聘了。
恰好朱元今天不在家中,苏付氏正带着小枣儿她们挂灯笼,门一响看见这个动静,简直惊疑不定,不知道是什么人。
幸好尹吉川在家,堵住门出来一问,知道是永昌公主府的长公子,心里便一惊。
当天在承恩侯府发生的事他后来已经听朱元说起过,知道这个纨绔子弟就是被她设计被卫家人打了一顿的登徒子。
他看着这琳琅满目的东西,一时之间弄不明白这人来的目的,便不卑不亢的说明朱元不在家的事,请他之后再来。
齐焕吉伸长脖子往里头看,却根本什么也瞧不见,不觉气馁,却非得要把东西留下,说是自己明天再来。
尹吉川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消失在拐角处,才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看这个齐公子的架势,难道不知道那天朱元算计了他?
如果知道的话,现在这副作态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想着,进了里头便将外头的情况告诉了苏付氏,而后让人去通知正跟林大厨和季晨出去签订租赁店铺的朱元。
至于外头的那些东西,尹吉川只是派人看着,并没有拿进来的意思。
八十九·生疏
彼时朱元正跟林大厨商定这最后的契约,这家铺子的幕后老板是之前江南的一个豪富,是拿来做了书画斋的,只是掌柜经营不善,这书斋并不如何抢手,所以一直暮气沉沉,才被拿来转租。
现在被朱元拿了下来,那家人倒也好说话,要的房租也算公道,因此朱元一口气跟人家签了五年。
原本是打算签的更长些的,但是林大厨却认为凡事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因为毕竟还不知道到底开酒楼成效如何,若是用力太猛但是到时候铺子开不出去,那这么长时间的租约反而就是拖累了。
朱元虽然并不觉得自己会开不出去,但是想了想,还是尊重了林大厨的意见。
签订了协议之后,酒楼里的布置也都差不多了,家具都是她之前带着林大厨和尹吉川他们亲自去定制的,古朴又雅致,连带着那些摆设瓷器,后厨的那些东西,也都是她亲自过问。
这么一来,林大厨心里对于朱元的佩服就又多了三分,知道这个姑娘果真不是来玩票的,能想的如此周详严密,可见是废了多少心思。
他又忍不住回想起林夫人和林娘子在他跟前说的话,朱元去给治病,永远都是进屋之前先换衣裳洗手才去抱他,每次去一抱孩子便抱甚久,甚至在听说林娘子奶水不足之后,除了亲自给林娘子开方子食补,还让尹吉川去找了两头羊来,天天挤奶给吃。
小小的孩子,原本以为必定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的,谁知道却越见好起来。
这样的好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落下这么一个恶毒的名声。
林大厨有些发呆,摇了摇头跟朱元说:“眼看着就快大年三十了,我们家虽然简陋了些,可也是一片诚心想请您跟家里的兄弟们过去吃顿团圆饭,还请您千万不要推辞。”
这是亲近的意思,朱元自然不会拒绝,何况她还很喜欢,那个小崽子如今长开了一些,虽然还未白胖,可是一双眼睛却圆滚滚湿润润的,叫人看着便觉得喜欢。
她笑着跟林大厨出了新铺子的大门,笑道:“既这样,偏了您家的好东西,少不得也得贴补一二了。”
林大厨忍不住失笑。
朱元却也不是开玩笑的,跟林大厨一分开,便进了京城有名的嵌宝阁,给再买了一块据说是在五台山被高僧亲自开过光的玉佩,想了想,干脆让向问天跟季晨跟着,去成衣坊里头叫了裁缝,让他们第二天到家里给府上众人量体裁衣,光是这一大家子买布的银子都去了将近一千两,喜的老板亲自送了他们出来,不住口的说吉祥话。
季晨头脸上的伤口渐渐愈合,虽然疤痕犹在,但倒也并没有因为这个就意志消沉,笑着将东西都搬上了马车,才回过头来笑着跟朱元说:“可了不得,林师傅这顿饭,可要了姑娘不少银子!”
众人都一起笑起来。
这次的危机顺利过去,怎么都是值得开心的事。
可是等到季晨支起身子来,看见了站在朱元身后那个白衣少年,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卫敏斋怎么来了?!
从前卫敏斋跟朱元来往还算密切,关系也还算好,连带着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对着原本让人望而生畏的锦衣卫指挥使有了一点儿改观,隐约甚至有觉得他们已经成为了朋友的错觉。
可是这回卫家的事情办的实在太不地道。
卫敏斋不想跟徐家结亲,被徐家笼络,可是他家里不是那个意思,所以想让朱元出面解决这件事,这是没什么差错的,毕竟这里头的猫腻他也没打算瞒着朱元,并且告诉了朱元得到了朱元的承诺。
可是问题是,朱元是在帮卫敏斋办事,差点儿还落入了贺二的圈套,在卫家被当众为难羞辱。
但是从头到尾,卫敏斋都如同是一个隐形人。
他并没有任何的表示,甚至在朱元陷入重围之时没有任何的支持。
卫家所有人都不配合朱元的情况下,她是如何近乎完美的完成了卫敏斋的要求,这里头到底如何艰难,想必卫敏斋也不屑于知道。
可他们这些跟着的人却难免替朱元觉得委屈和心寒。
因此见了卫敏斋,向问天季晨对视一眼,恭敬却疏离的行过礼,便立在一边。
朱元也挑了挑眉:“卫指挥使。”
她的态度说不上热络不热络,可是卫敏斋却不知道为什么,忽而皱起了眉头。
他默了默,才跟朱元说:“陆广平跑了。”
这事儿朱元早就已经从锦常那里听说了,她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卫敏斋便又道:“他脱逃了,回了云南便自然要跟平南侯通气,只怕云南的乱局一时半刻还平静不了,又是多事之秋了。”
......
