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五章:银子确实香
“你们说,陛下是要说什么呀?”一名宫娥站在长廊中,悄声细语地说着。
另外几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听说东厂在外追赃之时太过严厉,惹得怨声载道,这次叫厂公和掌使入宫,许是为的此事?”
“不能够。”有人赶紧反驳:
“那些番子办事一向都是这般,陛下一直也都没说什么,怎生得今日却忽然感性起来了?”
这时,王朝辅走过,严厉数落了这帮宫娥几句。
“都有事儿没事儿?有事的,赶紧去办自己的事!没事的,回去躺着!”
宫娥们怎么敢招惹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当今乾清宫的管事牌子,连忙躬身说道:
“奴婢们知道了,这就回去。”
望着这些宫娥的背影,王朝辅也负手缓缓远离,摇头喃喃说道:
“吃饱了撑的,居然在乾清宫外头闲言碎语…”
……
西暖阁,傍晚的日光透过窗檐照射进来,辉映在朱由校身后那面挂着枯槁人参、悬着宝剑的壁上。
魏忠贤、许显纯两人一左一右站着,心底也都琢磨着。
对于他们两个,皇帝除非有事,否则一向是不会叫他们入宫的,这次怕不是真的因为在苏州城闹沸沸扬扬那二十两的事?
想到这里,许显纯微微转头,目光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正眉头紧锁的魏忠贤。
这老阉,别看面上没动静,心里只怕是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吧?
“东厂追赃,已有一个半月了吧…如今追回多少了?”朱由校忽然说道。
魏忠贤一听这话,虽然皇帝没问他心底担忧的事,但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忙道:
“爷,渠家的赃已经追回五百四十多万两。”
“除此以外,亢氏、赵家及余下的十三家,追回来的,还有各地源源不断的赃银,估算要超过白银四千万两。”
“这么多?”朱由校倒是觉得有些惊讶,随即眸子又沉了下来,看不见波动,淡淡道:
“追赃这种事,一向是本朝的惯例,东厂清算出如此多的赃银,收归内帑,朕心甚慰。”
“万历一朝清算张居正时追赃多久?”
前一句,朱由校是给魏忠贤安心的,而后半句,是让他揣测自己意思的。
魏忠贤一听皇帝提起万历朝清算张居正的陈年旧事,就知道是有别的圣意。
他心底飞快的转了三两下,已摸出个大概,道:
“天长日远,老奴也有些记不清了,想想应该是三个月吧?爷问这个干什么?”
朱由校点头,道:
“本朝还是第一次如此大动干戈去清算贼党,一切就照祖宗惯例吧。”
许显纯直到这前儿才弄明白,感情陛下这还是心软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苏州二十两那事儿,也就只有东厂干得出来,魏忠贤哪魏忠贤,你这是管得住自己,管不住下边啊。
皇帝这句话一出来,魏忠贤立马听明白,这是要他自己适可而止,差不多就得了。
反正是给皇帝捞钱,魏忠贤当然没什么话好说,躬身笑道:
“爷说的在理,本朝第一回追赃,是要依照万历皇爷爷的成法,老奴这就就吩咐下去。”
朱由校“嗯”了一声,转头道:
“不久前北镇抚司大动干戈,查抄了骆家,骆思恭祖父嘉靖、万历二朝于国朝有功,朕希望你能给个说法。”
许显纯最近一直在准备搜集骆家的罪证,到今日,虽然还没准备完全,却也能说出个所以然。
他揖身道:
“回陛下,臣到张家口督办司,将该处督办司的涉案人员整顿一番,协助范家替死的,正是骆家的骆养性。”
“有证据吗?”朱由校侧目问道。
许显纯忙呈上一份奏疏,道:“这是北镇抚司查到的罪证,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来翻看,许显纯继续下面毕恭毕敬地说道:
“臣查到,天启三年的东林科举案,骆家也曾参与考题泄露…,当年中举的举人骆成敬就是骆思恭的四儿子,骆养性的弟弟。”
“继续说。”朱由校继续翻看着奏疏,神色缓和了一些,但语气还是显得凝重。
许显纯擦擦汗,更加小心地说道:
“除此以外,此回范家替死案的操纵人,张家口督办司千户便是骆养性的朋党。”
“骆养性曾受父荫,被臣安排前往张家口督办司为任多年,而今张家口督办司的涉案校尉,多半属其朋党。”
“骆思恭多年都于在野的东林党人有所往来,书信甚多,甚至于谋划协助东林还朝,而东林助骆养性继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报。”
“这些,臣手中都有铁证…”
“行了——!”
朱由校的神情沉不住了,直接将手中奏疏向阶下一摔,吓得魏忠贤直接跪了下来。
许显纯也后知后觉地连忙跪下来,再不多说。
“嘉靖皇爷爷、万历皇爷,都对骆家不薄,朕荫其祖父之功,才叫无功无绩的骆养性做了个千户,却没想到…”
朱由校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沉吟良久,恨恨说道:“骆家就是如此珍惜皇家赐给他们的恩典的?”
许显纯眼珠一转,跪在地上,哭喊道:
“臣若有这般恩赏,一门心思只在报效陛下,而骆养性身在福中不知福,实在是一匹中山狼,殊为可恨!”
“臣请夷平骆氏三族,以儆效尤!”
对于骆养性,朱由校多少知道一些。
历史上这位崇祯朝的锦衣卫指挥使,掌管锦衣卫衙门后,对崇祯皇帝阳奉阴违,反倒是和东林党如胶似漆。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种人都绝不能留,更何况他如今自己作死,搞这些暗地里的动作。
听了许显纯的话,朱由校回过神来,淡淡说道:
“罢了,念其祖父嘉靖一朝于国朝有功,姑且免了骆氏三族的罪过。”
“骆氏三族子弟,永不得再入锦衣卫,这就算是朕给他们最后的恩赏吧。”
许显纯忙山呼道:“陛下仁德——!”
魏忠贤也一旁道:“陛下如此仁德,想是先帝知道了,在天有灵,也会心安的!”
正在这时,王朝辅慌慌张张跑回来,道:
“陛下,良妃娘娘晕倒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底线
“你说什么?”
朱由校前不久到延禧宫就宿,又是一炮而中,良妃也怀上了,这个时候一点儿差错也不能出。
这次良妃出宫回乡省亲,一是让她出去散散心,二来也算是朱由校因多年以来的忽视略作弥补。
王氏的家乡就在顺天府,距京师不过百里。
就算如此,她一路南行,朱由校也是极其上心,不仅有锦衣卫护送,也明旨下发,每到一地,当地官府务必全程照料。
地方官府自然将王氏当尊大佛供着,生怕在自己的辖地出了差池。
最紧张的,就是大兴县的县令高子兴。
本来大兴县出了一个皇妃,他应该高兴,可这次回来,就不仅仅如此了。
王氏要在家乡停留几日,探望爹娘及亲朋好友,这段时间,也是最容易出事的。
可千般守护,却还是在临行前的最后一日出了差错。
因为知道历史上朱由校三子三女一个也没活的结局,所以朱由校一直都对儿女的事格外上心。
可以这么说,如今整个大明,周围各种明哨暗桩全天候保护的除了朱由校这个皇帝,就是皇长子朱慈燃、皇长女朱淑娥,以及一后三妃了。
可就是这样的防范,也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朱由校一下子起身,方才的稳重都不见了,问道:“怎么回事,你给朕一五一十的禀报!”
王朝辅趴在地上,喘气道:
“陛下,良妃娘娘近日出宫回乡省亲,在大兴县待了五日,回京前到城隍庙行香,刚到庙门,忽然晕倒过去…”
“‘忽然’晕倒?”
朱由校不是很相信这个说法,继而又问:“陪同去的锦衣卫呢,就没人发现什么?”
锦衣卫的确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不然也不会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消息。
朱由校之所以如此惊讶,是因为就连较事府的暗桩在这次也没有一丁点动静传回来。
也就是说,起码在王氏晕倒前,整件事情都被那帮人做的相当出色。
许显纯顿感大难临头,不等王朝辅再说,他连忙跪在地上,惶恐万分地道:
“陛下息怒,这是锦衣卫的失职,臣回去一定严查此事!”
魏忠贤一旁也奇怪,虽说皇帝没有让东厂负责此事,可他自己还是安排下去了。
毕竟是皇妃回乡,这种事马虎不得,最令人震惊的就是,不止锦衣卫没有发现什么,连他的东厂也没有任何消息。
要知道,如今东厂遍布各地的番役暗桩是最多的,这种大事,几乎每一名陪同下去的人,上至大臣,下到普通的宫人,身旁都会安排上东厂的探子。
到底是什么人,能这样一丁点的风声也不显?
朱由校这时也不再如方才那样生气,坐回御座,王朝辅一旁继续说道:
“奴婢正要说的就是这个,锦衣卫的人,还有一同进城隍庙的人,全都晕倒了。”
“这怎么可能?”许显纯一愣,抬起头道:“与娘娘一齐晕倒的还有谁?”
王朝辅看他一眼,道:“回掌使大人,还有两名北镇抚司锦衣卫百户,一名小旗官,宫人五名。”
“据说,当日大兴县的县令王子兴也在距娘娘二十步外与他的师爷一同晕倒。”
“锦衣卫留在大兴县彻查几日,毫无头绪…”
“怎会如此?”许显纯仍旧不敢相信,满脸凝重。
不过他现在倒是不再认为是皇妃近来怀孕,导致身子孱弱的原因了。
要知道,陪同进去的那两名百户,可是他在北镇抚司精挑细选的,拳脚功夫了得,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晕倒。
要么,就是有人缓慢投毒?
可这又有疑点,投毒的人,莫非连王子兴、两名百户,以及五名宫人一起毒吗?
这显然于理不通!
许显纯绞尽脑汁的在想可能的调查方向,可无论他怎样去想,每一种说法都站不住脚。
一时间,这位办案甚多的锦衣卫指挥使,第一次出现了毫无头绪的囧境。
魏忠贤也在考虑,短时间一样想不出个所以然。
倒是朱由校,脑海中有了更多的想法,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会在几乎同时晕倒?
况且这些人属不同势力,有的根本就与此事毫无瓜葛。
大兴县的县令王子兴,当日据说正与师爷候在城隍庙的门口,忽然间晕倒,不省人事。
朱由校也想不出到底因为什么,不过无论如何,幕后的始作俑者,都一定要揪出来处理掉。
今天能让良妃晕倒,明天就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害自己的儿子。
简直是后脊背发凉!
想到这里,朱由校立即起身,道:“摆驾延禧宫,朕要去探望良妃!”
刚走几步,朱由校转过身,冷冷道:
“许显纯,朕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暗害良妃之人找出来。”
“不论是谁,朕都会夷平他的三族,让他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是什么下场!”
家人,是朱由校不容触碰的底线。
正是因为无法在与后世的家人相见,所以现在的朱由校,对这个时代的家人,格外珍惜。
许显纯也是鲜少看见皇帝如此震怒,不敢怠慢,连忙保证下来,说道:
“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
......
延禧宫外的石道上,各宫的宫人们正都汇聚于此,忙碌异常。
听说良妃回乡省亲,在大兴县遭遇变故的消息,整个后宫都被惊动了。
就连礼佛多年,早已不问世事的刘太妃也从慈宁宫来探望,至于张嫣,她早在良妃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王氏,你一定要好好儿的保养住身体,为大明再添皇嗣,延绵万福。”
刘太妃握着王氏的手,苦口婆心地道。
良妃脸色红润,并没见什么大病初愈的苍白之色。
尽管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不错,却也碍不住闹了如此大的乱子,更因为惊动太妃而暗自自责。
张嫣一旁站着,也道:
“是啊,良妃妹妹,你怀了皇嗣,这是天大的恩赐,难免有人心生嫉妒,还是少些出宫,免得出事。”
“妹妹记住了。”良妃笑笑说道。
裕妃也与纯贵妃站在一旁,驱寒温暖,话不多时,却是门外一阵喧闹,继而一道尖亮的太监音传了进来。
“陛下摆驾!”
