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六章 成了
马成华败了,死了。
败给了刘元,也是败给了他自己。
本就没有发了疯般的刘元够狠,更是丧失了那一颗争胜的心,二者相争,无论气势还是实力还是心境,谁弱谁败,恒古不变。
就在刚才,最后的一刻,刘元终于适应了丹田内力。
不过还达不到收放自如的境地,但杀一个已经怯懦的人,就是一瞬的事,生死相争,胜负眨眼之间。
亦是刚才最后的那一刀,刘元使出了荒刀第一式,穷荒绝迹。本来一直都没有触摸到的门槛,蓦然间双脚都跨进了大门。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从此以后若是以鬼面的身份出现就用山刀,若是刘元的身份出现便用荒刀,包管不会被人看出跟脚。
至于刀,倒是得另再找一柄了。
“到底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啊。”一阵阵的虚弱感袭来,直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刘元一手持刀撑着地面,摇了摇头,感受着空空的丹田,苦笑着感慨道。
一级内力丹,虽说能够提升十年功力,但挥霍完也就完了,因为刘元天生绝脉并不能自我修炼自行恢复。
承受的痛苦还是巨大的,就这还要两万满意值一颗,心里骂骂咧咧的,真黑心吊坠。
实在是撑不住了,没有了半分力气,连尸体都来不及料理,刘元腿一软靠着大树坐了下来。
眼前一阵模糊,唯有脑子还是清醒的。
‘了然’仍旧握在手里,看着那个滚在一旁的人头,想到他本来打算问下这些人今夜为何要刺杀三皇子来着,现在也没机会了。
说来他也没把握能够生擒对方,若当时真有了这个想法,说不得现在就换他脑袋搬家了。
身体在缓慢的恢复着,刘元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迷过去。
能清晰的感受到,体内那颗‘源’依旧在缓缓的溢散着能量,经此一战,他有信心在短时间内一举突破至纯阳霸体第三层。
刘元突然有了一个认识,他想起了当初得到纯阳霸体诀,得到这个‘源’时,舱舱说过的话。
压迫,由内而外,由外而内的压迫,是修行纯阳霸体诀最好的办法。
所以他才一直在自虐和郑东西对练,撞墙等等,但就是没找到从内部压迫的办法。
此刻由于一级内力丹的原因,再加上这场战斗,岂不是内外压迫合二为一了。
难怪‘源’突然的有了这么大的反应,刘元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吃一颗一级内力丹能增十年功力,但不代表连着吃十颗就能增百年功力,往上还有二级内力丹,服之一颗能增十五年功力。
上次刘元瞄了一眼,二级内力丹一颗需满意值十万,承受的痛苦也是倍增,令其望而却步。
就他现在这体魄,吃颗一级的都要疯了,若是服下二级的,应该真就当场毙命了。
看着眼前的尸体,想到刚才那标志性的几招飞燕手,应该是长燕派的弟子无疑。
就今夜的事情来看,江湖越来越有了要复苏的迹象,好事,他乐意见到,如此亦有助于他调查当年父亲失踪的事情。
刘元从刚才的战斗中感受到了兴奋,突然觉得自己习练一身本事,若是都没战过几个高手岂非太亏,犹如富贵不还乡,锦衣夜行。
如果能与江湖十大高手都战上一场,岂非快哉,不比天下第一客栈开遍大魏,赚的盆满钵满带给他的快乐少。
而且三叔的仇要报,迟早有一天他要提刀上紫薇山,一刀挑了那山主楚牧的头顶道冠,再削其项上人头。
手指紧了紧,握住手中长刀。刘元心里发狠,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双目的红色已经逐渐退去。
想着想着,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刘元的眼帘缓缓闭上,脑袋一偏睡了过去。
这一觉刘元睡的并不好,当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出了满身大汗。
视线逐渐清晰,眼前依旧是那片林子,自己还在树边上坐着,看了下天色,竟然快天亮了。
当下一个跟头站起身来,走到那死人尸体边,扯下其衣服,撕成布条将长刀裹了起来。
裹的严严实实,裹的像根烧火棍似的背在背上,再看不出一点刀的痕迹。
紧跟着便开始处理昨夜的狼藉,全部收拾完后,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倒是没有找到丝毫有价值的东西,就一点散碎银子,刘元都瞧不上眼。
活动开了四肢,细细感受起他自己如今的状况。
一个字,好。前所未有的好,浑身皮肤光滑,伤势尽去,挥了两下拳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源’安静的待着,没了半分动静。
那一缕阳火精气,仍旧在体内游荡。
将脸上的面具销毁,刘元抬头望天,辨别方向,大踏步的离开,快一夜过去,也不知那位三皇子怎么样了,既然没提示自己任务失败,想来就还活着。
出了大山之后,眼前便是一条官道,直通大德郡城。没有第一时间去往码头的方向,而是顺着官道朝城门奔去。
正好发泄一下自己使不完的力气,刘元一路跑的快极,还没过多大一会儿便城门在前,不过天却是亮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尤不过瘾似的抖了抖腿,放慢速度朝前走去。
从尸体身上得来的散碎银子,正好交了入城费。进了城门之后,刘元没耽搁,直接去了刘莽那处院子。
开门进屋,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刘元唤了两声也没人应,想来刘莽是至今未归,没功夫考虑刘莽去了哪儿。
换过一身衣服,将刀藏在床底下,起身刚要离开,手心吊坠震动一下,点开一看,正是任务成功的提示。
可以啊这位三皇子,竟然真躲过了那么多的刺杀,心里这般想着,刘元没有急着领取任务奖励,而是收起了吊坠朝门外走去,此刻他得去码头那边打听打听消息了。
阳光下的河岸,波光粼粼,原本华丽的金雀楼好似受了重创,显得有些破败暗淡。
得先把刘窜风牵上,刘元朝记忆中的那个方向走去,远远的正巧看见一人竟然敢偷他的驴。
“住手!”
第二百零七章 后来
这一声大吼吼完,那人竟然左右看了看,却没有丝毫反应,自顾自的又去解那驴绳子,胆儿还真肥似的。
不过刘元倒是没有进一步动作了,刚才看清了那男子的侧脸,心里讶异,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站到了那男子的对面,驴的一侧,抚摸着刘窜风的驴脖子小声道:“我说你怎么都不挣扎呢,弄了半天是遇到熟人了啊。”
看见自家主人来了,刘窜风显得兴奋了不少,摆了摆驴头蹭了蹭刘元的手心,吭哧吭哧的,还拿驴蹄子刨了下黄土。
“哟,刘元兄弟,这一晚上的你去哪儿了,四下找不到你人,害我这个担心,就想着先把这驴给弄回去,别饿着了。”
刘莽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着刘元喜笑颜开的说道,嘴角都咧到了耳边,看来是真开心。
“哈,你还好意思说我呢,这话我正想问你呢,一晚上的去了哪里,莫不是被哪个姑娘勾了去。”刘元面上调侃着又低语道:“也不应该啊,你这身无半点银子的穷货。”
“唉,你莫笑话我了,我在那楼里待的无趣,昨晚出去溜达了一圈,赏花灯去了。”紧跟着又颇有几分神秘的道:“昨晚你到底去哪儿了,后面可发生了不少事,嚯,那个热闹啊。”
明显的,刘元不相信刘莽说出去溜达赏花灯是实话,但却被他后一句吸引去了注意力:“发生了啥?走,边走边说。”
说着,伸手牵着刘窜风就往前走,刘莽跟在一边。
不远处的十里画舫上的官兵比起昨夜来说,越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也不知在查个什么。
各个都是精锐,一身的雪亮甲胄,满脸严肃脚步匆匆,尤其是那金雀楼更是给围了个里外三层。
还是别靠近了的好,免得被认出来,抓进衙门审问一番,刘元扭回头不再多看。
也不知赵长镜怎么样了,刘元心里担心着,这次花灯会又承了别人的情,将来他还等着赵长镜来了客栈,还他。
“你不知道呢,昨晚三皇子都被刺死在金雀楼内了,据说那女刺客到现在都还没抓到。”刘莽一脸惊讶的看着刘元。
“恩,这我倒是知道,然后当时我就逃回了城内。”刘元回答完又道:“这不躲到今早才想起把家里的驴牵回去。”
“难怪了,那么早你就走了,错过了后面一场场大战啊。”刘莽颇有几分替刘元惋惜的味道,拍了一把大腿。
说话间,两人已经再次入城,刘元找了个小些的酒楼,坐下后随意叫了叠花生米,刘莽又叫了一坛子杏花春。
几粒花生米入口,又灌了一大口酒水,刘莽继续说了起来,聊起这些事儿,他显得格外起劲。
原来,就在刘元昨夜离开之后......
整个金雀楼豁然昏暗下来,漆黑一片,楼下大堂的官兵躁动慌乱了一瞬后就安静下来。
所有人迅速跟身边的人靠拢,将杜大人与那位将官围在中间。
那将官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大吼一声:“快去楼上,那木隔间里,保护......保护里面那位公子。”
比将官这话更快的是攻击,完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攻击,只听叮叮叮的声音接连响起,落在一众官兵身上。
一道道的伤口,出现在手腕脖子脸颊上,间或有人扑倒在地的声音,使他们不敢再稍动分毫,万分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本在楼下待着的四个护卫,在第一时间就奔上了楼来,可堪堪在跑到一半时,被几个黑衣人拦了下来。
八个人,四对四,在楼梯上打作一团。
护卫都心忧如焚,直接就是全力,出手便是杀招。
然而这四条拦路虎,实力同样不弱,一时间陷入了缠斗,丝毫分开不得。
打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四个护卫望着不远处公子所在的地方,心里更急,当下四人对视一眼,有了拼命的心。
昏黑的环境,只会对那些普通官兵造成影响,于他们这些修出内力的人无用,双目早就夜能视物。
打定了注意,出手便毫无顾忌,不顾受伤也要让对方缺胳膊断腿。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了,他们强对方变的更强,犹如陷进泥沼一般,依旧脱身不得。
合击之术,大同派!四个护卫眼神惊讶,反应过来,眼前这四人使的是大同派的四象合击术啊。
什么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当初被灭了的大同派,还能凑出这么四个练了四象合击术的人。
今夜那帮子江湖余孽是下了血本啊,有如此四个宝贝疙瘩不好好藏着蓄力,一晚上全拉出来遛。
杀了三皇子,对他们当真那么有用?还是真就单纯的为了报复?
不管什么原因,四个护卫此刻眼神渐渐变得绝望,如果真让这些人成功了,他们亦难逃一死,发了狠后,人人爆发出十二分的力气。
二楼隔间,木门前。
“你可想清楚了?”一男人一拳轰出,被赵长镜挥袖拦下,愤怒的出口问道。
“啊,想清楚了,《三水》这首诗,‘绿’字儿就是比‘吹’字来的好。”赵长镜笑呵呵的回答道。
“无趣。”男子眼神含怒,拳下更不留情。
赵长镜脸色依旧平静,一边后退着一边还手,颇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味,多日不见,他实力又精进了。
一剑,自白袍公子头顶落下,出剑的人黑衣蒙面,一双眼里满是杀气,亮的像星星。
刷的一声,白袍公子抖开了折扇,剑尖儿顺着扇页缝隙穿入,公子背着左手侧身让过,右手一旋,扇子带着凌冽罡气旋转着,绕着剑身向上而去。
来人悚然一惊,长剑一转抖落白扇,折扇回旋着又朝其脖子切来,速度极快,不过眨眼。
翻身落地,一剑将折扇击回,杀手右手垂剑而立,看着白袍公子,眼皮微跳,一滴滴鲜血从杀手指尖顺着剑身滴落。
连人都还没碰到,他就被罡气所伤。传言非虚,三皇子的武功当真了得。
右手一伸抓住折扇,面对着来人,白袍公子轻笑:“你这样的,也要学别人使剑杀人吗?”