朱元莫名其妙。
这事儿是朝廷大事,卫敏斋虽然是锦衣卫,但是跑来跟她说这个,是不是显得有点太奇怪了?
她说到底就是个闲人啊,上次给他们出主意,那也是因为黄家要遮掩陆广平,但是黄明安却不知死活总得来招惹她。
可是现在,说句难听的,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换句话说,就算是她想管,身份地位也不容许她再插手了。
卫敏斋怎么无缘无故的跑来跟她说这个?
她想让卫敏斋让一让,别挡着自己回家去让小枣儿试试新买的鞋子喜欢不喜欢。
可卫敏斋没有动的意思,她也只好站着道:“这些事并不是我能管的,指挥使实在不必跟我提起,不知道指挥使还有没有事?若是没事,我得先回家了。”
卫敏斋出声叫住她,迟疑着说起了这次贺二在卫家闹出来的幺蛾子:“这次的事,我回了家才听母亲说起,对不住,让你一个人遭遇这么多事......”
朱元嗯了一声,面色稍显冷淡。
这次的事,说句实在的话,她并不怎么开心。
虽然完美解决,虽然达到了目的,但是那种明明说好结盟,却被抛弃孤身作战的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九十章·不同
她实实在在的想帮卫敏斋的忙,并且付诸了行动。
诚然这是因为卫敏斋之前帮过了她的缘故,但是她自问自己并没有欠下卫敏斋如此大的人情,如果那天没有贺二自作主张闹出的那事牵扯进了徐二少爷,弄得徐游和英国公夫人他们方寸大乱,提前散场。
那么她该怎么办到对卫敏斋的承诺呢?
卫敏斋不在,卫家所有的人都不配合,包括慈眉善目的卫大夫人。
他们所有人都冷眼看着她一个人,似乎是在嘲笑她螳臂当车。
如果没有贺二的突发奇想,如果不是她抓住这个漏洞引出了贺二的贪心,设计了徐二少爷,那么想要达到目的,那么她就只能走最不该走的一条路-----那就是牺牲自己的名节,当众跟徐游过不去,将自己跟卫敏斋的关系弄得暧昧不清。
这固然是叫英国公府丢脸。
但是也是在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可是卫敏斋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甚至或许一开始就觉得这样是最省事的法子----年少慕艾,本就是人之常情。
他年少居高位,又清俊出尘,喜欢他想要他当乘龙快婿的人,简直如同过江之鲫。
多她一个,也不过就是给他辉煌的人生再加上无关痛痒的一笔罢了。
之后如果他不娶她,少不得她再被别的人讥笑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对他自己,却丝毫影响也没有。
朱元不想这样恶意揣度他,但是毕竟这件事让她心里不怎么痛快。
她也是当过王妃的人,她的日子诚然过的不痛快,但是却也有自己的底线跟尊严。
她把别人当朋友,对方可以不回报同等的真心甚至是同等的诚意,但是最好不要把她当成冤大头,想要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卫敏斋犯了她的忌讳。
她不怎么高兴。
既然不高兴,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语气淡淡的笑了笑:“不,卫指挥使是看得起我。”
卫敏斋怔了怔。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在他眼里,这世上就没有朱元搞不定的事。
原本他也的确是想着该留下来,跟朱元合计一下,想一个无伤大雅的法子,既让英国公夫人他们知难而退,也不必让朱元太过拼命。
但是等到陆广平那边的消息传来,他就再也顾不上这些了-----如果能抓住陆广平,那么云南这次的事情也就能迎刃而解,他自然也算得上再立下一大功劳,能往前再进一步。
至于朱元.....
他想过,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朱元抬出他的名头来压人,这固然会叫她名声受损,但是他觉得朱元不在乎这些。
“我的确是不在乎名声。”朱元知道卫敏斋在想什么,她也不想让自己的不痛快憋在心里憋得发慌,挑眉自嘲的笑了一声:“可那也要看是什么时候,当初是没有办法,我若是想要为我母亲报仇,就只能舍弃名声,可如今.....我的大仇已报,家里还有亲人需要照顾,底下还有弟弟需要读书,我不能自己任性带累他们,卫指挥使,对不住。”
她说着,忽而觉得疲惫,不想再说什么,几步越过卫敏斋,连道别也不曾,飞快的上了马车。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矫情,其实早就已经做好预想的,可是等到被视为朋友的人这样轻视的时候,心里难免还是很不好受。
大约是她不配享受这世上的一切好意吧。
野兽就该自己舔舐伤口,怎么能指望旁人来安慰疗伤。
这么想着,当马车到了家里的时候,她忽而又觉得好受了许多。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反正她的确一直都是这样坚强的,再艰难的状况都可以一个人挺的过来,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和安慰。
她调整好了情绪,脸上挂出很适当的笑意下了马车,却忽然怔住在那里-----迈进家里的门槛,她看见那颗大树底下,楚庭川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直身长袍正跟朱景先说些什么,少年身长玉立,听见动静回转过头来,漆黑如电的目光朝着她看过来,脸上微微带笑:“你回来了?”