第六百一十七章:一时佳话
皇帝驾到,宫人们连忙都让开位置,方才还乌央乌央的宫外,转瞬间清空出了一条宽敞的通路。
刘太妃领着张嫣、裕妃并纯贵妃来迎朱由校,说道:
“皇帝来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纵使心中万急,也还是在明面上存有一丝风度,道:
“见过太妃。”
刘太妃也微微一笑,侧过身去不再说话,张嫣三女也都随着站到一旁。
红烛高展,正映出榻上王氏的脸色更加红润。
朱由校望见铜盆,小心将袍子搭在凳子上,然后俯下身去,亲手将一方浸了许时的手巾取出拧好,敷在她的额上。
坐在榻边,朱由校伸手轻轻撩开几缕青丝,关切问道:
“还好吧?”
王氏的眼圈儿顿时红了,自打入宫以来,她这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丈夫的温柔。
朱由校还以为是她还在难受,心里紧张起来。
见王氏不吭声,更探过身子拉着她的胳膊,将手轻轻抚在她的脸上,仔细感受。
“你怎么哭了?”朱由校一愣,转头吩咐道:“传太医过来,替良妃诊脉。”
话音才落,一名宫娥刚走,王氏喜笑颜开:
“陛下,臣妾是喜极而泣,陛下若能日日这般待我,恨不得再晕倒几次。”
“就算是真的有人要害我,我也死而瞑目了。”
“有朕在这,谁敢?”朱由校凝视她半晌,摇摇头,郑重地承诺道:“朕无论是朝政如何,心中总还是挂念着你们的。”
“你和你肚子里我们的孩子,都不会有事。”
良妃听见这话,重重点头,然后将头伏在朱由校手上,傻傻地笑了。
朱由校也跟着笑起来,继续说道:
“这次大兴县的事,朕已经让锦衣卫去查了,假以时日,一定给你个交代。”
“有朕在这,没人敢动你们分毫。”
这时候,太医院的太医匆匆忙忙奉诏赶来,还没进门,便就行拜礼道:
“参、参见陛下!参见太妃!见过皇后娘娘、见过…”
这一连串的参拜话还没说完,朱由校头也没抬,抬起手冲他吩咐道:
“你去把那边儿凳子上朕的袍子拿过来,当心点。”
太医疑惑地放下药箱,从绣凳上拿来皇帝才刚脱下来,上头还有余温的御袍,恭恭敬敬递到边儿上。
他的眼睛垂头望地,看着自己的脚,根本不敢抬头窥探哪怕一眼皇帝及皇妃的天颜。
朱由校根本没在意这些细节,接过日常穿的袍子,伸手往大袖里寻摸。
看见这般,张嫣等人也都一脸纳闷地瞧过来。
只消片刻,朱由校摊开手掌,里头却是两粒西番进贡的鸟蛋,不知是什么鸟儿的,反正又小又巧,一手能捏住两个。
朱由校望着王氏,笑吟吟说道:“这是西番上贡过来的,用来抹头发,比鸡蛋清要好。”
“给你的。”
王氏愣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小巧剔透,如同璞玉般的鸟蛋,一时没有动作。
朱由校没什么耐心,直接将这鸟蛋塞到她的手里,道:
“这东西,西番一年也才进贡八颗,朕每年分你两颗,省着点儿用。”
“要是实在喜欢,朕这就下旨,叫西面的番邦多上贡一些,他们不敢不听朕的话。”
说到这,朱由校的眼神逐渐下移,不知怎的,就望见躺靠着的王氏的胸前。
王氏虽然美貌不及张嫣,却也是全国秀女当中的绝色,不然也不会在选三环节中在众多美女中被朱由校一眼相中。
这样的女子,很少有男人看见了不会心动。
虽然她的家乡就在畿辅,却总喜欢梳江南女子的发簪,一头黑云般的秀发松松地挽着,胸脯随着她小鹿乱撞般的心思而起伏。
过不多会儿,竟又感动得哭了。
朱由校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
“传旨礼部,册封王氏为良贵妃,荫其父兄,仍居延禧宫,择日举行大典。”
“谢过陛下。”
王氏一时间没有从这般惊喜中缓过神儿来,手里握着皇帝送她的鸟蛋,脸上泛着如获至宝的欣喜,更似闺中少女初闻情诗时的羞涩。
一番折腾,坏事变成喜事。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宫中都在热热闹闹的准备册封大典,礼部则将大典定为下月初一的黄道吉日,因而忙活得焦头烂额。
至于张嫣及裕妃、纯贵妃,都在替即将晋升为贵妃的王氏而高兴,每日聚在一起闲聊。
《京报》有司很快将皇帝及准贵妃之间的逸事刊登,文人骚客聚而作赋,流传市井之间,一时传为佳话。
......
山西,太谷县。
曹府上下忙成一团,即将要有一名贵客前来,曹三喜喜出望外,恨不能出城十里相迎。
祁帮本是晋中商帮中势力最大者,各大商帮聚拢在祁帮周围,晋中几无皇商及外地商人的落脚之地。
天启五年上半年,范家替死案震惊全国,甚至于惊动了紫禁城中的皇帝。
随即,东厂开始涉案,大档头傅应星亲自负责清查晋中富庶的商帮群体。
初次以外,锦衣卫也派遣四大千户之一的田尔耕,负责整顿晋中各地督办司。
厂卫插手,缇骑四出,并且开始大规模抓人、清算、追赃,直接导致满朝文武都不再敢在替死案一事上轻举妄动。
天启五年六月,大明宣定泰宁卫。
很快,晋中商帮与关外东西虏往来的各种信件被刊登在京报上曝光,引起众怒。
太原渠家、榆次常氏、张家口范家、清源亢氏等十三家豪商相继被东厂清算。
保守估计,这次遭到东厂牵连、追赃的总人数,要超过三千人之众。
从明初鼎盛至今的祁帮,就这样没落了。
随着祁帮没落,东厂的凶名更加显赫,其番役所及之处,上至地方官吏、地主、豪绅,下到穷困小民,人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替死案总算是结束了,此后晋中商帮成片的没落及覆亡,这已经是无可逆转的事实。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却因此见证了另一个商帮势力在晋中的兴起,即以太谷曹家为首的太谷商帮。
曹三喜很快就在渠家等十三家晋商相继被东厂清算后高调宣布,带领太谷商帮加入皇商会。
皇商会在苏州成立,势力范围先后覆盖到山东、杭州、福建、山西,这是朱由校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
听命于朝廷的皇商会总领全国商会,把控内外贸易及物资的这天,已经不远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二载春秋
“总督来了!”
门外仆人惊呼一声,思绪之中的曹三喜也是一惊,连忙起身,却见那一身风尘仆仆的山陕总督已经一样进了正厅。
“总督大人怎生的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小民好提前去亲自相迎,哪能让您登门来啊!”
曹三喜向前几步,看那意思,是要将主位让出去。
朱燮元是有事才来,并没有多少客套的心思,寒暄几句,也就一屁股坐在客座上,说道:
“曹东家不必拘礼,本督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曹三喜其实已经猜出个七八,天启三年时,朝廷增设山陕总督一职,总领二省军政大权。
这种职位,其权利已经远超一地督抚,除非要务在身,否则有明一朝,也不见设过几回。
山陕总督至今更是头一次设立,又是由久有战功的督师朱燮元担任,在这上面,皇帝的心思显而易见。
朱燮元在山陕两省,一待就是两年。
中间大明与察哈尔因入寇之事爆发战事,天启皇帝就算破格启用名不经传的山海关兵备孙传庭,也没有丝毫要召朱燮元回去主持大局的意思。
这足以说明朱燮元这两年所做的所谓“公务”,到底有多重要,足令无数山陕两省的文臣武将、豪商缙绅们冷汗直冒。
而今朱燮元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来就来,必定是有事要让自己去办。
曹三喜对这种事一向十分敏感,上次朝廷要办十三家晋商时是那样,现在也是如此。
他思绪如飞,面色不动:
“总督大人既来,还谈什么‘求’,但凡大人吩咐,小民无有不从!”
朱燮元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本督就开门见山了。”
他手握在一起,遥向京师一拱,肃声道:“承蒙陛下抬爱,叫我整顿山陕卫所军屯,至今日,已有了些眉目。”
“山西卫所军屯凡千亩,十之八九皆为地方卫所军将侵占,余下之三二成,又要被地主、文官瓜分。”
说到这里,朱燮元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气愤,他望着一脸震惊的曹三喜,道:
“本督既受皇命,整顿军屯,就该秉公执法,认真办事!”
曹三喜总算明白,皇帝让朱燮元一直待在山陕这个鸟不拉屎的烂地方是来干什么来了。
这又是一步大棋,一步酝酿了不知多久的大棋!
山陕两省的军屯不过占天下间三分之一还不到,只是卫所制度糜烂到底的一个缩影。
而朱燮元在山陕整顿军屯两年至今的成果,直接决定着卫所制度能否被彻底改革!
在这件事上,除非皇帝下定决心改革卫所,否则当今天下,没有第二个人会有这种能耐!
曹三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时间也不敢吭声了。
是啊,整顿军屯也就算了,可整顿军屯,只会是更大动作的开始,当事情上升到改革卫所的时候,一切的性质就都变了。
那个时候,是和几乎所有人为敌!
这是一块从明初延续至今的大蛋糕,这块蛋糕要怎么切,谁拿大的,而哪个阶层只能受到压迫,这早就定了。
从上到下,文臣、武将,地主、豪绅,甚至于一名普普通通的领兵将领,所有人都是受益者!
要和这么多的人斗,即便是已经手握大权的当今皇帝,曹三喜,也要替他捏把汗。
现在他最担忧的不是皇帝能不能有这个魄力,而是所谓的“帝党”到底有没有彻底改革卫所的实力。
诚然,现在帝党的势力随着督办司、皇商会及武学院等的发展,已经今非昔比,可他们要面对的敌人,是大明本身!
这不是领兵打仗,这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斗,一个不慎,大明都要受到影响!
“怎么,不敢说话了?”朱燮元注意到曹三喜坐在那里变了又变的脸色,冷哼一声。
曹三喜心里在想什么,他自然猜得到。
山陕整顿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不只曹三喜,天下间稍微有点眼力的都已经看得出来,一股暴风雨正在酝酿。
这股暴风雨就要从山西开始,自陕西壮大,继而席卷全国!
到时候,是湮灭消散,还是让大明破后而立,重获新生,这都是未知之数!
正因为曹家在之前清算晋商中选择对了,所以朱燮元才来亲自登门,给他们一次选择战队的机会。
选择对了,曹家未来明媚无限,要是选择错了,立即就会堕入无底深渊!
曹三喜的心思被识破,暗暗心惊于朱燮元的察人观色本领,一方面心中也是千头万绪。
这种时候,每一句话都对他们曹家的未来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是名满天下,还是再度回到不久前那种无人问津的时候,曹三喜的心中总算是有了答案。
见他一咬牙,一跺脚:
“小民是被吓住了,只不过,小民是为当今陛下的胆魄,为督师的报国之心吓住。”
曹三喜端起一杯酒,道:
“督师不必多说,整顿卫所军屯,这个忙,我曹家一定帮到底,太谷商帮也是!”
后半句话,这正是朱燮元这次来找曹三喜的原因!
既然太谷商帮已经成为当今晋中的第一大商帮,又已经加入皇商会,那么自然,需要强强联手。
否则,皇商会入主山西,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朱燮元会帮助太谷商帮真正意义上的掌控晋中各地,至于曹三喜,则会带领太谷商帮协助朝廷整顿各地卫所。
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太谷商帮,曹东家说了算吗?”