第二百零八章 花脸出西北,老人下楼头
这话听来是相当刺耳了,可杀手却并不怎么在意,眼神一寒说道:“还要向三皇子的讨教呢。”言罢,捏紧了手中长剑一转,又直刺而来。
踩过地上自己的鲜血,昏黑的环境下,唯那剑光显得格外明亮。
剑及身前,刚要应付,三皇子眼角余光一闪,三点毫光成品字形,从背后而来,向着地上那姑娘而去,这是攻其必救啊。
“不过如此手段。”嘴里冷声说着,三皇子贴着长剑转身,比那毫光更快的,左手一伸,将其一把捏在指尖,三根银针犹自颤动。
距离舞姬姑娘还有三寸距离,叮咛一声,松手,毫针落地,后背剑光又至。
既然别人使如此手段,姑娘躲哪儿去都不是办法,想到这儿,白袍公子眼神闪动,有了决断。
“只听那砰的一声响!你猜怎么着?”刘莽说的兴起,将手中酒碗往那桌上一磕,晃着手指点着刘元说道。
“怎么着?”刘元也听的来劲,身子凑前了些,眼神专注,压低声音问道。
不再卖关子,刘莽直接说道:“那金雀楼的二层之上,木墙处破开一个人形大洞,背身向后飞出位一袭白袍的俊朗公子,夜下狂风吹着他那长袍黑发,手持一把白面折扇,颇有几分潇洒。”
一边说着,刘莽还摇头晃脑的,不难看出还带着几分羡慕向往的情绪。刘元倒是很想泼瓢冷水,以刘莽这副尊容,此生是与潇洒二字无缘了。
“继续,然后呢,快别感叹了。”刘元出口打断刘莽沉入进去的思绪,那位白袍公子想必就是三皇子了。
“然后,只见那人形大洞里又飞出一柄长剑,剑后跟着一位黑衣蒙面的杀手,那公子飘摇向后,以手中折扇挡着迎面而来的利剑,两人在空中互搏了三招,剑光虽厉,却连那公子的衣服都未划破。”
拍着桌,刘莽讲的是口干舌燥,一坛子杏花春已然快见底,声音不由得还大了几分,引得不少人频频侧目,支棱着耳朵听着。
听着刘莽描述,脑海里浮现出昨夜画面,就连刘元对这三皇子也有了几分钦佩。
练武不是易事,除了天赋还得吃苦。
生在皇家,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还愿吃这份苦头,心性毅力不可小觑。
生在皇家,高门白墙,琉璃金漆的皇宫大院内,有多少勾心斗角,蝇营狗苟的都忙不过来,还能有这一身本事,更是难得。
“哼!”突的一声冷哼,伴随着酒碗磕桌的声音,打断了刘元的思绪。
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虬须大汉,背上一把精铁弯刀,头上一层细密的黑色短发,还不够一个指节长。
双目盯着刘莽,不顾旁人眼光,紧跟着就道:“那是那刺客手弱,剑术平庸罢了,岂是那白袍公子哥武功厉害,时无英雄,竖子成名!”
“想当年......”话至此而断,虬须大汉怕自己一时嘴快兜不住,再说些犯忌讳的话,被人报官捉拿了去,及时住嘴。
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话语都吞回肚里。
他本还想说说当年剑阙山庄的弟子,剑术如何非凡了得。
还想说说即使没有剑阙山庄,就七帮十六派的门中精锐,亦有擅使剑者,例如花溪剑派。
不说了,都不说了,尽数变作一声长叹。
还倒那虬须大汉要说些什么惊世了得的言论,谁知道干打雷不下雨,刘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去理会,继续看着刘元说道:“就看这二人从空中打到了地面,站在甲板上,不出十个回合,那杀手便被白袍公子一扇断了长剑。”
“本以为一战落下帷幕,可如此还没完。”
“噗通一声,从水下飞出三位。砰的一声,又不知哪踩碎了勾连的木板,从别的花船上跃出几人,一时间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无数的攻击朝甲板中间落下。”
乖乖,当真是拼了,刘元此刻庆幸自己当时跑的快,再慢上几分,估计三皇子的待遇就到他身上了。
同时也有些好奇,当时刘莽是站在哪儿呢,能把这些看的如此清楚。
“那白袍公子站在甲板中央,面对八方攻击,凌然不惧......”刘莽也知自己声音太大,开始刻意压低声音说道,只刘元一人能听见就行。
白袍公子飞落甲板上,知道自己护卫没能赶来,应该是被人缠上了,而那些人的主要目标是他,离的远远的,那傻姑娘也能安全。
一眼过去,大概有十个人,路数各不相同,但落在他眼里,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压根没有一个特别拔尖的。
不过,即使是乌合之众,这一多起来了,也能对他造成些麻烦。
之后的围攻中,白袍公子终究是受伤了。
洁白若雪的袍子上,印上了点点血迹,仿佛暗夜下盛开的红梅。
反观那群‘乌合之众’,伤的自然更深。
至始至终不过一把折扇,使奇形古怪之兵器者,不是为了装腔作势,就是真有本事,明显公子是后者。
扇在他手中,使来是攻守兼备,进退有据。
“看来,这些人都奈何那位不得了。”刘元听到这,轻声说道。
谁知话音方落,刘莽摇了摇头道:“后面又有凶险。”
“从那码头上奔来一人,登萍度水如履平地,人还未至,那气势已然掩盖不住。”
“十多位杀手的锋芒都被其一人压下,双脚跺在甲板上后,好似整个船都下沉,一张脸画的涂的花里胡哨的,也看不清楚真容。”
“不过是赤手空拳,就那么一拳击出,白袍公子连躲避都来不及,被打的倒飞而出,扇面肉眼可见的弯折,摔入大河之中,一声炸响,击起三丈水浪。”
野蛮,唯有这两个字,能形容突然出现的男子,就连那十多位杀手都愣了一瞬。
想逃!花脸大汉双目犹如鹰隼,盯着河下突然凌空飞起,一拳朝河面轰了下去,霎时间一团鲜红血液在水下扩散侵染开来。
咚的一声,白袍公子满身狼狈的从水下飞出。
正是紧张时刻,“眼看着那白袍就要成了花脸大汉的拳下亡魂,从隔壁花船屋顶上又飞下一个布衣老头儿,正拦在那花脸身前......”
“小二!再来坛子酒。”
第两百零九章 谁知道
来了大半晚,从河东头跑到河西头,整个花灯会落在老苗头眼里,都没多少意思。
直至听到十里画舫中央传出的动静,这老头才眼咕噜一转,一跃而起,落在旁边一艘花船顶上,朝前观望起来。
不出多时,便看到金雀楼一黑,内里打了起来。
紧跟着就见一位白袍公子飞了出来,看那人面容,依稀还能辨出幼时轮廓。
老苗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乐了起来,这娃娃他如何不认得。
认出来之后又皱起眉头,一张老脸满是褶子还扁嘴。
心头暗道一声,这娃娃也不省心呐,怎的闹这么大动静。
不过后来看到这娃娃一身本事毫不吃亏,又恢复了笑模样。
看的精彩处还忍不住拍起手来,顺手捏起一片瓦在手里抛上抛下。
嘴里嘀嘀咕咕:“打,打他,对,就是这样,打他右腿,踢他肚子,点太阳穴。”
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弄的比他自己身处其中还要兴奋。
“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今夜这花灯会没有白来。”老苗头忍不住说出了声。
看的别提多起劲了,这会儿正好看到那娃娃在包围中废去一人手臂。
“唉,差远了,这一手断日西山,比起当年的花溪剑派可是差远了啊。”
“这个,这个金精功也不行,那一掌平沙堆雪,险些没认出来……”老头视线逐渐转移到杀手身上,挨个数落一通。
盘腿一屁股又坐了回去,一手托腮,手肘撑着大腿,打了个哈欠。
知道那娃娃出不了事之后,老苗头放下心来,即使稍微有点危险,就当是锻炼了。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眼前这场争斗又变得索然无味。
就在其眼神半睁半合,打起瞌睡的时候,一位野蛮花脸大汉,突然窜了出来。
一拳打飞了那娃娃,跟着又凌空一击,若是再来上几下,那孩子哪儿还有命活。
当真是好胆!老苗头犹如灵猴一般,从屋顶瞬间飞下,百丈距离眨眼便到。
于半空中,转身,扭腰,一脚踹在了那大花脸的胸膛。
二人身形对比鲜明,老苗头干筋骨瘦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飞。
却爆发出了,远超其身形的巨大力道,直将花脸大汉那厚实的身躯,踹飞向甲板。
后者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咚的一声闷响,双脚跺地踩出两个深坑,咔咔咔的裂纹不断向四周扩散。
膝盖微弯,花脸大汉仰头看着从半空落下的老者,眼底有着挥之不去的凝重和恨意。
这老人,他太熟悉了,那些年里,如何少的了与元御阁打交道。
“怎的,你菩萨蛮不在那西北苦寒之地好好窝着,也想跑出来凑热闹吗?”
“一点微弱的火苗不好生护着,出门在外,风大,吹熄咯。”
老苗头脸上嘻嘻哈哈的,看着对面那汉子大声说道。
那花脸没言语,嘴里念叨一段谁也没听懂的繁琐音节,挥拳便冲了上去。
这一拳出的速度很慢,看在旁人眼里好似慢慢平推过去一般。
花脸大汉没想到自己这般倒霉,整个元御阁才多少位天级御使,就让他一出山给碰到了。
所以他显得格外的重视,先前攻击三皇子还留有余力,多少抱了点猫戏老鼠的心思。
此刻却是用上了十二分力,旁人身处局外,又受限于境界不够,唯有老苗头知道这一拳有多强。
菩萨蛮一群苦修,挖掘的就是**力量,曾有人见识过他们一拳打穿西北大山里铁皮犀牛的壮举,这还远不是他们的巅峰。
当初征杀到西北苦寒之地,朝廷可谓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那一场血战,自也有老苗头的参与。
他一生之中,从加入元御阁起,与菩萨蛮交手不下十余次,胜负参半。
也因此,眼前这人一出手就又激起了老苗头的兴趣,他右脚往前迈了一步,只一步,那拳便到了眼前。
速度完全不似旁人看来那般缓慢,而是快到了极点。
清晰的感受到,所有的力量都压实在了拳头里,没有丝毫的外泄,显得凝实厚重,似能崩山。
震臂一甩,老苗头并没有选择正面硬刚,而是小臂打在了花脸汉子腕下寸许位置。
紧跟着左脚一步迈进,半天膀子往后者怀里一撞,花脸汉子脸上一喜,刚要双手合十,将这小老头箍死在怀里。
就见老苗头身子一窜,已到了花脸背后,一脚踢出,正踹在了腰眼上。
短短时间,两人已过了数招,高下立判。
“你这蛮神拳练的还差不少火候啊。”老苗头站定之后,望着花脸跌出去的背影说道。
老苗头说话也没避讳,全被旁人听了去,他也不在乎,倒是那些残余的其他帮派势力跑了个一干二净。
明摆着一位天级御使搁这儿呢,谁他娘的嫌命长还不跑,老苗头也没那闲心去挨个抓回来。
“最后呢,最后的结果是啥,我说你别光顾着喝酒了,三坛子都被你灌下去了,你得告诉我个结果啊,那菩萨蛮的苦修赢了还是那老头赢了?”刘元有些着急的问道。
听莽兄嘴里描述的那老头长相穿着,刘元直接就想到了老苗头,乖乖,再瞧这实力,还是个天级。
“这最后啊......那老头赢了,不过那花脸也没死,从河里跑了,也不知能不能抓着。”刘莽双颊通红,摇头晃脑的说道。
......
