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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屋外风吹凉     红楼春txt下载     红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戏园子

    张德辉自然不敢和薛蟠真吵,只是想到辜负了当家太太的嘱托,八百两本钱还没开张就被嫖去了五百两,一时间他实在静不下心来,絮絮叨叨个没完。

    薛蟠在家里时挨打,还被薛姨妈和妹妹念叨,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不仅挨打,居然被一个老头子念叨,他头都快炸了。

    若不是念及这老翁在薛家做了一辈子的事,他真想挥拳打这老王八。

    正当两下里都安抚不下时,薛蟠一见贾蔷出现,简直如同看到了救苦救难的佛祖,一迭声道:“蔷哥儿快来蔷哥儿快来,这老货我是说不服了,你同他说!”

    张德辉也感念贾蔷昨日出现的及时,还要给他磕头。

    贾蔷先一步拦下,笑道:“你这把年岁给我磕头,那也太过不像了。”

    张德辉摇头道:“要不是蔷二爷昨儿个赶到的及时,我们哥儿怕要出大事了。如今薛家大房只他一根独苗,果真有个闪失,我这老脸砸碎了也不能再见太太了啊!我就是想不明白,哥儿也十七八了,怎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打成这样……”

    话没说完,那边忍无可忍的薛蟠已经叫骂开了:“你这老货,黄汤灌多了?大爷我打不过他?是那小球攮的……”

    “行了!张总柜也是关心你,你浑骂什么?”

    贾蔷拦下薛蟠的叫骂后,对张德辉道:“你老先家去歇息歇息,薛大哥这边你莫担忧,昨儿个他去珍珠阁也不尽是去寻欢作乐,也是为了谈正经的生意营生。你老先回家好好歇息两天,回头一道过来商议,看看合作能不能成行。”

    此言一出,别说张德辉,连床榻上躺着的薛蟠都懵了……

    昨儿去谈正经营生去了?

    谈什么?让珍珠阁的金月给他吹箫?

    张德辉这样的老人自然不会轻易被哄住,狐疑的看着贾蔷道:“二爷可莫替我们大爷遮掩才是……”

    贾蔷摆手道:“你老若是不累,咱们现在就可谈谈。”

    张德辉忙道:“不累不累,若果真有营生,那现在商议商议更好。”

    他心里之所以那么慌,是因为临出京时薛姨妈将八百两银子的本钱托付给了他。

    如今被薛蟠悄悄摸去了逛画舫,他想留住这张老脸,少不得要自己出个血本来填补填补。

    可他挣了一辈子的家业,统共也就二三千金,一下掏出小半来给薛蟠去嫖,这是要了他的老命!

    这会儿听出转机来,自然极有兴致。

    待落座后,贾蔷看着二人道:“昨儿个薛大哥也听到了,我手里有方子,要和齐家、徐家合作冰室营生。因为我有方子,可以大大降低采冰难度,所以这个生意大有赚头。”

    薛蟠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急眼道:“好你个蔷哥儿,这等好事,你怎不来寻我?我薛家丰字号在南省多的是门铺,咱们自己就能做啊!带齐家那起子王八球攮的畜生作甚?”

    贾蔷摆手道:“你先别急……薛家虽然在各省都有生意,可你们毕竟迁往都中了。俗话说的好,人一走,茶就凉。许多人情关系,未必就能如从前那般。薛大哥你想想,若是薛家未迁往都中,还是当年的声势,堂堂金陵四大家族,齐家会是昨天的态度?这还只是其一……”

    薛蟠闻言虽怒,却也听得进去贾蔷的话,心里难免沮丧,闷声道:“那其二是啥?”

    贾蔷却没再看他,而是看向了张德辉,道:“张总柜是丰字号的老掌柜了,你应当清楚,丰字号在薛家世叔在时是什么模样,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此言一出,张德辉面色微微一变。

    一旁薛蟠听不明白,皱眉问道:“这是甚么意思?我爹不在了,丰字号也还是丰字号啊。”

    贾蔷摇头道:“世叔不在了,丰字号就不一定是从前那个丰字号了。起码,各省各地的门铺,掌柜的和伙计未必就如同从前那样听话,那样心中有忌惮了。虽我未亲眼见过,但人性如此。老总柜应该清楚,薛世叔故去的这几年里,丰字号每年的进项总账,是不是一年少过一年?黑心些的,就是出现亏空,都未必不可能。”

    张德辉闻言,面色再变,拧紧眉头,缓缓道:“这几年,买卖的确不如景初年间好做了……”

    贾蔷闻言笑着摇头道:“若是旁的生意,或许如此。可薛家现在的主业是当铺,张总柜,明人不说暗话,当铺这个行当,难道不是应该越是时局艰难的情况,反而愈发红火?”

    这话薛蟠都听得懂,这下还了得,一把扯开被子也不装重病号了,蹦下床榻跳脚道:“好啊这些球攮的畜生,贪到他薛大爷头上了,看我不砸烂他们的狗头!!”言至此,他面色骤然一变,因为他忽又想起一事来:“亏空?他娘的,我记起来了,张德辉,你俩王八儿子都连续亏空三年了!!”

    贾蔷闻言皱眉,侧眸看向面色灰败的张德辉,拦下上来就要揪打老头的薛蟠,道:“薛大哥,你先冷静一下!”

    薛蟠倒是听话,他心里明白,若不是贾蔷今日说破此事,丰字号怕要被这些畜生吃干喝尽,还留下一屁股亏空债务!

    贾蔷看着张德辉道:“老总柜,你应该知道昨夜我与齐家,还有陈家、李家、彭家,以及徐家,这几家不打不相识。不说其他,只那就要和我合作冰室营生的徐家,连续三代掌着扬州府衙的户房,我聚起十来个查账的账房帮薛家查账,应该不算难事吧?你老想想看,我帮薛家去查,第一个先查你们张家,但凡查出些结果来,张家会是什么下场?”

    薛蟠在一旁使狠骂道:“还有什么下场?直接锁了送官,抄家赔银子!再让衙门先打三百大板,女的发卖,一群球攮的,大爷我都买回来……”

    张德海一张脸都没人色了,贾蔷摆手劝道:“薛大哥,张总柜的儿子犯了糊涂,可张总柜还是好的,老人家毕竟为你薛家劳苦了一辈子,如今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奔波。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张家能把贪墨的银子还回来,犯错的人自动告退,就别送官了……”

    “我……”

    薛蟠哪里肯受这委屈,不过看到贾蔷凝重的目光后,还是决定再听听,问道:“那蔷哥儿你说怎么办?”

    贾蔷笑呵呵道:“就按我说的办,你说呢,老总柜?”

    张德辉还能说啥?

    要只薛家一家,他还能使些计谋,含糊过去。

    左右薛家大房只剩下一些孤儿寡母,又都狗屁不通。

    可如今……

    贾家这位二爷,没毛都比猴儿还精。

    只看看他说的那法子,果真在外面寻着十来个账房,那张家不死都难。

    他这些年是没怎么动过歪脑筋,可耐不住他两个儿子都是黑了心的,居然连续三年都报亏空……

    三年来金陵丰字号赚的银子都贪墨了去不说,还亏空一部分……

    眼下薛家知道了,又有贾家这位狠角色相扶,张家离家破人亡只差一步了。

    好在这位贾二爷是个好心的,还留下一条生路。

    须发洁白的张德辉跪地磕头哭道:“蔷二爷和大爷能给我这老奴才家留一条生路,我自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有其他说法?等我回家后,就立刻让那两个畜生还银子,再来给蔷二爷和大爷磕头!”

    贾蔷眉尖一挑,笑道:“老总柜果然愿意阖家入薛家为奴?”

    张德辉闻言一滞,他虽打小入丰字号做事,但其实并未入奴籍。

    一旦入了奴籍,尤其是卖成死契,那真是生死都握在主家手里了,只能世世代代为奴。

    然而不等他多想,薛蟠就咬牙道:“这还能少了?张家要是不当这奴才,就算老头子能免,他家其他人通通送官打死!”

    张德辉到底是精明人,磕头道:“自然是情愿的,自然是情愿的!”

    贾蔷笑道:“那好,我安排一队盐丁送你回家,三日之内,我和薛大哥要见到真章。另外,查账还是会查账,只要张家乖觉些,这次就不送官了。你告诉你那两个儿子,若想藏匿耍奸,只管藏就是。只是下一次,你老这点老颜面,就真保不住他们了。”

    张德辉忙起誓道:“他们若还敢如此,我只当没他们这两个畜生儿子,直接打死了账!”

    贾蔷点点头,从外面叫来一人,写了张条子让他带张德辉去见王管家,便打发了去。

    等张德辉离去后,贾蔷看着薛蟠,道:“薛大哥,你可愿意让人查查你丰字号的底?”

    薛蟠叫道:“这哪里能不愿意?查!往死里查!我都没银子使了,那些球攮的还敢贪我家的银子!查出来,都给我赔银子!蔷哥儿,你怎放张德辉一马?这老东西也不像好人!”

    贾蔷无奈道:“都弄死了,谁来干活?新招收的,未必就可靠。这一次,最好一个都不送官,只抄没家财。用这些余财,咱们合伙来办大事。原有的家业不去动,如此一来,姨太太那边就不会多说什么。”

    薛蟠闻言大喜道:“还是蔷哥儿你机灵!要是果真拆分了丰字号,我娘那边非得又哭骂起来,还是你的法儿好!对了蔷哥儿,那咱们得了银子后,准备做什么营生?这次赚到了银子,回去才让我娘和妹妹知道我的能为!”

    贾蔷笑了笑,目光微妙道:“许是做戏园子吧……听说,扬州八大盐商家里,白家的盐卖的倒不怎么样,可他家的戏班子,却是闻名整个江南哪……”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外客

    三日之后。

    黛玉小院儿,左耳房内。

    原是东厢房与穿山游廊间的一间小小耳房,不过堆砌一些杂物,如今被人收拾了出来,安装了一处怪模怪样的炉子。

    炉子内,碳火烧的鼎旺,一斗笠翻转模样的木盆下,是一根婴孩手臂粗细的铁管。

    而炉子的后方,则是一面铁墙……

    “咕噜咕噜”的沸水声不断自木盆内发出,屋内烧的滚热。

    贾蔷负手而立,看着这熟悉的小锅炉,目光有些复杂,前世随便一个农家作坊都能做出的玩意儿,此世却要集中扬州府最精良的铁匠、木匠,用心打造才能做出。

    黛玉原本披一件白底绿萼梅刺绣斗篷,扬州的气温已快落雪,可是在这屋里只站了片刻,就站不住了,笑道:“这可怎么了得,这样热,连站也站不住了。罢罢,这东西我瞧着还不如汤婆子,我可经不起这个。”

    贾蔷斜眼瞧她,道:“那一会儿我就拆了它,安到小书房去。”

    黛玉会怕他?冷笑一声道:“随你拆就是了,不过,再想让我们腾出地方来让外人来捣拾,却是不能。外人进不得,只你自己好生拆去罢。”

    说罢,一扭身出了耳房。

    贾蔷抽了抽嘴角,叮嘱两个守夜嬷嬷道:“这木盆里的水万万干不得,干了就要爆炸,你们仔细着。”

    这话已经说了好些遍了,一嬷嬷笑道:“这屋里暖和,往后我们轮流在这里睡觉,断不敢缺一点水的,不然,我们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贾蔷点点头,出了耳房顺着抄手游廊进了正房。

    甫一进门,就见黛玉、紫鹃、雪雁、香菱甚至还有方才没过去的梅姨娘,都眉开眼笑喜欢的不行。

    江南的冷,不似北地那般酷寒。

    江南的冬季,是阴绵如针的冷。

    又潮又湿又冷,着实让人难受。

    即便是在屋里,也要穿着厚衣。

    但此刻,众人却将身上的锦袄都脱去了。

    不似耳房那般干闷燥热,眼下屋里,温暖如春,还一点也不干燥粗糙。

    见贾蔷进来,连梅姨娘都跟着一起笑着站了起来,夸赞道:“难为你怎么想到的,真是有心了!”

    贾蔷呵呵笑道:“林姑姑身子骨还是弱,每年秋冬两季都不好熬……再加上,如今姑祖丈的身子骨也没好利落,一旦沾染了风寒,只怕影响更甚。所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先在林姑姑这里看看成效如何,好的话,就去给姑祖丈安。”

    梅姨娘自然满意的不能再满意,平日里她都住在林如海处,方便照顾,林如海用的上,她自然跟着享福。

    黛玉心下也喜欢,忘了刚才的“过节”,抿嘴笑道:“蔷哥儿,莫非你得了鲁班遗书?若是贡院考这个,你纵然得不了状元、榜眼,探花也是可以的。”

    贾蔷呵呵笑道:“什么鲁班遗书?鲁班虽是祖师爷,可也没留下我会的这些。我这是天生的,天生就会。”

    “瞧把你得意的,得意什么?”

    黛玉教训完又问道:“我听说你昨儿夜里都没回来,这是去哪里了?”

    一旁梅姨娘不吭声,只作没听到,不过一双杏眼,却是不时的悄悄看看这个,瞄瞄那个。

    紫鹃都已经麻木了,干脆见怪不怪。

    香菱和雪雁二人则笑嘻嘻的看着……

    贾蔷奇道:“我昨儿夜里没回来?谁说的?”

    黛玉转头看向香菱,香菱笑嘻嘻的选择出卖,道:“就是没回,快到寅时末了才回来。”

    寅时末,换算成贾蔷前世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凌晨五点了……

    黛玉回过头来,看着贾蔷哼了声。

    然后又特意对梅姨娘认真解释道:“是爹爹说,让我这个当姑姑的多看着他一些……”

    梅姨娘也是个妙人,“哦”了声后,认真回道:“若如此,是该仔细问问。”

    贾蔷目光隐隐闪过一抹古怪,因为他无意中看到了黛玉脖颈边缘的一抹胭脂红。

    相处日久,他也熟悉了些这位泪美人的习性。

    譬如在她强作无事又有些心虚时,脖颈边缘,或许下面也是,总会泛起些晕红。

    只是寻常都被衣领遮挡的看不着,也是今日屋内热了,所以肩窝处的一颗小盘扣未系,这才让贾蔷看到了些。

    既然如此,那岂不是说明,她心里其实明白在做什么……

    贾蔷眉尖轻扬,笑声道:“是和齐家的齐筠还有徐家的徐臻商议事情,准备买下北城外凤凰岛上的聚凤岛。听说那里风景极美,可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岛上有许多白鹭和羽毛五彩斑斓的野鸭子,都很美。等春日时,天气便暖了,岛上的宅子也建起来,我带大家去岛上顽。”

    此言一出,香菱、雪雁就高兴的欢跳起来。

    如她们这个年纪,最是爱顽的时候,整日里在巴掌大的一片天地里待着,岂有不向往外面的?

    别说她们,就是梅姨娘和紫鹃都有些心动起来。

    唯有黛玉看着贾蔷,轻声道:“要忙到那样晚么?仔细身子骨别熬坏了呢。我怎么瞧着,你这几天清减了?”

    听闻此言,梅姨娘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和香菱一眼。

    她是过来人,隐约能看出香菱的不同来……

    贾蔷干笑了声,道:“可能,我有点苦冬?”

    “放屁!”

    黛玉实在没忍住,骂了句后俏脸微红道:“扬州府只听说过苦夏苦暑的,又不是边塞苦寒之地,你苦什么冬?便是都中也比扬州冷的多呢。”

    虽如是说,却还是打定主意,回头让紫鹃给吴嬷嬷说说,每日里多为贾蔷分二斤羊肉补补。

    许是因为梅姨娘在,说话有些放不开,也就没有多言。

    梅姨娘笑道:“还有半月就要过年了,我来给你们量一量,好准备新衣。”

    这话,却让贾蔷、黛玉不约而同的对视了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

    前儿不是才量过么?

    这梅姨娘今儿怎么了,似有种神思不属的感觉……

    贾蔷微微示意黛玉,黛玉沉吟稍许,轻声笑问道:“姨娘,可是有甚么事要说?”

    梅姨娘闻言面色一变,忙摇头道:“没甚么,没甚么……”

    话虽如此,眼泪却已经掉下来。

    江南的女子,或许都是水做成的。

    见此,贾蔷和黛玉再看一眼,都有些惊讶,齐齐皱了皱眉头。

    黛玉有些为难的看着贾蔷,贾蔷迟疑了下,还是问道:“姨娘若有难处,不便同姑祖丈说,可先告诉林姑姑,由我们做晚辈的去处置。能办到的,一定会尽力。我先告辞了……”

    “不必!”

    素来温婉淑柔的梅姨娘,此刻少见的慌乱,她将手里的锦帕捏攥成团,难过道:“蔷哥儿,此事原我实不该开口,可是,可是我到底姓梅……”

    贾蔷闻言恍然,道:“姨娘可是挂念梅氏一族?只是……”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知:“梅家和冯家,若是姑祖丈下令拿下严办,此事其实都不用姨娘挂念,至少梅氏一族的内眷,不会被抓进大牢。可是此事是两江总督半山公的第一道政令,别说咱们,便是姑祖丈都不好打折扣。否则,半山公和朝廷里前难以交代。”

    梅姨娘闻言,面色惨然,道:“旁人我都不管,只是太夫人今年已逾七旬高龄,在阴潮的牢里如何挨得住?我爹娘去的早,是叔祖涪翁先生抚养长大。叔祖虽逝,可太夫人仍在。我……”

    贾蔷想了想,道:“最多,也只能求求陈大人,让梅家老夫人在牢里住的好一些,吃的好一些。若有疾病,及时请医延药,早早治疗。姨娘,此事你也莫去姑祖丈跟前开口,半山公初至江南,为了尽快打开局面,才在正位两江总督的第一天就赶至扬州府。梅家和冯家,就是他借势烧起的第一把火。这个火,姑祖丈若是灭了,对姑祖丈来说,几乎要断绝和半山公的交情,后果极为严重。”

    此言一出,梅姨娘面色愈发惨淡,道:“我自是明白,也从不敢参与老爷外面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已是林家人,怎可为梅家事连累老爷?我只是将此事写信告知了梅家二房的大老爷,他原是翰林出身,今年才出的京,在姑苏做官。如此,不管成与不成,我都尽了最后一份梅氏女的本分。眼下唯一担忧的,就是太夫人。若蔷哥儿果真能求得陈大人援手,关照一二,自然再好不过。”

    说罢,要屈膝福礼。

    贾蔷见之忙避让开,正要说点什么,却听门外游廊下传来脚步声,未几,就见孙嬷嬷急急走来,看到贾蔷笑道:“哥儿原来在这,让我一通好找。早知道就听吴嬷嬷的话,直接来这就好了……哥儿快走罢,老爷寻你有事哩,前面好似是来了外客,老爷招你过去应酬应酬。”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对匆匆收拾利落的梅姨娘和黛玉等人道:“事情我都明白了,我先去前面了。”

    梅姨娘等人自然让他速度,代林如海见外客最重要。

    梅姨娘心中甚至紧张,会不会是姑苏那边来人了……

    然而这外客,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

    盐院偏厅。

    一个老农模样的老人哈着腰,和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小心赔笑的站在堂上,也不敢落座吃茶。

    打量着周遭环境,心里忐忑不安,恐惧之余又隐隐带有不敢言的期待。

    上回这种情况,是一位姓贾的县太爷招他去见,还赏了他一百两银子!