朱燮元眼睛微眯,微微抖动的胡须,说明了他心中其实并不如面色上看着的这般平静。
曹三喜说道:“总督放心,太谷商帮乃我曹氏一脉成立,如何去做,全由我曹氏做主!”
“如果总督不信,我这就在太谷县召集商帮各地头领,商讨协助总督之事!”
朱燮元没什么客套话,起身平淡地说道:
“如此最好,山陕军屯糜烂,需要你们这些商人出力,到时候得的好处,也会不小。”
“曹东家为朝廷办事,尽心竭力,本督今夜便奏明陛下,称赞你曹氏的忠贞之情。”
曹三喜一颗心落了地,让皇帝知道自己曹氏站在哪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连忙拱手道:“总督慢走——,小民恭祝朝廷整顿军屯顺利有度!”
“不必送了,本督还有军务在身!”朱燮元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看得曹府众人都是惶恐不已。
第六百一十九章:杀鸡儆猴
“今日召集众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太谷县,鸣凤楼。
曹家包了整座鸣凤楼的生意,而今日前来的,除太谷商帮的成员外,还有在晋中各地有头有脸的富商们。
朝廷严办了不法晋商十三家,以致祁帮没落,晋中商界局势改变,皇商会强势入主。
而他们这些人,就是各地新晋上来,在上次事件中受益最多的商人。
曹三喜心想,既然要向皇帝表忠,那莫不如就做件大事。
这件大事,既要能起到表忠的意思,也需与朱燮元起到遥相呼应的效果,为曹氏造势。
他环视下头已经有些许不满的富商们,眼中透着炙热,今日之后,我曹氏必扬名天下!
“曹三喜,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一名大腹便便,穿着紫色绸袍的布匹商第一个跳了出来。
“别以为你们太谷商帮接了祁帮的活儿,你就能成下一个渠敬信了。”
“你别忘了,亢氏已经被朝廷诛杀,时下山西三成的布匹行当,可都握在我齐家的手里!”
曹三喜望着他,笑道:
“的确,齐老三,亢氏已经被朝廷诛杀了,眼下我叫你们来,不是我曹三喜的意思。”
“是传达当今陛下的圣谕,你敢不遵吗?”
齐老三一下子软了,他后撤两步,眼中乱转,众人中也传出惊颤的呼声。
“你别唬人,你曹三喜何德何能,竟能接到当今陛下的圣谕?我不信!”
“我也不信!”
“曹三喜,你少在那卖关子了,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行吗?”
“就是,大家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没那么多功夫跟你在这耗着!”
“你们说对了,这的确不是陛下的圣谕。”曹三喜微微一笑,在众人即将乱起来的时候,才是说道:
“不过,这确确实实是总督大人的意思。”
“总督大人受皇命于山陕整顿卫所军屯,现在有些人被查出侵吞卫所田地,你们说,这算不算得上是陛下的圣谕?”
侵吞卫所田地这种事,谁身上多少都沾点。
这话一出,商人们顿时慌了,慌的下一阶段,就是愤怒,毫无来由的愤怒。
齐老三指着他道:“少在那吓唬人,谁不知道太谷县周围卫所的田地,早叫你们曹家侵占完了!”
“要是陛下圣谕惩办国贼,我看,第一个要受到惩办的,就该是你曹家!”
曹三喜这下脸色变了,不过很快又转回来,笑道:
“是,齐老三你说的没错,我曹家先祖,处事不明,的确曾勾结卫指挥使侵占了不少卫所军屯。”
“为此,我日日惶惑不安,深感痛心!”他话锋一转,大声说道:“而我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宣布一个消息。”
“我曹家世代所侵占的一千四百五十二顷卫所军屯田地,我会全部还给卫所!”
“还并不如此,我曹家,还会出资一百二十万两,帮助各地穷困的军户度日!”
说完这话,场中寂静片刻,随后则是嗡嗡而起的议论声。
“齐老三,我已经做了表率,你齐家发迹比我早,现在资产也是我曹家数倍,侵占的军屯,只怕还要超出两千顷吧?”
这下子,齐老三怕了。
他是真怕了,他本以为曹家进皇商会只是为了钻空子,在太谷称王,却没想到,曹三喜的野心这么大。
曹家现在彻底跳上了帝党这条船,转过头来,逼着其他人也跟着他们一起站队,可齐家不行。
这次朝廷办的十三家晋商中,就有原本压着齐家二百年,在明初以布匹行当起家的亢氏。
亢氏被诛杀,他们齐家获了大利。
见好就收,这也是齐老三之所以没进入皇商会的原因,可要是真跟着曹三喜去混了,这可就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见他不吭声,曹三喜笑了:
“齐老三,你在想什么?”
后者闻言一愣,打着哈哈笑道:“那啥,我忽然想起来,我铺子里新进了一批丝绸,没我不行。”
说完,转身就要走。
可刚走到门口,他赫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门外竟就站着一队太谷县督办司的校尉。
这批校尉人人挂着腰刀,看着夺门而出的齐老三,也不管什么身份,上去就是一招小擒拿,当场给他按住。
此时,锦衣卫千户田尔耕正靠在门口,吊儿郎当的秀他那柄御赐的绣春刀。
他晃晃悠悠走过来,懒洋洋说道:
“北镇抚司查明,齐家目无王法,自嘉靖初以来,总计侵吞卫所屯地两千六百六十八顷。”
“还想走?给老子拷上,押下去!”
望着被督办司校尉们带下去的齐老三,众人都是不仅咽了下口水,原来朝廷现在要办他们这些商人,竟是这样的简单。
督办司拿个罪名,直接抓人就行了。
管你延绵多少世,管你资产几何,管你各地有多少的铺子和分号,说抓就抓。
等转头再来看的时候,众人都是对曹三喜又恨又怕。
曹家这是彻底跟朝廷穿一条裤子了,今日叫他们来,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逼迫他们就范。
不过现在也没别的办法,齐家下场众人也都看到了,齐老三刚一出门就被督办司押走了。
齐家背后那些靠山,听见这个消息,只怕是连个屁也不敢放。
况且抓人的可不是普通地方督办司,是四大千户之一的田尔耕,这四大千户牛在哪儿?牛在都是皇帝的绝对心腹!
这四个锦衣卫千户要办的事,不用问,绝对是皇帝授意,要抓的人,更不用想着能跑,因为那就是皇帝要抓的人。
皇帝要抓的人,你天大的靠山也不顶用。
这时候,曹家的管家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册子,曹三喜站在上头说道:
“各家都侵占屯地多少,写上去,接下来的几日,各地督办司会挨家挨户的上门收缴,第一个就是我曹家。”
“不过诸位可得记着…”曹三喜向外努了努嘴,笑道:
“外头那位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心里全明白,别为了那三顷五顷的官地,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给丢了。”
“如齐老三那般,几世的家业,就这么归于朝廷了。”
听见这话,外头的田尔耕不知配合还是怎的,忽然将手里的绣春刀抽了出来。
“噌”地一声,就像是切在了众人的脖颈上。
第六百二十章:“镇”西卫
田尔耕本来是来山西处理督办司的事情,之前也没想着要长待,毕竟他是四大千户之一,北镇抚司一堆的事情。
可前不久山陕总督朱燮元来找他,说是接下来山陕两省的局势会变得极为艰难,需要锦衣卫协助。
朱燮元这个人,田尔耕是明白的,皇帝要他下来到地方,就是有大事要办。
既然对方开了这个口,田尔耕也不好拒绝。
事到如今,他站在鸣凤楼的门口,也能猜得出这次朱燮元是要动手了。
清查军屯卫所这种事情,兹事体大,没有锦衣卫的帮助,很难展开。
里面的商人们知道了厉害,都是在争相的报上自家历年侵占的军屯数额,以便事后各地督办司上门核查、收缴。
事情顺利,可田尔耕的脸色依旧不见好。
一旁百户问道:
“千户大人,商人们都已经服软了,这趟差结了,您为何门门不乐?”
田尔耕想的,远比一般锦衣卫更多。
他叹了口气,回道:
“这趟差是结了,可京师我们是回不去了,起码今年不行,你去告诉弟兄们,做好在山西、陕西两高官待的打算。”
说着,他望向京师方向,紧了紧手中的华丽绣春刀,喃喃道:“大明,要变天了…”
......
山西,镇西卫。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艳阳高照,卫所里的官兵们却没见一个起来操训的。
尽管天启二年出台的《皇明步军操典》中已明确规定,中原卫所中久不谙战事的,需得三日一小训,五日一演武。
但实际上,这本操典如今只适用于直辖于皇帝的畿辅、九边及辽军,在中原各地的成片卫所,不过是一纸空文。
上至文官,下到督管的武将,没有人会去真正按照这本操典来训练军士。
山西镇西卫、宁武卫驻于内地,明初以来兵事较少,世袭的卫所军官几乎不谙兵事。
嘉靖年间,沿海一带倭寇横行,卫所官兵的战斗力还不如村中农夫,明初设置卫所的作用几乎不见。
基于抗倭需求,嘉靖皇帝不得不接受名将戚继光等人的建议,在全国各地有限的卫所实行募兵。
募兵初开,出现了几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浙江戚家军便是最为人所熟知。
戚家军使用募兵,先后平定沿海群倭,击退俺答犯境,大小上千战,未曾一败,被誉为当时第一强军。
如今勇卫营的大将戚金,便是正统的戚家后人。
然而,募兵只是临时开放,除几支强军昙花一现外,便再无任何有用之资。
终嘉靖一朝,并没有出台成文对募兵有效官制,各地军官以成例效仿行之,地方官府毫无管理的办法及手段。
至今凡五十年间,以募兵成军,未能再出现另外一支戚家军,募兵提升的官军战斗力有限,却造成卫所与募兵的管理更加混乱。
可以说,募兵制于军屯制共存,却未能出台成文管制,是卫所制彻底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很多地方,甚至出现了权利交错,一人多管,一地多管的情况,这些都是朱燮元了解到的情况。
可以说,眼下中原各地卫所的军屯情况,已经十分复杂,极难处理。
镇西卫就是如此,当地卫所世袭军官一面募兵,一面保留军屯,权利极大,但却未能对官兵战斗力的衰退,有任何限制作用。
军户的生活依旧苦不堪言,募兵而成的营兵也没有根本上的军饷及有司管辖。
营兵经过最初戚家军的辉煌以后,很快退变成了战斗力只稍高于卫所兵的弱旅。
日上三竿,镇西卫的指挥使于伟却还搂着一名赤身裸体的女人,睡得酣熟。
这时,朱燮元骑着马来到一块匾额之下。
“镇西卫。”
这三个大字,十分的苍劲有力,朱燮元却是冷笑一声,镇西卫、镇西卫,现在是镇的什么西?
如今镇西卫不但不能镇西,反倒成了太原府的毒瘤!
再向匾额下一看,朱燮元更是觉得心寒。
偌大个镇西卫,门前居然只有一名穿着破烂鸳鸯衣袄,扶着木制长枪,在门前打着瞌睡的哨兵。
“哎,醒醒,醒醒。”
不等他吩咐,随行的太原游击将军贺人龙便就翻身下马,上前摇醒了那名哨兵。
哨兵惊醒,懵懂的眼神四处张望,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了眼前一行人的身上。
起初,哨兵还是愠怒,揉揉眼睛看清楚来人穿着的衣甲后,惶然跪倒。
“总、总督…”
贺人龙一把将他拎起,喝问:
“现在不是该操训的时候吗,人呢?你们镇西卫的人呢,怎么一路过来,就看见你一个放哨的?”