打是打过瘾了,之后却可能有些麻烦。
老苗头没敢耽搁,跳入河中,没能找着那苦修后,他直接靠游的,游到了胭脂河对岸,一路回了圣天道,连三皇子都不打算见了。
京城,元御阁,昏暗的一层楼内。
“苗老回来了?”应泉有些惊喜的说道,他没想到老苗头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这些天日日夜夜的担心,担心这老头不着调的古怪性子,给他惹什么麻烦。
紧跟着便问道:“晴川县金大同的案子怎么样了?没惹什么麻烦吧。”
细细将晴川县的事情,还有调查的结果说了一番,老苗头也乐呵呵的道:“我能惹什么麻烦,顺道还救了三皇子那娃娃一命。”
本来还想着晴川县的事儿,老苗头后半句一出口,应泉顿时瞪大了眼眸大吼出声道:“你说什么!?救了谁?”
第两百一十章 出征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太多光亮,昏暗而又安静。
坐在桌前的椅子里,应泉垂着头,右手捏着眉心,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老苗头早已离开,屋内只他一人。
抬起头,目视前方,长长的叹息一声,三皇子的事情他自然知晓,此事谁都可以插手,元御阁不行。
这事背后若没有太子那边的影子,打死他应泉都不信,不过是藏的深了点,躲进了江湖余孽的迷雾里。
而老苗头这一出手,将三皇子一救,算是站了队吗,处在如今元御阁这个尴尬境地,最怕的就是陷入党争。
陷入党争不说,还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
是,比起那个怯懦且优柔寡断的太子,三皇子是讨喜,尤其讨老苗头喜欢,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偏偏这出手的还是元御阁天级御使,你要说是个黄级或者玄级,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随便找个黄级密探,想到这又打住了,老苗头又哪是他能拦得住的。
本以为就算惹了麻烦,小小一个晴川县,又能惹出多大的事,谁知道那老头这般厉害,一个窟窿捅到大德郡去了。
应泉苦笑一笑摇了摇头,他屁股下的这个位置,当真是不好坐。
如履薄冰是伴君的常态,而他是走在铺满冰的独木桥上,前方还指不定是什么在等着他呢。
“罢了。”
应泉双手撑着椅子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书架边,皱着眉头找了找。
掏出两本黄皮封面的书,从中抽出两页纸,坐回桌后,又铺开一旁的空白纸页,提笔写着什么。
全部都写完了之后,将所有东西归到原位。
拿起桌上的纸刚要离开,想了想又重新用镇纸将其压住,空着双手朝右前方拐角的楼梯走去。
这楼梯通往二层楼,那是小阁楼的最高处,越往上走,光线越充足,直至完全明亮。
应泉眯了眯眼,扣响了左数第三间屋的门,这个时间,只有这间屋子内有人。
“应泉吗,进来吧。”屋内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声音平和普通。
“见过大人。”应泉规规矩矩恭敬行礼,没有分毫多余的动作。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空间也不大,更像是一间密室。
中间盘腿坐着的男子,自然而然的伸出右手手指一点说道:“坐。”神色间不苟言笑,显得有些严肃。
左臂袖子却是空荡荡的垂在身侧,这一臂,乃是当年被剑阙山庄的人斩断。
打那以后,眼前这位大人就多了个不怎么好听的诨号——缺胳膊。
和这位大人说话,单刀直入就好,应泉没有说一句废话,便将先前老苗头的事情,还有自己的决定交代清楚。
室内陷入了沉默,没过多久,就听大人开口说道:“你还不知,朝廷已决定发兵草原,这种模棱两可的小事,暂时顾不过来了。”
“啊......”应泉轻呼一声,实在是有些惊讶。
老苗头这事可大可小,所以应泉才显得慎重,现在看来,的确是小事了。
朝廷一直在商议草原王庭一事,应泉是知道的,可没想到最后居然真的落实了,别的都好说,如何说服的周阁老?
莫不成其中又有紫薇山的事?楚牧那道士横插一脚?疑惑归疑惑,应泉却没有问出口。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应泉告辞离去,方向不变,但具体的行动措施要稍稍改一下了。
......
三坛子酒都喝完,桌上花生米也吃尽,刘元还颇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模样,主要是这故事听的不够。
遗憾他自己当时不在场,将银钱搁在桌上,两人起身离开,走的时候却是没看见那一脸络腮胡,背后一把大刀的男子。
牵驴走在街上,刘元说自己还有些事,与刘莽分别之后朝隔壁那条街走去。
他可没忘了,自己此来还要探探路,准备开一家天下第一客栈的分店的。
随便拉了个路人,便问清楚了牙行的位置,才发现自己还走反了。
哪儿有正要转让的店铺土地田地,甚至招婢女手下护卫,去牙行都能打听的一清二楚。
今儿牙行有些冷清,可能是受了昨夜的影响。
刘元一进门,五六个人就像是瞧见了荤腥的狼,眼睛发着光就上来了,七嘴八舌的说个没完。
“兄台,一看您这样的就是打算赶考吧,是不是得要个书童。”
“拉倒吧,你那边去,公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来招下人的。”
“对对对,铺床叠被的,公子需要几个婢女吗,我这正好有那年轻的。”
“你还年轻的,谁不知道你王二麻子手下尽是些四十许的大娘。”
吵闹不停,刘元难得听清几句,不耐烦的吼了一声:“我来找铺子的,酒楼客栈。”
场面顿时一静,紧跟着就听一瘦猴似的人说道:“有有有,这儿,公子您往这边来。”
说罢所有人都散去,独他一人领着刘元往前走。一脸开心的表情,他没想到还有个肥差落他头上。
这笔买卖要是成了,他能赚不少。
暂时用不上太大的,刘元看着眼前几处地方,来回对比一番,挑了个城西头,略有些偏僻的短街上一处小二楼的客栈。
一手拿着一张纸,一手牵着刘窜风,认准位置,刘元寻摸着就朝那地儿走去。他没想这么快就定下,去瞅瞅先。
结果越走越是人烟稀少,这大地方的生意果真不好做啊。
就是这儿了,刘元站在一处巷子口往里张望,这街叫做葫同巷。
一小孩追着一条大黄狗,嘻嘻哈哈的从里跑了出来。
“小兔崽子,你站住,别跑。”紧跟着一男子手里举着扫帚追出门来。
刘元赶紧侧身让过,走进巷子,找到那家客栈,抬头看去牌匾都缺了一角。
“有人吗?掌柜的?”刘元嘴上喊着往里进,屋内横七竖八的摆着桌椅,一个人也没有,比起他在晴川县的客栈小多了。
“小兔崽子,你再给我跑。”背后响起男人说话声,刘元转过身来,正看见刚才追出去的男子,手里提溜着那追黄狗的小孩。
“哟,您是?是要住店吗?!”男子满脸惊喜,激动的右手一松,孩子啪叽一声掉在地上。
第两百一十一章 长街事
乖乖,这真的是亲生的吗,刘元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摔在地上的小男孩。
那孩子落在地上,也不哭不闹,仿佛不疼似的,还笑嘻嘻的跑过去,摸了摸从门外窜进来的大黄狗的脑袋。
“呵呵,这小孩皮实,闹腾的很,倒让您见笑了,您是吃饭还是想住店呢?”男子搓搓手,乐呵的又问了一遍。
明摆着眼前这位就是掌柜的了,刘元扯过一把椅子坐下,摇了摇头道:“都不是,你这客栈是打算卖了吗?”
“啊,你是来看店的?”掌柜的说完这句话,竟然有些迟疑了起来。
还没等到他答话,坐在地上的小孩,一跟头爬了起来,仰起小脸看着刘元有些奶气的说道:“爹爹这店不卖,你这坏人快走。”
“南瓜,闭嘴,别瞎说,去,去一边玩儿去。”男人拍了拍小孩的后脑勺说道。
“哼。”男娃瞪了刘元一眼,跟着大黄狗去了里面。
“你这是?”刘元有些疑惑的看着男子问道。
“啊,没什么,小孩不懂事,望您见谅。”男子说着在刘元身边坐了下来,想了几个眨眼的时间,缓缓开口道:“不好意思,让您白走一趟,我这店不打算卖了。”
“为什么?”虽然对于这个店,刘元已经不满意了,但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
“因为,南瓜这孩子从小在店里长大,他不想他爹卖了,我就不卖了。”男子说着扭过头去,望着那孩子离开的方向。
刘元看见说这句话的时候,男子眼眶微红,眼角湿润。
牵驴走出客栈,走在长街上,想到刚才的情景,那男子明显还有实话未说,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孩的想法,便改变决定。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了,说到底是别人的事,好奇一下也就行了。
脑海里回忆起先前在牙行看到的信息,倒是还有几个可以选,但经这么一打岔,刘元暂时也没了心思再看。
回去的路上,刘元顺道买了一只烧鹅,两坛子杏花春,别的先不说,把肚子要填饱了。
还是老地方,在没找到合适的地段前,刘元都打算在刘莽家住下了,作为报答,时不时的吃饭喝酒都把刘莽算上。
推开门发现刘莽正坐在院中,看着院中大树,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许是闻到了烧鹅的肉香,豁然抬起头来喜笑颜开,顺手接过刘元手里的东西,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吃了起来。
刘元没有追着不放,问昨夜刘莽去了哪儿的事情,人总归是有点自己的秘密,刘莽还活的好好的就行了。
吃饱喝足之后,刘元回了自己的屋子,将门给关严实了,躺到榻上,背朝后,点开了手心里的吊坠。
等了太久了,他迫切的想看看那个三星任务完成之后,会奖励些什么东西。
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但刘元依旧显得十分兴奋。
任务那一栏里,上次完成的精英级任务,还是没有领取奖励,因为多半会是食材和食谱,住在这地方终究是有些不方便,所以刘元不打算动。
继续往下看去,一行红色的大字。
三星级任务花灯会,完成,是否领取奖励?