    这次动静这样大,岂不有天大的好事落在头上?

    等了没多久,二人就见一俊秀的不像话的年轻公子,面带微笑,迈步而入……

    ……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赠人

    “见过大爷,给大爷请安!”

    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农满脸堆笑的跪倒在地,要给贾蔷磕头。

    一旁头发花白的妇人亦是如此。

    贾蔷往一边横移稍许,避开此礼,道了声:“起来吧。”

    然后又问道:“你就是封肃?”

    老农忙不迭应道:“诶诶诶,小老儿就是,小老儿就是。”

    贾蔷道:“你有个女婿,叫甄世隐?”

    老农闻言一怔,他身后的老妇人却颤声应道:“是,是,民妇的丈夫,便是甄世隐。他……他走失十多年了,大官人,可曾见到他了?”

    贾蔷遗憾的摇了摇头,道:“未曾……不过,你可有一女儿,眉心点红痣,今年……”

    话未说完,老妇人封氏已是泪流满面,点头道:“小女英莲,今年……十五岁了。她……她还活着?”

    “英莲”二字一出,便已不需多问。

    见她如此,贾蔷面容多了分感慨,缓缓颔首,道:“她还活着,活的也不差,你去看看她吧。”

    封氏激动的还未应下,一旁的封肃却突然放声嚎啕起来,大哭道:“我可怜的外孙女啊,你可终于回家了。我……滴……儿……啊!”

    然而这般感天动地的哭嚎,却让贾蔷皱起了眉头。

    他对孙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带着封氏去内宅见香菱。

    待封氏去后,林家二管家刘丛见贾蔷皱眉不喜,冲还在哭嚎的封肃喝道:“嚎什么嚎?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乱嗷嗷的?惊扰了贵人,仔细你的脑袋!”

    封肃闻言,瞬间止哭,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小心赔笑。

    贾蔷见他如此,轻笑了声,摇头道:“你这人啊,就是个刁民。奸猾似鬼,看似聪明,实则糊涂之极。你名下只封氏一女,姑爷甄世隐落难投靠你,你却暗地里捣鬼,把人家的财货想方设法弄到你名下。失女之痛,再加上生活窘迫,成日里被你讥讽嘲弄之苦,让甄世隐无法立世,只能出家远走。好好一个家,让你弄成这个模样。你要是有个儿子继承家业,倒也说的过去。把女婿的家财哄骗过来给儿子,虽丧良心,至少能说得通。你倒好,就一个女儿,还这样做,你不是糊涂鬼又是什么?”

    “大官人,小老儿我没……”

    听闻贾蔷之言,封肃又惊又愧又悔,只是嘴上不认。

    不过没等他分辩什么,贾蔷就摆手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你这人,一颗贪心害人害己,着实让人厌恶。罢了,我也不难为你,你回去罢。死前让人送封信,我会派人把你留下的遗产变卖了给香菱。”

    此言一出,封肃唬的亡魂大冒,就怕这心黑的一塌糊涂的少年再一发狠,当场送他归西,接收他的遗产,因此忙不迭的磕头,屁滚尿流的匆匆离去。

    封肃心里那叫一个凄苦,原本他还算计着,是不是能在这官衙里过几年太爷的日子,现在看来,官家的人都是心黑似鬼的狠心人啊……

    打发了封肃,贾蔷前往忠林堂,去见林如海。

    封氏父女的出现,对林如海而言,绝对算不上一件好事……

    ……

    忠林堂。

    贾蔷入内后,见林如海居然倚靠在床榻上,面色也很是不好,心头不由一沉。

    将养多日来,林如海平日里已经能坐在书桌几案旁了。

    今日如此,想来身子不适。

    不过没等贾蔷开口相劝,林如海就缓缓道:“蔷哥儿来了,见到封氏父女了?”

    贾蔷点头道:“是,封氏的确是香菱之母。”

    林如海“嗯”了声,问道:“听说那名唤香菱的丫头如今是你的房里人,你准备怎么安排封氏父女?”

    贾蔷将封肃当年的所作所为说出,最后皱眉厌恶道:“外家觊觎女婿的家财,这种厚颜无耻之事他也做的出!我将他打发回去了,并威吓他,待其死后,派人收他遗产,吓的他赶紧离开。至于香菱母封氏,且再看看吧,无处可去,养起来也不算什么。”

    林如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吟了许久后,叹息一声道:“贾雨村,可惜了。”

    贾蔷却笑着宽慰道:“也算不上可惜,只要姑祖丈能将养好身子骨,一个还未成气候,狼心狗肺的贾雨村,还远远谈不上心腹之患。”

    林如海闻言,淡淡一笑,道:“只是觉得人才难得,倒谈不上为祸,可惜是个无德之人。对了,你这几天谋划的如何了?”

    贾蔷摇了摇头,道:“还未定计,今晚,还要去齐园,齐家那位荣养的老太爷想见见我。正好,我也想探探他的口风。”

    林如海闻言,登时皱起眉头来,提醒道:“蔷哥儿,机事不密祸先行,不可大意。齐家那位齐太忠,城府之深,心机之重,连我也甘拜下风。齐家能稳坐八大盐商之首超过六十年,这个老狐狸,快要修练成精了。”

    贾蔷闻言面色也肃穆起来,点头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会自作聪明,以为在人家经营了一甲子年的扬州城,可以不惊动他们,就能办了白家!除非用蛮力强行围剿,否则,绝无可能。姑祖丈,虽然不愿承认,但这扬州府,的确是齐家的扬州府。根本不用怀疑,齐太忠早就用金山银海,将扬州府,乃至整个江南的实权要害官员,喂的饱饱的。想避开他,去动一个没有多少破绽的盐商大族,几乎不可能。哪怕强行为之,也是种祸之举。”

    他不是韩彬韩半山,韩半山为了国朝稳定,为了江山社稷,连身家性命都可以不顾,又怎会在乎诛灭区区几个盐商留下的祸根?

    可韩彬不在乎,不代表他贾蔷不在乎。

    俗话说的好,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干掉了白家,背后多少权贵巨宦就断了财源,此仇简直不共戴天。

    贾蔷却不想做这等事……

    林如海的面色并不好看,他没想到,贾蔷会看的那样透彻,甚至将一些本不该诉诸于口的事说出来。

    扬州府是齐家的扬州府?

    林如海绝不想承认,但是……

    他又不得不承认。

    齐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早已不是单纯的盐商。

    扬州城内但凡能赚钱的营生,包括衣食住行,包括盐、米、面、油、肉、菜……

    哪一样背后没有齐家的影子?

    不说扬州府衙,便是盐院衙门里的盐丁,林如海也都心知肚明,里面必有不少一部分,甚至是绝大部分,都受过齐家的“恩惠”。

    至于府衙的衙役、牢房的司狱等等,更是无一不受齐家影响。

    到了这个地步,扬州府,是齐家的扬州府,又有什么不对?

    可是这对士大夫出身的林如海而言,国朝重地,为一商贾之族所掌控,简直不能容忍!

    僭越,狂妄!

    然而贾蔷却温言劝道:“姑祖丈其实也不需太过担忧愤怒,齐家之盛,核心便是那位齐家太爷。人常言一人可兴邦,自然也一人可兴族了。齐太忠此人,已经将齐家经营到了极致。看似声势盛极一时,实则也已经到了进无可进之地。大燕,终究是士大夫的大燕。齐太忠也是个明白人,所以早二十年他就逐渐退隐到幕后,哪怕齐家富可敌国,齐家的手却没有真正伸出过扬州府。即使经营都中、金陵等地,也只为了自保。我妄自猜测,若非太上皇早早看明白这一点,也不会与一介布衣成为挚友。就这几日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如今的齐家家主齐万年,不如其父齐太忠远矣。所以,齐太忠驾鹤西去的那一天,便是齐家渐渐走向衰弱的那一天。”

    若是放在贾蔷前世,社会上存在资本孽生的土壤和空间,那么齐家或许有可能真正做到累世不衰,譬如米国那几家早已隐藏在深海中,却依旧遥遥操控世界金融命脉的家族。

    但可惜的是,眼下的大燕,绝对没有齐家恣意孽生扩张的空间,胆敢迈雷池半步,等待的只有化作齑粉的下场。

    这些,林如海其实也都明白。

    只是在他执掌两淮最高盐务大权期间,齐家还能如此长存,并始终暗中掌控扬州,这对他来说,算是不轻的羞辱。

    毕竟,打骨子里来说,四代列侯、探花郎出身的林如海,同样轻贱商贾之流。

    林如海往背后倚了倚,看着贾蔷淡淡道:“今日之齐家,莫非就是你期望之地步?”

    贾蔷笑了笑,摇头道:“齐家,还是不稳。”

    然而,他却不欲多说什么。

    见他如此,林如海哑然一笑,点头道:“好,既然你也看得出齐家不稳,那就好,那就随你去做便是。另外,你身边那两个长随,虽也是血勇之辈,但到底还差了些。齐筠身旁那两人,却是难得的好手,便是齐家也没几个那样的。如今你行事在外,我们又要你做些不大安稳的事,所以,我和半山公,各自送你一人。”

    贾蔷闻言一怔,看着林如海道:“姑祖丈,你手下也有江湖高手?”

    林如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痛至骨髓的苦色,却也是一瞬即失,他叹息道:“从前,我也看不入眼所谓的江湖人士,以为此类游侠,不事生产,恃强凌弱,皆该杀之。后来,吃过大亏后,才明白他们存在的道理。前车之鉴,你要谨记,不可小瞧了去。”

    贾蔷隐隐听闻过林如海有一子,失足落水早夭,但内中似乎别有内情……

    如今看来,或许未必是空穴来风。

    他心中凛然,点头道:“我记下了,一定会防备阴毒之人,行刺杀之事。”顿了顿,又问道:“半山公麾下也有这样的人?”

    林如海毕竟心性修养颇高,很快就调整好心绪,微笑道:“半山公宦游大燕至苦至寒之地多年,遇到的危险比你料想的更多,手下若无能人,岂可熬至今日?”

    贾蔷无奈道:“那他也料定我会出手?”

    林如海呵呵一笑,目光温和了些,道:“他没料准其他,但料准了你是个纯孝的孩子,我若开口,你不会不应。蔷哥儿,也莫要怪半山公,若无此等谋算心计,他怕是活不到今日。”

    贾蔷笑了笑,点头道:“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清誉满天下之人,应当是……是我天真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他,能送我一高手。只是姑祖丈,这人手,到底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林如海摆手道:“莫要多想,到了半山公那样的地位,怎会行小家子气之事?你放心去用便是,善待他们,他们便是你的忠勇之士。去吧,等夜里,他二人会去寻你,一道去齐园的。”

    ……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说客

    自前堂回到客院,贾蔷再见封氏时,这个可怜可悯的老妇人正躺在一张软榻上落泪。

    紫鹃悄悄上前告诉他,封氏已经哭昏过去两回了。

    贾蔷能想象的到,封氏看到香菱相认后,会爆发出怎样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只看看黛玉、梅姨娘、紫鹃、雪雁等人一个个微微红肿的眼睛,就知道方才的情形有多么悲情。

    “老妇给大爷磕头谢恩!”

    看到贾蔷进来,封氏挣扎着要起身,给他磕头。

    贾蔷摆手拦下,看了眼还在“呜呜”憨哭中的香菱,笑道:“家人团聚是好事,哭个甚么?”

    香菱“呜呜”的抬起头,哀怜无助的看着贾蔷。

    贾蔷读懂了她的心思,微笑道:“你娘这些年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如今找着了你,往后也该享清福了。咱们家人丁单薄,就留她在家里面罢,也便宜你时时照顾,我也跟着尽尽孝心。”

    香菱闻言,感动的“呜呜”声更大了。

    她虽然娇憨,却并非不明事理。

    这世上不是没有与岳家同住,赡养岳家的,但这种情形已是极少,更何况赡养妾室老娘?

    君不见,贾家政老爷的爱妾赵姨娘的同胞兄弟赵国基,也不过是给贾政和赵姨娘的儿子当个赶马车的奴才长随罢了。

    能做到贾蔷这一步,必是疼煞了她,才会如此纵容。

    只是她感动,封氏却不能应,因为担心连累到女儿,封氏到底挣扎起身着急道:“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天下再没这样的道理,只要大爷能多疼英莲一些,我便过的极好,我便过的极好!”

    贾蔷摆手微笑道:“你老不必担心多余的,我家里人口简单,能管得到我的长辈也都宽和仁善,不会说什么的。”

    封氏只是不应,黛玉用帕子擦净眼泪后,强笑道:“蔷哥儿也不必难为她,不如就以嬷嬷的名分招进家里,单负责香菱这丫头的吃穿用度就好。如此,岂不两相便宜?”

    贾蔷闻言,大为赞同,点赞道:“还是林姑姑的主意好,顶呱呱!”

    “呸!”

    在众人笑声中,黛玉啐了口,瞪他一眼问道:“今儿怎么这样高兴?”

    平日里,贾蔷极少在人前这般幼稚的。

    贾蔷总不能说,你爸爸送了两个绝世高手给我,安全性大增。

    便只道:“外面的事进展的顺利,香菱又找着了她娘,诸事皆喜,怎能不高兴?”

    黛玉不信,只是当着外人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冷笑两声……

    贾蔷也习惯了,又对一直暗自等信儿的梅姨娘道:“一会儿我就去寻陈大人,只在狱中照顾,不算难事。”

    梅姨娘大喜,她不好对贾蔷如何表示感激,便对香菱再三叮嘱,让封氏就在这客院住下,一应吃穿用度都会准备妥当,让她不要外道。

    又闲话几句后,梅姨娘也就离去了。

    年关将近,她这个管家姨娘事情繁多,耽搁不了太久。

    梅姨娘走后没多久,黛玉对贾蔷道:“我们也走罢,让香菱和她母亲多相处相处。”

    纵是封氏撕心裂肺的痛哭一场,让香菱放下了一些心结,可分离的太久,总还有些生疏在。

    所以黛玉方有此言。

    贾蔷自无不可,又安抚了香菱两句后,与黛玉、紫鹃、雪雁一道出了客院。

    “蔷哥儿,明儿爹爹会打发人送年礼进京,你可要捎带些什么不?”

    静静的行在抄手游廊上,黛玉与贾蔷齐行,紫鹃和雪雁在后,虽是冬日,游廊两边青竹依旧翠色,于静谧中走了片刻后,黛玉忽然望向贾蔷,轻声问道。

    贾蔷闻言,顿住脚步,迟疑了稍许后,摇摇头道:“不必了吧?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没谁好送的。我舅舅他们,也不好劳姑祖丈派人单跑一回,算了……”

    黛玉没好气道:“这才是混帐话!甚么叫没谁好送的?别人你不送,难道老太太你也不送年礼?”

    贾蔷闻言,狐疑道:“老太太?她对我很好么?”

    “噗嗤!”

    听到这话,背后紫鹃、雪雁都忍不住笑喷了。

    黛玉气的脸都有些红了,很有些恼火道:“老太太对你不好?大老爷他们骂你,还不是老太太回护了你?再说,要不是老太太,你这会儿能来这?你前儿还说,能来扬州府是你的运道来着,敢情都是哄人的!”

    贾蔷无语了半晌后,艰难说出六个字来:“我实无言以对!”

    “哼!”

    见他伏了她,黛玉有些得意了,道:“知道无言以对就好……咦,奇了,你这是什么脸色?怎是灰的呢……我说的难道不对?”

    贾蔷哭笑不得,道:“对对对……不过,老太太那是怕我给她添乱,耽搁了她享福受用和清静,才和的稀泥……不过林姑姑说的更对,我是该谢谢她,不谢不大好。”

    眼见黛玉小脸又变了,贾蔷果断换了话风。

    黛玉看了他一眼,却又柔和下来,轻声道:“不是我劝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只是,家里只要老太太对你好,其他人就不好再欺负你了呢。”

    若非担心他回去后不好自处,她又何苦着想这些……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林姑姑,难道你还不知我?回去后,我必然不在梨香院住了,我想去城外买个小庄子住着,读读书,写写字,再忙些其他的杂事,隔三差五的进一回城,到林府来请教姑祖丈和林姑姑学问,就足矣了。我不贪慕他们的富贵,他们也作威作福不到我头上来。真有不知进退的,我也不会给他留脸。”

    黛玉闻言,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若如此……那你日后……”

    连宗族都难容,又如何能容于世间啊?

    贾蔷摆手洒然笑道:“我若在官场上厮混,自然怕他们在背后扯后腿。寻几个清流言官鼓噪一番,就能弹劾的我下不来台。生死都握在他们手中……可是我,偏不入官场。草民百姓一个,逍遥自在一散人,他们拿什么欺负我?贾家有官场关系不假,可偌大一个神京城,一二座国公府还不能一手遮天。总之,林姑姑不必担忧我的处境。”

    黛玉闻言,虽按照礼教规矩来说,贾蔷这番话堪称大逆不道,是贾家的逆子逆孙,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没有一丝厌恶感,反而有些艳羡他活的如此自得,如此自如。

    眼见前方就要到了分岔甬道,黛玉顿足,看着贾蔷轻声道:“若果真到了为难时,你可不要嫌麻烦自大,不肯寻我爹爹帮助。你帮了我家许多,我和爹爹都记在心上呢。”

    贾蔷呵呵笑道:“一定!”

    二人对视稍许后,一个向南,一个向北,顺着抄手游廊分头而去。

    一阵寒风卷起几片泛黄的落叶,起舞在人间……

    ……

    运河之上,一艘客船内。

    梅家二房大老爷,翰林出身的姑苏知府梅珍与其子梅淮脸色凝重,在梅家父子对面,坐着的则是一裹着厚厚的皮裘,气色虚白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的身旁,一年轻人担忧的看着他。

    梅珍见之,叹息一声道:“未曾想到,君理兄身子骨竟到这个地步,早知如此,就不好惊动你了。”

    梅珍口中的“君理兄”,正是金陵薛家二房的当家人薛明,薛明身旁的年轻人,便为其子薛蝌。

    薛明闻言淡淡一笑,道:“不妨事,公仁兄与我相交多年,如今族里出了这等事,有我能出力之处,自然义不容辞啊。我只担心,我这点薄面,怕讨不得什么好呀。”

    梅珍闻言,一直紧皱的眉头又加深了些许,缓缓道:“江南传闻,贾家良臣公子,白衣幸圣驾,平地起风波,一身搅动京城风云,山崩地裂。原我只以为是谣传,不想这位良臣公子入江南后,甫一露面,就累得梅、冯两家落难,本是扬州乡望之族,累世清名,如今却落了个抄家问罪的下场。此子,着实让人惊惧。”

    薛明闻言,咳嗽了两声后,轻声道:“公仁兄,此事怕有些谣传夸大了。他一介白身,哪有这样大的能为?我在江宁也听说了些,不过大都在传,是半山公以这把太上皇打磨出的刀,来剖开江南的内腹,当做他执掌两江的第一把火。我以为,这个说法还是有道理的。”

    梅珍沉声道:“君理兄,我何尝不知背后深意?但若无此子,便是韩彬也不好轻易抄家拿人吧?他在京城,因否定景初末期的执政大政,以悖逆太上皇之罪贬黜江南。梅家、冯家皆是太上皇数次南巡时接过驾的老人,没有太上皇亲自磨出的这把刀,即便他是清名满天下的半山公,也不敢再度挑衅出手。所以,症结终究是在此子身上。韩半山是以太上皇之矛,来杀太上皇之盾。”

    薛明闻言,仔细想了半晌后,叹息道:“纵然如此,又能如何呢?”