......
长路漫漫,无所停歇,朱元忽然就有些不想走了。
楚庭川走过来,顺手接过她手里拎着的点心盒子,侧头看她:“听说你的酒楼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准备何时开张?”
朱元抿了抿唇,有些茫然有些疑惑。
可是楚庭川态度这样自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舒了一口气,老老实实的告诉他:“过了元宵吧。”
楚庭川自然而然的将手里的点心交给了眼巴巴的跟上来预备抱朱元大腿的小枣儿,唔了一声便道:“开这样大的酒楼,得闹出些大动静才好。”
朱元忍不住真的笑了,她摸摸小枣儿的头让小枣儿去玩,笑着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京城中大的酒楼并不少,算起来,不管是宝鼎楼还是狮子楼,规模上都是一等一的,锦绣堂也以繁华见长,既然如此,要在这几家大酒楼当中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那便一定要快准狠,让这京城大部分的人都知道开了这么一家大酒楼,并且还要让人以吃到他们酒楼的饭菜为时髦。
而怎么做到这一点呢?
朱元决定剽窃一下上一世时五皇子的做法。
反正这一世这位皇子殿下肯定是不能走韬光隐晦的路线了,应当也不准备开那些书斋酒楼来遮掩自己的性格爱好了,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客气了。
这么想着,朱元轻声咳嗽了一声,在石桌边上的凳子上坐下来,跟五皇子吐露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五皇子倒是还没说什么,锦常却在背后啊了一声面色古怪。
这两个人是不是也太默契了,简直跟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似地,朱元现在说的这个法子,之前在马车上,五皇子殿下就已经提过了----连用的词儿都差不多。
要么就不声不响,要么就一鸣惊人,来个轰动全城的大事。
这俩人.....
锦常面色有些复杂,蔫蔫儿的站在边上叹了口气。
九十一·给人
他一开始其实是很不喜欢朱元的。
不管怎么说,女孩子还是应该柔弱一点温和一点儿,像是朱元这样的,哪怕再聪明再能干呢,他也敬谢不敏-----她杀人的那狠劲儿,锦常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抗不到寿终正寝,就会因为某种原因触怒她而被大卸八块。
不,不止大卸八块吧,毕竟那个瓦剌老大可能已经变成了肉泥。
至今他都还记得那天的场景,朱元浑身浴血的模样,连向来以狠辣出名的锦衣卫都震惊了,看向朱元的眼神如同是看到了鬼。
当然,这件事被楚庭川跟卫敏斋联起手来压下去了,是以并没有人任何人知道那天朱元还亲自拿了刀把人剁成了肉酱。
他摇了摇头,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主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天下女子千千万,为什么看上一只母大虫啊!?
可是现在楚庭川并没功夫理会他的想法,他笑过了之后,才提起这回在卫家发生的事:“你没有用那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我很高兴。”
......
所谓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应当是在说她要承认跟卫敏斋有关系的法子,朱元原先弯起来的眉眼略微淡了淡,唔了一声看向他:“还要多谢殿下。”
楚庭川正给小枣儿打开她打不开递过来的盒子,微笑哦了一声,似乎饶有兴致:“为什么谢我?我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谢的。”
“殿下别装了。”朱元有些感叹,可是脸上却带出一抹笑意:“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的,那天其实承岚一直都在外间席上吧?是他怂恿徐二少爷进来看热闹的吧?”
楚庭川摸了摸鼻子,微笑望着她。
“殿下当真是深谋远虑啊!”绿衣倒了茶来,朱元伸手替楚庭川端过去:“如果我没有顺道想到以徐二少爷引诱贺二这个法子,不知道承岚会怎么做?”
楚庭川摸了摸下巴,还真的似模似样的思索了一会儿,才认真的看着朱元说:“你应当头一个就想到这个法子,可若是没有想到的话.....那就少不得委屈委屈徐二少爷了,打晕了跟贺二送做一堆吧。”
当然,这种事还是少做,有点伤阴德。
玩笑着说完这些,楚庭川敛容看她:“往后这样的事还是不要轻易允诺了,你并非无所不能,是人便会有弱点,何况这是得罪国公府,不是得罪路边杀猪的屠夫。”
朱元觉得心底好像有一根隐秘的盒子,原本里面的阴暗痛苦眼看着就要喷薄而出,可是楚庭川伸手又替她把这个盒子给锁上了。
她低着头,忍住眼里已经涌到眼里的泪水。
少女握住茶杯的指尖泛白,整个人瘦弱又可怜。
是的-----透过朱元坚不可摧的表象,楚庭川总能一眼看穿这个女孩子言辞锋利之下的言不由衷,无所不能之下的脆弱灵魂。
旁人都觉得朱元邪门,简直好像是无所不能。
可是楚庭川却清楚的知道,她早已经千疮百孔,只靠着朱景先他们这些人吊着一口气了-----如果朱景先他们出了什么事,只怕她立时就会死去。
他知道朱元不会再开口,对着锦常点了点头,便跟朱元说:“这次来,除了来看看你们,还有一件事,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便自作主张了,希望你不要生气。”
朱元怔怔的抬头,有些茫然。
楚庭川就算是坐着也笔直如松,触及朱元的眼神,眸色变深,等到锦常带了人进来,才低声跟朱元说:“向问天他们都很好,武功高强对你也忠心,可正如你所说,他们也是要有别的前程的,再说他们终究是男子,我思来想去,给你准备了两个人,你看看使得使不得。”
......