是!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刘元直接点了下去,视线里一阵金光闪过,总共奖励了足足二十万的满意值。
看的刘元满眼都是星星,这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
倒是暂时没有想换取的东西,驱散迷雾的话,这点也不咋够。
先存着吧,等客栈分店的事情落实了之后,再想想该如何处置这笔满意值。
之后的日子里,刘元待在大德郡,将那几个要卖或是出租的客栈都看了个遍,最终也没有下手。
要不就是位置不好,要不就是太贵了点,没有一家是能够完全让他满意的。
除此之外,剩下的时间他也没有闲着,逛了逛大德郡的几个菜场,了解了一下此地的物价。
心里已经做好了提价的打算,待店开到大德郡来之后,一份七香水煮鱼他打算卖三两银子。
刘元正乐着呢,仿佛被无数的银子所包围,却听到街边响起一声大喊:“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啊!”
这条街热闹,不多时,就聚了好几十人。
本不打算凑这热闹的,对街头杂耍卖艺的,他不怎么感兴趣。
可赶巧他看到一个眼熟的人,那人身形高大,满脸的络腮胡,头发稍稍长了一点,手中拿一把大刀。
打眼刘元就认出来了,那日在小酒楼里,刘莽聊的兴起,正是被此人打断,说什么时无英雄等猖狂话语。
看人差不多了,那敲锣的小子使了一个眼神,络腮胡汉子微微颔首,就开始耍起了大刀来。
刚一起手,刘元的眼睛便亮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汉子是真会刀法,耍的那叫一个凌厉,虎虎生风。
有些可惜的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汉子耍的不热闹啊,拍手叫好的人寥寥无几,就更别说愿意给两个大子儿的了。
耍了一遍刀法后,那汉子又打算来第二遍,可此时人已经走了好几个了,他还尤不自知。
就站在刘元的不远处,几个一身锦衣华服的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其中一位年轻姑娘,长的颇有几分姿色,更难得的是还看到津津有味,好似她也懂刀法一般。
“你这耍的什么玩意儿,就你这样的还卖艺呢,赶紧滚,别搁这碍眼。”站在姑娘旁边的男子,大声说道。
众人寻声看去,刘元眼神一动,居然是杜季,那大德郡司卿大人的儿子,依稀还记得,杜季旁边那姑娘叫什么玲玲来着。
杜季可谓是说出了围观百姓的心声,确实耍的不好看啊,不过这语气有些过分了。
“那你给我说说,什么才叫艺?”那汉子收刀而立,眼神已然含着怒意,沉声问道。
“哈哈哈,你一卖艺的,还来问我,你吃饭也要不要我教你啊,当我是你爹啊?”
杜季嘲讽着说完,同行之人除了那姑娘皱了皱眉,其余皆哈哈大笑起来。
握刀的右手豁然收紧,那汉子双目凶恶,凝如实质般的盯着杜季脸庞。
第两百一十二章 吞刀
咕咚一声,杜季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一滴冷汗从额前滑下,这凉爽的天气里,直感觉浑身发寒,他从未见过如此眼神。
他爹掌管整个大德郡刑狱之事,那也是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可即使是在他爹愤怒的时候,他都没感受过如此有威慑力的眼神。
杀气!刘元心头悚然一惊。
即使是刘元这个旁观者,没有直面那汉子的人,都感受到了凝重的杀气。
没想到那耍刀的汉子貌似普通,竟杀过不少的人。
好在一眼之后,汉子回过神来,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神色间归于平静,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人还是那个人,眼前一切都没有变化,杜季眨了眨眼,用眼角余光看了身旁的玲玲一眼,顿感失了面子。
想他堂堂司卿大人的儿子,竟然被一个街头杂耍的人给唬住了,此时再看对面那人,也不过就是壮了些。
“您若是觉得不喜,离开便是。”汉子冷静下来后,对杜季轻声说道。
虽不认识杜季,不知其是杜司卿的儿子,但也知道当街打闹起来,于他没有半分益处。
一听那汉子这话,杜季就来气,当即怒声说道:“走?本公子来了就没打算走,你今儿若是表现的不能让本公子满意了,就治你一个扰乱秩序的罪名,给拿回衙门去。”
这话就蛮不讲理了,却像是杜季能干出来的事儿。
刘元皱了皱眉,看看那杜季,又看看那汉子,心里同情后者,不过也仅仅是同情而已。
“这条街是你说了算吗。”汉子神色有些难看。
那敲锣收钱的男子,在杜季出声之后,就见机不对,已经溜了,显然他和那汉子就是点露水情分。
“哈哈,多新鲜呐,他说这条街是我说了算?”杜季捧腹大笑起来,扭头对着同伙笑说道。
他笑,别人也笑,都笑弯了腰。
一个十分狗腿的男子才走上前一步,道:“好叫你知道,这是咱们司卿大人家的公子,杜少。”
那狗腿还没说完,杜季一推其肩膀,自己上前昂首挺胸,耀武扬威的道:“甭说是这条街,就是整个郡城,我杜季都可以说了算。”
“对!”狗腿用力点了点头。
司卿,握刀的汉子还想了一会儿,才醒觉是个什么样的官。
这样四五品的官,当年进他们山门都排不上号,在他面前哪个不是客客气气,今儿竟轮到其儿子在他面前嚣张跋扈了,不由得悲从中来。
汉子还记错了,司卿连五品都够不着,不过是个从六品。
“你想看什么?”汉子尽力压着情绪,低声说道。
想看什么?这他还真没想好,杜季来回走了两步,突然眼神一亮,看着那汉子手里的刀大声说道:“你今儿,若是将手里这把刀给吞下去,我就放了你。”
吞刀吞剑的都是街头卖艺人常耍的把戏,围观的老百姓早就看过不知多少回了,但此刻却显得异常激动。
“吞刀,吞刀!”在那些狗腿带领下,好些人跟着起哄,如是叫了起来。
刘元看了看那大弯刀,比那汉子的嘴还宽,这如何吞得。
看着手里的刀,汉子神色间诧异迟疑。
那杜季紧跟着又说了:“你要不吞也行,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也饶过你,听清楚了,是响头哦,要在场这么多人都听见声了才算数,有一人没听见都不行。”
晃着食指,环视一圈,杜季神色乖张,怪笑两声。
“哈哈哈哈哈,磕头,你竟要我给你磕头。”络腮胡大汉将刀抗在肩上,放肆的大笑起来。
他这一生倒也没少跪,跪过天地,跪过尊师,跪过佛祖,但要跪眼前这位?汉子眼神慢慢变了,横刀往前踏出一步。
不得了,要血溅街头了。刘元心头一突,就看这起刀的架势,他便知那汉子下了狠心。
同时他还觉得这个起刀势,有那么些眼熟。
“咋的,你这是要吞刀了?”杜季嘻嘻哈哈的说道,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命悬一线。
“想清楚了,磕头不至于将命丢了。”杜季又跟了一句,无异于火上浇油。
不过他反应不过来,有人反应过来了。
玲玲当即拉住杜季,耳语了几句,后者面露难色,终究点了点头:“罢了,今儿本公子还有事。”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朝人群外走去。玲玲最后看了那横刀的汉子一眼,这才跟上离开。
杜季自己要找死,与她没关。但杜季现在还不能死,于她还有用,且死了会添诸多麻烦,所以死不得。
一场风波,由于始作俑者的后退,而消弭于无形。
人群响起一片‘切、啊、嗨’的声音,挨个离开,眨眼间场间便只剩下那握刀汉子一人。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两边摊贩的叫卖之声,更远处的吵杂之音,纷纷入耳而来。
处这茫茫天地之间,不过孑然一身。
叮的一声,手中弯刀落地,汉子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乍起,仰头看着天空,用力长大了嘴巴,在无声的怒吼。
双目通红,眼眶湿润,不一会儿满脸的络腮胡都湿了。
“还不快走,傻愣着干嘛,那人是个疯子,小心待会就来揍你......”
身旁一位梳着妇女髻的女子,躬身拍着小孩后背,说完一把拉住依旧站着不动的小孩右手,快步离开。
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汉子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刀,重新背在背上,迈着沉重的步伐,往长街尽头走去。
留下身后几个路人,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
“苦哟。”一人摇了摇头。
“呵,人活一世,谁不苦。你老李还有心思感叹别人。咱们不就是个卖水果的,还要时不时的,被那些人顺个三瓜两枣,咱们不苦?咱们说什么了吗?”
闻言老李头瞥了那位一眼,悄声嘀咕一句:“话不投机半句多。”
随着人群,刘元早就离开了。
此刻走在长街上,脑子里还在想先前的事情,回忆起络腮胡汉子那一刀的起手式,越是咂摸越觉得熟悉。
蓦然,刘元顿住脚步,眼露恍然之色,呢喃着:“小莲花山,地狱封刀诀。”
第两百一十三章 雪夜
一想到这个名字,便在心里肯定下来。
应该错不了了,当初刘元还险些在吊坠上选了这门刀法,放弃的原因便是这门刀法辨识度较高。
但单单从起手式上,就能认出这门刀法的人应该不多。
那汉子可能也没想到,站在街头卖个艺,围观的都是普通老百姓,还有刘元这个例外,能认出这地狱封刀诀。
细细想来,先前那人头发稍短,应该是才还俗,还刻意留了一把络腮胡,避免被人怀疑。
练这刀法的,一般是小莲花山的守山僧,再往上还有金刚护法,想来那位多半是守山僧了。
昨夜河上,出现了菩萨蛮的人,今儿遇到了小莲花山,估计剑阙山庄应该也还有不少的幸存者。
越想越有几分兴奋,刘元不由得脚步都轻快起来。
而两位都没想到的是,还有一位姑娘,也识得这刀法。
夏玲玲走在杜季身侧,神色飘忽想着别的事情,在杜季一连喊了三声之后,才回过神来。
“恩,先回去吧。”玲玲敷衍着,随意说了一句,脚步快了几分。
留下杜季在身后咬牙露出不甘的神色,夏家小姐来了大德郡,他是尽心讨好,可收效甚微,至今对他不假辞色。
“老大,那姑娘谁啊,让你如此上心。”一狗腿凑在杜季身旁,小声问道。
“谁?西岭夏家听过吗?”杜季望着前方夏玲玲的背影,眼神微眯。
“听过听过。”
只此一句,说罢不再多言,杜季快走两步追了上去。留下那几人站在原地,脑子里产生无数联想。
转眼间,一个月的时间过去,秋去冬来,黎明时分,芳草上覆上了冰霜。
推门走到院中,刘元张嘴吐出一口白雾,就着院中大树,开始了他的自虐式修行法。
这段时日里,刘莽经常不在家,也不知在忙活些什么,刘元也不问,正好有时间练功。
闲暇时间一点没耽误,于三日前,正式跨入了纯阳霸体第三层的境界。
山荒刀法亦是更上一层楼,已然领悟了山刀第二式——江山如画。
荒刀第二式‘八荒之外’,也摸到了一点门槛。
刘莽在家的时候,他就出门继续去看客栈酒楼,一个月的时间里,大德郡大大小小的酒楼倒是吃了不少,吸取不少经验。
值得一提的是,再没看见上次那耍刀的汉子在街头卖艺,也不知是换了什么营生。
又是否是为了躲避那杜季,离开了大德郡。
......