    梅珍道:“君理兄,薛家和贾家乃累世之亲,听闻薛家大房如今就阖家在贾家做客。有此渊源,君理兄你出面,贾家子总不好拒绝。再者,那盐政林如海是荣国公的东床快婿,贾家姑爷。如今执掌的贾家政公夫人,与薛家大房主母乃胞亲姊妹,我和君理兄又有子嗣相约为媒,我那堂妹,还是林如海的妾室……算来算去,大家都是亲戚!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此次,还要劳烦君理兄帮忙说情一二。我不求梅家全部安然无事,梅家经营盐业,肯定有不守规矩的子弟。该抓的抓,该流放的流放,该斩首的斩首,梅家绝无二话。但是不是真到了满门抄斩的地步?我梅家出了涪翁先生,名满天下,便是太上皇和当今天子都深爱其字,怎么就不能留下一条文墨翰香?”

    薛明闻言,沉默些许后,干咳了声用帕子掩口道:“公仁啊,我尽力而为就是了。”

    ……

第一百八十六章 银狐

    入夜,盐院衙门,偏厅。

    贾蔷看着两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一个老实巴交像农人,一个则木讷粗笨似老卒。

    他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就这,能匹敌齐筠身旁摘星手和鬼见愁这种听起来就像绝顶高手的人么?

    再不济,人家开青楼的孙姨娘还有千手观音的响亮名号呢。

    这二人,来了就只简单的自报了家门后,就再不说话了……

    贾蔷自然不可能轻佻的将怀疑和不信任流露表面,他微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高大叔和商大叔能有如此本领?从今往后,贾蔷之安危,就拜托二位大叔了!”

    说罢,贾蔷躬身就要拜下。

    不是他自己轻贱,而是从今往后,他要将命托付到这二人手里,关键时候,这二人要用命来保他的命。

    贾蔷觉得,行大礼拜他们,比在贾家跪那些所谓的长辈更有意义。

    不管他们有没有摘星手、鬼见愁听起来那么厉害,林如海和韩彬推荐来的,想来也不会是寻常小角色,为了保命一拜,贾蔷不觉得有亏。

    毕竟,无论什么时候,小命最重要……

    只是高隆和商卓二人却万万没想到,贾蔷能做到这一步。

    二人不是没见过礼贤下士的,可是他二人有自知之明,他们远远算不上是士。

    高隆跟着韩彬奔走十年整,单他一人,就救过韩彬不下五次。

    但韩彬能做的,最多也只是用一碗浑酒,道一声谢罢了。

    即便如此,高隆已是感动之极,每一次都不惜以命维护韩彬的安危。

    而商卓之所以死命追随林如海,是因为林如海帮他报了血海深仇。

    商家原也是扬州的大盐商,只是二十年前和当时八大盐商之一的马家起了利益冲突,最后被马家一举灭门。

    那场几乎烧了半座扬州城的大火中,商家一百三十余号人,只商卓一人逃了出来。

    可即便商卓练成了顶尖高手,仅凭他一人之力,想要报得大仇无异于痴人说梦。

    马家火并了商家,声势愈壮,门下江湖走狗不知凡几。

    商卓几次上门,都险些失手被擒,他那时才明白,这世间,只凭一双铁拳,是换不来公道的。

    正好无意间得知林如海要对马家下手,才自荐上门,恳求林如海收其为门下走狗,只求报仇雪恨。

    跟了林如海三年后,商卓亲手将马家家主的皮完好无缺的剥了下来,剥到最后,马家家主的眼睛甚至还能看清他自己没皮是什么模样。

    随后,商卓将他丢进了盐池里……

    这种死法,叫做盐葬。

    大仇得报后,林如海本想放他白身,只是商卓自忖天下间只他一个孤魂野鬼,没个落脚处,干脆就留在林如海身边报恩。

    期间救过林如海数次,但林如海对他,也最多是敬一杯酒,以示感谢。

    士人,自有士人的体统和骄傲。

    连高隆,商卓二人自己都以为,能做到这一步,已属难得。

    何曾会想到,贾蔷竟会这般大礼相拜。

    他们当然不可能让贾蔷拜下去,原因很简单,贵贱有别。

    贾蔷来扬州府大半月来,他的事高隆、商卓二人不可能不知道。

    一个在太上皇跟前都有位份的人,对他二人行此大礼,本就是江湖草莽之辈出身的二人,心中自忖命贱承受不起。

    但无论如何,二人都难不生出感动之心。

    高、商二人齐齐上前一步拦下贾蔷,又一起跪下,高隆大声道:“既受命前来,自此为公子身边听用之人,岂敢不竭心尽力,效忠公子?”

    商卓也沉声道:“从今往后,必护公子周全,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只一事,属下不能不直言。”

    贾蔷忙道:“有任何事,商大叔只管直言就好。我是要将性命托付给二位大叔手上的,任何话,任何事,都可与我直言。”

    商卓道:“公子虽有心敬我二人,但我二人岂敢当长辈之称呼?实在乱了规矩。即便公子敬我二人,也只需喊我们名讳即可。否则,心里实在不安。”

    贾蔷连忙将二人搀扶起,温言笑道:“也罢,我若以尊长称之,你们心里多半会难安。那不如这样,往后我以大哥称呼二位。也希望二位大哥答应我一事。”

    高隆、商卓对视一眼后,拱手道:“敢问公子是何事?”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是不管二位大哥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需求,或金银、或房宅、或想娶亲,亦或是,什么时候厌倦了东奔西走,想要安定下来,都可与我说。我不是怕别人收买你们,两位大哥若贪图名利,又怎会跟着半山公和我姑丈,历经艰难而志向不改?只是我与两位长辈不同,我是过日子的人,所以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好。”

    高隆、商卓二人闻言,面上都露出些许笑意,拱手应下。

    不管这位新主到底如何作想,能这般说,已是给足了他们体面。

    贾蔷又道:“以后我的事许是有些多,需要看顾的要紧地方也会不少。所以,只两位大哥的话,人手还是太少。我看不如这样,我身边的防卫队,以二位大哥为绝对核心。二位大哥再分别各自招揽八名靠得住的兄弟,连同二位大哥在内的十八名护卫,就是我倚之自存性命的核心护卫。在这十八名之外,再招三十六名,同样需要以信得过靠得住为先的兄弟,作为外围护卫。这五十二人,高大哥领二十六人,商大哥领二十六人。具体如何排班轮换,由你们自己来决定。需要多少银子,或是找人要用到什么关系,都可以直接同我说,或者,同李婧说也一样。总之,不管动用什么关系,动用多少银子,从今往后,我的人身安全,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他不怕被笑话,他就是怕死,所以,愿意花费大量的关系和财富,来打造一支绝对可靠的卫队。

    而他之所以这样信任高隆、商卓,与其说信任他们,不如说信任他们的前主韩彬和林如海。

    哪怕韩彬几次想算计他,想以他这个太上皇之良臣为刀,来斩开江南局势,但韩彬本心中却无一丝私利。

    韩彬是真正的一心谋国,所以贾蔷相信他赠送之人,值得信任。

    贾蔷不信韩彬会在高隆身上留下一个“后门”,若是如此,就不是手段问题了,是品性出了问题。

    而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舍身谋国呢?

    高隆和商卓二人则没想到,贾蔷会对他二人予以如此重任和信任。

    身为大丈夫,岂能没有一颗掌权之心?

    只是往日里,在韩彬和林如海跟前,他们这样的江湖高手,很难有真正独当一面的机会。

    却不想,会在贾蔷这里实现。

    二人也清楚,贾蔷将二人分成两组,既可督促二人竞争,又能让二人相互制衡。

    但那又如何?

    他们本就准备好好为贾蔷办事,就算起了竞争,也只是有意思的事,算不上坏事。

    自然愈发高兴的答应下来。

    贾蔷又将李婧介绍二人认识后,四人一并商议了一个半时辰。

    高、商二人纷纷贡献出他们信得过的好友,并提出一些基本的条件,譬如安置那些人的家眷等等。

    贾蔷一挥手,就先派出一万两银子,作为运筹经费。

    这个数字,初步安置人手,已经绰绰有余了。

    一直等到天已黄昏,四人才将大致的路数讨论出个大概。

    虽然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斟酌,但大体框架已经搭了起来。

    再往后,就不断的填充细节就好,譬如,该如何防范对手下毒……

    “好了,今天且先这样吧。齐家老太爷邀我去齐园做客,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对了,高大哥或许不知这齐家太爷,商大哥肯定知道。你对齐园怎么看?”

    贾蔷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笑问道。

    商卓普通无奇的面上,听闻“齐家太爷”四个字时,已经凝重起来,等贾蔷问罢,他沉声回道:“齐园,深不可测。”

    贾蔷“哦”了声,好奇道:“怎么个深不可测法?”

    商卓道:“齐家富成那样,江湖绿林打他家主意的不知有多少。正经上门拜会的,不管多少,总不会空手而归。可也有些贪心大的,觉得那一二十两银子跟打发叫花子一样,想要自己动手去取。这样的人,深夜探访齐园后,从无一人出来过。而有这个自信,进齐园找些金银花销的,没有一个是庸手。”

    贾蔷呵呵一笑,道:“如此说来,这齐园倒成了龙潭虎穴了?不过,我天生胆子大,今天就去会会齐家那头银狐!”

    ……

    忠林堂。

    林如海侧倚着锦靠,手里握着一卷书,却已不再看了,他望向客座的陈荣,淡淡道:“勉仁,依你之见,齐家那只老狐狸,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论心机城府谋算之深,齐太忠绝不亚于军机处那几位阁臣,我自愧不如也。”

    陈荣闻言苦笑道:“连掌院大人都自愧不如,更何况是我?不过……我却以为,齐家这老狐狸,未必真的镇定……”

    “哦?怎么说?”

    林如海忙问道。

    陈荣道:“齐太忠不见外客好多年了,听说就算是齐家族亲,除嫡系一脉,也少有几个能见到他。他为何此时忽然要见蔷哥儿?我想,他多半料到了半山公的心思,也真的有些担忧了。所以,才会想办法拉拢蔷哥儿。这不正是他一辈子都在用的法子,还百试不爽。齐家老狐狸真有这个能力,只要蔷哥儿想要的,就没有齐家弄不来的。”

    林如海摇头道:“那若是,蔷哥儿希望齐家能在盐业上退后三里呢?他也能答应么?”

    “这……”

    陈荣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这,我就着实猜不出了。”

    林如海微微皱起眉头来,淡淡道:“蔷哥儿说,他有三成的把握。可问他把握在哪,他又暂且保密。呵呵,我着实想不出,蔷哥儿凭什么有三成把握,去说服齐家与他合力谋白家。要知道,白家大多数时候,也是为齐家马首是瞻哪。”

    ……

    入夜。

    齐园,草堂。

    齐家老太爷齐太忠也有几分好奇的审视着贾蔷,微笑道:“良臣小友,你这一出现,倒把天下年轻一辈都比的黯淡无光,连我们这些老货,都不得不避避你的锋芒啊。如你这般的俊杰,老夫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

    贾蔷看着这位道骨仙风的老人,呵呵笑了笑,道:“不过是身不由己的一把刀罢了,俊杰二字,实在当不起。齐老,旁人说这话我也认了,可你老说这个,就有失你老‘银狐’的名头了,太虚。”

    草堂内唯一的第三人齐筠闻言,面色骤然一变,眼神震惊且不安的看向了齐太忠。

    银狐之名,至少已有二十年无人敢提起……

    ……

    PS:打赏累积加更!咱这人品,我都被自己感动了,不愧诚实可靠小郎君的美名……

第一百八十七章 问道

    贾蔷果然没有辜负齐太忠的评价,锐气逼人。

    不过齐太忠一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听闻“银狐”二字,也并不见恼,倒是听到那句“身不由己的刀”时,神情还是怔了怔,随后看向贾蔷的目光,多了一分认真。

    这个年纪,能有这般认识,确是不俗。

    齐太忠看着贾蔷呵呵笑道:“说起来,当年你家还在金陵时,我就拜访过荣宁二公。那时贾家声威极壮,四王八公中,北王、南王与荣国相交莫逆,其他六公中至少三家隐隐以二公马首是瞻。贾家一门出两位国公,世间少有。只可惜,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英雄难觅。唯有老夫这等废人,还在苟延残喘中,如今却也碍人眼喽。”

    贾蔷闻言,只呵呵笑道:“原来你老还是故交……至于当年声势今不在,也是正常。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原是天道循环,谁家又能逃得过?”

    齐太忠缓缓颔首,又沉默了稍许后,方笑道:“小友倒比我还看得透彻些。”

    贾蔷呵的一笑,洒然道:“那是因为一来我还年轻,站着说话不腰疼。二来,我手上又没几两银子,家里的家业也落不到我手上,虽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但这报应,应该还报不到我头上。所以风凉话说的容易,你老别当真。”

    一旁齐筠愕然,齐太忠则放声大笑起来。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有人在他跟前这样说顽笑话了。

    二十年未出扬州府,而在这百里之地,便是知府老爷也不敢同他这样说话,因为没有这个资格。

    盐院御史倒是有这个资格,可历任巡盐御史对他都是又恨又畏又想刮层油水,所以也不会这样说话。

    齐太忠因而觉得有趣,放声一笑。

    笑罢,老人目光在贾蔷面上和最看重的孙子面上转了转,心中轻轻一叹。

    尽管就守成而言,他以为齐筠的性子远比贾蔷要稳重靠谱。

    不是说贾蔷不稳重,但这少年进攻性太强。

    齐太忠感觉,只用一双肉眼就能看出这少年骨子里的傲气。

    太桀骜不驯了,仿佛世间规矩于他而言,都如脚下之泥般。

    若在太平时节,这等性子难为世道所容。

    齐筠的性子,中庸平正,睿智温和,才是真正成大事之人。

    有些遗憾的是,当下虽总体太平,然朝中局势纷乱,动荡不安,似已临近大变之时。

    在乱局中,齐筠这样的性子,却不知到底能不能守住齐家这份家业。

    若是,贾家这少年姓齐,是齐家子孙,那就好了。

    虽依旧不会让他接手家业,却能分出一部分来,让他去拼去闯。

    当年,他齐太忠不就是白手起家,靠着心机、智慧和手段,于荆棘中劈斩出一条路来,才有了今日之齐家。

    只可惜,岁月不饶人,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筠儿,与良臣小友还算投缘?”

    齐太忠看向身边这个最看重的长孙问道。

    齐筠忙躬身回道:“老祖宗,孙儿和良臣虽文武殊途,但确有不少话可谈,十分投缘。”

    见齐太忠看了过来,贾蔷呵呵一笑道:“没见德昂兄前,我也很难想象,一个盐商巨富家的长孙,会如此温文尔雅,不是外表肤浅的知礼,而是源自骨子里的君子之风,实在难得。”

    齐太忠呵呵一笑,道:“那小友说说看,筠儿如此性子,对齐家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齐筠面色微变,贾蔷却摆手笑道:“我自家事都还没弄明白,如何敢言齐家事?”

    齐太忠笑了笑,道:“不过闲谈罢,何必拘束?”

    贾蔷闻言,想了想道:“在我看来,德昂兄绝非只一味埋头读书的迂君子,他的决断力,他的眼力,想来是得到过老爷子你的教诲,都属于上上等,我不及也。二十年后,德昂兄必能成为执掌齐家的不二人选。不过,就眼下的时局……只德昂兄一人,怕力有不逮,还需要你老这样的智者来掌舵。”

    齐太忠呵呵一笑,道:“二十年……”

    见这老人似乎又陷入了沉思,贾蔷便看向齐筠,问道:“聚凤岛建工坊之事,商议妥当了没有?”

    齐筠先看了眼没有反应的齐太忠,对贾蔷小声道:“家里议了几回,都以为……两个月建起那么多房,还是年节里,怕有些难。况且,你还让齐家先垫付银子,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最后一句,显然难有好语气。

    聚凤岛几百亩地,又不是建园子观景儿,而是实打实的要建成房子,还要铺路,还要搭桥建码头。

    如果时间充裕,这对齐家来说当然不算一件难事。

    可是要想在两个月里建成这样,就有些吃力了。

    且马上就要快过年了……

    华夏子孙,极少在过年的这一个月里劳作。

    若这些凭借齐家的底蕴都能克服,可贾蔷要齐家垫资搞这些,就欺人太甚了些……

    齐筠自忖齐家也不是冤大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空手套白狼都套到齐家头上了,扬州府还没发生过这样过分的事。

    谁知贾蔷闻言竟皱起眉头斥道:“活该你齐家要败,一点远见也没有。等你家老太爷百年之后,你们齐家也就这样了。”

    齐筠闻言黑下脸,反驳道:“你不说你太黑心!一毛不拔,就想白使唤人做事。”

    贾蔷无语道:“谁一毛不拔了?该多少工钱,一文都少不了你家的。等冰室做大后,从分红里扣就是了。你家负责经营冰室,银子都握在你家,还担心我不认账?冰室多大的营生,带你们入行分一杯羹,居然还这样小气,我看你们齐家才是一毛不拔!”

    齐筠生生气笑道:“冰室就算能赚银子,一年又能赚多少?那聚凤岛光地面就几百亩,再加上修桥、架码头,还要修防洪堤,得多少银子搭进去?我要占股你还不干,若只凭冰室这些银子还,十年能还完就不错了!”

    贾蔷无奈叹道:“要不说没有你家老爷子指点,你们就目光短浅没有远见呢?十年还完怎么了?你们齐家只剩不到十年光景了?我可以付息钱啊。你们难道就不算算,这笔买卖十年能赚多少?不要一心只想着卖私盐那种见不得光的暴利营生,那是在喝盐血,注定没有好结果。我教你们这条路,才是正经路子。既能赚到大钱,还安稳。”

    齐筠气的无言以对,这时,齐太忠则回过神来,看着贾蔷道:“呵呵,聚凤岛那点营生,只是小东西,不值一提。良臣小友,你说我齐家卖私盐喝百姓的盐血,那你可知道,私盐的价格,要远远低于官盐。若无人卖私盐,有多少百姓都吃不起盐?人活着,是不能没有盐的。再者,我齐家从盐业上得到的银子,自三十年前,就一年比一年少,景初年间太上皇六次南巡,每一次齐家都要大把的银子捐出去。除了太上皇,自京里到金陵再到扬州府,没拿我齐家银子的公人,少之又少。你说说看,到底是谁在喝盐血?”

    贾蔷摆手道:“这种话你老就不必多提,没意思。”

    齐太忠闻言,微微扬了扬白眉,也不恼,微笑道:“怎地,你不信?”

    贾蔷笑道:“我自然信齐家从盐业上捞的银子在减少,甚至赔钱都有可能。但齐家在盐业上捞到的好处,又岂是区区银子能衡量的?”

    齐太忠闻言,始终平静如深湖的眼眸终于泛起了波澜,盯着贾蔷看,问道:“此言何意?”

    贾蔷呵呵笑道:“齐家在扬州府,就是地道的无冕之王,这扬州府与其说是朝廷的扬州府,不如说是齐家的扬州府。齐家这几十年来送出去的金山银海,让大燕朝廷自上而下都默认了这种状态,只要齐家不更进一步,踏出扬州府。这也是你老几十年没离开扬州府的原因吧?靠着盐业,齐家能做到这一步,还好意思说干盐业赔钱?自古而今那些大商贾,包括吕不韦在内,都没你老高明。只可惜……”

    “可惜什么?”

