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魏相把楚国人吓走了?
熊负羁的到来,让大帐之中所有晋国一方的人都颇感意外。
士会咳嗽一声,道:“去,把王子负羁请来。”
从大营门口到帅帐显然需要一段距离,所以晋国一方还有时间来商议对策。
先毂看了魏相一眼,幸灾乐祸的说道:“看吧,楚国人这就找上门来了。”
魏相皱眉,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先伯此言未免不太合适,难道先伯对于你麾下的将士都是如此苛刻,立功之后仍旧要苛责吗?”
和之前先毂一样,魏相的话同样十分不客气。
先毂一愣,随后勃然大怒:“魏相,你竟然这般和老夫说话?”
作为晋国六卿之中排行第三的上军将,同时也是晋国四大下卿之首,先毂完全没有想到魏相竟然敢出口反驳。
这就好比后世区区一个高官,居然敢和某些能够决定国家命运的大佬顶嘴一样。
魏相忍不住笑了起来:“先伯这句话就有趣了。我素来是有话便说,郤伯我说得,中行伯我也说得,难道今日在这里我便说不得了?先伯的架子莫要端得太高,不然倒下之时怕是会跌得太重、太痛!”
魏相对先毂和先氏一族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先氏一族的领地位于中牟,正好隔在了魏相两处领地华邑、夏邑和邯郸之间,使得魏相的夏氏和盟友邯郸氏之间的沟通变得相当麻烦。
从邯郸炼铁工坊之中生产出来的武器原本应该直接走中牟到华邑、夏邑,但就是因为先氏一再从中作梗,所以不得已后来只能该走河内,绕一个大圈从太行陉南部经过郤氏的领地转运,凭空多了一倍的路程。
魏相对此自然是颇为不满,但也知道以夏氏的能力暂时也无法奈何中牟,所以只能暂时隐忍。
但现在先毂这都骑脸了,若是不输出回去,怕是整个晋国都觉得魏相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了。
和魏相怼过的郤缺、中行林父相比,区区一个上军将先毂,那还真不算个事!
魏相和先毂相互对视,目光如刀,在空中相撞。
一旁,晋国的诸大夫倒还好说,倒是郑侯、宋国下卿华元这些看着面前情形,有些傻眼。
一个下大夫居然和六卿之中的上军将怼起来了,而且气势上看起来还是平分秋色,这你敢信?
先毂还想要开口说话,但此时一阵脚步声已然临近,随后楚国王子熊负羁昂然走入大帐之中。
“见过士伯、诸侯、诸卿。”
士会拱手还了一礼,道:“王子请坐,不知王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让众人有些意外的是,熊负羁先是看了一眼魏相,然后欲言又止。
不少目光顿时落在魏相身上,其中不乏幸灾乐祸者。
先毂面带冷笑,准备等到熊负羁把话说完,然后立刻发难。
终于,熊负羁长出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
“先伯,我便是代表父王向你说一声,大楚今日便将撤军,你我两军明日就不必再战了!”
熊负羁的话说完之后,似乎自己也有些脸红,朝着士会拱了拱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个消息显然过于震撼了一些,所以直到熊负羁离去之后,大家才回过神来。
郑侯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本侯刚刚听到的是楚国退兵?诸位,本侯应该没有听错吧。”
宋国下卿华元道:“君候想来是没有听错,不然的话便是华某也一起听错了。”
赵朔笑了起来:“若是两位都听错了,那赵朔估计也听错了,大帐之中所有人都听错了。”
赵朔这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却立刻引发了大帐之中的一片哄笑声。
楚国人撤军了,这是大好事啊!
自从当今楚王继位以来,楚国对外战争频频并且经常得胜,国势和国力急速增长,对中原诸侯国的威胁也极大提高,甚至对晋国也是如此。
君不见晋国去年才刚刚在柳棼之战中打败了楚国,这都还没有一年时间呢楚国人竟然又卷土重来了。
正是因为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刚刚就位的晋国上卿执政中行林父甚至提出了不救援郑国的消极解决办法,就是想要避免和楚国再度发生纷争。
结果现在倒好,楚国人居然不战而退。
胜利了!