哨兵本来就因为摸鱼被总督发现而害怕,加上贺人龙长得那个样子,更是粗犷难看,一番凌厉的询问,吓得他根本不敢回话。
朱燮元这次是来办大事的,而不是跟一个小兵来兴师问罪的,看了贺人龙一眼,示意进门。
于是,贺人龙将这哨兵扔到一边,跳进镇西卫的大门。
镇西卫里头和外面一样,根本看不见一个执勤、巡逻的官兵,空荡荡的院子里杂乱无章的扔着不少刀枪,连战鼓也翻到在地,令人不忍直视。
大明的军旗飘荡在空中,却卷得只能看见一根杆子。
朱燮元静静走在院子里,众人虽然对眼前这副场景司空见惯,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镇西卫,是山西最大的卫之一,足额战兵足有两万五千余人。
如果发生战事,应该是能向北应援大同,向内抚定地方,可现在你看看,堂堂的镇西卫,能镇住什么?
只怕一群流民冲进来,都能给这些所谓的大明官兵吓得屁滚尿流!
贺人龙瞪大了眼睛,道:
“人呢?”
“镇西卫的两万多人,都死哪儿去了!”
走了不知多久,才是在一处小庭园中看见几名穿着铁甲,正在磨刀说笑的官兵。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一眼就能明白。
这正是募兵造成的后果,独立于朝廷,听命各地军官,但却吃着几倍卫所官兵饷银的所谓“家丁”。
家丁,是各地军官依照募兵制私自豢养的“死士”,个个武装到牙齿,久经善战,手上功夫了得。
家丁的战斗力和九边锐卒不相上下,是一般卫所官兵的十几倍,但是实际上,兵部的花名册上,没有这些人的名字。
这些家丁正坐着说笑,手里明晃晃擦着的是钢刀,身上穿着的,是铁甲,显然不是些好相与的。
贺人龙气势汹汹的走过去,抓起一个就问:
“镇西卫的指挥使人呢?”
第六百二十一章:朱燮元动手了
“于伟!”
“你好会享受啊?”
贺人龙一脚踹开房门,将一名家丁仍在地上,看着仍在熟睡的镇西卫指挥使,满脸冷笑。
于伟到底是个指挥使,上一刻还在酣睡,转瞬间惊起,直接将床边的刀摸在手里。
看见眼前的人,注意了下衣甲,惊慌去了大半,嗤笑:
“你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怎么敢闯进本使的门,居然还如此张狂的?”
贺人龙并不因为对方是卫指挥使便害怕,他问道:
“说的好,我问你,步军操典里是如何规定的?”
“中原各卫,三日一小训,五日一演武。”于伟脱口而出,随即冷笑道:
“只不过老子是指挥使,老子懒得起来,你管得着?”
“你有这个心,我求求你,也当个卫指挥使吧行吗?你去练出一支戚家军,拳打西虏,脚踢建奴,行吗?”
“行不行?”
贺人龙摇头,脸上就像是在看着个死人,“不行,老子可没这个本事。”
“毕竟,爷可没有祖上荫福,娘胎里就是卫指挥使的好运气。”
“你说什么?”于伟暴怒而起,怒道:
“来人,绑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游击,拿去祭旗!”
下令半晌,门外家丁都不见动静,连被扔到屋里这个,也不见了往常的趾高气扬。
贺人龙一脚踩在这个家丁身上,笑道:
“省省吧,就你招的这些家丁,还不如老子在草原山打的察哈尔骑兵,我一手能揍俩。”
于伟一愣,问道:
“你是谁?”
“听好了,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山陕总督帐下,太原游击将军,贺人龙!”
言罢,于伟果真是一脸的惊骇。
他惊得不是贺人龙这个名字,而是山陕总督朱燮元!
朱燮元是什么人?先定西南,后定辽东,被当今皇帝召见平台的神人!
这种人,以后肯定是会单独列传的。
朱燮元在山陕待两年多了,说是奉旨整顿卫所屯田,搞得各卫的军官们本来就是坐卧不安。
如今贺人龙来了,想必是朱燮元的指使。
要是一般的总督,违逆了也就违逆了,可朱燮元不是一般的总督,人家的鼎鼎大名,整个大明都知道!
可以这么说,以朱燮元现在军中这个威望,单人独骑往镇西卫这么一站,兵可能就不是自己的了。
朱燮元振臂一呼,整个镇西卫的兵都会归于他的帐下,这就是为什么皇帝,会让他在山陕两省整顿军屯。
因为朱燮元在这,根本不怕军将们狗急跳墙。
现在整个大明,除了皇帝,在军中能有这个威望的,也就只有屡建奇功,连九边大帅都对其心服口服的朱燮元了。
想到这里,于伟咽了下口水,示意后边女子赶紧走,脸上神色缓和一些,道:
“原来是贺将军啊…”
“不知总督叫贺将军过来,是有什么吩咐?”
“怎么,现在我就不是小小的游击了?”贺人龙冷笑道:“别将军了,这个称呼,咱担待不起。”
对方显然是来者不善,有恃无恐,于伟也不再打算热脸去贴冷屁股,沉声问: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问得好。”贺人龙松开脚上这个家丁,“总督来山西是干什么来了,于指挥使没忘吧?”
“整顿军屯…”于伟喃喃道,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就和吃了苦瓜一样难看。
贺人龙大马金刀的坐在位子上,问道:
“想起来就好,说吧,这些年,镇西卫的军屯还剩下多少,被你们于氏,侵吞了多少?”
“总督也来了?我要见总督!”
看见于伟说话的样子,贺人龙冷笑道:“总督是来了,但是你不用想着见他。”
于伟一愣,“为什么?”
贺人龙针锋相对,“因为你不配。”
趁着说话的功夫,于伟夺门而出,冷冽的刀锋直奔贺人龙而来,可后者却不以为然。
贺人龙是一路凭借战功杀上来的,于伟这种世袭军将,根本没法相比。
贺人龙甚至还有空挡冷笑一声,便摊手捏住了于伟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就痛得他扔下了刀。
现在手里拿着刀的,是贺人龙了。
他掂了掂这柄佩刀,猛地将他插在桌案上,冷冷看着于伟,面无表情说道:
“于指挥使,你不用想着跑,外头都是我的人。”
“况且就你这两下子,老子要真的想宰了你,你觉得你真有动手的机会吗?”
闻言,于伟面色苍白。
从刚才的手劲和反应速度来看,自己确实不是这个贺人龙的对手,也怪不得能被朱燮元带在身边了。
贺人龙朝边上看一眼,笑道:
“那娘们,别琢磨了,你也跑不了。”
“待会处理了这厮,你还得服侍服侍老子,服侍得舒服了,我可能留你一条狗命,让你以后陪着我。”
......
朱燮元没去找于伟,倒不是贺人龙说的什么不配,而是因为他没这么多时间。
镇西卫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周家掌管的宁武卫。
这两年的时间,朱燮元已经把山陕两地世袭掌管各卫的将门摸了个一清二楚。
山东的飞蝗也告诉他,不能再拖了。
朱燮元还是不敢相信,这就是眼下镇西卫所能召集到的所有兵力了。
看着千总小心翼翼捧上来的兵册,朱燮元的心在滴血。
五千八百零三人到场,足足一万六千人不知去向。
这一万六千人,本该是朝廷随调随到,用来平乱镇西的官兵,现在却全都没了。
这些人,有的可能是被镇西卫的军官私自留下当仆人,有些也可能是受不了,逃匿出去。
就算是场中还剩下这些,有大半也都是于伟召集来,滥竽充数的老弱病残。
剔除这些,偌大个镇西卫,能调出去作战的青壮,实在是少得可怜。
这些青壮,也未曾经受多少系统的操练,站在那里歪歪斜斜,连身上的衣甲,都是破破烂烂。
朝廷如今只是更换了九边、山东的驻军军械、衣甲,对中原各卫官军,并没有任何处理。
因为这种情况,就算给他们换了,也是治标不治本,更会被地方军将中饱私囊。
朱燮元明白,对这些人,现在不宜逼迫过甚,第一步,就是请奏皇帝,下发新的衣甲和军械。
先拉拢人心,有了军心,接下来才能顺利。
想到这,他环视下面一眼,道:
“本督奉皇命整顿卫所,要整顿的,是那些侵吞军屯,使朝廷官兵为私用的罪人,而不是你们。”
“本督明白,你们都是受害者,本督这次下来,就是给你们主持公道!”
第六百二十二章:十万军户
就算这些话是从朱燮元嘴里说出来的,底下的人起初也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明初物资匮乏,经济凋敝,卫所制应运而生,而卫所制的构成基本,又是整个国家的基础户籍制度。
所有的百姓,都被分为民户、农户、匠户和军户。
一旦这个户口身份确定,那这个身份就是永久的、世袭的,后代子孙都只能干这一行。
军户和民户是严格区分的,军户眼下名义上仍归五军都督府管,民户归户部管。
某一民户家中有一男丁被垛集为军,那么他的一家便永远充军,住在指定的卫所,没有第二种可能。
这在明初行之有效,但到了今日,已经成为不得不改变的一种落后祖制。
眼前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军户。
当然了,被定为军户之后,还是有两个途径能脱离军户的身份属性的。
第一是经皇帝特许,第二是你很牛,升官至兵部尚书职位,然后你全家就都不用再做军户了。
这两种途径,对连活着都难的军户而言,基本跟没有一样。
这种制度,到了现在,已经成为拖累整个大明,不得不去改变的最大弊端。
改革,迫在眉睫。
然而朱燮元知道,卫所制的根本除户籍制外,还有军屯制等各种基本组成。
要想动卫所,就得从这些基本制度下手,循序渐进,饭需要一口口吃,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
酝酿了两年,才敢去动军屯,这也是不得已。
既然已经来了,朱燮元也就明白,绝无什么后退的可能,眼下他的心情,甚至比指挥辽东之战,与努尔哈赤作战时更加谨慎。
“带上来。”他环视一眼,待底下的卫所兵们逐渐静下来,才是中气十足地道。
很快,贺人龙将已经毫无指挥使威严的于伟拎过来,扔在一边,笑道:
“总督,这家伙怂包软蛋一个,末将只是稍微吓唬一番,甚至没怎么下狠手,他就全招了!”
“斩——!”朱燮元眯起眼睛,冷冷说道。
这道命令来的有些突然,就连贺人龙也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他还是亲自操刀,按在了于伟的脖子上。
不等落下,底下就是乱向顿起。
“总督,于指挥使在镇西卫为任多年,兢兢业业,为朝廷克守西北,到底是犯了何罪啊!”
“于氏先祖靖难立过大功,镇守西北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总督,也不能直接斩了吧?”
看着下面领头反对的家丁们,朱燮元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直接祭出了平台召见时,天启皇帝赐给他的尚方宝剑。
“此剑乃陛下召我于平台时所赠,自收到之日,我无不反思克谨,莫不敢用!”
“今日我看,是到了该用之时,请尚方剑——!”
贺人龙一愣,连忙道是,一把抽出那柄大内御制,锋锐程度比绣春刀更甚的尚方宝剑,禁不住赞道:
“好剑!”
朱燮元站在台上,环视众军户,高声道:
“今日,本督就是要用此事告诉尔等,军户的翻身之日到了,你们尽可以回到家中,告知妻小!”
“当今陛下圣明锐断,知尔等难事,本督上承皇命,下应人心,整顿卫所,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贺人龙,你还等什么?”
“遵令!”贺人龙再不犹豫,冲面色惊骇的于伟嘿嘿冷笑一声,“对不住了,你是死在这尚方宝剑下的第一个人。”
言罢,一剑落下。
人头落地,初不见血,只是过后有潺潺流出,如同血色溪流,最后才是一股腥气传出。
这时,众人才真正敢相信,镇西卫的指挥使于伟,确实死了!
场中寂静片刻,众军户才是轰然间成片的伏跪下来,有哭的有喊的有笑的。
于伟的死,代表着朝廷对山陕卫所的整顿行动正式开始。
而朱燮元敢于担责,请尚方剑斩杀现任指挥使,先斩后奏,如此胆魄,更令众人心安。
朱燮元面无表情望着无头尸体,一旁问道:
“佥事官,镇西卫军户,到底实额多少,近些年来,是征收多少税银?”