朱元终于聚集了精神,握住手里的杯子看向他身后,果然锦常带着两个穿着紫色衣裳的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正站在不远处。
两个女孩子高瘦胖矮都差不多,只是一个圆脸儿的腰间缠着一条鞭子,另一个却是佩剑的。
竟然都是会武功的.....
朱元诧然。
锦常忍不住插嘴:“朱姑娘,你不知道,为了要这两个人,我们殿下可是费了许多功夫,这两个都是龙虎山天师道张天师一脉培养给嫡支子弟的道兵,道兵难得,整个龙虎山也就百余道兵,而女道兵更是少之又少,这两个还是这一辈里头最出色的,你就收下吧。”
竟然还是道兵啊!
上一世襄王想要去跟张天师讨个女道兵回来,说是想要试一试天师道的双修之道,结果张天师别说女道兵了,连一根毛也没有给他。
这一世自己却一下子就有了两个!
饶是朱元向来对什么都没什么所谓的,也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腾的站了起来,一扫之前的暮气,跑到那两个女道兵跟前,兴致勃勃的问她们:“你们会武功?”
这可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她正想着该找两个会功夫的女孩子来的,但是这谈何容易,这世道女子习武的简直少之又少,哪怕是有,大部分也都在皇家,其他的能学到的东西也有限的很,只不过是力气大些罢了,要跟男子比实在太难。
可如果是女道兵的话.....
两个女孩子齐刷刷的拱手应是,动作整齐连幅度都是一样的。
仿佛是为了怕朱元不信,其中一个女孩子单手把锦常给拎了起来。
是的,就是拎,拎着他的衣襟将他举了起来。
小枣儿被这个大力的姐姐给惊呆了,捧着一块酸枣糕目瞪口呆,随后赶来的苏付氏和朱景先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茫然立在原地-----五皇子殿下是请了两个来表演杂耍的吗?
朱元却立即来了精神,转过头如同是一只小狐狸,看着楚庭川眼睛发亮的冲楚庭川点头道谢:“多谢殿下赏赐!”
嗯,说句实话,楚庭川真是比卫敏斋要好太多的盟友了。
她又欠下五皇子一个人情,不过她会努力偿还的。
她是真的开心,连眼里都是带着笑意的。
楚庭川微微笑了笑。
九十二·送钱
经过多少磨难,才能练成这副百毒不侵的样子。
一个女孩子,在那座后山的茶楼里头,等到大雨倾盆没有片瓦立身的时候,该是何等的绝望凄凉,常人简直难以想象。
那时候,谁能想得到她能够一举掀翻盛家,吐气扬眉?
可她就是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了。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气魄,他从未在别的女孩子身上看见过。
朱元没有功夫理会楚庭川在想些什么,事实上,收到这么好的一份新年礼物,她着实是又惊又喜。
向问天一直都想要重新找回当年父辈的风光尊荣,她不想也不能拘他在身边太久,那是大材小用,也容易留出仇来。
还有杨玉清、尹吉川.....
哪怕他们甘愿当她的护卫,她也得看是怎么用,不能总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安全。
现在这个时候,这两个女道兵简直就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笑盈盈的望着这两个英勇神武的女孩子,问她们:“你们分别都叫什么?”
两人对望一眼,齐刷刷的吐出自己的名字来:“清风/明月。”
朱元有些傻眼。
这么多年了,怎的那些道长们取名字永远都绕不开清风明月这两个词儿?
她想起上一世襄王找来的那些假道姑,微微皱起眉头来咳嗽一声:“不如我给你们改个名儿吧?”
楚庭川靠在树上微笑着看着她,少见的问她:“怎么开口就给人家改名?我听边上他们说,从牙婆哪里买来的人,你可都没给改名字,就仍旧让他们用着原先的本名啊。”
他少见朱元有这么纠结的时候,只觉得就好似是一个游魂忽然有了点儿烟火气,叫人安心。
朱元皱了皱眉头。
她难道要跟楚庭川说,上一世清风明月这两个姬妾被她给宰了吗?
这样再叫起来,总觉得是上一世的人复活了啊,听着多别扭。
她面不改色的道:“这不同的,既然是道兵,那从前跟我们就是不同的,现在既然把人给了我,那当然得取个新的名字,否则这两个名儿一听就是仙风道骨的啊,听着多别扭?”
楚庭川笑而不语。
朱元也就看着那两个人,想了想就道:“你们叫花楹和玉燕吧,好不好?”