大帐之中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笑容。
突然,有人道:“楚王好好的,为何要撤军呢?”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大帐之中的所有人瞬间安静,都开始思考。
是啊,楚军气势汹汹而来,为何突然之间就偃旗息鼓,仓皇撤退?
宋国下卿华元努力的思考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当即叫了起来:“难道是因为昨日魏相大夫和养由基大夫的那一战?”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再度震惊。
先毂下意识的就想要开口反驳,但话到嘴边,先毂突然又硬生生的停下。
因为……华元所说的,似乎非常的有道理!
自从晋国联军抵达此地和楚国对峙,期间并没有任何的摩擦,仅仅发生一件双方之间的互动,那就是魏相和养由基的决斗。
昨日在高台之上,楚国君臣一开始的自信和失败之后的愤怒,所有人都历历在目。
愤怒之后是什么?有可能是更加猛烈的爆发,也有可能是因为恐惧而选择的撤军!
所以,一切就完全说得通了。
一想到这里,先毂的脸色顿时开始发白。
原本以为楚国人会不顾一切的收拾魏相。
结果,楚国人反而怕了魏相?
甚至因为这种惧怕,直接撤军?
先毂只感觉脑子嗡嗡的,很乱,很想找个地方好好的冷静一下。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先毂能够想到的事情,其他人当然也是可以想到的。
郑侯深吸一口气,看向魏相的目光已经全然不同。
下一刻,郑侯站了起来,朝着魏相开口道:“魏相大夫,此次全赖你之神勇方才令楚王惧而避战,本侯在此代表整个郑国感谢你!”
说完这句话,郑侯脸色郑重,微微弯腰朝着魏相行了一礼。
第257章 头号功臣魏相,深思熟虑楚王
郑侯这一礼下来,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作为东道主郑国的国君,郑侯这番表态,实际上就已经实锤了魏相在这一仗之中的功劳。
大家都是为了帮助郑国而来,现在郑侯当众特地感谢魏相,这就说明郑侯觉得魏相就是这一战之中当之无愧的头号功臣!
魏相同样也被郑侯这突如其来的感谢给弄得一愣,有些手忙脚乱的起身,回礼道:“君候谬赞了,魏相也只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力罢了。”
郑侯哈哈大笑,道:“魏相大夫何必自谦?本侯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晋国内部的一些争论,大夫能够尽力而为,比之某些当权之人已经是强上太多太多了。”
这句话说出来,众人的脸色不由微变。
郑侯这话堪称一箭双雕,不但夸了魏相,而且还狠狠的嘲讽了晋国之中的某个当权者。
谁?
当然不可能是在场的晋国人,因为在场的所有晋国人都是为了援救郑国而来,郑侯再傻也不会对来帮郑国的这些援军恶语相加。
大家都听得出来,其实郑侯说的是刚刚履任的晋国上卿,不愿意出兵援助郑国的荀氏宗主中行林父!
郑国作为多年以来晋国最为坚定的跟班,也是晋国霸权体系之中当之无愧的二号国家,郑侯今日却当着晋国三位卿的态度表露了对晋国上卿中行林父的不满,这背后的意味可就真的是值得去好好琢磨一番了。
士会重重的咳嗽一声,打破了突如其来的沉默:“诸位,既然楚军已经退去,那正是我等欢庆之时。其他扫兴之事就暂且放在一边,今晚老夫做东,大家好好的庆祝一番吧!”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轰然应是。
虽然这胜利来得莫名其妙并且颇为具有戏剧性,但不管怎么说,在场的所有人确实都是胜利者!
许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魏相身上,很是复杂。
原本觉得魏相是大祸临头了,但大家都没有想到事情的变化是如此的奇妙,如今的魏相反而成为了头号功臣!