“如实说来,本督饶你死罪。”
经这一幕,佥事官早已吓傻,闻言连忙伏跪在地,惶然叩头,连声说道:
“天启元年,镇西卫的军户为三千八百五十六口,八万四千一百七十九人。”
“本督记得,如今镇西卫下辖四个县,总户数才不过五十万人吧…”
朱燮元定了定神,第一次意识到军户占比竟已如此之大。
这还是天启元年的统计,现在的天启五年,经过历年的强纳,只怕军户的数量要突破十万了。
这样说来,镇西卫境内,每五人,便有一人是军户!
这样的占比,很可怕,甚至让朱燮元觉得有种窒息的感觉,军户这个庞大的群体,一旦处置不明,很可能在大明内部造成极大的动荡和混乱!
这不是推行新盐法,这也不是东厂捕杀东林。
新盐法影响到的不过是沿海两淮等地以此为生的盐户,而东林党更只是南方财阀的代表。
军户的数量,足以撼动大明的根本。
朱燮元深呼口气,用尽量淡然的口气问道:“那镇西卫内军屯的数量呢?”
“被军将侵占的,剩下的军屯,全都算上。”
提及此事,佥事官止不住地发抖,直至朱燮元再望向这边,才是头也不敢抬起地道:
“镇西卫下辖耕地,在册一千一百余顷。”
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朱燮元心里同样清楚。
听见这些,他忽然觉得脑子发晕,差点没有一头栽倒下去。
一旁亲卫忙搀扶住:“总督——!”
“我没事。”朱燮元勉强地站起身子,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喃喃说道:
“镇西卫下辖四个县,耕地总数足有八千余顷啊,这还不算许多的荒芜田地。”
“如此庞大的军户数量,却只有一千多顷的在册军屯?”
朱燮元的表现,让底下的军户都开始有些担忧。
他们害怕,害怕这次朝廷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转瞬间又破灭了。
朱燮元望着这些充满希冀目光的朴实军户,咬牙,再次站了起来。
他心里明白,与其给人以希望后再将其浇灭,倒不如不要给他们希望,这等于谋财害命。
话既然已经说了,就算粉身碎骨,也要继续做下去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苛税
有明一代,军户的地位最低,还要低于农户及商人。
洪武一朝,卫所制度繁盛,朱元璋也曾放出豪言,吾养雄兵百万,而不费百姓一粒之粮。
时至今天启一朝,恰恰相反。
全国各地繁多的卫所及军户,成为朝廷难以处理的大问题,更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朱由校正是因为知道这个问题在后世带来的灾难,所以才未雨绸缪,让朱燮元提前来到日后爆发冲突最为严重的山陕两省,整顿卫所军屯。
可是就连朱燮元都没能想到,卫所制度崩溃的表象下,是底层众多根本制度的早已崩溃。
户籍制、土地制,都是难以处理的大问题…
朱燮元整理了下心绪,好能让自己尽量看得可信一些,转头冲佥事官问道:
“镇西卫去年征收军屯税,是按什么方式征税?”
刚才已经说了那么多黑料,佥事官现在的反应倒是不再那么害怕了,他道:
“回总督,对卫内军屯,每亩征粮一斗二升。”
朱由校在万历四十七年继位,天启元年时曾颁布了减免全国赋税的诏旨。
诏旨中明确规定,天启元年至天启三年,减免全国赋税,自天启三年开始,将施行新的征税政策。
即全国官田亩税最高不得超过每亩五升三合五,而民田需得另减二升。
也就是说,现在全国一些贫困地区,每亩征税最低的只有三升,这已经是历朝最低的时候了。
朱由校的那份诏旨中,对卫所军屯并没有明确规定,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敢。
卫所军屯,牵动的利益太多,当时减免全国赋税,不过是即位之初拢定人心之举。
而天启三年颁行的新征税政策,实际也是在为后续改革田亩造势。
当时水到渠成,并未激起任何浪花,可一旦涉及到卫所军屯,只怕就要起动荡。
朱由校心里明白,对于卫所军屯,必须要缓缓图之。
根据洪武年间祖制,军屯田税每亩不得超过一斗,镇西卫征税,在天启三年降税后,居然比历年都要高!
这正说明了,卫所军屯在全国田亩中的独立性。
由于卫所军屯几乎要涉及到全国的文官武将,这些大明最基层的管理人员,根本不怕朝廷会认真的来查。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于伟只是其中之一,各地卫所情况,显然都不怎么样。
更主要的是,这些苛重的军屯税,几乎都进了地方文官武将及地主、缙绅的腰包。
身为皇帝的朱由校,并没有在历年户部的财政奏疏中看见全国各地的军屯税有增加朝廷多少收入。
朱燮元身在地方,对这种情势更为了解。
就拿镇西卫来说,该卫军屯,十有九荒,军户即便有心耕种,也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达成。
在这样的情况下,镇西卫还征收如此苛重的军屯税,无异于是在夺财害命。
军户活不下去,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自洪武以来,全国各地军户的逃亡现象屡禁不止。
即便朝廷有严令,军户依然铤而走险,携家出逃。
这种情况在万历年间开始屡日剧增,到了如今的天启年间,更是已经司空见惯。
那么,军户逃亡的后果是什么?
是该军户及全家,永世都将见不得光!
永乐年间,朱棣针对日益增长的军户逃亡现象,定下了严规,即一人逃亡,牵连全族。
若军户逃亡,当地官府会到逃亡的军户家里抓另一丁壮,谓之补缺。
这也就导致了广大军户娶妻难的现状,没有几个女人愿意嫁给军户,因为如果你嫁给军户,相当你把你全家也给坑了。
有的军户的确想到过解决办法,就是牺牲自己,让整个宗族脱离苦海。
即一辈子不娶妻子,不生育儿女,他们想着,自己一死,军户的身份也就到此为止。
但是这依然不行,朱棣对此也有规定,如果军户家里没人,九族上下总不可能一个人都不剩。
地方官府还是会到那名死后无嗣的军户亲族中抓一户来顶替,谓之顶缺。
那军户如果不跑,老老实实地在卫所干活、卖命,熬到退休总该能好点了吧?
还是不行…
朱由校也觉得很奇怪,大明就连孤寡老人的安置和免费福利院、药局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有为军户提供哪怕任何一种形式的“退休保障”。
简单来说,就算是有个退休后颐养天年的保障,也能让这些可怜人凄惨的人生有个盼头不是?
永乐二年,还是朱棣,说让后世皇帝务必遵行,明旨规定:
“凡屯军年六十以上及残疾、年幼者,令耕种自食。”
说白了,你干一辈子军户,给朝廷兢兢业业种地,驻军,到了年老、伤残的时候,还得自生自灭。
唉!怎一个惨字了得!
所以说,朱由校打从一继位开始,就在酝酿着改革卫所,好能让军户过的好点儿。
把这个延续二百余年,到今日已经落后的制度,彻底改革掉!
至于朱棣的祖制,朱由校说实话心里并不在乎,因为那根本不是自己的祖宗。
朱燮元听到这个收税力度,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屯已经如此稀少,军户里就算有少数还想老老实实种地的,也在被卫所军官和地方权贵剥削。
在这种军户地位最低的情况下,还要征收比普通农户更为苛重的军屯税。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不想让人活着,逼他们造反!
听到这话,就连底下的军户们眼神都是变得黯淡无光,因为他们实在从这种日子里,看不见什么希望。
朱燮元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很想给这些军户一个承诺,可税收这种事,确实不是他能做主的。
这不是请出尚方宝剑杀一个指挥使,税收,只有当今的皇帝能一语明断!
他呼出口气,道:
“一千顷军屯,十万军户,却要征收如此高额的屯税,本督今夜就会奏上京师,为大家请求降税!”
“本督说的,不是你们镇西卫的军屯税,是山陕两省所有卫所的军屯税!”
直到这时,众军户们才是抬起眼睛。
降低军屯税,这种好事,打从天启三年降低田亩税时他们就在日盼夜盼了。
只是,皇帝能不能同意…?
有人相信皇帝既然能降低田亩税,那军屯税肯定也有希望。
有人则依旧绝望,他们觉得,卫所涉及全国,又有洪武、永乐两朝祖制在前,根本不可能。
况且皇帝不过二十余岁,怎么敢违背祖宗的意愿?
朱燮元看着底下的议论纷纷,蹙起眉头,因为他没有从中听见多少意料之中的欢呼雀跃。
更多的,是沉默和冷眼旁观,相信会降税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
第六百二十四章:隐形收入
一日午后,朱由校犯了困,哈气连天的回到乾清宫午睡,刚躺下不久,便就沉沉睡去。
一旁宫娥出神地望着皇帝,不知心中在暗自憧憬什么。
这时候,一名冒失的小阉跑来乾清宫,边跑边喊:“急奏,山陕总督急奏——”
这几声喊叫,使得才睡去不久的朱由校微微蹙眉,在榻上侧翻了个身,这才又是舒展眉头。
皇帝只是翻了个身,却将周围宫人们惊得不轻。
王朝辅拦住小阉,责备道:
“胡闹,这是地方,这是乾清宫!是你能吵吵闹闹的地方吗?什么事不能等下午陛下睡醒再说?”
小阉粗喘着气,显然是刚从宫前跑来的,捧着急奏道:
“公、公公,是山陕总督的急奏,陛下曾吩咐说,要是朱总督来的奏疏,都得及时御览。”
一听这话,连王朝辅也犯了难。
这,叫还是不是叫呢…
叫吧,陛下毕竟才刚躺下,连日累得紧,好容易歇息片刻,真是不忍心打搅。
可要是不叫,万一山陕报上来的是大事呢?
耽搁了大事,可就不好了。
想了一会儿,在小阉紧张的目光下,王朝辅一把夺过奏疏,吩咐道:
“你回去吧,咱家去与陛下说。”
小阉见此,也不得不放弃了这回能在皇帝爷面前露脸的机会,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不过这倒是他小人之心了,王朝辅久伴君侧,根本不在乎这个露脸的机会。
吵醒了熟睡中的皇帝,对这小阉,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朝辅来到御榻之侧,未等叫醒,却见朱由校已经睁开眼睛,向他微微颔首:
“拿来给朕看吧。”
王朝辅一愣,随即将奏疏奉上,并且在朱由校起身的时候,向空隙间塞了个软枕。
朱由校靠在御榻上,刚翻了一页奏疏,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看得王朝辅揪心不已,说道:
“爷,要实在犯困,这事下午处理也行。”
“你有心。”
朱由校随口说完,便没再去顾什么其它,一页页的翻看着朱燮元的奏疏。
这次倒是没有什么愠怒,只是叹了口气,合上奏疏道:
“叫户部尚书过来。”
户部尚书赵秉忠接到旨意的时候,正在紫禁城中坐班,起先也是一头雾水。
但皇帝召见,一定是有大事,只是他实在猜不到是什么事。
今日京中的确发生不少大事,可这些所谓的大事,放在京师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却只能说是稀松平常。
既然猜不出来,也便不猜了,他自是问心无愧的。
来到乾清宫,皇帝的安寝之地外,赵秉忠方才的心思全然没了,只剩下紧张。
王朝辅也知情识趣地停在宫外,呼道:
“爷,户部尚书到了。”
少倾,从内中传出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叫他进来吧。”
赵秉忠连忙走进乾清宫,未敢抬眼审视周围布置,垂头跪在地上,拱手说道:
“臣户部尚书赵秉忠,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时至今日,朱由校早对这些繁文缛节没了什么感觉,手里捏着一份奏疏,说道:
“朕今日叫你来,是要问问你,去岁全国军屯粮食收入如何。”
赵秉忠一愣,心想皇帝怎么忽然记起这事了,况且早些时候,户部已经拟了一份奏疏呈上来过。
年度结算奏疏,户部每年都会详细的拟定,然后上呈到乾清宫。
根据户部在天启五年初上呈的奏疏来看,截止天启四年底,大明全国户口一千一百八十三万户,口七千八百一十五万。
在册耕田六百四十三万顷,其中军屯二百九十六万顷,全国总田亩数额,比嘉靖最后一年结算时少了二百万顷。
浙江,南直隶解运北京太仓茶税,三百二十五万两白银,铜钱三千一百万文,及糟粮四百万石。
北直隶解送兵部一百二十万两,另各省解送新兵军饷白银五百三十八万两。
还有天启元年加派三成京杭沿河关税,由督办司解运皇帝内帑六百二十二万两,天启四年账面上的白银总收入在一千六百万两左右。
除此以外,还有田赋米两千一百四十九万石,麦四百三十万石,布锦一百三十六万匹,丝绵三十万斤。
年产铜两千五百九十六斤,铁八万两千斤,铅五万斤,朱砂两千令八十两,茶二百万斤,盐一百四十万引,军屯粮食九百七十九万石。
到这,就到朱由校关注的重点了。
卫所遍布全国,账目上的军屯田亩不少,但是卫所的军屯粮食上缴朝廷的,还远远不及全国田赋的一半。
这还是天启三年起降低了全国田税,不然这种差距,只怕还会更大。
那么问题来了,本来应该自给自足的军屯卫所,每年应该上缴的粮食还有税收,上哪儿去了?