凡事总得朝前看,她是再也不要跟从前一样了。
两个丫头都没什么意见,反正楚庭川来之前就已经跟她们说过了,她们以后唯一的任务,便是对朱元绝对的忠心和服从。
至于名字不名字的,并不重要。
朱元拥有了两个会武功的丫头,这让苏付氏也松了口气,在花厅里不住的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
她也正担心呢,经过了卫家的这件事,她越发的害怕朱元的名声会越来越不好。
这些天快要过年了,陆续有人上门送礼,陈家王家都有人来,而这两家一开了头,其实也有一些人跟着风的上门来。
可是提起朱元来,总是要隐晦的提一提,说年少好强也不是坏事,可是朱姑娘出门招摇过市带着的都是男护卫,说出去总是不怎么好听。
苏付氏当然对此嗤之以鼻,她是知道的,没有这些护卫,大家早都死了十几次了,哪儿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可是如果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话,那当然也是好事啊。
想到这里,她越发的感念起五皇子来,忍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
五皇子这样好,如果能够.....那当然是好。
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想法也就只能真的是想想而已----别说五皇子这样的天家富贵了,哪怕卫家,不.....别说卫家,哪怕是他们整的那么惨的黄家,其实都是看不上他们的。
怎么敢肖想那天上的人物?
五皇子等到朱元把花楹和玉燕都给安排好了,才坐下来喝了口茶,挑挑眉问她:“你开酒楼的银子够吗?”
......
朱元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开这座酒楼她算了算,如果按照锦绣堂那样的规格来的话,那少不得得要投入八万两左右的银子。
可是八万两说起来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寻常的侯伯府邸,账面上能够有一二万的流动的银子,那也算得上是手头宽松了。
可见这是一笔多大的投资。
她手头上从朱家得到的银子是有的,可是因为她之前把事情办的太绝,宁愿直接整死朱正松,以至于朱家宗族也发了大怒,并不曾多给她一毫一厘,只是把当年付氏的嫁妆还给了她。
其实盛氏是不屑于付氏的那点子嫁妆的。
但是朱老太太和朱三太太却在乎,并且已经将这些嫁妆挥霍一空。
她到手的,不过是三千两银子而已。
当然,其实三千两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可是她要养这么多人,银子花出去跟流水差不多,早已经入不敷出。
苏付氏那里倒是还有三四万两可动用的银子,朱元算是跟她借的,原本正打算去问问王嫱是否有兴趣参与一下这个大酒楼的计划,可是现在楚庭川却问出了这个问题。
朱元沉吟了片刻问他:“殿下想要跟我一起开酒楼?”
“算是吧。”楚庭川点头:“凑个份子,你还差多少,我补齐了,到时候你按照盈利分我就是,怎么样?”
.....
刚刚送完了人,现在又来送钱了。
向问天仰头看天,心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如果五皇子不是皇子殿下,那就好了。
可惜太好,可惜身份太高。
这人情欠的越来越厉害了,朱元两只眼睛眯起来看着五皇子,轻声说:“殿下,我无德无能,脾气暴躁,心理阴暗,锱铢必较......”
都当过王妃的人了,要说完全看不出来楚庭川的意思,那也太荒唐了,可就是因为看的出来,朱元心里更加烦躁。
她自重生以来,自问从来都是看透别人的隐秘,并没有人被任何人琢磨透彻过。
这是她这一世的天然优势。
可是这优势在楚庭川那里却丝毫没用,楚庭川上次郊外给她的冲击太大了,她对楚庭川有天然的好感,可也有更深层的防备。
九十三·打算
他们是不可能的。
不管是从身份地位上还是从性格各方面来说,都绝无可能。
既然不可能,那当然得提前把一切都给控制在可控制范围之内-----楚庭川是很好,可是他毕竟是皇子,以后甚至还问问鼎大位。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心一生一世就守着一个妻子过日子。
哪怕是街上杀猪的屠夫,一旦生意好了,那也想着能够纳个妾室呢,朱元早已经很深刻的了解了男人的秉性。
当然,她也知道一辈子不嫁太耸人听闻。
所以她这些日子逐渐已经想好了-----招赘嘛。
门第好的她并不指望嫁,人品不好的也看不上,不过如果是招赘的话,其实所有的问题都可以放的宽松一点儿。
只要不是杨书生那种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随时准备捅你一刀的就好了。
她最想找的是个老实的读书人,最好是穷困一些,家里关系清晰简单一些的就好了,如果对方真的有能耐的话,她也不介意出资让她考中进士飞黄腾达。
当然了,这些都太久远了。
但是眼前的事却得说清楚的,朱元正襟危坐,认真盯着五皇子紧跟着又说:“殿下应当知道我的意思。”
锦常心里气的不行。
他娘的,天底下想要生扑他们殿下的女孩子们多了去了,朱元倒好,她竟然还避之如蛇蝎!
当然了,如果朱元屁颠屁颠的贴上来的话,那.....那也太不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朱元看不上楚庭川,这一点就是叫人万分生气。
楚庭川自己倒是并没有锦常那般纠结,他哦了一声,点了点桌面摇头:“朱姑娘怎么如此妄自菲薄?”
他紧跟着就说:“朱姑娘还心狠手辣,文能开口闭口满山禽兽,武能提刀剁肉酱啊!”
......