许多人主动聚拢过来,朝着魏相示好,并对魏相的功绩进行大力称赞。
感受着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魏相也是露出了十分得体的微笑,口中谦虚不停,心中却是另外一种想法。
多夸点,对,越不要脸越好,越肉麻越棒,本大夫受得住。
请尽情夸奖我吧!
先毂看着这一幕,脸色渐渐铁青,终于忍无可忍,哼了一声之后站了起来,扬长而去。
可以想见,接下来的这个什么庆功宴,先毂显然是没有任何胃口去吃了。
刚刚走出帅帐不久,先毂就碰到了中行庚和智罃两兄弟。
由于并非大夫,所以这两兄弟也没有入帐参加议事的权力。
见礼过后,智罃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先伯,那魏相想必已经被你狠狠教训了一通吧?”
这句话其实是好意,但此刻听在先毂耳中却无比的刺耳。
先毂冷冷的说道:“君子罃此言差矣,魏相大夫如今乃是逼退楚军的头号功臣,老夫也拿他无可奈何呢。好了,老夫还有些事情,告辞。”
中行庚和智罃如遭重击,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先毂远去。
“逼退楚军的头号功臣?”
“先伯也拿他无可奈何?”
荀氏两兄弟对视一眼,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呢?
不仅仅是荀氏兄弟这么想,楚军之中不少人也是这么想的。
楚军已经撤退了。
浩浩荡荡的数万楚国兵马离开了营地,开始朝着东方而去。
陈国是楚军的新目标。
楚王坐在密封的马车车厢之中,看着面前的陈国情报,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真会玩啊。”
陈国刚刚爆发了一场内乱,大夫夏征舒杀死了陈侯,并将另外两名大夫孔宁和仪行父全家屠杀殆尽,孔宁和仪行父因为及时逃出陈国而得以幸免。
事情为何会到这个地步?答案很简单,因为一个女人。
夏征舒的父亲死得早,他的母亲夏姬又是出了名的美貌。
俗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守了寡的夏姬美貌之名传出去,自然招惹来了不少狂蜂浪蝶。
最终,两名陈国大夫孔宁、仪行父在众多竞争者中生出,成为了夏姬的入幕之宾,当上了情人。
孔宁和仪行父都是陈国重臣,平日里就喜欢和陈侯在一起搞这些下三路的勾当。
所以陈侯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一来二去,陈侯自然也就成为了夏姬的新情人。
陈侯经常和孔宁、仪行父在一起讨论夏姬的好处,甚至还排定了日期,这三天是陈侯去找夏姬,然后过两天到孔宁,再过两天是仪行父。
总之,三男一女搞得是乌烟瘴气。
这一幕全都看在夏姬的儿子夏征舒眼中。
一开始的时候夏征舒尚未成年,自然是无可奈何。
后来夏征舒成年之后继承了大夫之位,开始暗中积蓄力量。
终于有一天,夏征舒回家的时候见到了陈侯、孔宁和仪行父三人坐在自家大堂,看模样显然是和自家母亲夏姬刚刚多人运动了一番,具体人数不详。
陈侯一高兴,就指着夏征舒道:“你们说说,这小子是本侯的种,还是你们两个的种?”
孔宁和仪行父也没把夏征舒当一回事,当下就嘻嘻哈哈的笑道:“不,这小子看起来不像是我等的种,应该是君候您的种。”
夏征舒一听这话,轰的一声脑袋直接炸开,忍无可忍之下长剑出鞘,开始砍人。
陈侯被夏征舒砍死,孔宁和仪行父落荒而逃,直接逃出陈国避难去了。
夏征舒一不做二不休,把陈侯的所有忠心大臣还有孔宁、仪行父的家人统统砍了,自己掌控了陈国大权。
这是大约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情,正好是楚王刚刚攻入郑国之时。
楚王放下这份情报,对着和自己同车的熊负羁道:“有话就说。”
熊负羁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这车厢虽然不小,但对于熊负羁这样的大汉来说依旧有些施展不开。
熊负羁轻声道:“大王,外面有些人对突然撤军这件事情颇为不满。”
楚王笑了起来,道:“寡人就知道是如此。寡人问你,你可知寡人为何要撤军?”