接下来看看支出,天启四年各项支出,仅白银就有五千二百七十万之巨。
都用在哪儿了?
有明一朝,官员的薪俸根本不高,天启四年全国文武各级官吏薪俸开支算是历年最高的,刚刚突破四百万两。
本以为最大开销的占比,会是军费。
实际上也差不多,军费的开销,一直就是天启一朝的大头,毕竟时运不济,朱由校不得不维持数量众多且较为精锐的边军。
天启四年,仅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太原、延绥、宁夏、固原、甘肃九镇的军饷就高达八百二十六万两。
除九边外,余下中原及江南各地军费不过三百零四万两。
这还是没开战的时候,一旦开战动员起来,军费会每天疯狂的往上窜,几乎是个天文数字!
这也就是为什么朱由校前年打察哈尔,会差点搞到山穷水尽的原因!
打仗和养兵,太耗钱了!
军费已经很高了,但是谁也想不到,这还不是最高的。
最高的,是全国皇室的消费支出。
即便经过天启元年宗室限禄法的推行,全国皇室消费,在天启四年也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七百余万两!
这是什么概念?朱由校可以用这些皇族子弟的开销,再去养两个九边重镇!
再不济,也能用这些钱把糜烂的中原官军翻个新!
要是真有那个实力,大明现在野战还怕谁?
除军费和皇室开销以外,余下每年固定都会有的几个大头,分别就是军器司每年用于搞“科研”的投资,以及各地城镇和官府的维护费用。
军器司用度一百八十万两,宫中花销及各地官府维护费用三百六十万两,实际上都不算高。
不过,从天启四年开始,又多了一个新的开销,还是个大头。
天启四年山西、陕西两省大饥,朝廷屡次赈济,共花费白银一千五百万两,粮食一千一百余万石,而这只是开始。
由此看来,岁入不足两千万两,开销却高达五百多万两,财政还是崩溃的啊!
其实不然,朱由校一点儿不慌。
为什么?
因为隐形收入高!
经过朱由校这么些年的倒腾,现在大明早就过了单纯用收税度日的时候了!
真正的收入,旁人是看不着的,户部这个结算收入,只是为了给一些人去看的。
第六百二十五章:降山陕屯税
高到什么地步?
除去每年八百余万两的京杭运河关税外,天启四年一年,全国矿脉,都监府的矿监收入就高达一千四百余万两。
什么概念?
矿税一项收入,就足以大明给全天下的军队发饷。
登莱两府新盐法推行以后,盐税也在天启四年从历年亏损转为收益,只不过还不高。
去年登莱两府、两淮之地及福建沿海各省,盐税收入不过三百八十余万两。
不过任是谁都看得出来,这个数字,在天启五年至少会翻几番!这也是朱由校大力推行新盐法的原因…
日后每年赈灾的开销只会越来越多,说实话,单凭每年两千多万两的矿税和关税,几乎做不了什么。
就和后世还花呗一样,拿到钱,手里还没捂热乎,转眼就交给了别人。
朱由校要做的,就是“财富自由”!
除矿税、关税及愈发成熟的盐税以外,还有一向不算在内的隐形收入,即朱由校与西班牙皇帝腓力四世签订的通商条约。
该通商条约签订于天启二年,签订以后,沿海地区的两国商船源源不绝,极大促进了海上商贸的发展。
大明的瓷器、丝绸、衣饰等各种商品紧销海外,尤其是名贵丝绸极细工瓷器,连西班牙皇室也争相购买。
而西班牙人的一些特有商品也流传到国内,例如更为精准,可以用于火炮制导及将领观察战场的单筒望远镜的镜片。
以及较为全面,大明以南及北的其余国家全图,欧洲各国王室、皇室中流行的收藏品,等等。
无论是什么,东方、西方之间贸易的和平往来,都有助于将来大明向全球的发展和扩张。
当然,现在朱由校还只是有心无力。
正是因为通商条约的签订,使得福建、浙江等沿海省份在近几年发展出了几个较为繁荣的港口城镇。
这些港口城镇,商船终日间的往来络绎不绝。
各国商队经大明,前往日本、回到香料群岛等地,形成了一个互惠互赢的健康贸易局面。
而随着海上商业的发展,其余各国也都纷纷来找大明签订贸易协定,朱由校自然来者不拒。
皇商会及苏州织造局,负责管理眼下大明与各国的贸易往来,而督办司收取夹税。
皇商会和苏州织造局,针对各国之间往来的商品,分别收入商品成交量一定额的银两,谓之“夹税”。
所谓夹税,实际上就是商税的一种,因贸易协定的签订应运而生,只不过还没有正式成为合法的税种。
朱由校也正打算一步步收取商税,温水煮青蛙。
关税增税,是缓慢征收商税的开端,而夹税的产生,也是朱由校默许的结果。
夹税目前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京杭关税,因而不可避免地被有些商人抬到台面上来。
正是因为夹税目前的不合法性,成为商人们闹事及拒不缴税的口实,内阁的诸位阁老们,近期正在商量此事。
内阁的初步议题,就是将夹税合并到关税之中,顺手再将关税的征收范围及力度扩大。
海上商贸的蓬勃发展,商人们飞速壮大,现有的海上贸易税收,根本不足以让大明尝到贸易带来的好处。
而京杭运河的关税收入,自天启元年增收至今已有五年,现在完全无法满足朝廷税收的需求。
所以,增加关税的征收范围及力度,势在必行。
“去岁军屯粮食七百七十九万石…”朱由校重复一句,呵呵笑了出来,似乎不敢相信会是这个结果。
随即,将手中奏疏狠狠摔在地上,道:
“看看,给朕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赵秉忠此时心中大抵已经猜到皇帝此回召自己来的用意,去捡奏疏的时候,顺手擦了擦额头上扰得他直发痒的汗珠。
越看,越是心惊胆颤。
这时候,上头的朱由校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似的咳了一声,惊得赵秉忠连忙双手抵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虽说方才看得很快,可他确确实实看出来了,这次朱燮元奏上来的话,没有一句是好话!
当然,这是对他们这些官员讲的。
对大明、对皇帝,这些话却是实实在在的肺腑之言,是可以帮大明药到病除的!
“十万军户,一千一百顷军屯!”朱由校的眼神之凌厉,足可以杀人,“如此稀少的田地,怎么叫军户去耕种?”
“既然军屯稀少,为何不上奏于朕,降低军屯税?”
“镇西卫的指挥使世代都是于家在做,征收的军屯税甚至超过了洪武皇爷的祖制,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这一句句喝问,直击心灵,没有一句是赵秉忠这个户部尚书敢回的。
“降低军屯税!”
朱由校瞥了一眼,说道。
直到听见这话,赵秉忠才是知道,自己不得不说话了,皇帝这是逼着自己站队。
站在哪队,他自然明白,不然也不会在户部尚书这样紧要的职位上了。
可是这次不同,这次皇帝要动的是卫所!
傻子都看得出来,明着皇帝是在针对镇西卫于家,实际上,就是在拿山西、陕西两省的卫所开刀!
如果这次降低军屯税在地方上没有激起多少反对,赵秉忠敢说,后续皇帝就敢查账!
查什么账?
查谁的账?
当然是和整个山陕所有的卫所文武官员算账,查他们的陈年老账!
至于目的,不言而喻,赵秉忠连想都不敢想。
“赵爱卿,你以为这次的军屯税该不该降低啊?”朱由校斜眼过来,悠悠问道。
轻飘飘的话音,好似幽灵一般,着附在赵秉忠的身上、魂里。
赵秉忠心神皆是一震,他从皇帝这般淡然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一丝杀意!
其实他也能明白,皇帝早晚都会有这步棋。
叫朱燮元去山陕蹲了三年,是去干什么了,当年圣旨上就说的很明白了,整顿卫所军屯。
无论你信不信,朱燮元真就是为了整顿卫所而去。
如果是之前那些都是准备,那么这次降低军屯税,才算是皇帝真正的去动卫所,这个庞然大物。
“臣以为,该!”赵秉忠好似魂魄丢了一半儿,目光涣散,嘴唇也在上下打颤,恍惚间,好似下了甚么决定一般,道:
“兵部领全国屯卫,出了这样的事情,罪责难逃,王洽自当负荆请罪,领兵部清查镇西卫军屯。”
“臣部也有罪责,该当全力配合。”
朱由校一愣,却也没想到赵秉忠这么会来事,想想说道:“如此也好,王朝辅…”
听见传唤,后者才是侧身闪出,恭敬道:
“陛下。”
“就依赵爱卿所言,去兵部一趟吧。”
“遵旨。”
第六百二十六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紫禁城,兵部签押房。
一干兵部的官员们正在坐班,这里人来人往,除了王洽以外,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在座位上坐满半个时辰。
众人一边商量,一边决策,最后还要将各地的文书统筹、归纳,呈送到西暖阁交给天启皇帝御览。
如果皇帝对兵部的看法不满意,奏疏还会被打回到兵部。
这个时候,众官员就很紧张了,因为皇帝绝对不会希望兵部第二次呈上去的依然令他不满。
不过这天,兵部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部堂大人,咱家来,没扰到您的宁静吧?”
王朝辅提着尖尖细细的嗓门,进门环视一眼,很快就见到坐在最里侧的兵部尚书王洽。
不知为什么,皇宫里的这些大小太监们,说起话来在正常人听,总是带有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
不过王洽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眼前这位,平白的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好。
他好似反应迟钝似的,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前也是肉眼可见的一亮,拱手笑道:
“王公公不陪在陛下身边,怎么有功夫来我这里闲逛?”
王朝辅嘿嘿笑着,走进兵部的签押房里,先是来来回回看了一圈,才是回话:
“部堂还不知道吧,陛下把户部的赵大人叫到内宫去了。”
“莫非是户部出了什么大事?”王洽下意识问道,说完忽然觉得失言,笑道:
“啊呀,户兵不分家嘛!”
“一殿为臣,赵大人受陛下器重,下官自当恭喜恭贺才是!”
王朝辅哈哈一笑,也不点破,却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一旁神神秘秘的道: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就是问了问军屯税的事儿!”
“军屯税?这还不是大事?”王洽一惊,连带着周围忙碌的兵部官员们,也都望向这边。
他管着兵部,自然明白军屯税是个绝口不能提起的禁忌!