饶是朱元见识广博,这句话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了。
是不是她意会错了,其实楚庭川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锦常在后面也连连点头,说的好说的好,殿下原来也是知道朱元浑身的缺点的。
向问天忍不住挠头,他也不明白五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正常人这个时候不是该说‘不管怎么样,反正我就是喜欢你。’‘在我眼里这些根本就不是缺点无伤大雅。’之类的话吗?
殿下怎么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楚庭川这么一说,朱元就觉得心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松开了,她讷讷的喝了口茶摇头:“殿下真是谬赞了,不过殿下知道就好。”
她会是个很合适的盟友。
也不仅仅只是朋友。
这世上能不谋算你的人是很少的,而不谋算你还总是给你好处尽量将这好处给轻描淡写的人就更少了。
难怪楚庭川可以成就大业。
就这对人的心胸,谁不愿意跟着他而缺心眼的去跟着四皇子他们啊。
因为高兴,因为楚庭川送人送钱,朱元难得的笑的牙不见眼,眉眼弯弯的看着楚庭川说:“对了殿下,听说您病了一场,现在还要紧吗?”
.....锦常被朱元给惊呆了。
这女人也太凉薄无情了吧?殿下早就过来了,她竟然还要等到现在才问这句话,实在是太不把殿下放在眼里了。
殿下对她那么好!
简直是喂了狗了。
楚庭川当然知道朱元不可能只是单纯的问他病好不好的事,他微笑着点头说:“好的差不多了。”
朱元挑眉。
可是并没有听说静安公主受罚啊。
那么也就是说,哪怕五皇子病倒这么严重,静安公主竟然还毫发无伤?
当爹的偏心也不该偏的这么明显吧?
好歹五皇子也是皇帝生的不多的儿子中的一个啊!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唔了一声若有所思:“听说静安公主殿下跟英国公府的徐游姑娘关系不错?”
楚庭川笑了一声:“这个原来你也知道?”
朱元当然知道了,上一世这位静安公主飞扬跋扈的,但是却很给徐游脸面,所以徐游在京城中的圈子里头一直都是压朱曦和盛家的姑娘压得死死的。
朱曦她们跟静安公主还沾亲带故呢,静安公主也并不偏袒她们而是倒向徐游。
这位徐姑娘......
联想起那天承恩侯府的寿宴上的徐游,朱元玩味的牵了牵嘴角。
不管是贺二还是钱嵘,都甘愿充当徐游的马前卒。
徐游姑娘还开云上阁开的风生水起,这真是个了不得的姑娘啊。
她意有所指:“殿下病了这么一场,可是这回却颗粒无收,难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英国公府摆明了是铁了心跟五皇子对着干了-----一面让女儿去宫中挑拨静安公主找五皇子的麻烦,一面马不停蹄的安排陆广平出城。
失败之后就毫不迟疑的推了黄侍郎一家出来当替罪羊。
现在英国公府把自己给摘的干干净净,还因为死了一个徐家的女儿而显得格外可怜,一直在费尽心机的在皇帝跟前扮可怜。
不管是英国公府还是静安公主现在都好好地,这可不大妙啊。
她见楚庭川施施然,忍不住有些奇怪:“殿下不着急吗?”
怎么一点儿都不上火呢?要知道,虽然五皇子最后能登上大位,但是中途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的-----甚至在黄河水灾那次差点儿被大水给冲走,是侥幸被一户人家给救了,才能留下性命的,饶是如此,他也差点儿没能回来----他所借住的那户农户家遭了土匪,险些全家死光。
可见这储位之争有多激烈。
四皇子是倒了,可是说句难听的,从生了四皇子之后,嘉平帝生儿子就跟下蛋似地,一口气连着生了五个,如今虽然四皇子死了,但是六七**十还都在,而且年纪都跟四皇子相去不远。
虽然还小,但是皇家的斗争从来不因为小便消弭的。
他们永远比外面的小孩子要早熟的多了。
可是楚庭川竟然现在还能如此坐得住。
楚庭川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静了静便道:“着急也并没有用处,不如等一等。”
等?
朱元沉吟片刻,不再多说。
九十四·送礼
原本谈的好好的,可是没想到一入夜竟然开始飘起雪莱,直到楚庭川消失在大门处,朱元才把目光收回来,静静看着他剩下的茶杯发呆。
上一世师傅曾告诉她,爱是理解,不是禁锢,生是见识,不是活着。
那时候她不甚理解。
其实到了如今她也仍旧不甚理解。
可是.....
有那么一刻,也不止是一刻-----从在通州起,她就惊恐的发现自己浮现过一个念头-----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糟糕的事就好了。
如果没有这样的身世没有上一世的遭遇,她一定会对这样端方如玉的少年动心的。
她闭了闭眼睛。
而苏付氏已经出来了,撑着伞站在她跟前,若有所思的轻声道:“元元......”她见朱元面上茫然,心里忍不住抽痛一下,抿了抿唇说:“你也不要太自苦了。”
朱元收回思绪,见苏付氏一脸愁容,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抿唇点头:“姨母放心吧,我都知道。”
地位悬殊,身份有别。
不该强求的,从来都强求不来。
与其动了心得不到而痛苦,不如从来别起这个心思。
苏付氏当然知道朱元一直都活的很清醒,可也就是这份清醒更是让她格外的心痛和无能为力。
她顿了顿,才叹了口气。
雪下的越发的大了,苏付氏跟朱元回了屋内,替她将身上的斗篷给下了,跟朱元说:“一共买了十二个丫头、四个媳妇子还有六个外头的管事,这些人,你都说不必改名,便也就听你的没改,这其中,丫头们自然是都留在家里的,媳妇子也是可干一些粗重的活计,至于其他管事.....元元你是打算让他们去酒楼帮佣?”