熊负羁犹豫了一下,道:“臣不知。但臣知道一件事情,就是魏相那点人马还不足以吓退大王。”
楚王的笑容越发浓郁:“想不到最后却是你一个武勇之名著称的人看得比那些所谓的聪明人要透彻。这一次寡人出兵,原本是打算趁着晋国上卿更迭之时从郑国这边捞些好处,中行林父的性格寡人早知,他断然不可能援救郑国的。”
“谁知中行林父被寡人料中,士会却出乎了寡人的意料之外。士会此人十分刚硬且又治军有方,若是寡人和他一番大战,即便胜利也只不过是惨胜败了,对于大楚又有什么益处呢?所以,在知道士会领兵出征之时,寡人就已经开始考虑撤兵了。”
说到这里,楚王将刚刚读过的那份陈国情报拿在手中,轻轻拍了一拍:“晋国是一块硬骨头,郑国有了晋国的帮助也是一块硬骨头,寡人为何要放着陈国这块就在眼前的肥肉不吃,跑去和晋郑两国敌对呢?唯一可惜的是夏征舒发动叛乱的时间过晚,若是再早一个月,寡人就不需要进攻郑国了。”
熊负羁心悦诚服,道:“大王高见。”
陈国可不是什么小国,论面积和鲁国、宋国、郑国几乎相当,若是能够借此吞下陈国,对于楚国的国势同样也是一个很大的提升。
楚王笑着点头,然后加重了语气:“等到吞下陈国之后,寡人自然还会再度挥师北上,好好的和晋国再较量一番!”
熊负羁沉声道:“届时,还请大王让臣为大王前驱!”
楚王大笑:“这是必然。寡人还等着你为寡人砍下魏相的人头呢!”
第258章 什么,魏相赢了?
晋国宫城,正殿。
由于楚军突然来袭,晋国今年的春蒐提前宣告结束,晋侯和一干大臣也早早就返回了绛都。
晋侯姬据端坐在上首主位,冠冕上的旒珠微微晃动,专注的听着面前晋国上卿中行林父的话。
“君候,臣以为这一战士伯实在是凶多吉少。若是此战兵败,大晋或许应该暂时收缩一番,避免在中原和楚国交手。”
这番论调对于姬据来说无疑是非常不讨喜的。
作为当代晋侯,姬据当然希望治下的晋国能够像父祖时代那样是一个威震中原号令华夏群雄的霸主,而不是一个只能够躲避楚国锋芒的渣渣。
但中行林父刚刚长篇大论的说了一大串,有一点还是让姬据颇为认可的。
晋国需要一段时间的安定。
在短短的两三年内,晋国就失去了晋成公、赵盾、郤缺三位领导者,这也导致晋国国内许多重要职位刚刚有人坐上就立刻被新来的人替换掉,让晋国原本就不算高的行政效率更加的延缓,甚至出现了倒退。
姬据缓缓说道:“那么,以中行伯之见,大晋需要多少年的时间来养精蓄锐呢?”
中行林父不假思索的说道:“短则一两年,迟则三四年。”
姬据皱眉:“三四年,需要那么久吗?”
在姬据看来,去年晋国就在柳棼之战中击败了楚国,今年楚国马上就卷土重来。
以此推论,晋国今年若是败于楚国,明年再卷土重A来也就是了。
中行林父正色道:“君候这就有所不知了,大晋的国力自然是强于楚国的,但问题在于楚国诸卿大夫全部都听楚王号令,大晋之中却有不少人暗生异心不听号令,可谓是十分可恨啊。”
以中行林父的修养,在说出“可恨”两个字的时候都不免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让他极为憎恨的对象。
姬据一听,这心情也是越发的不好了。
你中行林父说这些话,不就是在揭本侯的伤疤么?