    齐太忠微微眯起眼,淡淡问道。

    贾蔷道:“只可惜,齐家送出去的银子,归根到底还是喝盐血而来的。齐家不过假天下百姓之慷慨,以固齐家之富贵。这种做法在景初年间还不错,上上下下都满意。但如今是隆安朝,天子爱民,重用半山公。齐家若不转变路数,继续行这一套,我敢断言,十年内,齐家必败!”

    与面色大变的齐筠不同,齐太忠面色愈发淡然,道:“我齐家即便不做盐业,难道就活不下去了?”

    贾蔷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你老是明白人,又何必故意说这些话?只看看韩半山对你们的态度……即使他不追究,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等下一波臣子上位,他手下的人就不追究了?不追究他们吃谁去?齐家还有没有银山继续上供了?人家有没有耐心等你们一点点上供?直接抄了齐家难道不香甜……

    所以,这一步,你们齐家不愿退,不会退,也是不能退。说难听点,齐家如今就是一头金子做的猪,被养的极肥,肥美可口!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而且,哪怕凭借你老的高超手段,能躲得过这一次,可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你们总有一天躲不过。

    齐家和太上皇能有默契,凭借你们历次孝敬,准你们占着扬州府。可我实在无法想象,当今天子,后继之君,还会准许你们如此。齐老太爷,你说呢?”

    齐太忠白眉下,老眼内精光骇人,只听他沉声道:“筠儿!”

    面色苍白的齐筠忙应一声道:“是,老祖宗。”

    齐太忠道:“去告诉你爹,就按良臣小友所说,两个月……不,一个月内,聚凤岛要按良臣小友给的图纸建好,建妥当了!车马不够,就拿他们乘坐的马车去抵,人手不够,他们就亲自去挖泥烧砖。总之,一个月后,聚凤岛务必要让良臣小友满意。做不到,就让他和你二叔三叔提前荣养罢。”

    齐筠唬了一跳,忙道:“祖父大人务恼,父亲他们必然能做到。”

    说罢,急急去通知他老子齐万年。

    等连齐筠也离开了,齐太忠看着贾蔷,目光奕奕的看着贾蔷,一字一句道:“小友,你说说看,我齐家到底还有没有活路?若是有,又在哪里?”

    不是他老糊涂了,居然问道于少年。

    只是贾蔷所能看透之事,他何尝不是一样能看透?

    只是看透归看透,出路却难寻。

    虽然只抱有万一之希望,却也不妨试一试。

    至于兴建聚凤岛那点银子……

    对齐家来说,银子真的不算什么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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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男儿当世

    此日,贾蔷一直在齐家草堂待到寅时初刻。

    先是与齐太忠谈到了子时,后齐太忠又将齐家总管外事的老管家招至草堂。

    谈过一个时辰后,又将齐家当家人齐万年招来,商议至寅时方才作罢,贾蔷出了齐园,回到盐院衙门。

    是时,已近卯时。

    然而此时,林如海竟还未入睡,贾蔷的马车刚入盐院衙门,就被守候半夜的王管家请至忠林堂。

    贾蔷见林如海披着一件外裳,若非有暖气在,这会儿怕更熬的艰难,他连忙道:“姑祖丈,怎等到这个时候?”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让梅姨娘将他的拐杖拿来,站起身看着贾蔷道:“我没想到,你和齐家那老狐狸能谈到这个时候。如此看来,是有结果了?”

    贾蔷上前一步,搀扶着林如海从床榻上起来,走到桌几边落座,他自己也坐下后,方微笑道:“齐太忠是个极有远见的人,他心里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半山公他们在都中遭遇了大挫折,可过了这一关,新政势必难以阻挡。更何况,京城风波对都中那些人来说是胜利,可半山公到了江南,对江南诸势力来说,反倒是直接受到打击。齐家若仍顽固不化,坚持走老路,三五年后,只怕一年比一年艰难。所以,齐家愿意交一个投名状。不过,齐万年还是魄力不够,只肯暗地里相助,不肯走到台面上来。齐家老爷子也不好强逼……”

    林如海闻言,淡淡一笑,道:“齐家和白家共通之处不少,白家手里未必没有齐家的把柄。况且,齐家若敢出头,他背后的那些官们又该怎样想?怕是各般打击刁难瞬间而至。能暗中相助,已属不易。只是可惜了……齐家若果真有这个气魄,未必不能真的上岸。”

    贾蔷笑道:“上岸也要元气大伤,不过是重新再来过一回罢。而且,日子多半不会有从前好过。”

    林如海诧异,道:“蔷哥儿此言何解?”

    听贾蔷言下之意,投靠新党,日子比以前还要艰难?

    这是对新政的否定么?

    贾蔷犹豫了下,还是选择直言道:“姑祖丈,以我之见,就算齐家愿意为新政效力,可半山公日后执掌军机,下面的官员势必悉数轮换,尤其是扬州这样重要的州府。可换上的官员,难道都会如半山公和姑祖丈那样清廉?不会的。古往今来,青史之上名臣最大的一个标注,第一就是清廉。为何如此?便是因为官员清廉实在太难得,古今少有。所以,即便以后半山公和姑祖丈你们这样的清官主掌朝政,也依旧难以禁绝下面的官员收受贿赂。甚至,这些新提拔上位的官员因为先前不得志,穷怕了,所以一旦上位,怕会比先前的贪官更贪婪,也更酷烈。到那时,齐家从上到下还得重新用银子喂一遍,喂的更多。而且倒霉的景初旧臣,也不会放过他们。所以这个魄力,莫说齐万年,就是齐太忠都下不得。”

    林如海闻言皱紧眉头,盯着贾蔷道:“既然如此不看好新政,齐家为何会答应?你给他们许下了什么承诺?”

    贾蔷笑了笑,道:“姑祖丈,我一黄口孺子,什么承诺能如此值钱,让齐家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我只是给齐家老爷子指了一条,或许可以保全齐家万万年的路子。”

    林如海闻言,眉头更皱,沉声道:“连历朝历代的江山社稷都难保全万万年,你有法子保全齐家万万年?”

    贾蔷干笑了声,道:“万万年自然是句顽笑话……不过姑祖丈,齐家现在最担忧的,无非是变天之后,齐家会落个梅、冯两家的境地。所以我就告诉他,可以换个想法,尝试一下,跳出这个圈子。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海外实则另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南洋那么多小国,以齐家的实力,哪处不能立足?分一支出去,在外打熬三年,便可立下一片可立足的基业。只要我说的没错,齐老爷子就愿意相助盐政革新,若果真如我所言,海外之地可以养人,非蛮荒兽行之土,那么齐家将会在数年内,将所有的盐田、盐铺悉数转交,不再沾染盐务喝盐血。”

    林如海闻言怔了好一阵,方按下惊撼之心,看着贾蔷缓缓道:“海外之地,我亦曾有耳闻。可是那里多瘴气横生,蛇虫孽生,疟邪肆虐。前朝大军前往,大军未至,十亭已折三亭,焉能立足?此事,齐太忠不会不知啊。”

    贾蔷看着林如海轻声道:“姑祖丈,你患的疟邪,不就被治愈了么?”

    林如海闻言微微倒吸了口凉气,看着贾蔷沉声道:“你手里,还有金鸡纳霜?那王太医让那西洋番僧进贡宫里时,他为何说没有了?”

    贾蔷忙道:“现在还没有,但已经想到法子去买,甚至争取去得到秘药种子了。或许要几年时间,但至少,这是一条出路啊!”

    林如海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松开,追问道:“纵然如此,南洋诸国的朝廷,难道就比大燕好?他们就会善待齐家?不要想的太美!”

    贾蔷抽了抽嘴角,小声道:“南洋诸国,小国寡民,齐家先低调发展上几年,以商贾手段,贿赂官员,以换取时间。等发展壮大后,再有敢欺上门的,就不需要隐忍了……”

    “……”

    林如海简直是第一次认识贾蔷一般,毕竟,他的世界观是以“忠”“孝”“节”“义”四个字构成的。

    不需要隐忍……造反?

    这是林如海想都未曾想过的事!

    可是,贾蔷给齐家出的主意,却是屠龙之术。

    见林如海目光渐渐凌厉,贾蔷有些无奈,仔细解释道:“姑祖丈,若能过太平日子,谁愿意背井离乡?谁愿意远走他国?谁愿意,分离祖宗故土?可是没办法哪!!商贾也是百姓,难道他们就不是人么?在大燕,他们想安稳的活下去,有尊严的活下去,实在是太难!齐家算得上古今少见的商贾巨富了,齐太忠更称得上当世人杰,可这样的家族,这样的人杰,都活的战战兢兢,每逢变故,就有朝不保夕大难临头之忧。当然我知道,任凭他们坐大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所以,在大燕针对商贾的制度没有完善前,干脆放他们出去算了。”

    林如此沉声道:“你这是站在商贾的身份去看?”

    贾蔷摇头道:“站在百姓的立场上,一样艰难,且只会更难。一个老百姓,一辈子能遇到几个像样的父母官?说来讽刺,朝廷上面宽松些,下面苛勒百姓或许还会轻一些。朝廷上面严一些,下面就会想法设法的刮地皮,不然,他们吃谁的喝谁的。官都喂不饱,还想让他们善待百姓,可能么?姑祖丈,或许是我读的史书读错了?为何打开青史,我读的每一个字,都是百姓的斑斑血泪?”

    这个问题,林如海回答不了,也回答不上。

    他干咳了两声,面色苍白。

    一旁梅姨娘忍不住开口劝道:“哥儿少说两句吧……要我说,哥儿虽然才赋惊艳,可在我看来,却不如老爷多矣。老爷难道不知世道艰难?若他也如哥儿这般想,凭老爷四世列侯,探花郎的出身,什么样的神仙逍遥日子过不得?可老爷知道这样难,却从未放弃济世安民的抱负,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这世道贪官是多,百姓是苦,可要是世上没有老爷和半山公这样的清官,百姓岂不连一点活路都没了?”

    “……”

    贾蔷一张脸臊的和猴屁股一样,面红耳赤又哭笑不得道:“姨娘,又不是我要远走海外,给齐家支这个招,不正是为了帮姑祖丈和韩半山做事?我马上就要赚银子了,还会把冰的价格降下来,以后还会把布的价格降下来,还会多送些书给穷苦孩子。另外,还会组建戏班子,丰富百姓空虚的生活……”

    “呸!”

    梅姨娘气笑道:“这些也好意思拿来说嘴自夸?”

    贾蔷嘿了声,小心看了眼林如海后,笑道:“姨娘,这世间若多有我这般小人物,肯定比多有姑祖丈、半山公他们这样的大人物对百姓更好。他们是官,是管民牧民的。而我却尽我所能,让百姓过的好一些。”

    梅姨娘懒得搭理,道:“你这套说法,还是留着去诓你林姑姑去罢。在我这里,唯老爷这样的,才算是为天地立心的伟丈夫!你好歹多帮老爷一些,才不枉老爷和姑娘这般疼你。”

    贾蔷苦笑道:“姨娘不知,给齐家指出的这条路,原是我为自己留的。本想着,都中贾家容不得我,过几年我就去海外逍遥自在,当个蛮王也不错。如今……只想想姑祖丈回京后所面对的局势,我都无法拍屁股一走了之。姑祖丈若是我这样惜命的性子倒也罢了,偏生他老人家是为国不惜身的。果真有什么变故,林姑姑……还有姨娘你,该怎么办?我一走了之心里都难踏实。所以罢了,我一狠心一跺脚,就把路指给了齐家。回京之后,生一道生,死一道死,全看天命罢。”

    “你这孩子……”

    梅姨娘显然被贾蔷的话给感动的不知所措,红了眼圈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说她,林如海听了都心中震动之极,大为动容。

    原本,方才听到贾蔷那番灰暗之言,他心中之失望,几乎难以言表。

    君子定志,可以选择不同的道路,即使不愿为官,也不当紧。

    可是,若心中如此晦暗,只看到前方一片黑暗而看不到半点光明,还选择自暴自弃的自我放逐,没有一丝一毫家国大义的担当……

    十来岁的少年郎,连一丝锐气和志气都无。

    这样的人,哪怕赚尽天下金银又能如何?

    就算天资再聪颖,再惊艳,他也一样瞧不起。

    非男儿!

    不是难成大器,是连起码的傲骨和志向都没有,立不住身的。

    如果人人都这样想,那天下才将真正永坠沉沦!

    好在……

    好在后面还有那番和梅姨娘的话,让他既欣慰,又感动。

    终究还是个好孩子,至少,纯孝之心,令他极为感动!

    尤其是在他子嗣断绝,连正经族亲都凋零之际,在这样的冬日夜里听到这样的话,林如海真的感动到了心底……

    “你放心吧,我和半山公还是有所不同的。我做不到他那般直臣,性子也没那样刚直。不过,能有你这弟子相助,倒也能轻便些。说不得,做的更好些。”

    贾蔷:“……”

    ……

第一百八十九章 蠹虫

    “姑祖丈,我听林姑姑说最近姑祖丈吃饭不香,没有胃口……因为姑祖丈大病初愈,进不得油腻荤腥,所以我让人去天宁寺请了两个会做素斋的师傅回来。明儿你尝尝,瞧瞧如何。”

    说着,贾蔷对梅姨娘道:“下回姑祖丈若还如此熬夜,还请姨娘正经劝劝。不说林姑姑,往后连我也要厚着面皮躲在姑祖丈背后,靠他老人家遮风挡雨。这身子骨不养好些,可了不得。”

    梅姨娘好笑道:“正经劝劝?我还能如何正经劝劝?”

    林如海摆手笑道:“好了,往后我多注意些就是。”

    他心里原并不怕死,为君父勤政而死,是士大夫最高的美誉和美德。

    可是现在,林如海心里并不想死。

    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濒死时的感觉,其实对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孤女和身边亲人的放心不下。

    那是一种死不瞑目的感觉,林如海不想尝试第二次……

    他始终做不到韩彬那样,可以真正舍身为国。

    这里的“身”,绝不止韩彬本身,更包括他的骨肉,他的亲人,他的族人。

    或许林如海本身就是列侯出身,血脉里仍残留着贵族的“自私”……

    所以,他决定往后不会再拼死为之,而是尽力为之。

    “蔷哥儿,此事一定要快,要稳,要狠!”

    临近谈话的终点,林如海看着贾蔷叮嘱道。

    贾蔷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和陈师叔多沟通一二,姑祖丈且放心就是,不算难事。就是齐家……能否给他三到五年的时间?”

    林如海闻言,皱眉想了想后,缓缓道:“此事,我一个人拿不准主意,回头还是派人去江宁,问问半山公的意见。不过,应该不会有多少阻碍。半山公并不是嗜杀之人,若是能安稳的推行开新政,齐家……随他去罢。”

    这里显然不止是嗜杀不嗜杀的问题,而是齐家这样一个从头到尾都是金子打造的金猪,几乎是嘴边的肉,就这样放飞,其实很难下抉择。

    但贾蔷说的也有道理,齐家若能顺利举旗,那么清理其他家族时,齐家就能带领未被清理的家族,顺势接管被清理盐商的盐场、盐民和输盐渠道。

    这样,就能最大程度的保证两淮盐业不会大乱,不会波及百姓吃盐,不会生出大乱。

    考虑至此,韩彬也不该赶尽杀绝。

    “蔷哥儿,你和一般人不同,旁的不说,你琏二叔还长你几岁,可他……才是正经公候子弟的做派。你不似贾家人,说起来喊我一声姑祖丈,却是五服之外的远亲,我也更拿你当我的弟子。所以,你说往后一家人一起生、一起死,也有几分道理。既然你有这个心思,那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你去和你陈师叔商议,如何能做到最稳妥。我身子骨确实撑不住了,真要大动干戈一场,怕是骨头也要散架喽。”

    林如海说罢,自嘲一笑。

    贾蔷点头道:“此事主要还是陈师叔出面,我主要还是旁敲侧击,顺便点个火就是了。”

    林如海笑了笑,颔首道:“也好。”

    ……

    翌日晌午,日上三竿。

    足足睡够了四个时辰后,贾蔷方起身。

    有条不紊的锻炼,洗漱,早餐、午饭一并用后,读书,写字……

    一气儿做完,已到了下午。

    午觉自然是睡不成了,收笔后,听婆子传话,薛蟠有急事相请,贾蔷想了想,应该是薛家丰字号总掌柜张德辉的事了了,便往客房而去。

    果不其然,就在客房外堂上,看到张德辉和两个面色惨败的中年男子跪在那里。

    薛蟠大剌剌的坐在主位上吃茶,因这客房也安装了锅炉,因此他只穿了件单衫坐着,依旧躁的不行,几番想动手。

    看到贾蔷进来,“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张德辉和他俩儿子大骂道:“蔷哥儿,你瞧瞧,打我祖父起,他一家就在我家做营生,如今竟干出吃里扒外的勾当来,贪了二三万两银子!”

    二三万?

    贾蔷看着张德辉,又看了眼他两个灰头土脸的儿子,淡漠问道:“果真只二三万?”

    张德辉闻言愕然抬起头,分辩道:“贾大爷,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攒起二三万就不少了哟!”

    贾蔷呵呵一笑,俯视着张德辉的两个儿子,道:“我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准许你们再报一次数。报罢,我就让陈家派三位掌眼掌柜和八名账房去金陵查账,陈家是扬州八大盐商之一,除却盐业外,数他家的当铺开的最好,因为他家的掌柜的眼力好,账房也好。真到那一步,你们就不要再怪我和薛大哥不给张总柜留体面,几辈子的情分也都让你们糟践尽了,到时候查出些什么,只能报官来处置了。你们也莫要以为我们不敢报官,寻常富商之族出了这等事不敢报官,那是因为他们的银子进了衙门后,少不得被扒去大半的皮,可我们的银子报进衙门,哪个敢克扣一两?到那时,你们想好死都难。我最后问一遍,是不是真的只二三万两?”

    张德辉长子名张富,听闻贾蔷凛冽的声音和威吓之意,唬的两股战战,一边连连磕头,一边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不敢诓骗大爷,真的……真的只有这么多……这么多银子了。”

    薛蟠见他这般不似作伪,狐疑的看向贾蔷,想开口说是不是差不多了。

    可贾蔷却冷笑道:“银子只有这么多了,那这些年花用去的呢?用贪来的银子买房了没有?买地了没有?买门铺了没有?放贷出去的,有没有?”

    一连串的问话,如连珠箭一般,让张富面色惨白,惊骇恐惧的看着贾蔷,一时间都忘了回答。

    这般模样,别说贾蔷,就是薛蟠都看出不对了,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翻了张富,叫骂道:“反了反了!这家子全是反叛肏的,今儿我再饶过你们,干脆也别活了!”

    “说!!到底贪了多少去?”

    贾蔷顺势厉声喝问道。

    张德辉老泪纵横,斥骂道:“黑了心的畜生,再不说,往后也别再喊我爹,连累了我的清白,你们自去死你们的,我也认不得你们了。”

    张富之弟张贵胆子小些,这三重逼问下来,实在扛不起了,哭道:“统共有十来万两,可就像这位大爷说的那样,都买成庄子、门铺和宅子,还有一些放印子钱放出去了……”

    贾蔷冷笑一声,他原本不该知道这些。

    可俗话说的好,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只瞧瞧贾家那窝子奴才都干了什么勾当,就能想象薛家这些掌柜伙计会干出什么勾当。

    贾家那些奴才还都在眼皮底下,薛家呢?