大魏英武五年,小冬,漓阳县外,天空飘起了小雪,是年第一场雪。
显得有些格外的寒冷,尤其是行走在寒风凛冽的长道上。
“又接了这倒霉的差事。”一匹黄马嘚嘚的小跑着,马背上坐着个一身简易甲胄的男子,手里握着一根鞭子,正扭头对同伴说道。
“谁说不是呢,就按轮的,也轮不到咱们啊。”那同伴是一样的装束,垂着头叹息道。
两人中间跟着一条拉的长长的步行队伍,与队之人,皆是强壮青年,间或有几个中年背着包袱或木箱。
人人都是满脸风霜的愁苦之色,身上不过是多穿了几件薄薄的单衣,并不太能抵御寒冷。
拖着沉重的双腿,风大又累,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一准又是被谁给踢出来了,谁叫咱们无权无势,没一点背景。”
骑黄马的男子一脸愤恨的表情,越想越气,策马跑到队伍一侧,在空中挥舞着长鞭,抽的炸响一声,吼道:“快,都快一点,别他娘的给老子磨磨蹭蹭的。”
“都没吃饭是吗,恩?”突的眼神看到一人走的慢极,刷的一下,鞭子就抽在了那人背上。
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柴听山霍然抬起头来,一双牛眼瞪着骑马男子,双腮鼓起,恨不得吃其生肉一般。
被这眼神看的一愣,转而更怒,一鞭子又甩了下去,这次抽在了柴听山的脸颊上。
“看什么看?快走!要是耽搁了日子,便是晚半个时辰,老子都要抽的你皮开肉绽。”
左边脸上迅速生出一道红痕,柴听山当即垂下头去,加快了脚步往前走着。
杀鸡儆猴,收拾了柴听山之后,男子又骑马往前行去。
在他看不到的背后,柴听山双眼看着那些骑马人的背影,闪过一丝果决。
这一行人,是从附近漓阳县等地抽调的,征召前往太清山,给当今圣上修建天子行宫的苦力,和一些用的上的匠人。
一年之期越来越近了,可距天子行宫落成,还差上不少,从各地抽的人是越来越多。
如今,天愈冷了,十足的苦差,没几个督兵愿来。
但相比起修那天子行宫来说,可是要好上太多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太清山上累死在砖石下的男儿,不计其数。
频频有噩耗传进乡里县里,家家不过那么几个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谁心里没点怨气。
更是连点银子都没有,朝廷不过是发下一点抚恤粮罢了。
这不,又是新的一批人,在往那大山上赶了。
是日夜,天色漆黑一片,飘下的雪更大了几分。树叶枝丫上,白茫茫的一片。
营地里响起一片鼾声,值夜的督兵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又冷又饿的,还连一口热汤都喝不到,前途未卜,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早便过够了。
黑夜下,一双冻的乌青的大手,悄悄伸向了那打瞌睡的督兵脖子,用力一掐,后者顿时惊醒。
可这双大手的力道太大,他啊了半天也没发出过大的声响,翻了一阵白眼之后,脑袋一偏,死了。
柴听山轻轻将死者的身体放在雪地上,悄无声息的抽出督兵腰间钢刀,站起身来,举起长刀,雪夜下泛着凌冽白光。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十来个未眠的壮年男子缓缓点头,从营地里爬起,猫腰往那几个督兵的点摸过去。
人一多,动静就大了。
“混账,你们大晚上的不睡觉干什么?”
白日那位挥鞭的督兵率先惊醒,一手从身前火堆里抄起一个火把,一手指着前方几人怒斥着。
咔擦一下,连刀光都没看见,柴听山从背后手起刀落,给那督兵抹了脖子。
滋的一道温热的鲜血飙出,融了地上白雪,红白二色在火光之下有些夺目。
“干什么?造反!”
第二百一十四章 碧眼
远在漓阳县境内,发生的这起如今看来还毫不起眼的小事,刘元自是不可能知道的。
即使是朝廷,也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得知这个消息,但想来也不会多么重视。
这是柴听山早就算准了的,是他们的空档或者说宝贵的喘息之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起事,并不是心血来潮。
还不止是朝廷的反应和应对措施,他就连之后的行动路线,甚至每一步的计划都算好了。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当太清山那边发现这批人未能如期抵达,连督兵也不见了人影时,已然过去了七天。
首先是派人出来追查,紧接着就是通知附近的乡镇县合力搜寻。
当漓阳县令得到消息时,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当做一般落草为寇的盗匪处理。
兴许县令还不会认为这些人比得上一般的盗匪,毕竟不过是些普通青壮罢了。
真正轮到县城展开行动的时候,已然过去了二十多天。
一伙人抗旨不去太清山,中途杀了所有督兵逃跑的事情,准确无误的传到了晴川县李长笛的耳朵里。
今儿天气不错,总算是看见了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李长笛站在院中,抬头望着天空,神色却是十分的凝重。
“快啊,真是太快了啊,想不到这种事爆发的比他们还快一步。”李长笛念叹道。
前段时间朝廷颁布的几项政策,明里惠民,暗削世家,他们谁都看的明白。
但即使没有这样的事情,反心,他们陕右李家也早就有了,否则他这位李家主脉之子,被逐出家门是为了什么。
右手五指握紧成拳,锤打着自己的左手,李长笛在院中来回踱步。
整个君临道乃三郡之地,他们李家在君临道虽说有部分势力,但自从天下划分七道之后,便有些被打乱了。
那点薄弱的势力越来越显得有些浮于表面,没扎下根儿,他李长笛就是来此扎这个根儿的!
然而君临自不比西南道,数百年来西南那一片都知道西岭夏家和陕右李氏。
任重而道远,李长笛所能依仗的,便是当初手里掌握的那本小册子,其上记录了不少靠近朝廷那方将领文官的罪过。
本就在朝廷与世家两边摇摆不定的人,由于这个,彻底的靠拢了过来。
大德、汝阳、壬平三郡,其中大德不是个好地方,临河挨着圣天道,稍有战事,便首当其冲,李长笛退而求其后,选了角落下的壬平与汝阳两地,往东与甘济道接壤。
至于大德这块地方,谁有能力吃下便吃,吃不掉依旧属于朝廷也不打紧,烽烟一起,便要它孤立无援。
当初信上让他见机行事,如今机会来了!
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再迟疑,优柔寡断者成不了大事,李长笛埋头大步便往书房走去。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执笔写下了所有的安排。
一朝雷云动,搅起天下风雨。
......
最近这段时间,刘元活的有些没心没肺,一天天的除了吃喝看地方,便是练功,再然后便是和刘莽坐在院中饮酒。
就是前几天的时候,他终于在相处这么长的时间里,察觉到了一些刘莽的秘密。
这位莽兄竟然是练过武的,这当下这个时候,还不是一般的武,背后必然是有组织或者说有靠山的。
俗话说的好,穷文富武,如此倒也难怪刘莽这个没有收入的人,穷的都卖刀了。
如此亦不难猜出,那晚花灯会,刘莽去了哪儿。
知道了这点秘密之后,刘元也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暗暗藏在心底,也不打算揭穿。
更不会有什么报官一类的想法,毕竟他自己在朝廷那儿也不是什么好人。
半个月前,他才得知‘鬼面’的赏银又涨了,提升到了二百五十两。
思来想去,刘元也只想到了一个可能,便是三皇子回了京城之后,将他的消息出卖了。
恩,用出卖两个字应该没有问题,毕竟那夜若不是他,三皇子不死也得是个重伤的结局。
按刘元的想法,这就是恩将仇报啊。
那夜月光之下花灯旁,看见出刀之人是‘鬼面’的屈指可数,其中又只有三皇子与朝廷联系最为紧密,是三皇子的可能九成九。
一想到这儿,刘元便气的牙根痒痒,你说多好看一人儿,怎的背后就干出这种事来了呢,费解啊。
而自从那日三皇子回了京城之后,在城中酒楼茶肆里,刘元却是一点后续的消息都没听到。
好像此事,竟就如此不了了之了。
也不知是不是朝廷顾不过来,朝廷的兵马已然出征草原的消息,他这些天倒是听了不少。
零零碎碎的,也就听个热闹。刘元摇了摇头,将床上的包袱收拾好,床底那‘烧火棍’背在背上,推门走了出去。
出门在外,银子花的也差不多了,地方他也看好了,打算回晴川县看看家里那几个伙计怎么样了。
瞅着刘莽在家的时候,刘元打了个招呼:“我这就要回去了,我不在的日子里,你留神别饿死了,还是得找个能填饱肚子的活计干着。”
“放心吧,准饿不死。”刘莽一张大饼脸,笑的还是那么憨,挥挥手说道。
“山水有相逢,走了。”刘元说罢一只脚已跨出了大门,又扭脸啰嗦一句:“得空来晴川天下第一客栈,好好招待你。”
“好嘞。”
二人话别,刘元牵驴走向城门。
如此长的时间里,大德郡郡城内其实也不太平,依旧是人来人往的各处长街之下,隐藏着寻常百姓察觉不到的风波。
一间极为宽敞的大院内,一袭简单劲装布衣的男子,正脚踏罡斗步,手持一杆长枪练着武。
满脸的严肃,方正的面孔显得十分刚正不阿,正是卸下甲胄的大德郡守备大人。
一枪穿云后收枪而立,擦了擦额头汗珠,突的前方树丛中一道光芒闪过,守备大人悚然一惊:“谁?”
一个字都没说完,绿光一闪而逝。一身武艺还上过战场的守备大人,连反应都来不及,便缓缓到了下去。
双目圆瞪,看着远处树丛。
那是一只绿色的眼睛,这是守备大人死前最后一个念头。
第两百一十五章 反了
太平日子过的久了,就会忘了险恶二字,很显然的,大魏多数人都忘记了。
“死人,是不用知道我是谁的。”一个男子出现在院中,将守备大人的尸体稍稍处理一下。
守备大人的死终究是会被发现,但能晚一点,便晚一点好。
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如今整个回峰派里算上他,也挑不出几个能悄无声息间,暗杀一位守备的人。
即使是他,也不过是占了‘碧眼’的利。
若是换在三年前......唔,倒也不能这么说,三年前的元御阁也不是吃素的。
想着这些,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不再多想,男子几个闪身便离开了附近。
......
初闻这个消息,大德郡司卿杜大人是震惊的,尤其是这些消息还是从夏家小姐,一位姑娘家的嘴里得知。
竟然在两个月前,西南道西岭夏家扣押了朝廷来使,拒不执行朝廷的命令,打算造反了。
苍天啊,造反两个字,竟然有一天会离他这个从六品的官员如此之近。
“你得容我好生想想。”杜如疑有些头疼的,看着再次来到身前的夏玲玲说道。
明明这般年轻的姑娘,行事风格却又如此老道,真让杜如疑不适应。
本还以为是攀上了西岭夏家的高枝儿,有望让自己的儿子娶了夏家姑娘,从而结成亲家。
要知道这可是天大的好处与荣耀,说句大不敬的话,比驸马爷稀罕。放在几年前,那可是无法想象的好事。
好事......鸟屎的好事,杜如疑面上苦笑,心里咒骂着,坐在上首右边的梨花木椅子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扶手。
高枝儿没攀上,倒是自己把自己推火坑里了。
话又说回来,当初谁能想到这么大的女娃,能给他这个执掌刑狱之事的老油子挖这么大一个坑。
大意了啊,杜大人心头长叹一声。
“混账!你胆敢拦我,这是我家。”一门之隔的院子中,杜季那混球仰头,一脸凶恶的盯着守门的大汉怒吼出声。
门内是夏家小姐和杜如疑在谈事,而这守门的人嘛,巧了,杜季见过不说,两人还发生了不少的不愉快。
正是小莲花山的弟子,街头卖艺那位一脸络腮胡的汉子。此刻手持大弯刀,满脸严肃生人勿近的模样。
“我不知道这是谁家,我只知有我在,我还活着,便一个人都不能放进去。”说罢,将掌中那口大弯刀一旋,横在身前,双目盯着杜季:“谁也不行!”