历朝的兵部尚书,凡是对军屯税有想法要去详查的,最后都是下场凄惨。
王洽眼神转了转,冷静下来,打起了太极:
“军屯税自洪武以来,各地就是照章收取,兵部也从没见什么异样…”
不等他把话说完,王朝辅便就打断,哎呀一声:
“您就别藏着了,是山陕总督上的本子,镇西卫出大事儿啦!”
“朱总督用陛下赐的尚方剑杀了镇西卫的指挥使于伟,来了一手先斩后奏,本子一上,把镇西卫的事儿都给挑明了,摆到陛下的桌子上去了。”
“一千一百顷军屯,却有十万多的军户在耕种,你说说这事……”
王朝辅脸上难看,心里却在偷着乐。
这下子好了,你这个兵部尚书,也应该急急了。
“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王洽只觉脑子一晕,软倒在椅子上,突然问:“陛下怎么说?”
王朝辅翻了个白眼,冷笑:
“还能怎么说?爷大发雷霆,痛斥于家全都该死,下明旨要降镇西卫的军屯税!”
“什么,降税?”王洽赶紧又站了起来,眼珠乱转,“这这这,这怎么能行?”
降军屯税,这是在和全天下为敌!
陛下的脑子莫非是进水了不成,在这种时候去降卫所的军屯税,这次不仅各地的文官要闹,武将也会不服!
“那姓赵的就没劝劝陛下?”
“劝?”王朝辅笑道:“不仅没劝,支持的话说了一箩筐,顺带着,把您这兵部也给搅了进来。”
“我?”王洽一愣。
王朝辅点头,说道:
“可算说到正题上了,这也是咱家这回过来的目的,陛下吩咐兵部,要配合户部,详查镇西卫的军屯。”
说着,王朝辅顿了顿,开始留意王洽的神色。
果然,他的神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于是王朝辅做起了老好人,宽慰说道:
“哎呀,部堂也不必担忧。”
“这次的事,陛下对兵部和户部一样看重,要是调查得好,都有升赏,就算没查好,那也是一块挨罚。”
王洽心里实在很气,本来没自己的事,或者说短期内都没有自己的事。
可那个赵秉忠,为了向皇帝表忠,居然直接把兵部给拉下水了!在面见圣颜的时候话说这么满,不怕闪了腰吗?
这次圣旨一出,想躲都躲不成了,这不是逼着人站队吗?
自己是兵部尚书,只要还想继续在这个位子上待着,要站哪队,显而易见!
虽说是户部、兵部一起查,可眼下管着全国屯卫的,毕竟是自己的兵部。
也就是说,赵秉忠现在成了陪衬,自己却成了劝说皇帝清查卫所军屯的主谋!
消息一出,只怕全天下的文武官员,拿刀砍了自己的心都有。
不过他转念一想,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就算现在卸任,回去只怕也会遭受牵连。
眼下看来,只能跟着皇帝一条道走到黑了。
生马当活马医,成了,自己还能流芳百世,要是整顿卫所失败了,那就没然后了。
剩下的半天,王洽都没什么心思办公务了。
他满脑子都在想破局的方法,应该是有一种办法,既能把主要责任和注意推出去,又能站在皇帝这一队。
还别说,当晚上熟睡的时候,这个想法还真让他给梦见了。
没别的,五军都督府。
本来明初朱元璋设立五军都督府的时候,就是要让各地都督府管理屯卫,自给自足,一劳永逸地解决粮饷问题。
可是土木堡以后,武勋集团没落,这项权利被逐渐移交到兵部来了。
既然说原本就是武军都督府的事,那自己能不能奏请陛下,以恢复祖制的借口,还政于五军都督府。
这样一来,把五军都督府的众多武官也牵扯进来,下一个万众瞩目的是谁?
没别人,正是掌管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维贤!
南巡以后,南北勋戚被当今皇帝强行揉成了一家,张维贤这个英国公就有被推为勋贵领袖的意思。
张维贤是全国勋贵之首,地位比自己区区一个兵部尚书可高多了,他掌管清查卫所军屯,那么这一派的势力可就不容小觑了。
各地卫所,除将门世家以外,有相当一部分也是由勋贵掌管,而且势力不小。
张维贤忠于皇帝,各地勋贵应该站到哪队,自然不用问。
这样一来,让五军都督府去清查卫所,这不就是武将管武将,自家关上门管自家的事儿吗?
说干就干,王洽也吓了他夫人一大跳,半夜从床上乐颠颠的起来,开始奋笔疾书。
不知道的,还以为丫给吓疯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还兵部政于都督府
就算是身为皇帝,平日生活基本也就是两点一线。
最多偶尔出去浪一浪,可是朱由校自己知道,像这样能出去的机会不多。
第二天,朱由校早早起床。
才刚起来,上一刻还在睡着的张嫣也跟着起身,朱由校见了,将她按下去,笑道:
“你没有事,多睡会无妨。”
“后宫除了你,毕竟还有太妃,实在不行也有朕,不用这么紧绷着。”
张嫣却还是要起身,取了昨夜挂在一旁的龙纹常服,一面服侍朱由校穿上,一面打着哈欠说道:
“陛下都起了,臣妾怎么能赖床?”
朱由校无可奈何,只得任她在身后忙活。
随着帝后二人都起来,坤宁宫就跟一下子活了似的,宫内的宫娥和小阉们来回走动。
有端着铜盆伺候皇帝洗漱的,也有捧着方巾,等待皇帝洗漱后净面的。
这样的日子,朱由校每天都过,开始还过意不去,现在倒是习惯,觉得无所谓了。
这些宫娥、小阉们,你不让她们伺候,她们反倒会觉得心理有落差。
这个时候人的心思,和后世是不一样的。
朱由校穿上常服,取来方巾净面后,转头看了一眼依旧睡得香甜的儿子,抬脚去西暖阁理政。
刚出门,便对着女官徐氏道:
“等燃儿睡醒了,就叫先生来教导他习字,有什么事情处置不了的,叫朕来收拾他。”
徐氏调皮一笑,随后恭恭敬敬道:“小主近来乖巧得很,连先生都说小主天资聪慧呢”
“还有这事?”
朱由校讶然,有些意外,又看了看床上的朱慈燃,这小家伙在这时候恰巧翻了个身,可萌坏了。
自己儿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朱由校只当徐氏这是在宽慰自己,笑着摇头:
“你们啊,这样下去,都要把朕这个皇儿宠溺坏了。”
徐氏这回没说什么,嘻嘻一笑。
“罢了、罢了。”朱由校盯了一会儿徐氏,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一摆手说道。
毕竟这孩子现在还小,按后世,甚至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又能要求他什么呢。
想到这里,转身就走。
“奴婢恭送陛下。”
徐氏倒没注意到皇帝方才的眼神,望着皇帝离开的背影,继续侍候在坤宁宫的门口。
来到西暖阁外的廊道上,王朝辅早早等待于此,见状连忙迎过来,小心说道:
“爷,昨儿晚上兵部的王部堂连夜呈了一封本子,看样子,是有要事奏请。”
朱由校点头,走进西暖阁坐在九龙御座上,拿起王洽所上的奏疏,静静翻看。
看完,也是哭笑不得。
王朝辅留意着朱由校的神情,但也看不出到底是喜是怒,是愁是悲。
朱由校现在要说,是有一点儿喜,带上一点儿忧的。
怎么说呢?
王洽这个本子,正和朱由校的意思,不过这样一来,降山陕屯税的事就闹大了。
本子里,王洽细数了正统前兵部及五军都督府各管各政的好处,而英宗后,卫所屯政渐归兵部,这样导致兵部权利过大,而五军都督府形同虚设。
所以他的请求,是要让朱由校还兵部政于都督府,卫所事务,今后一概归各地都督府处置。
朱由校坐在那里,蹙眉沉思。
相比于差点造成广宁之祸的张鹤鸣,王洽把兵部管理得井井有条,的确是个能臣。
而他的想法,朱由校也明白。
对王洽来说,处置得好,后续还尚未可知,可要是处置得不好,就没什么后续了,现在的兵部尚书绝对是历史的罪人。
卫所屯政,事关大明的国本,谁也不知道后来的结局会是什么,他会选择退缩也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王洽也给了一个态度,他就算不去管卫所屯政,却也是会站在自己这边。
这也让朱由校放心,至于还政于五军都督府,则会牵扯出一个极大的利益集团。
即是以张维贤为首,遍布全天下的勋贵集团。
如果说单凭户、兵二部还不足以撼动卫所屯政的基石,让那些人重视,那么勋贵集团的加入,将会彻底使天平倾斜到某一方。
这一方,便是此次改革幕后的推动者——天启皇帝。
那么问题来了,勋贵集团重掌卫所军政,对朱由校有没有影响呢?
有!
各地勋贵,在这件事上虽然与自己利益相同,但能力和性格却参差不齐。
既有张世泽、沐天波这种忠肝义胆,敢于上阵厮杀,报国为忠的勋贵子弟,也有原本如赵之龙等人那样,为了自己利益不惜一切的宵小之徒。
这种人一旦掌管卫所,就是一颗炸弹。
朱由校不由得想,如果有赵之龙那样的人隐藏着,自己在位时,尚可压制,可自己不会一直在位。
自己的儿子,能不能压制得住这些多年以后,重掌军权的各地勋贵?
现在,朱由校也才算是明白朱元璋晚年的危机感了,的确,一想到这里,就令人汗毛直立。
不过现在,对付糜烂的卫所制度,除非搬出五军都督府以外,也是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毕竟自己继位时间不长,到现在也才五年多,可以先利用勋贵集团,后面找时间来一手卸磨杀驴。
无论如何,朱由校都不会留下任何对皇权有威胁的势力存在。
现在这个时代,只有皇权稳固,加强集权,才能有力气去政改、军改,天下才有真正的长治久安。
想了半晌,朱由校神情变得凝重,西暖阁的气氛也有些耐人寻味,只听他沉声道:
“准了!”
“传旨张维贤,自今日起,兵部屯政归于五军都督府,至于各地卫所的其余事务,也都由二部逐渐交接!”
王朝辅听见这话,才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皇爷方才表情为何如此沉重了。
的确,这道圣旨一出,对整个大明的军政两界都有极大的影响,说的更大点,甚至会影响到大明在全国的统治力度。
五军都督府重掌军权,意味着文官管理卫所政务的时代彻底结束,也代表着皇帝手中权力的空前加强。
至于张维贤,在接到这份圣旨的时候,脑瓜子都是嗡嗡的,整个人差点一头跌倒。
他一直都尽量不招惹什么视线,就是为了在大事来临的时候,尽量保全张家。
却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皇帝是直接下的圣旨,这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上,他们所有人都没什么置喙的余地。
开战了。
只不过这次不是疆场厮杀、血斗,而是政治上的多方博弈。
第六百二十八章:天启勋贵集团
张维贤吓得跌倒,那是装的,装出来给人看的。
宣旨的司礼太监前脚刚走,他后脚便爬起来继续坐在椅子上,目光中满是精明。
想了半晌,张维贤沉声道:
“派人去定国公府、镇远候府、阳武候府,在京的诸位勋贵,凡是能叫来的,一起都叫来。”
“就说,这大明,要变天了…”
张维贤看着离开的下人,面色上抑制不住地颤抖,实际上,现在是已经变天了。
兵部还政于五军都督府,这种事他以往也只是奢望过,却没想到,在天启五年成为了现实。
因为历任的兵部尚书,个个职权都是极大,谁会放着到手的权利不要,去交给别人?