朱元点头:“虽然有林大厨跟季晨,但是其实要开起一家大酒楼来远远还不够,六个管事留一个在家里当管家,其他的都给季晨和林大厨使唤,至于其他的跑堂伙计还有厨上的厨师帮佣学徒,还是先从外头招吧。”
一味的全部用没有身契的人是不成的,但是全部都是有身契的人也不成,凡事都得有个度。
绿衣捧了茶上来,朱元喝了一口,就听见绿衣问她:“姑娘,太华姑娘来信啦,您现在看还是待会儿再看?”
苏付氏忍不住笑着骂了她一声:“你都提出来告诉她了,她还能忍得住不看?真是,一时半会儿都忍不得,好歹也要等你们姑娘吃了饭再叫她看。”
绿衣吐了吐舌头。
她觉得姑娘从五皇子走后就不怎么开心,当然希望姑娘能开心一点儿,而姑娘对太华姑娘可好了,说不得看了太花姑娘的信之后心情就好起来。
何况还有一堆的糟心事等着呢,不说别的,就说之前上门来的齐焕吉,那就是一只大苍蝇啊,还是缓一缓心情再去接触这些吧。
朱元果然笑起来,片刻也不能等了,接过太华的信便一目十行的看完。
上一世太华出京城之时已经是被送出去的妾室,被人白眼被正室欺负,加上心中惶恐绝望,根本没有心思欣赏路途风景,但是这回却不同,她在信中说,付泰跟付庄对她都很照顾,为了她还特意延缓了赶路的进程,这一路上她见了不少有趣的事,才知道原来人生可以如此辽阔,而不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朱元真心实意替太华高兴。
脱离杨书生这个囚牢,太华终于成了她自己最想要的模样。
她上一世也曾想回家找寻自己的父母,可是她总担心路远难行,总担心路途险恶,所以总寄希望于别人身上。
一开始是杨书生,后来是襄王。
可是开了的水都有凉了的时候,何况是热情,男人的喜欢和钟情,大约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她阖上信,提笔给太华写了一封回信,而后才跟苏付氏和绿衣说起太华信中的见闻。
苏付氏听的感慨不已,绿衣便问她:“夫人没有接到杨大叔写的信吗?”
.....
苏付氏竟然有些脸红,伸手啪嗒在绿衣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职责她:“尽胡说,看我不打你!”
朱元忍不住大笑起来。
真好,这一世所有的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既然如此,她怎么还能伤春悲秋?
能够体面的活着就很好了,其余的东西,实在不能奢望更多。
看过了太华的信,朱元果然开心起来,兴致勃勃的拉着苏付氏说起了花楹跟玉燕来,想了想就道:“先儿过阵子是要去河东书院的,我思来想去,到时候就要劳烦尹大哥去帮忙看着先儿,家里的人手便免不得要更少起来,可是家里不能没有可靠的人照看,向大哥和杨大哥便先在家中,花楹跟玉燕以后跟着我出门就行了。”
绿衣也拍手赞成,很是羡慕的说:“花楹姐姐跟玉燕姐姐可真是厉害,两个人单手就能将我给举起来,不仅如此,那么高.....”她比划了一下:“文峰跟小枣儿玩闹,不小心将书从二楼掉下来在树上,她不知道怎的轻轻一跃就上去啦,要是我也会这么多功夫就好了。”
那就可以跟着朱元四处走了。
苏付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见绿衣跟朱元叽叽咕咕的说起笑话,便摇了摇头准备去问一问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可才走出了几步,房门便被敲响,刚刚才被朱元和绿衣提起的花楹站在门口,蹙着眉说:“姑娘,门上来了好些卫家的人,领头的是赵嬷嬷......拿了许多礼物,此刻正在外头等着。”
....
卫家?
苏付氏回头看了朱元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卫家这个时候会上门来送礼。
难道说是为了之前的事情道谢?