那日离开之后,夏玲玲便将那位耍刀的汉子记住了,毕竟当今天下,想找着一位会地狱封刀诀的小莲花山弟子可不容易。
而且,明显的那汉子在小莲花山被灭了之后,没能找着归处,成了流浪在外的独行侠。
眼看着是都快活不下去了,街头卖艺的招儿都使了出来。
正值用人之际,如此一位人物,夏玲玲自然事后又想办法接近。
果不其然,找到络腮胡大汉时,后者正在破庙里啃一个硬邦邦的窝头,好不容易咬下一块,先含嘴里用唾液泡软了之后,才敢往下咽。
这般心酸的场面,让夏玲玲的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
最终的结果是夏玲玲如愿以偿,毕竟二人的目的大体一致,并且夏玲玲答应,待小莲花山复苏的那一天,只要他愿意回去,随时都可离开。
既然如此,大汉再没了拒绝的理由,便是他拒绝,胃也不会拒绝。
络腮胡大汉的佛家法号‘定象’,乃小莲花山守山僧。
按照小莲花山‘法陀耶乘、摩玄真觉、繁定智那’的顺序,定象是小莲花山最低辈的弟子了。
跟了夏玲玲之后,给其取了个俗家名姓,唤做夏象。
“你这混账气煞我也,本少爷偏要进,看看今儿你那刀是不是真敢砍我。”杜季说罢挽起袖子就往前进。
然而刚走了两步,杜季就浑身发寒,不敢再有分毫异动。
“你可以再试试。”夏象声音平静,右手执刀横停在杜季脖子边,此刻后者才知道,刀架在脖子上真的是冷的。
“呵,呵呵,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杜季脸上尬笑着,脚步一点点的往后撤。
看着杜季退到了刀外,夏象收回了弯刀,依旧静默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屋内,杜大人一拍扶手,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一准又是我那个小畜生不省心,在外面吵闹,我出去看看。”
说完又看着夏玲玲笑笑道:“夏姑娘您稍坐。”说罢就要朝外走。
“杜大人,莫不是忘了今儿是你的最后期限,若是不给我一个答复,你可走不出这间屋子。”夏玲玲微笑的看着杜如疑的眼睛,笑容无比灿烂。
“你......”杜大人愤而瞪着双眼,一个你字刚刚出口,便被夏玲玲抢过话头:“大德郡的守备,已经先你一步去了。”
“啊,陈大人他竟......”杜如疑一声惊呼,嘴唇微张。
很快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两步走到椅子边,坐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恢复了几分实权人物的模样,一抖袍子,翘着二郎腿沉声道:“好,老夫跟你们干了。”
“识时务者,杜大人您,俊杰也。”夏玲玲起身,巧笑倩兮的行了一礼:“小女子刚才多有冒犯,还望杜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贤侄女多礼了。”
看着眼前这先后判若两人的姑娘,再想想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一时间杜如疑心头颇多感慨。
......
山巅之上已然是白雪皑皑的太清山,显得清秀高雅了几分。
此时的太清山顶,早不是刘元当初离开时的模样了。
十来座华贵的宫殿拔地而起,墙壁之上雕刻着精细的图案,哪还看得出此地曾是道宗祖庭。
“山主,来信了。”一中年道士,手持拂尘,走到一间密室前,轻声说道。
“进来。”密室门应声而开。
楚牧盘膝坐在室内,面色显得有些苍白,伸手接过信封,细细读了起来,自大半年前与那道宗弃徒于太极道场前一战之后,他至今伤势未愈。
两年,至少两年不得调动内劲呐。
第两百一十六章 垂垂老矣
当天那一战,竟然伤重至此是楚牧始料未及的,更没想到,事后依旧能对他的身体造成连续的影响,长达至少两年之久。
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每每想到当时那样的情况,就越来越不能确定,那道士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了。
被影响了心绪,捏着信笺的手,下意识的收紧了几分。
站在身前的紫薇山弟子,微微欠身,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山主,可是那信中言及不好的事情。”
“没有,不用瞎猜。”楚牧眼神慢慢落在信上,随口说道。
如此,那手持拂尘的道士便不敢再继续多说什么了。
数个月前,那位七星洞的高手,于紫薇山上大闹一场,山主最终都没有出手,引起了不少人的猜疑和底层弟子些微的不满。
猜疑的那些人中有他一个,但他只倒是山主在闭关练功,当出关之日,就是那人大难临头之时。
信上一共没有多少内容,讲究的是一个言简意赅。
具体情况,便是多处地方,小范围的有人逃跑造反,外加上世家作乱。
于朝廷来说,糟糕透顶,可于他或者紫薇山来说,好得很呐。
让这天下乱起来,逼的那些人无路正是他当初一力促成天子行宫一事的目的之一。
可那道宗弃徒的出现,接连坏了他的大事,如今伤势未愈,更是对他后面的计划造成一定的影响。
开弓没有回头箭,楚牧将信纸烧成灰烬,张嘴缓缓说道:“请羊长老来一趟。”
“是。”
......
枪打出头鸟,就算是起义造反,能不第一个跳出来,就不会第一个暴露。
当然,这种事亦是有利有弊,例如率先喊起口号造反的农民柴听山,如今不仅没有被剿灭,手下的人竟还越聚越多了起来。
但凡能活下去,吃得饱穿得暖,老百姓就不会想造反这事,肚子决定行动。
弊病不是一时产生的,而是长久的积累,其中也少不了当初大内监与元御阁明争暗斗的原因,只是天子行宫一事,让爆发提前了而已。
大魏就是一棵外表看上去粗壮高大,却已然从根上坏了的大树。
实在是被欺压的没了办法,有人带头,顿时蜂拥而去。
不止漓阳一地,其余诸多地方都产生了这样的地方武装,而柴听山就像那黑夜下的火炬,吸引着这些人朝他汇集。
那些世家门阀却是本着另外一个打算,西岭夏家是能瞒多久便瞒多久。
所以当朝廷得知,西南道鼎泰郡守备夏无围拥兵自重,斩杀了朝廷来使祭旗,造反了的消息时,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的事儿了。
先有柴听山起义,聚集了一帮乌合之众,周围县城竟迟迟拿不下,紧跟着又惊闻西南道造反的消息。
可如今朝廷的重兵,已然派往边疆,拿什么镇压叛乱。
朝堂之上,没了周阁老这根镇殿柱石,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先后两个消息的重击,让周阁老病倒了,至今卧榻难起。
“竹儿......”一声虚弱无力的呼喊,从床榻上响起,周正中疲惫的睁开眼睛。
圣上派了两位御医,就住在周阁老府中,下了死命令,务必治好阁老的病。
而当两位御医来到周阁老府中看过病之后,才真正的惊讶了。
堂堂中书舍章事,贵为文官之首的周阁老府邸,竟然如此空旷,除了面积大以外,竟还比不上他们两个御医在宫外的住处。
应有的仆从婢女也是参差不齐,大家皆知周阁老无儿无女,自妻子早亡后也没纳妾。
此时看来,连府邸这点多余的体面也不要了。惊讶过后,两位御医心里只剩下敬佩两字。
阁老刚服下药,躺下没多大一会儿,此刻竟又醒了。
“诶,老爷,在呢,您吩咐。”一位年纪不大的姑娘就坐在床前的独凳上,闻声起身上前又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竹儿立即去唤赵御医。”
仿佛是没听到竹儿的话一般,周阁老只是问道:“是何日何时了?”
“回老爷,壬申日,辰时。”
“辰时了啊......”声音失了中气,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匪首柴听山造反,怨不得旁人,天子行宫一事,他周正中身为首辅大臣极力劝阻,可终究于事无补。
至于后者,世家尾大不掉,只可徐徐图之,他给圣上出了一法,可温水煮青蛙。
但从后来的事情看,圣上明显没有采纳他的方法,而是选了更加激进的措施。
啪——
突的周正中一巴掌拍在了床板之上,将竹儿骇了一跳,忙不迭的上前紧张问道:“老爷,老爷您这是做什么啊?你莫要吓竹儿啊。”双目满是担忧。
“天不佑我大魏啊!”
一语说罢,周阁老缓缓阖上双目,好似刚才这一番动静,花去了他所有的力气,一滴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滑落。
好一会儿,屋内都静悄悄的,突然听的周正中轻声说道:“竹儿,替老爷取纸笔来。”
“诶。”竹儿答应一声,立即拿了纸笔过来。
周正中接过手里,颤巍巍的被竹儿扶着坐了起来。
背靠在软枕上,落笔写下一句话,将纸折叠起来,递过去道:“将其交到御医的手中,务必呈给皇上。”
......
回去的路上,刘元心里是有些焦急的,因为最近日子不咋太平,他担忧自家客栈和伙计。
所以催着驴儿,跑的快了些,一路颠颠的,很快就看见了晴川县城门。
城门戒严,经过好一番审问,幸好有个士兵认出了刘元是天下第一客栈的掌柜,才放其进去。
牵驴走在去往客栈的方向,一条条的长街上都没多少行人。
一阵风吹过,显得有几分萧瑟。
“我回来了!”离的近了,刘元大声喊了出来。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郑东西、丹橘冬竹姐妹两都迎了出来。
狠狠的和郑东西来了一个拥抱,转眼才看见冬竹这丫头竟然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突的心头一抽,又往几人身后瞅瞅,然后才分外凝重的问道:“李兰心呢?”
第两百一十七章 夜来多寒寂
越想越是不对劲,按照惯常来说,他回来了,第一时间迎出来的就该是李兰心才对啊,毕竟以李大小姐那蹦蹦跳跳的性子。
怎的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莫不是由于回峰派的原因,从而出了什么状况,再看冬竹泪眼汪汪的模样,心头咯噔一下,难道李兰心她已经......
心头一旦产生这个想法,便再也挥之不去了,转眼凝重的看着丹橘,不应该啊。
“掌柜的,兰心姐姐她......她走了......”刘元正想着呢,冬竹这丫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一颗颗的掉。
声音软软的,却听的刘元整个脑子都嗡的一下炸了。
双目呆滞的看着前方,走了......李兰心她就这么去了?