    薛家家主薛礼死后,薛姨妈带着一双儿女远上京城,遍布各省的买卖,就只能靠掌柜的和伙计们自觉来维持。

    结果如何?

    原著世界里,等到薛蟠这二货再度出事,需要用银子时,薛姨妈才发现,这些年各省门铺都被亏空完了。

    到那时,薛姨妈想做什么都不可能,更何况她也想不到再做什么。

    如此,偌大一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竟被一群蠹虫给吃干喝尽……

    原本这些和贾蔷没甚干系,只是这一世,薛蟠虽然依旧混不吝,但对他十分仗义,在他落魄时数次出手相助。

    此其一。

    其二,贾蔷也需要薛家遍布天下的商铺做渠道。

    不管哪一代,不管干什么营生买卖,打通铺货渠道都是能否做大的至关制约。

    尽管眼下已经有了一些得力盟友,但贾蔷不可能将所有的筹码都押在几家盐商身上,正如林如海告诫他的那样,齐家、陈家、徐家等家族,哪一家都不是善类。

    所以,他还需要寻找更多的渠道和资源,以争取更大的话语权。

    而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最大的能量,眼下还有什么路子,能比薛家的丰字号更便宜……

    薛家于江南超过六十年的经商底子,是短时间内用再多金银都买不到的。

    贾蔷借用一下丰字号遍布天下的门铺渠道,又能帮薛家守住这份家业,可谓两全其美,所以他十分上心。

    等张富、张贵兄弟俩将这些年来贪污的合计十二万两银子的财产交代清楚后,贾蔷按住暴怒的要砸破他们狗头的薛蟠,道:“现在给你们一条活路,签了死契,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你们薛家大爷做事,要么,现在就可以收入牢里,明天流放漠北。”

    张富、张贵自然没话说,乖乖的签了卖身契,直接签成死契,从此理论上生死都在薛家的那种。

    签完后,贾蔷最后道:“回家把不该得到的家财全部清理好,交回库中。另外,三天后会有两个掌柜五个账房,和你们一道彻查薛家各地门铺。张总柜是丰字号老总柜了,谁家手脚不干净,想来你心里也有数。条件也如你们一般,老老实实将这些年贪墨去的都吐出来,签了卖身契书,否则就直接送官。我会让盐院衙门的一位文书带两个盐丁随你们一道,处理此事。”

    ……

    等张家爷仨下去后,薛蟠脸上的暴怒褪去,居然喜笑颜开道:“十二万银子?!乖乖,蔷哥儿,咱们兄弟发财了!怪道皇帝老子都爱抄家,这抄家抄的也太爽利了些!等把各省的门铺都抄一遍,咱们怕不是要抄出一二百万两来?”

    贾蔷无语的看着薛蟠,道:“这些银子本就是该是你家的,如今不过失而复得,你高兴什么?再者,张家兄弟之所以能捞这么多,一来是因为他们守着金陵本号,二来他们老子是总柜,便宜他们上下其手的糊弄银子。其他地方的,就没那么好的事了。一通转下来,能抄出四五十万两来,就了不得了。”

    薛蟠闻言,虽有些失望,不过也知足,呵呵乐道:“那也够了,蔷哥儿,咱们打个商量,这笔银子先还借你的那二万,然后你再给我留二万花花,去秦淮河高乐些日子,其余的,你都拿去用,如何?”

    ……

第一百九十章 风起

    “薛大哥,此事你不提,我也正想同你说。薛家的丰字号,原本主营织造,国朝还未鼎定,就为太祖大军筹备军衣、旌旗之物,颇有功劳,得封紫薇舍人。至世祖时,你家转为内务府皇商织造,进贡江南丝绸锦绣。再到了你父亲时,不知因何缘由,薛家丰字号的主要营生,渐渐转成了当铺,就是恒舒典了。当铺营生,不能说全是坏的,但绝大多数,都要舍命的压价,好的说成坏的,香的说成臭的,非如此,不能发财。只是在我看来,这门营生,其实有些损阴德,不如不做。这也是我没有建议薛大哥一举扫清那些吃里扒外的掌柜、伙计的原因,因为我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早晚还会伸手,但我等的就是那一天!”

    贾蔷之言,让薛蟠瞪大眼珠子,脑门上好似有很多问号,他看着贾蔷眨了眨眼道:“蔷哥儿,你到底什么打算,直接说出来便是,你这样绕圈子说,我脑袋疼。不过,你想关了当铺怕是不成,这里面还有我二叔的股,他也帮忙照看着呢……”

    薛蟠提及他二叔,贾蔷忽地想起二人来:

    薛蝌和薛宝琴兄妹二人!

    不过算起来,薛蟠他二叔,差不多也该没了吧?

    摇了摇头,不去多想这些,贾蔷道:“并非立刻就关停,是先将主要营生变个方向。我准备在各地都开些戏楼、酒楼,另外,一年后新起染坊,开布号。这些营生,我都不会站在前面,而是要和各家合作。我不与薛大哥你说虚的,薛家在江南经营商号超过一甲子年,关系人脉铺设不浅。与其白白空耗浪费掉,不如用起来。我看薛大哥也没甚正经心思经营商号,三五年丰字号凭着老底子还能撑得起,可时日一长久,张德辉父子之事必然重演。到那时,薛家就什么都没了。所以,我在江南的诸多营生,可以带薛家一份。也好帮你把丰字号,多撑上几十年,你自安享富贵罢。”

    这话薛蟠就听明白了,感动的眼圈都红了,隐隐哽咽道:“蔷哥儿,打我爹没了后,就再没人这般为薛家着想。一些人还是至亲,就想着从薛家捞银子,那群球攮的王八,早晚捶死他们。想要我家的银子,我给他们个基霸叼毛!再看看你,我当初不过行下针鼻儿大点的好,你就一直关照我,连二万两银子都肯借我,我还有甚么好说的?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别把丰字号弄倒了,让我妈念叨我,其他的随你去用就是。要不是你年纪比我还小,但凡再长我七八岁,我都得拜你当个干爹了。”

    卧槽!

    贾蔷气的笑骂道:“糊涂了!这话也是浑说的?”不过见薛蟠果真感动了,他也笑了笑,道:“没那么多事,拉一把丰字号,对我本身也是有好处的。”

    薛蟠打了个哈哈,笑道:“蔷哥儿,我信得过你,这些事都随你就是,只要等回京时,让我多带些银子回去交差,旁的我管不着,你想怎么拾掇都成。对了蔷哥儿,最近可有什么好顽的没有?我在床榻上都躺了三四天了,再躺下去,全身都得长出绿毛不可!”

    贾蔷笑骂了句后,眉尖一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今晚,还真有一场好戏。不过薛大哥去了后,不可乱来,凡事需听我的指示。不然的话,往后再有好戏,就不带你了。”

    薛蟠闻言,自是一百个答应,喜之不尽。

    不过正当薛蟠想问到底是什么好戏时,听到敲门声,薛蟠皱眉应声后,只见王管家入内,对贾蔷笑道:“哥儿原来在这,让我好生寻找,白让人往姑娘处跑了三回,都惹恼姑娘了……”

    “……”

    贾蔷皱了皱眉头,又无奈展开,问道:“什么事?”

    王管家又看了薛蟠一眼,道:“金陵薛家薛二爷和姑苏梅知州上门拜访,内宅梅姨娘说了,老爷刚睡下没多久,若无十分要紧之事,有甚事直接寻哥儿出面即可。”

    贾蔷闻言“哦”的应了声,转头看向薛蟠,笑道:“如何,这场戏你去不去看?”

    薛蟠闻言却干笑了声,忽然捂住脑袋,道:“哎哟,坏事了,头晕,头疼,站不住了,坏了坏了,站不起了……”

    说着,摇摇晃晃的倒退到床榻边,栽倒在床上。

    见他二叔?

    开什么顽笑?

    他又不是贾蔷这种盖世猛人,敢指着贾珍、贾赦的鼻子骂个狗血淋头。

    他也没贾蔷那么大的运道,可以得到太上皇的背书。

    薛蟠要去见薛明,少不得要被一通训斥,再加上各种教训,最后被带走管教。

    他爹去世的这些年,要不是他娘薛姨妈护着,薛蟠早被薛明带去管教约束了。

    哪里有如今这般自在逍遥?

    所以薛蟠打定主意,绝不露面,躺在床榻上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贾蔷,提醒道:“蔷哥儿,千万别同我二叔说我在这。”

    贾蔷没理会,直接出去了。

    薛蟠见之,也觉得不现实,亲叔叔上门他不见一面,岂不是正经的忤逆不孝?

    因此悲呼一声,趴倒在床榻……

    ……

    盐院偏厅。

    待贾蔷进入偏厅时,坐在客座吃茶的梅珍和薛明看到只一个少年出来,脸色不由都有些难看。

    林如海确实厉害,可梅珍乃堂堂翰林出身,如今知州一府,也是为了日后更进一步打熬资历。

    毕竟,大燕官场素有“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的传统。

    想要入阁成相,是必须要走这一步的。

    梅珍先为翰林,如今又知一州,打熬数年,回京之后即便正不了三品,成为衣紫大员,至少也能混个从三品。

    前途几不可限量。

    这样一个未来的阁臣种子,居然被晾在偏厅,还只打发一个少年来见。

    未免太怠慢了些。

    而薛明为金陵四大家族薛家的长房二爷,与林如海还挂着点亲,上门拜访,竟连正主的面都见不到,也非正礼。

    见二人面色如此,贾蔷拱手微笑道:“家师本大病未愈,昨夜又处理公务至卯时,所以今日家里人就善作主张,除非都中天使降临,否则其他天大的事都暂且不要惊扰他老人家。怠慢之处,还望二位见谅。”

    王管家适时笑道:“蔷二爷是我们老爷收的记名弟子,最倚重不过,平日里大小事,也多交给蔷二爷来处置。二位有甚事,若不要紧,可多候两日。若要紧,直接同蔷二爷说也成。蔷二爷能办的,当场就可办。办不了的,也可寻盐院侍御史陈大人商议。”

    此言一出,梅珍和薛明以及站在二人身后的梅淮、薛蝌都面色肃然起来。

    这个分量,还谈什么记名弟子?

    便是关门弟子,怕都没这个分量!

    先前二人只当贾蔷是个走了狗屎运,入了太上皇眼的猖狂小辈。

    可如今连林如海都这样待他……

    林如海,在他们眼里却是个难得的人物。

    如此可见,这位贾家的公子,应当非同凡响……

    梅珍心中惊疑,仔细审视了贾蔷几遍后,缓缓道:“在下梅家梅珍,今日特来拜会盐院林大人。”

    贾蔷闻言,也不等他介绍其他人,便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可是为梅珣和梅珠、梅玖等梅家人前来?”

    梅珍颔首道:“正是如此。”

    贾蔷摆手道:“梅大人,我想有一事,或许你误会了。处置扬州梅家和冯家,是新人两江总督韩彬半山公下的政令。退一万步说,冯家之倒,或许和我有些干系。因为冯家弄的一劳什子清河帮敲诈到了我的头上,但梅家……虽也起了些小冲突,但小冲突与国法不相干。半山公的人品清誉,也不可能为我一个少年人出气,就抄了梅家。而且,在半山公下令查抄梅家时,我家先生曾经就求过情。毕竟,梅家出过一涪翁先生。只是……”

    言至此,贾蔷摇了摇头,道:“半山公初至江南的第一把火,又怎么可能因为谁的求情,就动摇呢?”

    梅珍闻言,脸色难看的紧,沉声道:“梅家到底所犯何罪?便梅玖、梅珠等人有罪,可我婶母年已七旬,内眷之人又何罪之有?”

    贾蔷眉尖微扬,提醒道:“梅家经营盐业一事,梅大人难道不知?贩卖私盐,乃钦定大罪。梅家贩卖私盐,罪证俱全。梅大人翰林出身,怎会以此责问于我?”

    梅珍闻言面色阴沉如水,一时间难再开口。

    其子梅淮却差点气裂,梅淮为梅珍嫡子,在苏州府亦是风云公子人物,心高气傲,自认为才学不俗,已有举人功名。

    可他这样的骄子,却看着一个年岁比他还小连功名都没有的狗屁佞幸之人,在他父亲面前说什么放屁之言。

    见梅珍被这卑鄙小人问住,梅淮再难压抑心头暴怒,质问道:“难道扬州府只我梅家在做此事?林如海身为盐院御史,他难道不知道真相如何?”

    “什么真相?”

    贾蔷眉头紧皱,沉声问道。

    梅淮在梅珍、薛明反应过来阻止前,脱口而出道:“真相就是,这扬州府八大盐商,哪一家不贩卖私盐?林如海、韩彬也是正经科甲出身,行事竟如此卑鄙……”

    “住口!!”

    梅珍脸色发青的喝止住了其子之言,薛明也怒斥道:“你浑说什么?”

    贾蔷双手负于身后,缓步走到梅淮前,看着他轻声道:“你不过一后辈,敢直呼我师和半山公的名讳,我只当你没教养,不与你一般见识。可你说……扬州八大盐商,无一不走私私盐,这就是直接向盐院衙门举报了。这件事,我一个连小小生员都不是的人,哪里还掌控得了?”

    言至此,沉声一喝:“来人!”

    门口侍立盐丁入内,应道:“在!”

    贾蔷道:“带这位重要证人下去,好生保护起来,不准有半点闪失。另外,速请侍御史陈大人来。”

    “喏!”

    ……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留余地 (大威天龙,订阅飞来!)

    贾蔷的突然翻脸,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毕竟,梅家和薛家都是以姻亲之族的身份前来拜访。

    梅家与薛家有亲,薛家和贾家有亲,而林如海则是林家的姑爷……

    有这等关系在,就算发生些口角,也不至于如此决绝吧?

    他们却不知道,贾蔷在贾家本族都是一个无情的人,更何况这七拐八拐的所谓亲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如海与梅家,以及贾蔷与梅家,早已绝无半分情义可言。

    既然如此,不趁机打倒梅家,难道还等着梅家缓过劲来,再对付他们?

    当然,他不会亲自动手,也不会建议林如海亲自动手,只要将梅家父子拉下水,自有人会回报他们。

    翰林院的翰林们的确都有储相之名,但为何到头来真正成大器者不多?

    便是因为大多数翰林,在崛起的路上不会是顺风顺水,多数被人狙击掉了……

    就像此刻,贾蔷所为。

    “好胆!尔等这是要彻底撕破面皮不成?”

    眼见两个精壮带着煞气的盐丁走来,要“保护”梅淮下去,梅珍勃然大怒,一拍桌几起身怒斥道。

    贾蔷面色不变,看着梅珍淡淡道:“梅大人,若只我一人,我能做主,那么你们前来想以亲徇私,或许我就认了。毕竟我只是个小人物。可你也不想想,我恩师林盐院,还有半山公韩总督,他们哪个不是以身许国的国之干臣?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亿万黎庶,半山公宦游边陲苦寒之地二十八载,任劳任怨,清名天下知,还有我家先生,四世列侯,前科探花郎,何等清贵的出身,只因一心为君父分忧,驻守扬州十三载,先亡嫡子,后丧发妻,连他老人家自己,都险些以身报国,却从无一句怨言。

    对这样的国之干臣,你这个翰林出身的清贵之官根本就不应该上门来说情。这本身,就是对我先生的侮辱。如今,我为了给你补过,让令郎趁机立功,你居然以为这是撕破脸皮?”

    梅珍这下彻底认清眼前这个少年的腹黑面目了,心中再无一丝侥幸,他拱手道:“是本官的不是了,此事,本官会自我弹劾一本,自请朝廷处置。还请阁下,将无知犬子放还。”

    贾蔷眼睛眯了眯,轻笑一声道:“我若如此做,岂不愧对了先生的教诲?梅大人,你还是请回吧,令公子乃是有功之臣,待盐院大人痊愈后,会亲自问他后,就将他放还的。”

    梅珍闻言脸色黑如锅底,眼神也和刀子一样看着贾蔷,咬牙道:“那林盐院,到底何时能痊愈?”

    贾蔷心知,对方心里怕已经将他千刀万剐,却并不在意,反而郑重道:“据御医所说,最迟,也不过一个月,年前总能好一些。”

    梅珍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那本官就在一个月后,等盐院衙门放人!”

    他打定主意,等梅淮回来后,他立刻写信给诸同年、弟子、好友、座师、房师等所有能勾连上的人,发动对林如海和韩彬的弹劾。

    能否得逞是一回事,他要表明态度,以免之后被这两人,拿梅淮的话为幌子,对盐商下手。

    若是那样,梅家就成了无数盐商背后的巨擘的攻击靶子。

    至于这一个月……

    梅珍不信,在韩彬已经折返回金陵,林如海半死不活的情况下,盐院衙门还敢对八大盐商出手。

    齐家那只老狐狸,也不会答允!

    梅珍冷冷看了贾蔷一眼后,对薛明道:“君理兄,既然盐院林大人至公之人,六亲不认,我们就先告辞罢。”

    薛明还未说话,贾蔷就轻笑一声道:“六亲不认谈不上,只要不是怀着徇私之心上门的亲戚,家师和我,还是愿意招待的,譬如薛二叔。”

    薛明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在梅珍刀子一般的眼神下,干咳了两声,呵呵笑道:“我还是算了……”

    话未说完,贾蔷扬起眉尖,道:“薛二叔,令侄薛蟠薛文龙此刻就在衙门,他受了些轻伤,薛二叔不想去见见么?”

    薛明闻言愕然,他没想到,薛蟠居然会在这里。

    梅珍看到薛明的神情,就知道今日他被针对了,冷哼一声,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

    “蟠哥儿,你怎么在这里?”

    客房,薛蝌搀扶着他父亲,一起看着躺在床榻上装死的薛蟠,薛明沉声问道。

    他进门先把薛蟠从头到尾看了几个来回,除了额头有处包扎外,其余都没甚问题。

    关键薛蟠吃的油光满面,肥头大耳,怎么看都不像他表现出的将死之人……

    薛蟠见装不过去,干笑了声,却还是坚持“无力”道:“二叔父,我是南下来办正事的……”

    “办正事,办什么正事?”

    薛明太了解这个侄子了,半个字也不信。

    薛蟠自然不敢告诉薛明,他是因为花了十万两买了个花魁,在京城混不下去了才出京躲风头的,素来大大咧咧的他,这会儿灵机一动,居然想出了好借口!

    只见他痛心疾首神情略显浮夸的说道:“二叔不知,我家被下面人坑苦了!”

    薛明见他这样,皱眉道:“什么下面人?发生了什么事?”

    薛蟠“唉”了声,骂道:“那球攮的张德辉,我和妈那样信任他,将丰字号大小事都托付给他,原以为他是个好的,谁知也是个反叛肏的!”

    薛明闻言唬了一跳,喝道:“不要胡说八道!张德辉打你祖父起就在薛家做事,本本分分,你爹临终前还专门托付他大事,怎会是反叛的?”