卫家这回来的仍旧是卫大夫人跟前的赵嬷嬷,因为跟朱元已经打过几次交道,因此还算得上是熟络,见了朱元便笑着站了起来问好,又指了指院中的礼物,笑着说:“这都是我们夫人的一番心意,还请朱姑娘千万不要拒绝,夫人说,眼见着快过年了,希望朱姑娘有空的话,多多上门来走走。”
九十五·居心
卫大夫人应当是一个很不错的母亲,这一点朱元看得出来----卫家大老爷死的早,卫大夫人明明在卫家寸步难行,但是却从未有过改嫁的念头,而是一心一意的替卫大老爷带大儿子。
就如同这时,她是知道朱元帮卫敏斋推拒徐家婚事要付出什么代价的,因此也尽力弥补。
那些礼物当中从南北干货到鲜果时令,丰富又妥帖,全都是如今朱元他们用得上的,朱元想了想,便没有拒绝,微笑着说:“真是劳烦夫人挂心了,还请妈妈回去替我多谢夫人,我若是有空,一定会时常去拜会夫人的。”
赵嬷嬷心里松了口气,摇头道:“夫人说,相比较起您帮的忙,这些不算什么,我们夫人还有几句话要我告诉姑娘,劳烦姑娘不要嫌我麻烦才好。”
苏付氏心知肚明,这是赵嬷嬷要私底下跟朱元说什么的意思,站了起来,又有些迟疑的看了朱元一眼。
不管怎么说,这回卫敏斋的事是在是让她们有些害怕了,但愿卫敏斋不要提出什么太过分的要求才好。
否则的话,送一次礼就要帮上次那种忙,那这些礼物可真是叫人不敢接受。
朱元知道姨母担心什么,安慰的冲她点点头。
苏付氏这才笑了笑:“妈妈先说着,我去瞧瞧厨房的汤炖好了没有,给妈妈暖一暖身子。”
赵嬷嬷恭敬的欠了欠身子,谢过苏付氏的好意,等到人都走了,才转过身来看着朱元:“多谢朱姑娘维护周全,这次的事,我们大夫人知道朱姑娘的委屈。”
朱元静默低头,心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卫大夫人果然是个很周到细致的人,原来她什么都看在眼里。
是以她笑了笑,意有所指的点头:“谢过大夫人的好意,事实上我如此做,也不过是因为从前侯爷曾经搭救过我,所以才想报答一二罢了,无所谓什么周全不周全,大夫人的心意,我心领了,也请妈妈回去告诉大夫人,请大夫人放心,我绝不会心生怨怼的,这并没什么。”
赵嬷嬷思绪翻腾,心情复杂。
眼前的姑娘简直就如同是能看穿别人心思的,在她跟前根本不能藏住秘密。
可是她反应过来之后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道:“朱姑娘.....我们大夫人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您是觉得我们大夫人这回也并不曾说什么,以为我们大夫人性情凉薄......”
朱元没有说话。
但是其实从头到尾,卫大夫人的确是一直沉默的,甚至连儿子并不喜欢这门亲事的意思都没有露出来。
“我们大夫人病了很久,朱姑娘是替她看过病的,想必应当知道她的情形,她一天中大半时间倒是都在睡觉的,对外间的事其实并不知道的太多,我们侯爷也不想她知道的太多。”赵嬷嬷苦笑:“这次的事,侯爷也只是叮嘱她说他已经跟你商定好了计划,让她不必插手,也不必多说多思,她是等到侯爷回来之后细问,才知道了这件事侯爷竟然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
赵嬷嬷低头叹了一声,眉宇之间再也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了,压低声音说:“朱姑娘或许不知道,但是我们大夫人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我们侯爷.....我们侯爷他跟寻常的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能够做得成锦衣卫指挥使,能够年纪轻轻便上阵杀敌的人,怎么可能寻常?朱元有些领会赵嬷嬷的意思了,同时也觉得卫大夫人这样郑重其事的上门来赔罪道歉没有必要。
因为归根结底,这件事的根结其实就只在卫敏斋身上,这个决定是他自己做的,当然他利用也是把人利用的光明正大的,但是行径却实在是太叫人寒心。
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朱元不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跟卫敏斋分道扬镳,或者老死不相往来。
相反,往后如果有要帮忙又能付得起代价的事,她仍旧是会选择去找卫敏斋的。
这样当普通朋友,对于卫大夫人和卫敏斋来说,不是好事吗?
为什么卫大夫人要这么郑重其事的让心腹嬷嬷来?
赵嬷嬷见朱元不以为然,咳嗽一声低声道:“我们大夫人说,我们侯爷年轻,自小又向来.....受尽了苦头,所以性格乖戾且偏激,手段果决而狠辣,缺少变通不知交际。他是很难明白自己心意的一个人,做事永远只以达到目的为喜,他以后会吃到苦头的。可是当母亲的,在儿子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做错事的时候,不管到底能不能有用,该替儿子道歉弥补,自然就该尽力尝试。”
......
朱元目瞪口呆,同时又觉得天方夜谭。
赵嬷嬷到底在说什么?
卫大夫人的意思是,卫敏斋喜欢她?对她有意?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卫敏斋这回把她推出去想她用自己名声逼退徐游的时候,可是半点犹豫迟疑都没有。
这样如果还能说是对她有意的话.....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卫大夫人可能是想多了。
赵嬷嬷被她的笑弄得有些无法继续,尴尬的缓解了气氛才紧跟着说:“姑娘别觉得我们是在巧言令色,我们公子从十二岁起便偷偷去投奔了大老爷的旧部,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他在西北的时候甚至给当时的千户打水洗脚,只为能够不在军中养马,人家纨绔在花丛中的时候,他在拼杀,人家在斗鸡走狗的时候,他在流血,他长到这么大,跟女孩子说过的话,恐怕加起来都不如跟朱姑娘你一人说的多......”
朱元觉得有些可笑。
卫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来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能怎么样?吊着她继续为卫敏斋所用,让她心甘情愿的受卫敏斋驱使吗?!
凭借她的身份地位,难不成卫家或是卫大夫人还能清新脱俗的做出不同决断,把她娶回去当宗妇不成?
既然这是绝不可能的事,那现在卫大夫人让赵嬷嬷来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又是什么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