“不是那个走了,是离开了。”郑东西一看掌柜的这眼神,便知其想岔了,赶紧出声解释道。
“离开了?”刘元回过神来,眼神诧异的看着东西。
“唉,先进去再说。”郑东西有些烦躁,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拉着刘元就往里走。
摸了摸冬竹的后脑勺以示安慰,四个人一同进了客栈,将大门给关上。
还是老位置,围在黑桃木长桌边,刘元看着郑东西,等着其解释。
好一阵过后,刘元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就晚回来了三天啊。
李兰心就在三天前才离开,被其父亲,也就是县令大人李长笛给带走了。
强制性的,即使李兰心不走也得走。而至于原因,郑东西几人至今也不知道,也没想明白。
关键的地方来了,刘元皱了皱眉问道:“回峰派那边,肯定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就让李兰心离开才对啊。”
既然完全接受了丹橘姐妹两,李兰心暗中加入了回峰派的事,后来她们也知道了,所以此刻刘元也没避讳。
“奇怪也就奇怪在这儿了。”郑东西一拍桌子,然后看着丹橘道:“后面的,你跟掌柜的说吧。”
经过相处,郑东西虽然不好奇丹橘的来历,但也知道了这是个武功比他高上不少的姑娘。
如此也不难猜出,那日元御阁玄级御使金大同,突然像是被人袭击了一般,是丹橘出的手了。
“为了兰心姐姐的安全,我一路尾随跟踪了一天多的时间,却始终都没有等到那些人的出手。”丹橘点了点头,又简短的说了下那一路发生了什么。
如此长的时间里,别说是没有发现那些人出手,就是一丁点的异常都没察觉。
既然丹橘这么说,刘元便这样信,如果丹橘都没能察觉到的情况,换了现在的他更不可能。
如果当真是回峰派没有出手,将李兰心放走了的话,刘元的心里多了一个猜想,只是暂时得不到证实,留待以后再说吧。
“如此也没办法,对了,那兰心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说她去了哪里?”刘元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有,说是去了汝阳郡。”
这话是郑东西答道,却引来丹橘和冬竹二人为之侧目,只听冬竹说道:“咦,兰心姐姐是去了汝阳郡吗,怎么没告诉我。”
“呵呵,兰心她偷偷告诉我的。”郑东西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小声说道。
此话刚落,刘元扭脸看着郑东西,眼神意味深长。
说来李兰心的离开,其实对整个天下第一客栈的生意没有多少影响,她杂役的工作,由冬竹干了,本来先前冬竹这妮子都抢着干。
接下来得说另外一件事了,刘元详细问了一下最近闹的厉害的那位起义造反的柴听山,结果是郑东西他们几人知道的也不清楚。
只得作罢,又详细问了一下最近的生意情况,其实从吊坠上收获的满意值,刘元便能知道个大概。
之后没别的事了,自然是各忙各的去,刘元从柜台上将账本拿了下来,开始一笔一笔的对账。
账算到一半的时候,外边的天色就已然黑了下来。点起烛灯,刘元继续算着。
丹橘姐妹两已然睡下,郑东西也回了后院,直到将这段时间的账全部对完,发现没有什么错漏后,刘元也走去了后院。
竟然看见郑东西的屋子还亮着灯,神情一动走了进去,“这么晚了还不睡,想什么呢。”站在门边,笑呵呵的朝躺在床上的郑东西问道。
“想睡觉呢。”郑东西翻身坐起答道。
“......”刘元抿了抿唇,“好小子,本掌柜的刚回来,你就拿我开涮是吧,来来来,出来大战三百回合。”
“哈哈,没有,掌柜的你误会了,我真是想睡觉呢。”郑东西乐道。
这却是实话,毕竟他们神偷门的练功,就靠睡觉。
即使是他,也察觉到了最近日子不太平,先是有各路门派残余势力冒头,跟着又是造反的,自然是可着劲的想提升自己。
“走,出来陪我练功。”
“得嘞。”郑东西一跟头跳下床,穿上鞋。
二人在后院一阵砰砰砰的乱打,如今的刘元是越发的抗揍了,也因此郑东西的拳头对他压迫‘源’来说,已经没了多少作用。
两人打过一场,齐齐靠在石磨边坐下歇息。
一人舀了一瓢井水喝进肚去,这大冬天的,井水凉透了,浑身一个激灵吐出一口白雾,又闲聊起来。
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郑东西说道:“掌柜的,你要是想找对练挨揍,可以找丹橘啊。”
闻言,刘元眼神一亮点了点头:“有机会试试。”
“对了,白天还有个事儿忘了问,王大善人回来了吗?”刘元一拍额头说道。
“啊,回了,正要和掌柜的你说,王大善人可是来客栈找了你好几次,应该是有事相商。”郑东西也是才想起一般。
“得,明儿我便登门拜访。”刘元笑笑,想到了王家那位少爷,记得临走的时候,还问了他有关内功秘籍的事,也不知是不是从军了。
两人就这般聊着聊着,月上高头,已然到了后半夜,长街寂静,清晰的响起更夫的敲锣声,和那破锣嗓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北城门的墙头之上,一道暗箭飞来,一位还在打着瞌睡的守城小将,直愣愣的向后倒了下去。
紧跟着,那箭便犹如飞蝗一般,扑面而来......
第两百一十八章 换了人
“老大,你这一箭当真是神了啊!”山包后的树丛中,一男子脸色极其兴奋的冲柴听山说道。
“行了,别说些没用的,准备上。”柴听山说完,嘴角亦是露出一丝笑容。
说是箭若‘飞蝗’,其实没有那么多的箭,苦哈哈的一帮子青壮,能找到弓箭都是不错了。
但对于从未经历过战场的晴川守城将士来说,眼前的箭矢,简直比飞蝗还要来的恐怖。
“敌袭!敌袭啊!”撕心裂肺的吼叫,转瞬间便在城头响起。
当一个接一个的士兵倒下去后,他们才反应过来,此刻应该做出怎样的应对。
可惜已经晚了,后半夜本就是众人昏昏欲睡的时候,无论是机会还是时间,柴听山都把握的相当好。
有心算无心,再加上一帮子从未见过血的兵与亡命徒拼,失败是必然的结果。
虽说当散兵游勇,这山那山的流窜较为安全,但也是朝不保夕,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着不舒心,时时刻刻担心被围追堵截。
一旦一个失误,被困在山里,那就是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这显然不是他柴听山想要的。
而且柴听山手底下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迫切的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再加上各路兵马造反的消息传出,柴听山也不怕高调一点,朝廷显然不可能把重心放在他这么个小角色身上。
既然要打,就得选个好地方,漓阳县离大德郡太近了,暂时是啃不下的,但紧挨着的晴川县,柴听山动了心思。
早几天便已经派了手下进来打探消息,在得知县令与县备大人不和,大吵一场过后,已经离城而去,他便知道自己的时机来了。
四个城门,挑选了最为薄弱的北城门下手。
不到一个时辰,城头的防线被破,柴听山冲锋在其,紧随其后的身强力壮,还练过几手的汉子,借着一根根的飞爪,爬上墙头。
之后,早先进入城中的手下也配合着内外夹攻,从里将城门打开。
于清晨时分,天刚朦朦亮的时候,晴川这座小城迎来了新的客人,叛军长驱直入。
一阵阵的喊杀声,率先打破了寂静,盖过了城中公鸡的打鸣声。
擒贼先擒王,手下领路,柴听山一行人朝县备大人的住处冲杀而去。
入城之前,柴听山便下了一个死命令,不得肆意抢劫杀戮城中百姓,不得欺辱妇女孩童。
毕竟晴川县将成为他们长期盘踞的一个地方,不是打完就走,得好生经营,将晴川县搞成铁桶一块,再徐徐扩张。
别的都好说,这一条是重中之重,谁若是犯了,柴听山绝不姑息。
入城后,又分了两手吩咐,三分之一的人随他去冲击县备府,余下三分之二的人,尽快将整个晴川县控制住。
以招降为主,实在不行再辅以凌厉手段。
......
“怎么回事?”屋外长街上的声音越来越大,刘元二人自然注意到了。
还都是厮杀的喊声,刘元与郑东西站起身来,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一边说着,两人同时朝大堂走去。
难不成是回峰派发疯了?或者是不满足于暗中发展,要开始崭露头角?刘元心里产生这样的想法。
点燃桌上蜡烛,一点昏黄的火苗于室内亮起。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丹橘与冬竹姐妹两穿戴整齐走下楼来,四人面面相觑在桌边坐下。
“我出去看看情况吧。”丹橘率先开口说道。
“别了,你再迷了路。”郑东西赶紧打断丹橘这个恐怖的想法。
“我现在不是路痴了。”丹橘言语间还带着些委屈说道。
“拉倒吧,你莫不是忘了三四天前,你跟着李兰心,最后是怎么回来的了?”郑东西翻了个白眼。
当初若不是这件事只有丹橘出手最放心,那是怎么也不能让她这个路痴去的。
一听郑东西提起这事儿,丹橘尴尬的笑了笑,不再多说。当时为了把丹橘接回来,郑东西足足花了两天时间。
其中多少波折,那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好了,不用争,还是东西出去看看吧。”刘元一锤定音。
整个天下第一客栈,也的确是东西最适合干这样的事情,毕竟是神偷门弟子。
今夜如此大事,好奇的显然不止刘元等人,家家户户都从睡梦中惊醒,或是躲在门缝后露出一只眼睛,或是推开窗户观瞧。
王大善人的府邸内,王生向来醒的早,正打算在院中练武,前段时间他开始着手修行内劲,看着自己的实力每日都有所提升,心里别提多兴奋了。
耳聪目明,此刻双耳一动,听到门外动静,纠集起一帮子护卫就要出门。
堪堪在门前的时候,被王大善人一声大吼给定住了。
“爹,孩儿出去看看。”
“我说回去!”王大善人难得的对儿子如此严肃,厉声说道,后者只得老老实实的往回走。
“你们也都散了。”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王大善人挥手散去了护院家丁。
整个院中安静下来,管家走上前来,悄声说道:“老爷,您吩咐。”
这位管家也姓王,前段时间跟着王大善人一同去了甘济道霁宁郡,王管家经常不在府中,替王大善人打理外面的好些事情,就连王生都没见过这位管家几次。
“出去看看,万事小心。”王大善人简单吩咐道,王管家答应一声,几个闪身便翻过院墙消失了。
......
今儿朝堂之上,仍旧是争论不休。
昨日没有定下的策略,一帮子大人们回了家中继续思考,奋笔疾书,做好了今天早上重整旗鼓再战的打算。
魏武帝居高临下一眼望去,看着堂下的满朝朱紫,具是朝廷栋梁之臣,为了匡扶江山社稷,争的面红耳赤脖子粗。
但听的多了,不难发现其中多多少少掺杂了自身的利益,否则,早该有个定论了。
没来由的一阵烦躁,魏武帝想起了昨日御医递上来的周阁老手书。
啪——的一声响。
圣上五指张开,抓起金案上那个蓝烟麒麟香炉摔在了大殿中央。
第两百一十九章 章程
或白或蓝的瓷片散了一地,摔碎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大殿为之一静。
“臣等知罪......”
这一刻,无论是谁,都齐刷刷的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地砖再凉,也不及他们此刻的心凉。
完全不知道,圣上是因何事而龙颜大怒,猜不透才是最糟糕的情况,心里又惧又怕。
“唔,知罪,好一个知罪。”圣上面上微笑,眼神却平淡如水,转而看着跪在左手第五位一袭红色官服,头戴鹤翅束发的中年男子说道:“吴真,你起来说说,知的是什么罪?”