    薛蟠闻言大怒,也不装死了,一个骨碌坐起身来,大声道:“他还是好的?若不是蔷哥儿,连我也被他给诓骗过去了。这几年各省交上来的账越来越少,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发现,张德辉俩王八儿子居然连续三年报上来的都是亏空。”

    薛明闻言脸色凝重起来,干咳了几声后,用帕子掩口道:“纵如此,也未必就一定是贪渎了去吧?”

    话虽对薛蟠说,目光却看向了贾蔷。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此事背后必为贾蔷出面。

    对此,薛明心中警惕心大增!

    然而贾蔷却恍若未闻,丝毫没有解释之意。

    薛蟠继续大声道:“他先也不认,可我和蔷哥儿告诉他,若不自己乖觉些,就派掌柜的和账房去查账,真要查出来,非弄死他们一窝子反叛肏的狗东西!他这才认了,带他俩狗儿子来,说是贪了二三万去,我本也认了,可后来一琢磨,这光是银子啊。这些年他们贪的银子,难道不买宅子,不买门铺,不买庄子?结果再一逼问,果然,张富张贵两个狗东西一起贪去了十二三万!二叔,你说我要不来,能成吗?你还说帮我照看着……”

    薛明闻言,苍白的脸上浮现愧色,愈发咳嗽起来。

    其子薛蝌性子并不活跃,这时才开口道:“兄长,父亲这几年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如今大半光景都卧病在床,纵有此心,也实在艰难照看,还请堂兄见谅。”

    薛蟠闻言,忙站起身来,上前搀扶薛明埋怨道:“二叔既然病到这个地步,怎不早点写信告诉我,大侄子我给你张罗名医啊。薛蝌也是不顶事……”

    见他如此,薛明心里多少欣慰一些,好笑道:“你才多大点,能照顾好你娘和你妹妹,就不错了。”

    薛蟠闻言不乐意了,道:“二叔太小瞧人,我十来岁就开始支立门户了,还照顾不好你们?二叔也别拿老眼光瞧人,不是我自己吹捧自己,如今薛蝌可比不上我了。”

    薛明呵呵笑了笑,又狠咳几声,且越咳越凶,用帕子遮掩了半晌,再拿出帕子一看,那片殷红着实刺痛人眼。

    薛蝌见之,登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薛蟠见之也唬了一跳,落下泪道:“怎到了这个地步?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这个年头,咳嗽吐血基本上和判定斩立决没甚分别。

    薛明虽然是他父亲的庶出兄弟,早早分家出去单过。

    可在薛蟠看来,不管怎样也是他亲二叔。

    在先前他父亲没的那些年里,要不是这个二叔帮忙支撑,丰字号怕早就没了。

    他娘还担忧过薛明会来侵占丰字号家业,暗中提防着,可这些年来,薛明没对丰字号有过任何非分之念。

    这样的叔父,虽是庶出,他心里也是亲着敬着的。

    薛明却好似一切都看开了,虽看起来愈发严重,喘息都难,他还是面上挤出一些微笑来,缓缓道:“原本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蟠儿你。你从前……素来不大稳妥。却不想,如今也大了,能顶事了。往后,一定要看顾好你娘和你妹妹,也莫要再惹是生非,好生过日子。若如此,大哥的在天之灵也安心了。”

    这番话说的薛蟠眼中热泪不断,哭道:“二叔,你可别这样说,听起来就像立刻要不行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寻名医……咦?”

    薛蟠忽然一个激灵,一个猛回头看向贾蔷,激动道:“蔷哥儿,给你岳父老子看病的太医走了没有?”

    “……”

    贾蔷简直震惊,问道:“你说什么?给谁看病?”

    薛蟠一拍大脑瓜,道:“就是给金沙帮主看病的人,他闺女不是你小妾么?还有给林盐院看病的太医……能不能请来救救我二叔?”

    贾蔷打量了薛明、薛蝌一番,点头道:“我去请请,至于成不成,不敢保证。”

    ……

    PS:怎还有书友觉得主角在无原则的偏帮薛蟠,薛家自祖辈起耕耘了几十年的丰字号都快姓贾了,更别提那二三十万两银子的“启动资金”,我都快不好意思再往多里写了,居然还有书友觉得太无原则的帮人了,握了棵草的,大佬们一个比一个心黑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傻子 (求订阅啊!)

    出了客院,贾蔷打发人去请还留守在盐院衙门未回京的御医前来。

    因他出手大方,银子红封给的丰厚,所以两位御医也较给面子,一般不会拒绝他。

    派人去请后,贾蔷就没在此多留,而是去见了如今代掌盐院衙门的侍御史陈荣。

    二人商谈了一个时辰后,贾蔷离开,回了内宅。

    “呀!爷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香菱回头看去,见是贾蔷进来,登时欢喜叫道。

    贾蔷目光在她身上诱人的弧度处顿了顿,看向她笑道:“怎又在洗衣裳?交给浣洗嬷嬷去洗不就好了?”

    香菱娇憨俏美,眼神纯真,笑道:“是里面的小衣,有爷的,有小婧姐姐的,还有我的!屋里安了暖气后,冬日里洗衣裳就一点也不受罪了,连熏笼和汤婆子都用不到了。”

    这个时代,寻常的扬州百姓取暖,都是在铜盆里装满麦麸,点的半燃半不燃,盖上盖后任其沤,以此取暖,当然,不会有多暖和。

    富贵人家则用熏笼和汤婆子,汤婆子自然好解,与热水袋无二。

    至于熏笼,则是一种放了熏香可盛银霜炭的扁平笼子,点着后又香又暖。

    不过花费太高,也不如暖气恒温。

    贾蔷点了点头,问道:“你娘可还好?”

    香菱嘟了嘟嘴,不过随即又笑道:“虽是病了场,可郎中瞧过后说,反倒是好事,把肚子里的心邪郁气散了,养好了往后就好了。多亏了林姑娘帮忙哩,林姑娘人真好,让吴妈妈帮我……爷回来是要换衣裳么?咦,爷要穿这个?”

    见贾蔷拿着自京城带来的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出来,香菱惊奇问道。

    这间大氅,原是王熙凤想贿赂他,从而自他身上得到烤肉秘方时送的。

    秘方自然是没有秘方,不过以凤丫头要强的性子,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这华贵的大氅本是她为她弟弟王仁准备的,十分奢华。

    落到贾蔷手中,他原没打算穿,只是今夜有重头戏,他不得不穿。

    香菱连忙擦干净手,帮贾蔷穿好大氅,系好锦带,待穿戴妥当后,再一看,整个人都怔了怔,小声笑道:“爷,你可真俊俏……”

    俗话说的好: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往日里贾蔷衣着素淡,常穿月白儒衫,最多换一身浅青色。

    不是说不好看,只是这般穿更能体现贾蔷的风骨气度。

    而眼下这一身,华丽奢贵,颜色鲜艳,却是更能将贾蔷的风流神秀体现出来。

    见香菱痴痴的看着他,贾蔷轻笑一声道:“今晚回来找你,犒劳犒劳你。”

    “哎呀!”

    虽房中只有二人,香菱骤然听闻此虎狼之词,还是羞的花容失色。

    本来纯真无邪的杏眼中,多了分女司机才有的神韵。

    快被教坏了……

    眉心一点朱砂痣,嘴角含羞带嗔,却又乖巧不拒。

    贾蔷决定还是先出门办正事吧,不然今天就出不去了……

    不是他好色,只是香菱太乖……

    ……

    “蔷哥儿?你站着!”

    刚从忠林堂出来,贾蔷就准备出门办事,结果还未走出穿山游廊,就听后面传来一道喝声。

    他回头看去,就见黛玉站在不远处忠林堂门厅下,浅带薄笑的望着他。

    也是巧了,今日贾蔷刚换上一身新皮裘,不想黛玉今日亦着新装。

    只见她披着一件银狐浅红色羽纱面薄氅,里边是一件品月缎绣玉兰飞蝶衣,流云鬓间簪一镶珠宝鎏金碧玉簪。

    似是月宫仙女落凡尘,那双星眸含情,灵秀动人,怎是人间可见?

    而见贾蔷缓缓走来,黛玉眸眼中亦是目光闪烁。

    她初见贾蔷时,贾蔷已脱离宁府,虽然也落了不少的身家,但吃穿用度根本无法和贾宝玉甚至贾环、贾兰相比。

    不是他穿不起,是他没想过把银子花在吃穿用度上。

    所以,一直以来,贾蔷在黛玉眼中的形象,都是一书生。

    然而现在,贾蔷穿着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身量修长挺拔,目如朗星,面若冠玉,眉眼间带着书卷气,但整个人却又如东升之旭日,朝气勃勃。

    文武双全!

    岂不正是闺阁少女心中的佳婿模子……

    贾蔷自穿山游廊下走来,二人对视稍许后,黛玉轻声笑道:“以前怎不见你穿过这一身?”

    贾蔷笑道:“来前二婶婶送的,让我遇事让着琏二一些。平日里不爱穿,太厚重了。如今不是天冷起来了么,就找出来遮寒。”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道:“蔷哥儿,你又在我跟前弄鬼。你当我信你?”

    她也算摸清一些贾蔷的脾性,最不耐穿这种华贵的衣服,用他曾经的话来说,和花锦鸡一样。

    如今怎会变了?必是有事发生。

    贾蔷微笑不言,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却不深究,而是道:“我听香菱说,这几日你早出晚归,都大半夜快天明了才回来?”

    虽未问什么,但也差不离儿了。

    贾蔷笑道:“谢谢林姑姑的关心,往后我一定按时回家。”

    “就这?”

    黛玉烟眉蹙起,显然不很满意。

    不是她多事,她也非多事之人。

    只是在她的生长环境里,即便在家受宠如贾宝玉,也绝不敢夜不归宿。

    还有那贾琏,除非是出外做公事去了,否则也不可能。

    因为正经大家公子,出去应酬是有的,但想在外面眠花宿柳,当家里没规矩了不成?

    哪有那样恣意的……

    贾琏如今在扬州府算是公干,且已成年,自贾蔷处得知贾府一干爷们儿的德性后,林如海没精力也没心思去理会。

    黛玉自然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但贾蔷不同,抛却亲戚情分外,他还是林如海的弟子。

    凭这一点,黛玉也好警醒警醒他,不许走上歪路。

    贾蔷看着她不满的眼神,也清楚这一点,想了想后,笑声说道:“林姑姑,这几日忙碌,是在做正经事呢。”

    黛玉也正经:“你原说过,金银不过是拿来用的,却贪不得。否则,便不是人使金银,人倒反成了金银的傀儡。这些,你都记不得了么?”

    贾蔷闻言,见她将他曾经说过的话都记得,眼中闪过一抹暖色,轻声道:“我是在帮姑祖丈做事,他身子不好,若强撑着病体去做公事,身子骨熬不住的。我还年轻,熬几夜不妨事。”

    黛玉闻言,登时动容,失神的望着离她一步之遥的贾蔷。

    他……

    却不想贾蔷忽然得意笑道:“也别太感动,姑祖丈不仅是你爹,也是我先生。回京之后,我还指望着抱他老人家的大腿,在他老人家的大树下好乘凉呢。怎忍心让他在小小扬州府里熬坏了身子骨?”

    黛玉回过神来,听他这般说,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但这道冷哼声,却怎样也冷不下去。

    声似金珠落玉盘,却遮掩不住语气中的绵绵感动之情。

    她的身世,让她对贾蔷之举,格外动容。

    黛玉其实和王熙凤一样,打小被爹娘充作男儿养在膝下。

    只是从结果来看,凤姐儿是粗放型的散养,所以连书也没读过。

    黛玉却不同,才多大一点,就请了科甲进士当做启蒙西席。

    在一部红楼中,恨不能生为女儿身的男人只有一个,便是贾宝玉。

    可恨不能生成男子的,却有不少。

    探春恨不得生成男儿身,那样就能扫清贾家沉珂,振兴荣国。

    王熙凤恨不能生为男儿身,是因为她想品尝权势的滋味。

    而黛玉心中,又何尝不想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为父分忧,为林家承嗣香火?

    只是想的再多,可天赐女儿身,她又能如何?

    没想到,她做不到的事,如今贾蔷替她做到了。

    不仅救了她爹爹的性命,还为其父奔波操劳,孝敬于他。

    这怎能不让她大为感动?

    眼见黛玉目光都快化了,贾蔷有些吃不住了,干笑两声道:“林姑姑寻姑祖丈还有事吧?那快去吧,姑祖丈就在里面,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

    “……”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后,嗔他一眼道:“要你啰嗦!”

    不过,到底没再多言。

    又看了某个无趣的傻子一眼后,转身进了忠林堂。

    目送她进屋后,贾蔷呵呵一笑,也转身离去。

    此时,日已西斜,时候不早,他还有大事要做。

    ……

    齐园。

    草堂。

    若是贾蔷此刻再入此园,入此草堂,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盐院衙门内的暖气安装了也不过短短数日光景,虽然贾蔷未曾刻意叮嘱匠人们保密,但这些日子以来,匠人们一直都在盐院衙门劳作安装,几无人出门。

    可即便如此,齐家的草堂内,依旧用上了暖气,并不比盐院衙门晚两天。

    更离奇的是,草堂四面窗户上,窗纱和窗纸都已经撤去,换上的,居然是透明的玻璃……

    大燕内务府虽也产玻璃,但始终做不到纯净透明,所以如今的玻璃多为西洋所进,价比黄金。

    至少,贾家两座国公府都还未用上。

    而齐家却已经先行数步……

    扬州府,是齐家的扬州府,可见一斑。

    温暖如春的草堂内,齐太忠倚在藤椅上,看着窗外的夕阳余晖,轻笑了声。

    笑声中虽无丝毫轻鄙之意,然而落在站在一旁的齐万年耳中,却十分不是滋味。

    齐太忠没有看他这卖相颇佳的长子,心中叹了声,问道:“你还没想明白么?”

    齐万年沉声道:“父亲,你常年教导我,咱们徽商,自古便有祖训。不论何时行商,都不可违背。你为何……”

    齐太忠不置可否,问道:“年纪大了,记不大清了。你说说看,徽商祖训都是哪些啊……”

    齐万年皱了皱眉后,沉声道:“徽商祖训共有九条,是曰:斯商,不以见利为利,以诚为利;斯业,不以富贵为贵,以和为贵;斯买,不以压价为价,以衡为价;斯卖,不以赚赢为赢,以信为赢;斯货,不以奇货为货,以需为货;斯财,不以敛财为财,以均为财;斯诺,不以应答为答,以真为答;斯贷,不以牟取为贷,以义为贷;斯典,不以情念为念,以正为念。

    父亲,祖训头两条就告诫我等不以见利为利,以诚为利。不以富贵为贵,以和为贵!那白家素来对咱家恭敬,为何不能对他家讲诚与和?”

    齐万年到这一刻才知道,昨夜将他叫至此,与齐家众人和贾蔷谈了半宿聚凤岛,居然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本以为,是他儿子齐筠鼓动了他父亲齐太忠,想通过贾蔷为齐家多留一条退路。

    没想到,目的竟然是暂时安抚住白家,瞒过白家!

    他堂堂齐家之主,居然成了掩人耳目的道具!

    齐太忠听出长子的怒意,他微微侧过头来,看着满脸怒意的齐万年,淡淡问道:“你的脑子,你的心机和城府,都被白家那个骚狐狸给迷惑住了么?徽商九训,训的是行商手段,不是立世之本!好蠢的东西,连个守成的族长都做不好。跪门口去,我不叫你起来,不准起来。”

    若是平稳年景,齐万年这样天资平庸的人,或许还能做个守成之辈。

    可逢此百年未有之大革新之际,齐太忠亲自掌舵,都觉得水流激荡湍急,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忧。

    这等时候,齐万年这样空有一身好皮囊的愚鲁之主,就不适合齐家了。

    齐家之主,可以不必太聪颖,可以不必杀伐果决,但却一定要看明白形势。

    若做不到这一点,齐家必毁于其手!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兵荒马乱(订阅飞来!!)

    自杜工部那句“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始,扬州便成了千年以来历朝历代文人骚客最向往的圣地之一。

    扬州的美,不仅在其泼墨般的山水园林间,更在于其人文。

    在于才子名士的风流不羁,在于绝色花魁的才艺多情。

    除此之外,姑苏、扬州二地的梨园行当,也十分昌盛。

    前世红楼大观园里的戏班子,十二小官及戏曲教习便是贾蔷、贾蓉专门下姑苏买回的。

    在江南,扬州的戏班子,实不下于姑苏。

    而扬州府诸多梨园戏台班子里,白家的四喜楼,算得上做得最好的戏楼了。

    通常来说,戏班子是从不驻于一地演出的,而是保持一定流动性。

    因为一个好的戏班子,必是得到极多数人认可的,才能真正扬出名声去。

    而名号树起来后,谁家想听堂会,就会专门去请。

    这种习俗,自古而然,《周礼》中所记载之“散乐”,便是如此。

    只是到了这一代,扬州盐商太富,不需要戏班子再去吃“百家饭”为生,干脆就养了起来。

    为了培养好,也为了扬名,就专门开个戏楼,对外开放。

    就算是寻常百姓,花个十文二十文钱,也能进楼听一场。

    其中又以白家的“四喜班”最为出名,整个江南,也只有甄家的三庆班可比。

    白家虽然豪富,但是和素有江南第一家之称的甄家还远远不如。

    旁的不说,江南优伶之辈,称呼起甄家家主甄应嘉连甄老爷都不叫,直接叫一声“甄佛”。

    因为他们但有所求,甄应嘉基本上有求必应。

    这一点,又岂是白家一介盐商能比的?

    但饶是如此,白家的四喜班子也能在江南排到第二位。

    这其中除了白家的豪富外,也彰显出另一层深意:

    白家的底蕴,绝非一介商贾那样简单。

    不过……

    那又如何。

    “德昂兄,请!”

    “呵呵,良臣老弟请!”

    “仲鸾,请!”

    “蔷二爷,您请着!”

    四喜楼牌坊前,贾蔷左右一让后,哈哈一笑,当仁不让的一步向前,大踏步走向戏楼正门。

    迎客伙计只看到贾蔷这一身派头,就知道必是富贵之人。

    再往后一看,冷汗就下来了,他们不认识贾蔷,难道还能不认识齐筠和徐臻?

    连这二人都要落后一步,那当先之人的身份……

    想想近来扬州城传的沸沸扬扬的珍珠阁事件,其实也就不难猜测了。

    “哎哟,贾大爷、齐大爷、徐二爷,您三位里面请!”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齐筠呵呵一笑,徐臻则随手丢出一块碎银子,笑骂道:“你倒乖觉……”

    又对贾蔷、齐筠道:“我们错了,应该换一身破烂乞丐服来才是,也省得麻烦了。”

    小伙计面上赔笑心里却迷糊,不解其意。

    贾蔷看他一眼,而后对徐臻道:“那你现在去换一身就是了。”

    徐臻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问小伙计道:“你们少东家白子清今儿晚上在不在?”

    小伙计忙回道:“在在在,今儿晚上我们四喜班的当家名角儿金钰登台演出,每回他登台,我们大爷必定捧场!”

    徐臻冲贾蔷嘿嘿一笑,道:“你猜这金钰是男是女?”