何况,天下间的文人向都穿一条裤子,要是谁敢提还政,他的后人,只怕会被后世的读书人们戳一辈子脊梁骨。
提出这事的王洽,实际上也是无可奈何。
自己主理清查卫所屯田,或是还政给五军都督府,这两件事都影响深远。
手心手背都是肉,丢了哪边,都肉疼。
原本历史上兵部逐渐代替五军都督府,行使戎政,这是土木堡之变后发展的轨迹。
而如今还政于五军都督府,这又是兵部职权过大,引起的连锁反应之一。
天启一朝,历经西南之役、辽东之役及科举大案、武力推行新盐法等事件以后,朱由校手中的皇权实际上已经很高。
也就是说,现在掌握天下卫所及军务的兵部存在,已经威胁到了皇权。
而作为皇帝的朱由校,自然看不惯身边一直有这样一个职权远超过其余五部的兵部。
自然而然,天启年兵部还政的发生,也就是必然的结果。
这是身为皇帝的朱由校的另一步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也是针对糜烂至今卫所制的一项逼不得已的整改。
其实,景泰一朝,于谦实际掌握的兵部,其权利就已经包括了五军都督府的军队指挥、管理权。
而当时作为皇帝的景泰皇帝,不得不倚靠以于谦为首的文官集团来保住自己的地位。
文官集团势力的扩张,武勋集团的覆没,都使得五军都督府的权力转移到兵部的这种事在潜移默化的发生。
夺门之变以后,于谦虽然死了,但从他开始的兵部权力上升并没有停止,文官们依旧在逐渐攫取五军都督府的职权。
武勋集团日益衰微,最终完全丧失对于各地将领升迁,兵员调用、卫所军屯的管辖权。
到如今天启年间,各地的都司卫所任命官员,连呈送五军都督府的步骤都直接省去。
这也就说明,现在这个时候的五军都督府实际上只是一个空壳了,显然早已彻底丧失对武官的选拔、任命权。
至于军队操练和军情声息之事,现在的五军都督府也是无权干预。
操练军队、军情声息等军务,都由各地的巡抚总兵以及他们的下级将领负责。
巡抚的下级将领,正是各地的总兵、参将。
总兵与参将等武官,大都在五军都督府挂衔,但却与之没有上下级关系。
兵情调动、军务处置,现在往往只需要向上级巡抚汇报,再由巡抚报往兵部,五军都督府甚至连知道的意义都不复存在。
一地将领之升迁、调用,就连总兵说话也是不算的,他们只有推荐的权利。
真正一员将领能否得到升迁,或是会不会被突然调往它地,这些都要由武将的上级文官同意,再向京师申报,才能最终决定。
然而,勋贵就一定是可以信任的吗?
明初至今的勋贵,如英国公一系、黔国公一系,这样的忠贞之辈已然不多了。
更多的,是依靠祖上戎马功勋所得到的爵禄,庸碌一生的无能之辈。
这些人就算掌握了实权,也难有什么成效。
所以,朱由校从现在开始就在规划,打算在日后去做和朱元璋同样的事,把勋贵筛一遍。
留下有能耐且听话的,剔除掉那些尸位素餐而且具有不确定性的废物。
而朱由校担忧的点就在这里,除了利用勋贵集团短暂控制五军都督府以外,几乎没有第二种方法能与改革卫所将会到来的反抗抗衡。
对于朱由校的这个想法,就算是老成的张维贤,或许也是没有意识到的。
武勋集团重掌军权这一天的开始,也就代表着他们在走向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道路。
最终获利的,只会是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
......
不多时,在京的一些有头有脸的勋贵们都到了。
眼下,勋贵们公认的领袖有两家,第一便是朱由校首推的英国公张家。
第二个,是开国名将徐达的后人,即跟随朱棣上北京的徐氏分支,定国公一系。
剩下一些在京较有名望的勋贵,有武定侯郭培民、泰宁侯陈延祚、镇远侯顾肇迹、西宁侯宋裕德及阳武侯薛濂等二十余家。
这二十余家,各自都掌握着五军都督府的职位,改制后,他们是天然的受益者。
这些勋贵,大部分都是跟随成祖靖难留下来的,其余也有仁宣始封和夺门之变的所谓功臣世袭子弟。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什么身份,消息一出,他们都自动与皇帝站在了一起。
整顿卫所,对于他们来说,是实实在在可以用来获利的手段,更何况这次还是奉旨去办,更加得心应手。
一纸圣旨,将整个从前勾心斗角的勋贵集团,短暂的整合到了一起。
而这次张维贤召集他们来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确定以哪家为首。
在京勋贵们公认的领袖,除自己张家以外,还有定国公徐氏,地方上支持他们的勋贵世家也不少。
既然说这次是要干大事,自然和和气气才是最好的。
要是整顿卫所的时候,勋贵们还是各自为战,分成几家互相勾心斗角,很显然,那是斗不过反对派的。
卫所可不是盐法,这涉及到天下间几乎所有的文臣、武将,即便是勋贵集团一起站在皇帝这边,也不是那么好办的。
如果这次皇帝改革卫所的目标不成功,那么五军都督府的还政也只是昙花一现。
虽说勋贵们各自的军事能耐远不如先祖,素质也是参差不齐,可对这一点,他们倒是认识得很清楚。
刚刚来到大厅,众勋贵便就议论开来。
定国公徐希皋淡漠的瞥了一眼坐在首位,到现在也是一声未吭的张维贤,道:
“英国公,陛下是怎么和你说的?”
“大家都到齐了,您也该发话,告诉众位接下来该如何去做,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卫所可不少!”
“要是不尽快出个章程,可就要晚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武定候郭培民
众人一听这话,都是知道了一个意思。
定国公徐希皋这是在向英国公张维贤让位,其实想想也能理解,毕竟这种领头的,争起来全无好处。
谁知道这次整顿卫所,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留条退路总还是好的。
何况来说,英国公一脉,也是天启皇帝钦定的南北勋贵领袖,去争这个,不是等同于和他老人家作对吗?
和皇帝作对,下场肯定不怎么样。
张维贤在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眼下这个时候争头一把交椅,只会推迟行动的速度。
既然说定下了整顿卫所,最好就要立刻下手,迟则生变!
定国公都已经发话,余的勋贵们就更没什么好争的,纷纷落座,厅中的声音也逐渐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前面,等着英国公发话。
“陛下托付重任于本公,我甚为惶恐,不过皇命在前,也由不得再如老夫人一半拖延了。”
“镇西卫属右军都督府管辖,兵部还政后,军屯事务也要交接,如今掌印的是谁?”
闻言,众勋贵嗡嗡一阵,走出一人。
这人穿着合身的常服,抱拳说道:
“在下武定候郭培民,万历三十七年时袭爵,现掌右军都督府官印,还请英国公吩咐!”
张维贤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颇有一番英武之气,惊讶说道:
“武定候?郭英将军的后嗣?”
“先祖正是营国公郭英!”郭培民垂目说道,话语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傲。
郭英,传说中的淮西十二将之一。
早先担任朱元璋亲卫,而后被委任外出领兵,协助徐达、常遇春攻打陈友谅、张士诚。
洪武建国后,郭英开始担任主帅,率明军先后平定中原、云南等地,身经百战,重伤十七处,立下赫赫战功。
洪武十七年,因功被朱元璋封为武定侯。
永乐元年,郭英寿终正寝,朱棣追赠营国公,赐谥“威襄”,许子孙世袭武定候爵禄。
郭氏一脉,乃是正儿八经当年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淮西勋贵集团后裔,土木堡以后,留下来的淮西勋贵可是不多了。
正因如此,郭培民在在一众勋贵当中的地位极高。
张维贤惊讶的原因,是因为掌管右军都督府的居然是郭培民,这样一来,镇西卫的阻力能小不少。
郭培民这个人,他多少知道。
万历三十七年袭爵,今年三十一岁的年纪,却不是那些混吃等死的无能之辈。
郭培民,能耐如何尚且不论,但看他多年来的做派,多少带有些先祖之风。
这样的人下去打点镇西卫,也能令人放心。
勋贵们在京商议了小半天,最后决定,动作不宜过大。
其余地方掌管各都督府的勋贵们,暂且如常行事,只有武定候郭培民,要去到山西,从镇西卫开始,干点大事。
毕竟这次的事是由镇西卫开始,既然说兵部已经还政于都督府,那右军都督府那一块,就需要郭培民去搞了。
郭培民在山西的动静,肯定是会遭到反对的,这次勋贵们商量的目的就在这。
他们已经拧成一团,接下来就需要静静等待,看看是谁先冒头,然后联手给按下去。
其余地方上的勋贵们,自然都各自前往都督府辖地准备。
勋贵们这么些年来,除了混吃等死外,也都是各交了不少的酒肉朋友,势力同样不小。
真玩起来,有皇帝当靠山,还真是不怕。
只不过朱由校这次的两道圣旨,委实是让全天下的文武官员们都是心惊胆颤了一番。
显而易见,皇帝这是要对卫所动手了。
虽说眼下还仅限于山西,可郭培民的动作,其余地方的文官、武将也都盯着。
他们同样知道,勋贵集团不可能放任郭培民在山西的整顿行动就被这么抵制下去。
双方一旦交手,这乱子可就大了。
话说回来,兵部这次出的事儿可真是完全令人没有预料到。
以往出了事,大家伙的靠山都是朝廷的六部重臣。
现在可倒好,朝廷里的那些靠山,要么被皇帝吓住,还在观望,要么就是如户部尚书赵秉忠那样,直接站到皇帝那头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地方势力想要反对这次朝廷降低军屯税,可就不是那么好做了。
至于说朝中阻力的问题,更是不可能有了。
掌管这件事的兵部自己都怕得要死,甩包袱似的把卫所屯政一股脑还给五军都督府。
让他们出言反对,比登天还难。
如果说让朝廷对卫所的改革破产,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武定候郭培民把事情搞砸。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郭培民的身上,期待他是个只靠祖上战功荫福的无能之辈。
可惜事与愿违,郭培民恰恰是众多勋贵中少见那个有志气的,这么大的担子落在肩上,只觉是恢复祖上荣光的时刻到了。
朱由校发旨的当天,郭培民带着人就奔往山西,一到镇西卫,直接大刀阔斧的开始查屯政。
这可把当地卫所的文官武将吓坏了,虽说指挥使于伟已经死了,可他们这些人还活着。
让武定候这么查下去,迟早都要查到自己的头上。
......
镇西卫城,一群人正聚在一起商议。
这里的人,都是当地的掌权者,这次武定候郭培民下来,侵损的是他们所有人的利益。
以往官场相争的这些人,也是临时站到了一起,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朝廷这次是要动真格的。
“郭培民已经在都督府衙门待三天了,镇西卫的屯政再多,也经不起这么查!”
指挥佥事说道,愤恨地喝了一口酒。
岢岚州的知州眼珠一转,也是说道:
“你们说,这武定候如此嚣张,简直是不将我们在座的各位放在眼里,会不会是有陛下撑腰?”
一名千总嗤笑一声,道:
“武定候?屁!”
“也就是命好,生了个好人家,带兵他会个der?指挥作战,老子能甩他十八条街!”
众多卫所武将也是不服,纷纷说道。
“于指挥使死的冤屈,多年兢兢业业,忠君报国,居然换来此等的下场!”
“朝廷居然纵容此举,就不怕令天下间的武人心寒吗?”
“我们这种地方,朝廷连管都不会管!”一名副总兵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周身的武将们,自嘲道:
“当今陛下即位以后,九边各镇,就连山东的欠饷,都陆续补齐了,崭新的盔甲、军械,那是年年都有。”
“我们呢?我们多年为朝廷守卫内地,换来了什么?”
“整顿卫所?说的好听,就是想拿回弟兄们手上的兵权,交给那些什么也不会的勋贵!”
“砰!”一名游击猛然间拍案而起,抽出刀按在桌上,“吗了个巴子,要我把兵权交给那些勋贵,痴人说梦!”
“这么多年下来,老子的兵都是自己养的,没花朝廷一钱银子,现在一句话就想拿走?搞笑!”
文官们看着义愤填膺的卫所武将,个个都是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