一听圣上点到自己的名儿,吴真心肝都是一颤。
双手撑着地板,不过四十的年纪,却是颤颤巍巍的爬起身来,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一般。
依旧垂着头,“臣......不能体察圣意......做了......不少......不少的......”吴大人说话都结巴了。
“行了。”圣上提高了音量,又吓的吴真一颤,嘴里诶诶的答应着退了回去,一时间竟不知是继续跪着好,还是站着好,显得手足无措。
“来,冯章你说。”圣上转眼又看到了另外一边,比吴真年纪稍大的一个男子站起身来,神色比吴真也好不到哪儿去。
更是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多说多错,稍不注意那句话没对,万一再触怒了皇上,可能小命儿就没了,不说,至少不会更糟糕。
金殿上站了这么多年,他冯章清楚。
“好,都不说,便听朕说,礼部!”圣上颇具威严的喊了一声。
一位大人站起身来,上前一步:“臣在。”
“将这篇讨伐逆贼的文,布告天下。”说罢,吴松从案上接过圣旨,递给了礼部尚书,其中细数了十三条罪状,无一不是大逆不道。
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暂时没有余力对付你,便先从大义上打压你。
之后,魏武帝又一连吩咐了三四条下去,具体两个方向,一个是关于东部草原战争一事,一个是南方叛乱一事。
前者保,仗照打不误,粮饷不能克扣丝毫,后者闹,收缩还忠于朝廷的官员人民,与叛军划清界限。
调起百姓自发讨伐逆贼的动力,凡能平反者,依据战功大小,论功行赏,最高可封王!
如此三番说完之后,魏武帝使了个眼神,吴松高呵一声:“退朝——”
“皇上圣明。”在文武百官山呼般的声音中,恭送圣上离开了金殿。
至此终于有了较为详细的章程,几乎是从昨儿收到的周阁老的手书中提取的方法,但至始至终,魏武帝都没有提及天子行宫一事。
待回到勤政殿之后,魏武帝单独交代了吴松两件事,其实也是吩咐大内监,过后又召见了元御阁。
......
一夜之间,血红色染透了青石板,街头巷尾都是战场,各处都能看到一具具的尸体。
一直到上午巳时,这一战才落下尾声,四面城门紧闭,晴川县彻底的落入了柴听山的手里。
本来是想要将晴川县县备大人杀掉,取其项上人头来立威的,但柴听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人如此没有骨气。
在明白了眼下发生了什么,并且得知自己已经插翅难逃之后,迅速的扔掉兵器投降了。
如此做派,实是令人不耻,当即便有柴听山身边的人说道:“老大,像这样的人,留在咱们队伍中也是个祸害,不如杀了了事。”
“对。”
“我也认为,该杀。”
“别别别,诸位大侠,柴将军,留着小人一命还有用,我可帮你收拢晴川人马,从此往后鞍前马后绝不二话。”县备大人拍着胸脯表态。
经过一番思索,柴听山最后还是留了县备一命,正如他所说,活着的县备比死了有用。
之后便是整顿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可有的忙,但这些手下毕竟都不是正规军。
虽然都服从于他,一时间也做不到令行禁止。
没有让任何人跟着,柴听山独自一人朝县衙走去,县令大人虽然走了,但县衙还有别的人。
例如林捕头,再例如那位一直在晴川县都是个二把手的通判——王亚金。
就在数月之前,县令李长笛惜才,便稍稍试探过这位王大人,发现其有些执拗和古板,并不是能共事的人,遂放弃。
外面杀的是鲜血遍地,残肢乱飞,但还留了县衙这块地方为最后一块净土,没有被战斗波及。
门前清风雅静,连个守门人也无。
连番的战斗,再加上当了首领,如今的柴听山面上多了几分刚毅。
迈步,上了台阶,推门就走了进去。
还没喊出声来,便听得右前方传来一阵惊呼。柴听山未做多想,迅速赶了过去。
眼前大门敞开,一位捕头冲上前去,赶紧将挂在房梁上正在上吊的男人放了下来。
王亚金咳嗽两声,面如死灰,看着眼前人缓缓说道:“林捕头,你救我作甚?”
又伸手指着门外,“柴听山那逆贼冲进城中,比起落于人手受辱,倒不如一死了之,保全这青白之身,也算全了君臣之义。”
正好站在门前的柴听山听闻这番言语,嗤笑一声,走进屋内:“可笑,可笑至极。”
......
半个时辰之前,郑东西从后院跑了回来,几个人聚在一起,郑东西将外面发生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连柴听山下的死命令都打听到了。
几个人正聚在大堂,商议着之后发生事情该如何应对。
砰的一声,大门被从外推了开来,今儿天下第一客栈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来点吃的,快点。”三个满身是血污,手里握着长刀的男子,一摇一晃的走进了店内。
那刀一眼就能看出,是晴川县守军的制式装备。
丹橘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刘元挥了挥手,自己走上前去笑道:“不知诸位可有银子?”
“赊着。”那人并不在意,挥了挥手,随口说道。
“抱歉,天下第一客栈,概不赊账。”刘元依旧笑容满面,却是伸手一指门外,下了逐客令。
原先有律法的保护,但现在天下不太平了,人善被人欺,他天下第一客栈立规矩的时候到了。
第两百二十章 不仁不义
“哦哟,当真是厉害啊,有脾气啊。”领头的汉子抬眼打量这家客栈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刘元的脸上痞笑一下说道。
“您说笑了,哪来的什么脾气,不过是规矩罢了。”刘元依旧是客客气气的说道,有些事要一步一步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来人一脚踏在板凳上,直视着刘元问道。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记得上一个在我客栈说出这种话的人,最后重伤躺那儿了。”刘元说着伸手一指左前方的木板上,微微一笑。
上一个说这话的人,自然是那位雷家公子,雷青锋了,逢人就爱问上这么一句。
其结果就是被鸡鸣山的匪徒一掌打成重伤,撂那儿摆着了,愣是半天没醒过来。
刘元这话方落,逗的郑东西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这里面有多少故事,来的这三位兵自是听不懂的,但他能听明白话里的嘲讽。
本来打了胜仗,这几位兄弟是想吃个饭庆贺一下,顺便抖抖威风,他相信只要是城中百姓,多多少少知道点昨晚情况的,都会给面子,甚至尽力讨好。
柴大将军说了,不能欺压城中百姓,但百姓要是主动送上来的东西,不能算是欺压吧?
如意算盘打的挺好,谁知随意找了家小客栈,竟就被拒之门外了?
那他娘的,如何受得了这个气,为首的当即大声吼道:“老子们几个是柴大将军手下,知道柴大将军吗?从今儿起,这座城就姓柴了!”
“少他娘的再叽叽歪歪,快去把好酒好菜都弄上来。”余下两人应声附和。
“否则......就形同此桌!”话说到这儿,蹡踉一声,那人拔出腰间刀,高高举起,便朝眼前的黑桃木长桌狠狠的劈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
又听得当的一声响,刀与桌相交,于众人的视线里,只见半截刀片飞上半空。
又看着刀尖向下,斜斜的插进了地缝里。再观桌面,连个痕迹也没能留下。
“大哥,刀刀刀刀刀断了。”身后一人指着一个刀柄道。
此刻为首那人捏着一柄断刀,还一脚踏在板凳上,想要唬人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滑稽。
“闭嘴。”怒斥了一声身后,他将刀断的原因归结于用的时间太长,砍杀太多已经废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是再没有什么心情吃饭,狠狠的瞪了刘元一眼,将其的样貌深深的印在心底。
被如此对待,这事儿没完,将断刀插回刀鞘,“我们走。”也没撂下什么狠话,领着两人转身离去。
眼看着三人离去,刘元一点也不急。
在得知了柴听山下的那个死命令之后,他大体上能猜到柴听山是个什么样的想法,并不担心之后的报复。
换了刚刚接手这家客栈那天,可能只能认了,但如今他有这个叫板的底气。
好整以暇的在椅子里坐下,刘元看着丹橘说道:“丹橘,收拾收拾,咱们准备吃饭了。”
“诶。”丹橘答应一声,冬竹又起身跟上:“我去帮忙。”几个人都没将刚才的事儿放在心上。
别人吃不上了,他们该吃饭还是得吃。
......
耳听得这一声极具嘲讽的嗤笑,王通判眼神冷了下来,坐在地上微垂着头,语气分外不喜的道:“阁下是何人?”
“我就是通判大人你嘴里所说的,那逆贼柴听山。”
话语刚落,林捕头下意识的挡在了王通判身前。
“既然是你,那我刚才那番话有何可笑?”王通判冷哼一声不屑的道。
柴听山不慌不忙,踏前一步开口便道:“还什么全了君臣之义,我且来问你,你是一郡之守,还是六部尚书?又或是,日日上朝得见天颜的朱紫大员?”
“都不是。”王通判没好气的回答道。
“好,我再来问你,家中可有妻儿老小?”柴听山又踏前一步。
“家中尚有妻儿娘亲......”说到这儿,王通判突然醒觉不对,“你此话是何意?我告诉你,休想从我嘴里套出别的消息,要杀还是要剐便快点。”
完全被柴听山的气势压着,王亚金顺着就回答了好几个问题。
丝毫没把王亚金的话放在心上,柴听山又往前一步大笑一声道:“如今皇上无道,以祈天为名享乐为实,修建天子行宫,致使我国无数大好男儿无辜牺牲,民怨四起。”
“你既不是封疆大吏亦不是朝堂柱石,不过一个偏远小城的小小通判罢了,有的什么君君臣臣,还要为这无道的皇帝自尽效忠,你这是愚忠,愚不可及!”
“家中尚有娘亲,不知侍奉父母,只知一死了之,你这是不孝!为人夫为人父,你撒手人寰,至孤儿寡母于何地?你这是不仁!身为一县父母官,百姓尚不知如何安置,你便先死而去,这是不义!”
“是你这等不仁不义不孝之徒,不过是换了个死前的愚忠,以求心理安慰的懦夫,我柴听山生而为人,立于天地之间的大丈夫,如何不能笑,可太可笑也!”
每说上一句,柴听山便上前半步,说的是慷慨激昂,唾沫星子如雨点般落下。
直至最后一句说完,已然站在了王通判身前,大笑三声俯视着他。
这一番话语真可谓是振聋发聩,就连林捕头这个旁观者也愣在当场。
再看王通判脸上的神色由红转青又变白,那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戳在了他的心口,最终好似脊梁骨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瞬间颓然下去。
小小一间屋内,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三人呼吸之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通判面上的神色渐渐变得正常,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抖了抖衣袍上的灰尘,双手抱于身前,面容多了几分严肃道:“你来,不是只为了说刚才这样一番话吧。”
奏效了,柴听山心里轻呼一声,缓缓说道:“我柴听山不过是个外人,远了暂且不说,眼下晴川县城的百姓还要你来照拂,希望王通判疼惜自己的有用之躯,助柴某一臂之力。”
说罢双手上前,握住了王亚金的手腕,眼神恳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