    贾蔷瞥他一眼,徐臻哈哈一笑,三人被小伙计引入楼中,于一楼戏台前不远的雅座处落座。

    “白子清呢,没见到人啊。”

    落座后,徐臻往左右摆设了瓜果茶盘的雅座上看了圈儿,呵呵笑问道。

    里面已经不是小伙计伺候了,而是四喜班子的大师兄赵博。

    赵博赔笑道:“白大爷在后台,陪着金姑娘呢。”

    徐臻哈哈笑骂道:“狗屁金姑娘!分明也是个带把儿的!”

    “你……”

    四喜班大师兄闻言脸色涨红,他本也是唱旦角的,举手投足间娘里娘气,兰花指竖起,想要斥责徐臻,可看到徐臻混不吝的笑脸,似乎正等着他张口,四喜班大师兄到底是老江湖,看出不对来,忍住了口,强笑道:“二爷也是常来咱们四喜班子的人,好歹多疼疼咱们,别欺负狠了。”

    贾蔷主动的将椅子搬离徐臻身旁,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徐臻气骂道:“少放屁!爷看戏归看戏,可不像白家那爷俩,被窝里玩儿兔子!”

    此言一出,别说贾蔷侧目,齐筠都有些震惊了。

    他没想到,徐臻居然这么卖命,徐家这么豁得出去。

    怪不得贾蔷对徐臻,刮目相看一番……

    然后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厉喝声:“徐仲鸾,你胡吣什么?不想看戏就给我滚出去!”

    贾蔷三人转头看去,就见白家白子清身后带着两人,从戏台一侧出来,来至这边。

    不过骂完徐臻后,又迅速变了脸,拱手笑道:“德昂兄,贾公子,来我四喜楼听戏怎不打个招呼?若是早点说,今晚就不接外客了,清楼招待你二位贵客。”

    齐筠笑了笑,道:“右学,客气什么。今儿也是无事,因为良臣想起个戏班子,我们就往你这里来看看。”

    白子清眼角抽了抽,呵呵笑道:“贾公子也想起戏班子?何必费这个劲,若是盐院大人家想听戏,派人来言语一声也就是了。”

    贾蔷似笑非笑道:“我不就是京城来的盐院衙门御史大人的亲戚么?有这份体面?”

    这话,原是当日在梅园,白子清替冯家站台时,讥讽贾蔷之言。

    当时外界一直认为林如海处于濒死弥留之际,就算救了过来也是半死不活。

    更重要的是,扬州府已经知道盐院衙门要被裁撤,大权归于两江总督衙门。

    林如海的分量大减,更何况他的一个远亲?

    所以当日白子清并不将贾蔷放在眼里。

    可当时谁又能想到,林如海虽然仍卧病在床,但大体已经无碍,而且,还和新任两江总督神交已久,书信往来多年?

    韩彬不仅没有急着夺权,反而又将盐务托付给了林如海,盐院大印仍掌在林如海手中。

    两个新政大佬,翻手间将梅家和冯家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这种“淫威”之下,连八大盐商之首的齐家都跪了,和贾蔷眉来眼去,甚至不惜赔本送上一小岛,以取悦盐院,更何况一个白家?

    被人当面打脸,白子清心中暴怒,面上却笑的真诚,拱手赔情道:“当日确是在下之过,未明是非前,就偏帮了冯家人。当时只是想着,桑梓之情……实在是惭愧,惭愧。”

    贾蔷目光玩味的打量了他稍许后,点头道:“没关系,我也是帮亲不帮理的世俗之人,岂会苛责于你?”

    白子清闻言,含笑谢过后,在三人座后的雅座落座,也算是自认低一头赔罪。

    可是看着贾蔷的目光,还有齐筠、徐臻的笑容,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背凉飕飕的……

    正这时,台上忽地响起铜锣声,鼓槌击面,似由远而近,声声入耳。

    只此一手,就将满场观众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大声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这个没有电没有网络更没有手机电视的年代,看戏,绝对属于全社会都疯狂追捧的娱乐活动,也是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没有之一。

    上到达官贵人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乃至乞丐,都痴迷戏曲。

    四喜楼作为整个江南都出名儿的戏楼,今日又是台柱子名角儿登场,所以今日能来看戏的,也都是扬州府里有头有脸,最少也是家境殷实的人。

    他们起初或许还会把注意力放在最前面的贾蔷一行人身上,可戏锣声一起,诸人的注意力却纷纷转移到了戏台上。

    贾蔷等权贵公子间的交流或者交锋对他们来说,太遥远。

    左右如今的形势安定,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

    传言中白家似乎得罪过那位盐院大人的亲戚,可如今人家都登门来看戏了,说明这一过节已经过去了。

    那其他的,怎么着也没戏好看吧?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旦角出场,只开场两句,整个戏楼内的叫好声瞬间沸反盈天,像是要掀了这四喜楼的顶。

    贾蔷有些无法理解,也欣赏不来,被吵的脑仁疼,皱起眉头来。

    今夜旁人都一直在听戏,唯独心中不宁的白子清一直在后面观察着贾蔷、齐筠、徐臻三人。

    齐筠,这个智谋高绝公认的扬州府年轻一代第一人,他虽然嫉妒,但也不得不服。

    且齐家在扬州府的势力,本也是十个白家加起来都比不过的。

    至于徐臻……

    瘪三浪荡子一个,在徐家都是一个另类,也不知道徐家家主是不是昏了头了,偏爱这个纨绔蠢货偏爱的厉害,徐臻大哥早有不满。

    不过这二人目前看起来,倒是被戏台上的戏给迷住了,看的仔细。

    倒是这个京城来的小子,居然连金钰的戏都不去听,果然是北地来的侉子……

    “蔷二爷,这戏莫非难入蔷二爷的眼?也是,听说来扬州府前,蔷二爷和琏二爷一道去拜访过甄家,甄家的三庆班,的确高我家的四喜班子一头。三庆班的刘子墨,那旦角也比金钰好那么一筹。不过蔷二爷要是愿意,白家可以送二爷一台戏班子,都是十来岁的小女角儿,后宅内眷看再适宜不过。”

    白子清在贾蔷背后,小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低头赔情的意思。

    看来,这些被家族大力培养的富家子弟,也并非都是无能狂怒的废物。

    至少,在人情方面,他们懂得什么时候低头,什么时候大方,什么时候化敌为友。

    只是,可惜了……

    贾蔷还未开口,他身旁的徐臻突然跟着台上唱了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臣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唱至此,徐臻忽然回头,对白子清唱道:“恁般景致,老爷我和你奶奶再不提起呀~~”

    这篡改的词,和轻佻的动作,让白子清大怒。

    齐筠他惹不起算了!

    贾蔷他惹不起也算了!

    可一个徐家的老二,也敢对他阴阳怪气,这不是找死吗?!

    然而没等他发作,忽地,就听后台传出一阵哭喊声,白子清心头一沉,刚站起身来,一道身影“砰”的一声飞过帷帐,重重的摔落在戏台上,砸翻了几个鼓锣。

    戏骤停,一片兵荒马乱!

    ……

第一百九十四章 梅家,义士也!

    扬州城的真正秩序,其实并不是由官府来维持的。

    而是由齐、陈、李、彭,白、沈、吴、周八家盐商来维持的。

    扬州城当然有守备驻军,但在没有外敌战乱时,驻军只是个摆设。

    况且,守备军中的子弟,也大都是扬州人。

    正如扬州府衙的衙役,大都是扬州人一样。

    所以,只要八大盐商家族在,扬州城的百姓,绝大多数时间里都能安居乐业。

    就算有帮派纷争,也极少波及到平民。

    当然,更不可能波及到八大家族。

    四喜楼不是没有看场子的护卫,只是自四喜楼建起那天,这里连个闹事的醉鬼都没见过。

    四喜楼的护卫唯一的用处,就是防止有痴迷戏剧入了魔的戏迷,冲上台或者冲去后台,惊扰了唱戏之人。

    然而,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四喜楼内居然会生出大乱来。

    白家虽不是齐家,但白家又何尝弱了去?

    要知道,白家背后,可是站着一个皇子郡王!

    太上皇第六次南巡时,随驾诸王公大臣皇子皇孙中,就有隆安帝的第二子李曜,虽非嫡子,如今却也封了恪勤郡王。

    一个郡王,在大燕宗室里其实算不得什么,大燕如今有几十个郡王,若不能参与朝政,郡王也只是空享富贵罢了。

    恪勤郡王就不参与朝政……

    但是,就算他不参与朝政,他也与寻常混吃等死的郡王不同,因为他是隆安帝亲子,是皇子。

    恪勤郡王府的势头虽然已经到顶了,可想要衰败,也得等到下一朝……

    白家有嫡女嫁入恪勤郡王府为侧妃,凭借其美貌,以及每年白家大笔的金银送入王府,白氏在郡王府乃至在整个宗室内,都有几分分量。

    所以,白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韩彬知道,林如海知道,贾蔷后来也知道了。

    以他为刀,拿白家开刀,势必会得罪人,会种祸。

    但这个世上,想要做事,哪有不得罪人的?

    岂有只占便宜不付出代价的好事?

    所谓的新政,归根到底,是想要打破旧的利益格局,将利益重新划分。

    在此过程中,新旧大政是绝对无法共存的死敌。

    贾蔷既然不得不站身新政行列,哪怕是隐藏其后,那也算是一种站队。

    再想两边讨好,各不得罪,那只会成为两边都厌恶防备的墙头草,最先被打死。

    所以,既然注定了要站在新党一边,对旧党就不要心存一点仁慈。

    “哎哟!这是嘛啊?”

    徐臻看的正在兴头上,陡然被打断后,不高兴的怪语一句,然后回过头来看向脸色阴沉的白子清,笑道:“老白,你家今儿演的难道不是《惊梦》,是《孙行者大闹天宫》啊!”

    白子清狠狠瞪了他一眼,阴冷道:“我说今儿怎么总觉得不对,原来是来四喜楼闹事出气来了。如今气也应该消了,该撤了吧?恕不远送!”

    他只当是贾蔷今日带了齐筠、徐臻两个爪牙前来出气,毕竟当日在梅园时,他曾帮助冯家兄弟,对贾蔷出言不逊过。

    如今盐院衙门气势滔天,所以今儿他认了!

    只是没想到,贾蔷却皱眉道:“出气?出什么气?四喜楼的后台出了乱子,白大公子是不是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白子清闻言,自不会相信此事和贾蔷无关,只咬牙道:“贾蔷,再闹下去,就真的过了!你莫要以为能将白家如何,盐院衙门在扬州府,还不能一手遮天!”

    说罢,又看向齐筠,沉声道:“德昂兄,莫非齐家果真眼看着盐院衙门,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们盐商?”

    齐筠闻言,轻轻摇头,看了眼不停往后台冲去的四喜楼伙计,呵呵轻笑一声道:“右学,不要激动。白家在盐务上有什么问题么?反正齐家不知道白家在盐务上有何大问题。右学,你年纪不小了,说话的时候仔细着些,白家在盐务上,难道果真有什么问题?”

    白子清闻言心中一松,忙道:“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齐筠闻言奇道:“既然盐务上没问题,盐院衙门怎会欺负盐商?你糊涂了?”

    白子清一时弄不明白,齐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眼前看来,他还是站在盐商这一边的。

    没错,肯定如此!

    齐家没理由站在林如海和韩彬一边,完全没道理。

    念及此,白子清心里的忌惮和畏惧顿时减少大半,目光重新傲然起来,看着贾蔷冷笑道:“好,既然这里的事和你们无关,那就好办了。”

    说罢,他猛然回头喝道:“陆叔,进去看看,到底是何方蟊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四喜楼捣乱!拿下他们,不必留手,死活不论!”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几个跨步冲向后台。

    帷幕后打斗声一瞬间大增,尖叫声、哭喊声、喝骂声此起彼伏。

    其中夹杂着一道女人尖锐的哭喊声,始终不衰,传遍整个戏楼,让白子清脸色愈发难看:

    “倩儿啊倩儿,我可找着你了!”

    “倩儿啊,黄家和白家争买卖被灭门后,我带着你逃了出来,没想到你又被白家给夺了回去,他们不杀你,却让你在这里当戏子,来羞辱你爹娘的在天之灵,好狠毒的白家啊!”

    “倩儿啊,婆婆再不会丢下你了,往后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咱们诅咒那白家的人都不得好死!”

    “晁叔,进去将那满嘴胡言的婆子给我抓出来!我倒要看看,扬州府有谁敢往我白家头上泼脏水!!”

    看到戏楼里满满的观众一个个吃足了大瓜,白子清心中震怒,虽然这些不可能上伤到白家,却会让白家颜面扫地,他如何能忍?

    又一道身影猛然蹿入后台,只是……

    虽然打斗声更加剧烈了,但那道女子的哀嚎声却始终未停:

    “白家从上到下都是畜生,倩儿你别怕,扬州城内的老人没人不知道十四年前的黄家灭门案,白家买通官府,说那是江洋大盗做的,狗屁,如今我们找到人证了,这一回,我们一定要讨回公道!”

    “可怜黄家七十六口,从八十岁的老太爷,到才出生的小孙少爷,都被白家的畜生毒死后,一把火烧了!”

    “白家,白家,你们这群没人性的畜生,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讨公道的地方!”

    “啊!”

    “啊!”

    “砰!”

    “砰!”

    随着两声惨叫声陡然响起,两道身影先后撞破帷帐,倒飞而出,狠狠摔倒在戏台上,各挣扎了两下后,不动弹了。

    白子清见之大骇,这两人是白家家主安排在他身边保护他的高手,等闲技击高手根本靠近不得。

    就算比不得保护在齐筠身旁的那两个大高手,也差不到哪去。

    有这两人,白子清曾以为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得。

    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这两大高手会折在白家的四喜楼内。

    正当白子清遍体生寒时,贾蔷却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白子清淡淡道:“白公子,既然里面有人喊冤,而且,还是灭门之仇,不如请她们出来,问个清楚,也好还你白家的清白。”

    白子清看了看贾蔷,又看了看他左右的齐筠和徐臻,额头冷汗都下来了。

    他却不理贾蔷,而是死死看着齐筠,一字一句道:“齐筠,白家若亡,下一个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最后一个,你齐家一定逃不过!!你们齐家,昏了头了?!”

    齐筠摇了摇头,看着白子清叹息道:“右学还是慎言,你好自为之。”

    贾蔷根本不给白子清再开口的机会,他回头道:“里面有何冤屈,不如上台来诉。扬州府是朝廷的扬州府,亦是扬州人的扬州府。此间所坐,皆扬州府明眼之人,尔若有冤,不妨上前台来诉。”

    话音刚落,就见一妇人拉着一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上前台来,跪倒在地上,大声哭诉起了她家天大的灭门奇冤。

    说到最后,放声大哭。

    徐臻目光看了看贾蔷和齐筠,又看了看不知何时被人控制住挣扎不得的白子清,笑了笑,而后大声问道:“那婆子,你说你有证人?十四年了,你有什么证人?莫不是在说谎诬赖白家清白?”

    谁料那婆子尖声道:“有,我们有证人,证人不是别人,梅家二房的大公子就是证人。梅家恨被白家出卖告发走私私盐,所以才把证据告诉了我。当年白家动手的人还有人活着,可以作证。当年白家收买的官府仵作,也可以作证白家先下毒害死了黄家,最后才放的火。对了,我还有证据,我黄家有三样祖传宝贝,扬州府知道的人不少,齐家、陈家和彭家家主都亲眼见过。可黄家灭门后,官府却说我黄家的那三样祖传宝贝都烧毁了。但是,梅家二房的大公子却说,他在白家做客时,曾亲眼看到过那三样宝贝,就在白家的宝库里!”

    “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

    白子清见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婆子说的头头是道,心里既惊恐暴怒,又心寒震惊。

    黄家当年的确为白家所灭,盐商争盐民盐路,乃至争盐场和盐引,彼此间暗杀攻伐本就是常事。

    每一次八大盐商更迭,背地里都暗藏着无数腥风血雨。

    但是,这些事早已经被白家收尾干净,没听说过什么黄家后人。

    可是若不是真是黄家后人,又怎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最重要的是,这婆子又怎会知道黄家那三样祖传之宝在白家?!

    所谓的梅家大公子见过纯属放屁,等闲连白家旁支都见不着,梅家二房的大公子能见到个屁。

    但是,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

    白子清哪里肯认,大声道:“贾蔷,我不过小小得罪你一回,你居然就安排这样的阴谋可坑害我白家,你好歹毒的心思!我就不信,你能在扬州府一手遮天!!”

    贾蔷淡淡道:“究竟是真是假,等寻到了黄家那三样祖传的传家之宝,不就清楚了?再者,就我所知,你白家所灭之门,又何止一个黄家……也罢,这样定罪,未免你说我仗势欺人,冤枉你白家,今日,我就请诸位看戏的看官们,同往白家,看看到底有没有确凿的罪证,证明白家为争夺生意,灭人满门的罪行。若有,自然是国有国法,依法定罪。若没有,就以我贾某人的项上人头,来为白家洗刷冤屈,如何?”

    ……

    扬州西城,白家。

    白家大门前,一队队盐丁踩踏着血水进入。

    盐院侍御史陈荣,面色肃煞的看着地上已经碎裂的白府门匾,心中激荡而沉重。

    不打破扬州八大盐商的格局,盐政革新就无从说起。

    可是打破了后,又将遭受多少自天而降的反噬,谁又知道?

    但愿,掌院大人和半山公,能承受得住,承受得起……

    念及此处,陈荣不得不格外感慨一句:

    梅家,义士也!!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磕头(求订阅啊!!)

    腊月初一,扬州小雪。

    这座美了千年的风流古城,披上一层银装后,愈发美的不似人间。

    静谧如江南女子,柔婉多情。

    对普通百姓和寻常士子而言,初进腊月的第一天,是个极美好的日子。

    可对扬州城的上流圈子而言,这一日,却比屋外的寒风更加刺骨!

    昨晚,那真是一夜鱼龙舞啊。

    白家被破开,扬州盐院衙门先行,扬州府衙,扬州守备等诸多扬州官方势力悉数出动,围观见证。

    自白家密库中搜出失传多年的黄家祖传之宝,除此之外,还有强弓二十副,铠甲八副,以及火器十五把……

    哪怕不算黄家灭门案,只凭这些禁绝兵器,白家也绝无幸免之理。

    当然,这些都是拿下白家后,才搜罗出的罪证,可以示外交差的罪证。

    真正明眼之人都看得出,这是盐院衙门的大动作。

    没有以私盐论罪,而是以这等方式破局。

    强弓,重甲,火器……

    每一样都能置白家于死地,也因此更加令人胆寒。

    真正论起来,国法虽禁绝,可八大盐商之族谁都清楚,这种禁忌的兵器,绝不止白家一家拥有。

    而且,就数目来说,就算再多十倍,白家也不可能倚之造反。

    所以,盐院衙门诛人,和罪过本身无关。

    齐园,草堂。

    除却白家外,扬州八大盐商中其余六家家主,有的甚至是老家主,都亲自出面,坐于此地。

    目的只有一个,求齐家出面,主持公道。

    “七爷,这个口子不能开哪!若是这一回白家让他们得逞了,往后,咱们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随他们砍杀?”

    “是啊七爷,这些年,咱们几家都唯齐家马首是瞻,也听七爷你的话,把见不得光的尾巴都割了。咱们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我们怎样?非要我们死不成?”

    “太过了,这次实在是太过了!他们寻不到咱们在盐务上的过错,就来这一套,简直岂有此理!”

    “我就想不通,梅家从哪来得那些证据?还是梅家二房……”

    此言一出,草堂上诸人的面色隐隐有些微妙,彼此间眼神闪烁。

    然而,藤椅上的齐太忠,依旧恍若未觉,垂着眼帘,静静的坐在那里。

    见此,沈家老家主沈聪忍不住问道:“七爷,昨儿你家大房长孙和京里来的那位一起去的四喜楼,昨晚的事,齐家莫非提前知道了?还是说,齐家已经站到了那边?”

    此言一出,草堂上一片静寂,诸多双目光,都死死盯着齐太忠。

    齐太忠的面色却依旧没怎么变,缓缓抬起眼帘来,目光却只在几个与他一般头发霜白的老人顿了顿,最后缓缓道:“多少年了,扬州府,没这么乱过。”

    沈聪大声道:“只要七爷你老在,这扬州府,就乱不了!”

    其他几个老家主也纷纷大声附和起来。

    和年轻一辈大多只是听过齐太忠的传闻不同,这些老人,却是真正见识过齐太忠这一身的传奇的。

    无人不拜服!

    对他们来说,这头齐家银狐,便如神人一般,不可战胜。

    然而,齐太忠却淡淡看了眼方才开口说话之人,笑道:“老喽,镇不住了……”说着,笑容转苦道:“即便未老,遇到如今这大变局,大势之下,小小一座扬州府,又岂能抗衡?”

    都是人精,听闻齐太忠的话,几个老头子率先变了面色。

    陈家家主陈峤皱起白眉,缓缓道:“七爷,果真到了这个地步?京里一场风波,韩彬等人被贬出京,形势不是已经开始转好了么?”

    齐太忠呵了声,淡淡道:“你果真如此以为?”

    “这……”

    陈峤面色微变,张开口,却说不出许多话来。

    李家老家主看起来要年轻不少,头发中还带一些黑发,一对眉毛也只是花白,他身子骨看起来颇为强壮,声音也粗重,道:“如今就盼着太上皇万寿无疆了!”

    彭家老家主倒是更明白些,却也更悲观些,他摇头道:“太上皇上次出宫,解决了最后一桩心头记挂之事,就又回九华深宫荣养去了。他老人家不理外朝之事多年,更不会为了千里之外的几个盐商再出来。眼下京中一切照旧,只是为了不打扰太上皇的清静。可外省却没这个担忧,也不需要忌讳什么。七爷说的不错,终归到底,不是他韩半山和林如海想做什么,若只他们想做什么,反倒好办了。可是,想要革新大政的,是乾清宫里万岁爷的意思!这种大势下,咱们寻七爷又有什么用?”

    吴家家主闻言,勃然大怒道:“那怎么办?只能坐着等死,让林如海和韩半山把咱们一家一家的抄完杀光?!咱们朝廷里又不是没有人,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陈家老家主好奇问道:“吴聘,你准备如何鱼死网破?你要造反么?就凭你手下那百十号盐丁?”

    吴家家主厉声道:“何须造反?只要咱们把盐田都毁了,把盐里搅上石灰,两淮盐地没了盐,江南六省百姓都过不了年。就算还有盐,那些泥腿子又有几个吃得起盐?到那时候,自有人揭竿而起!”

    彭家老家主则沉声道:“你这是想让我们都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吴家家主大怒道:“难道眼下就能落得一个好字?”

    齐太忠摆了摆手,草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齐太忠淡淡道:“还不至于此……筠儿昨夜,是受人之请,才同去的四喜楼,对此事,知之不清。不过,老夫已经派了二子前往盐院衙门打听了。得了准消息后,再看看到底是什么缘故。总之,老夫不以为,一个林如海,就能将咱们这几家都抄个底朝天。至于白家……就当是前车之鉴吧,你们各家谁还有不干净的地方,早早抹平了才是。真要让人翻出铁证来,谁也保不住你们。白家抄家,难道是因为盐务?盐院衙门当着扬州府的面抄家拿人,罪证公布天下,谁会说盐院衙门是在打压盐商?”

    听闻齐太忠这话,大部分的人一下就心安了下来。

    既然齐太忠说了,一个林如海抄不了他们,那林如海就一定抄不下去了。

    至于那些罪证,各家里倒是都有一些……

    草堂内正说着话,就见齐家二爷齐万海大步入内。

    齐太忠一生不知生了多少子嗣,但真正掌管齐家大权的,唯有三个嫡子。

    长子齐万年自不必多说,这次子齐万海,为人四海,交友广阔,深得齐太忠的喜爱,在齐家负责江湖事。

    齐万海进入草堂后,先与齐太忠见礼,又与几大家族的前任家主见礼,最后道:“问出了个大概,但摸不准有几分真。”

    众人齐道:“快说来听听!”

    齐万海见其父缓缓点头后,深吸一口气道:“我原也以为所谓的梅家举报是借口,可没想到,里面还真有梅家人的事。梅家二房梅珍、梅淮父子,前儿才到的扬州府,也去了盐院衙门。黄家的祖传之宝,是当年白家邀请涪翁先生过目,辨别过真伪的。因为那三件宝物中,有一件是黄家先祖黄庭坚的字。梅家二房大公子不忿盐院衙门只拿梅家开刀,因此才检举出来。而且,不止白家一家有事。听说,还有几家……只是,白家和京城来的那位太上皇的良臣有过节,所以才拿白家下手。”

    这番话说完,自然是骂声一片,群情激荡。

    首当其冲者,便是梅家。

    作为本土第一望族,梅家最出名的不是分得了一些盐引,因此而发了些财。

    那点钱财,在八大家看来,不过是小财罢了,不值一提。

    梅家之所以能博得一个本土乡望第一,全因为梅家出了一个涪翁先生,其书法成就,甚至备受太上皇推崇。

    再加上涪翁先生本人,心性清傲,淡泊名利,所以八大盐商之族反而越与之交往。

    一来想求其墨宝,以镇家族文运。

    二来,也如白家那般,请他点评家中藏字。

    所以,梅家能知道白家收藏了黄家的祖传之宝,也就说的清了。

    让其他人惊怒的是,梅家知道的,不止是白家,他们家族中的一些未必见得光的私藏,梅家也知道!

    若是如此,岂不是说现在大家人人危矣?

    盐院衙门,想吃哪家就吃哪家?

    “拼了!”

    “他们要想再这般来,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对,大不了鱼死网破!!”

    惊骇震怒之下,几家家主的反应尤为激烈。

    不过几个老家主,却纷纷看向了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的齐太忠,唤道:

    “七爷,说句话罢!”

    “七爷,到底怎么办,还得你老来拿章程啊!”

    “七爷,咱们都听你的!”

    齐太忠闻言,缓缓抬起眼帘,看向次子齐万海,一字一句道:“备车,老夫要去见,林如海。”

    ……

    盐院衙门,忠林堂。

    林如海看着满脸倦色的贾蔷,温言道:“好了,也算你功成身退了,快去歇息罢。接下来的事,就让我和齐家那老狐狸打擂台。”

    贾蔷笑了笑,关心道:“姑祖丈,你这身体……要不,还是姑祖丈你在后面指点着,我来和齐太忠谈?到了这个份上,齐家也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了。”

    林如海却摆手笑道:“算了,你若没打算和齐家合伙做事,自可这般。既然你和他家所谋不小,就不好失去诚信。接下来如何平和的瓜分其他三家,再去革新新政。主要还是由齐家自己来操持,我也只是敲个边鼓,所以累不着许多。现在的事,就是看齐家能不能守住本心,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齐太忠一世英名,这一次若走稳妥了,齐家也算是真正立了起来,以后虽慢慢去了盐务,却也不必再困囿在小小一座扬州城内了。好了,你快去歇息罢。我估计,齐太忠也快到了。”

    贾蔷闻言,不再多言,起身告辞离去。

    这里面有太多勾当,是他完全不了解的,也就别逞强去参与了。

    等他离开一会儿后,隔壁耳房才走出两人来,叽叽喳喳说笑着,正是梅姨娘和黛玉。

    黛玉见林如海脸上笑意未散,星眸凝了凝,嗔道:“爹爹,蔷哥儿才多大一点,你就使劲的使唤他,夜里都不能回家歇息。我还听香菱说,蔷哥儿如今好似成了什么刀来着,听着怪唬人的。你可莫要欺负了他,在京里时,贾家的长辈们就喜欢欺负他。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命中克长辈,因此不得喜?

    林如海听闻女儿在为贾蔷抱不平,也只是略略一笑,没有分辨什么。

    倒是梅姨娘小声笑道:“虽你是做姑姑的,可也不能只顾着心疼蔷哥儿,难道就舍得让老爷去连夜奔波操劳?蔷哥儿还年轻,他多劳碌些,老爷就能轻快些不是。再者,你方才也听到了,这都是蔷哥儿的一片孝心嘛。你若果真心疼他,快要过年了,你这姑姑封他一个大红封,却不用他磕头,不就好了?”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眉眼流转间,似看到了这个场景下某人的表情,好笑道:“什么姑姑,人家从开始就不认,说早出了五服呢。”

    梅姨娘闻言,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

    ……

    PS:建议大家不要一开始就直接把黛玉代入成蔷哥儿夫人,那会少了很多乐趣的。即便是读红楼,你回头再读读,会发现其实也有一段不短的路程,黛玉才生出小儿女之心。

第一百九十六章 悲壮

    一觉醒来,已过了正午。

    贾蔷睁开有些浮肿的眼睛,扭了扭因睡姿不正因而有些酸痛的脖颈。

    “嗯?”

    贾蔷刚扭了下脖颈,头偏向床外一侧,就见一衣着软银轻罗百合裙裳的姑娘,静静坐在窗边。

    手里拿着针刺女红,缓缓刺绣着什么……

    却也不知是太专注了,还是在出神,贾蔷醒来,她竟然未发现。

    贾蔷也未着急,就这样侧着脸,静静的看着午后透进窗纱的阳光,如薄雾一般笼罩着的女孩。

    他心中隐隐浮起一抹疑惑,他本只是来江南避难的,以逃避京城无意中兴起来的滔天巨浪。

    护送眼前这个女孩子,只是迫不得已,无法拒绝之事。

    他本心,也是到津门而止。

    怎么,如今不知不觉中竟上了林家的船,连生死都快绑在一起了?

    是因为她对他的关心么?

    可她对他的关心,也只是因为她的善良。

    是她对他的帮助?

    或许是吧,若无她的帮助,其父又怎会对他刮目相看?

    若没有她和她父亲的相助,他想在扬州打开局面,所需花费的精力和时间,怕是如今的十倍不止。

    念及此,贾蔷忽然想起一个词来:

    美人恩重。

    虽然在前世受到的教育中,信仰二字早已缺失。

    甚至诚信二字也已摇摇欲坠。

    但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品德,似乎仍旧流淌在我们民族的血液中,不曾淡去。

    也许,这和我们的族人,活的太过艰难有关……

    然而不管怎样,至少在贾蔷这里,二世为人的他,不会薄待每一个帮助过他的人。

    尤其是那些,真心帮助他的人……

    他为何对薛蟠这个中二大头另眼相待,除却薛家丰字号本身有大用外,便是因为当初薛蟠帮助他,只是因为觉得他人还不错,顺手为之。

    虽只是顺手为之,却不包含任何功利色彩,这样的相助,贾蔷自然记在心里。

    而其他人,譬如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譬如恒生布行的王守中,譬如淮安侯府的华安,与他们结交,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有功利交易色彩,所以,贾蔷会在感情相交上,点到为止,边界在哪,分的清楚。

    来到扬州后,徐臻帮过他,虽然只是说了句公道话。

    林如海帮过他,梅姨娘帮过他,齐家现在也帮过他……

    但所有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含有一些别样心思在。

    包括林如海和梅姨娘。

    当然,他们并没有恶意,贾蔷也真心感激他们。

    只是,和眼前这个女孩玲珑剔透如水晶的诚心相比,终究不一样。

    “咳……你看甚么?”

    黛玉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的女红,转头看着贾蔷,见他望着她怔怔出神,俏脸飞霞,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清咳了声后质问道。

    贾蔷回过神来,却没甚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笑,道:“你这人还怪有意思,长的好看了不起么,还不许人看?”

    黛玉闻言心头一跳,面上先是滚烫,随即又沉了下脸来,道:“蔷哥儿,你敢对我不尊重?我去告诉爹爹!”

    贾蔷叹息一声,正过头来,双手枕于脑后,望着屋顶房梁上的雕花,弯起嘴角笑道:“林姑姑这话就太伤人心了,若是对你不尊重,这几日我又忙活什么呢?不就是因为太尊重你,不想让你担忧姑祖丈的身子骨,所以多跑跑腿奔波操劳么?谁知道,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视我为水沟啊。”

    “呸!”

    黛玉闻言,本还心软担心贾蔷真的伤心了,等听到他最后拖长腔调的两句歪解后,便放下心来嗔笑道:“偏你愈发淘气,原还只当你是个稳重的,谁知,谁知如今越发不像了。”

    贾蔷呵呵了声,随口问道:“林姑姑在绣什么呢?”

    黛玉见他这般讨厌,总是随心所欲的转换话题,星眸一凝,盯着贾蔷哼了声,却还是回道:“没绣什么,只是瞧人家都有荷包用,独你可怜没有,所以就绣一个,只当打发闲功夫了。”

    贾蔷放下手臂,仰起脖颈瞄了眼黛玉手中攥着的一个青色荷包,上绣屋檐青竹,精致清新,因而笑道:“极好极好,有此雅气,纵荷包内装有金银俗物,也可抵消俗气了。”

    黛玉嗔他一眼,走上前将荷包递给他,见他面上虽仍挂着懒洋洋的微笑,可眉眼间的疲惫还是清晰可见,犹豫了下,她轻声道:“蔷哥儿,你救了我爹爹,如今又为他的事奔波操劳,我还没谢谢你呢。”

    贾蔷呵呵一笑,从黛玉手中接过荷包,仔细看了看后,在手中摇了摇,道:“这个,就够当谢礼了。”

    黛玉却缓缓摇头,黑白清明的星眸看着贾蔷,道:“姨娘说,你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正因为这个,所以爹爹和那半山公才想要你当刀,替他们剖开江南难局。你出面顶在前头,他们就轻快许多。只是世上事难两全,他们容易些,可你却要被背后的权贵忌恨。蔷哥儿,你可会怨我,是我的缘故,老太太才让你来扬州的……”

    眼见黛玉自责的隐隐红了眼圈,贾蔷轻声笑道:“林姑姑,你把姑祖丈和韩半山想的有点轻。他们虽然的确是利用了我,因为我的出面,也的确让姑祖丈和韩半山减轻了些压力,可他们此举,却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他们个人的功名利禄。即使有这种想法,他们升官的初衷,也并非是为了高官厚禄,恰恰相反,他们是在自讨苦吃,因为他们所做之事,是我连想都不愿去想的登天难事。

    我呢,和他们比,就小家子气的多,做不到为国为民舍身奉献,但为他们承担一些仇恨,分担一些压力,还是做得到的。尤其是姑祖丈,他不仅是我的亲长,还是我的师长。往后,我也还要在他的大树底下乘凉。

    所以林姑姑,你就不必多想了。果真这几日让姑祖丈去熬,他身子骨势必要受到影响,熬坏了身体,那个时候才有你见天儿落泪的时候。现在……没事偷着笑就是了。”

    “呸!”

    贾蔷的一番家国大义冲刷去了黛玉心中的负罪感,再听他这般打趣,黛玉没好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回头我就跟爹爹说,让他多多指派你,好让你多分担些,多承担些。到那时,我才没事偷着笑呢。”

    贾蔷“哟”了声,举手认输道:“伏了伏了,林姑姑可饶了我吧……你当我愿意做这种事?我跟你说啊,这种事,就是扯着虎皮当大旗,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勾当,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你怎么了?”

    见黛玉突然绣帕捂面,一双清瘦的香肩抖啊抖啊抖,因而无奈问道。

    没想到他这一问,黛玉反而抖的更厉害了,忽地一停,也不放下帕子,一扭身几步走到桌几旁,伏在桌子上继续……

    贾蔷无奈,重新躺下,静等人家笑完。

    过了好一阵,才见林黛玉面红耳赤的抬起头来,眼波似水,瞧着贾蔷气喘吁吁道:“狗……狗仗人势?”

    贾蔷摇头叹息,悲悯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宇宙间,你我皆不过刍狗罢……有什么好笑的?”

    黛玉面色古怪,看着贾蔷道:“你……你对这句话,是这样解的?你……你还想考举人?!”

    话难说尽,又用绣帕掩面笑了两下后,忽地撤掉帕子,俏脸晕红的瞪着贾蔷道:“你是故意的!”

    贾蔷故作不解道:“故意什么?”

    黛玉板起的俏脸上,嘴角微微弯起,却还是严肃道:“故意惹人笑,你当我是傻香菱!”

    贾蔷奇道:“惹人笑还不好,那我天天惹你哭?”

    黛玉冷笑道:“你以为,你能惹我哭?”

    贾蔷面上浮现出一抹古怪自得的笑意,挑了挑眉头,不说话。

    这德性,让黛玉气的咬牙,靠近一步,似蕴着晨露的星眸含威道:“你起了什么坏心思,想怎么惹哭我,快说,不然你仔细着!”

    贾蔷又挑了挑眉头,嘿嘿一笑,道:“一天给你一拳,保证你哭!哈哈哈!”

    黛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随后默默转身,走到墙边,然后取下了挂在上面的野鸭子毛掸子……

    贾蔷“哎哟”了声,赶紧起身双手合十求饶道:“好姑姑,我错了我错了,不该同你顽笑。日后林姑姑再问我话,我保证一个笑话也不说。”

    黛玉侧眸觑视,道:“果真知道错了?”

    贾蔷正色保证:“知道了知道了,我怎么可能每天给你一拳,隔三差五给一拳也就得……哈哈哈!”

    话未说完,大笑着夺路而逃。

    “蔷哥儿,你给我站着!”

    黛玉气的俏脸飞红,拎着一条野鸭子毛掸子在后面追着。

    贾蔷跳出房门,跑到外面抄手游廊下,不过没跑两步,就停了下来。

    双手举起往回走,对追出来的林黛玉道:“好了好了,我伏了,林姑姑饶我这一回罢。”

    黛玉怎好轻饶,摇了摇手中的野鸭子毛掸子,忍笑威吓道:“今儿再不能饶你!”

    贾蔷呵呵笑道:“要打骂容易,先进去再说。”

    黛玉奇道:“这里打不得?还要挑个风水宝地不成?”

    贾蔷轻声笑道:“外面太冷,林姑姑仔细着凉染了风寒,快进去罢。”

    “……”

    黛玉闻言一怔,静静的看着贾蔷。

    贾蔷笑了笑,伸手一比,道了声:“请!”

    黛玉抿嘴一笑,横他一眼,转身进了屋中,贾蔷随后而入……

    游廊尽头,香菱藏在穿山墙后,为难的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别进去打搅了……

    而且,也不能让紫鹃来!

    念及此,她干脆往黛玉房走去,去寻紫鹃说会儿话。

    她本不爱和紫鹃顽,方才她是去寻林楚耍子了,可这会儿,她要为了贾蔷赴汤蹈火!

    香菱的身影,隐隐有些悲壮!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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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介绍:
隆安五年,二世为人的贾蔷为保清白身,从虎狼之巢宁国府夺命而逃,自此,一名万年工科单身狗,迎来了他在红楼世界的春天……红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