于是,姬据淡淡的说道:“中行伯啊,本侯觉得你还是过于悲观了一些,士伯也是能臣,加上麾下又有魏相这样的猛将,只要能够三军用命,未尝就不能打败楚军。”
姬据还是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的火气终究是要更加的旺盛一些,当下立刻便开始了语言上的反击。
中行林父失笑道:“君候有所不知,士伯确实是能臣不假,但他的长处在于内政,作战则是另外一回事了。至于魏相,魏相练出来的公族下军在春蒐之上的拙劣表演难道君候还没有看够吗?”
姬据默然不语。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屠岸贾的身影从大殿门口出现,高声道:“君候,士伯命人传来的紧急战报!”
姬据精神一振,道:“速速拿来!”
看着屠岸贾一溜烟的上来将战报递交给了姬据,中行林父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姬据看着面前这份战报,脸上渐渐出现了笑容,到最后甚至笑出了声。
中行林父见状,心中顿时惊疑不定,难道……
姬据放下这份战报,笑容满满的对着中行林父道:“中行伯,这是士伯刚刚发回来的战报,他说……楚王已经被他给逼退了,楚军如今已经彻底退出了郑国国境!”
中行林父身体一震,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姬据哈哈大笑:“这怎么不可能?中行伯,这才是我大晋霸主之风范啊,你好好看看吧。”
说着,姬据也是将战报递给了中行林父。
中行林父迫不及待的接过战报,看着看着,脸色渐渐变得无比难看。
士会的这份战报虽然文字简略,但事情的经过和所有重要的细节都提到了。
魏相和养由基比试,当众斩杀养由基。
楚王先是当场大怒,随后第二天选择撤军。
郑侯认为魏相乃是功臣,当众对魏相表示感谢。
最后,士会还联合其他诸侯留下了三千甲士戍守郑国,以免楚军去而复返。
中行林父看着手中的这份战报,默然无言,感觉好像被人甩了两个大耳光,火辣辣的。
口口声声的说不能赢,结果却赢了,而且还赢得如此轻松自如。
而且……魏相这个臭小子,怎么又立功了?
按照士会这个语气,魏相立下的还是首功!
这一刻,中行林父真的想立刻找到就在士会军中的中行庚和智罃,把这两个不中用的家伙吊起来好好的抽一顿,再问问这两个家伙究竟都干嘛去了。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将军报交还给了姬据,然后开口。
“君候果然英明,老臣这一次对战局的判断确实出了错误,还请君候责罚。”
姬据看着中行林父这副嘴脸,心中不由好笑。
本侯要是能责罚你的话,你早就得给本侯跪在地上了,还能在这里装腔作势?
但姬据的心里还是很爽,毕竟刚刚中行林父才利用这场战争来揭晋国公室的伤疤,一转眼这场胜利直接就狠狠的打了中行林父的脸。
舒服了。
姬据淡淡一笑,道:“中行伯说的这是哪里话?人孰能无过,改正便是。”
中行林父的老脸火辣辣的,他当然知道姬据是在借题发挥,但是却偏偏又反驳不得。
一念下来,登时恨死了魏相。
怎么每次搞事都有他?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结,否则的话要把自己气死。
中行林父沉声道:“君候,此番大晋得胜,固然是可喜可贺,但若是卿、大夫一直不服管束,也是一个大患啊。”
姬据眼神微微闪动一下,道:“中行伯此言何意?”
这已经是中行林父在短短的时间内第二次提起这件事情,姬据再迟钝也开始注意起来了。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姬据,沉声道:“老臣认为,身为卿者,理当忠于君候和大晋才是。但如今六卿之中却有人不守臣道不遵君候,老夫身为六卿之首,理当为君候分忧,肃清此等不忠之臣,不知君候以为如何?”
这下子姬据算是真的听明白了。
中行林父是要对六卿中的某些人下手了!
第259章 中行伯清洗六卿,魏相回归封邑
姬据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也开始变得严肃。
卿,为君候行政令者也。
晋国卿族强大而公族弱势,也让卿族权力变得极大,每一次的卿族更替都必然会引发巨大的朝政动荡。
中行林父这是要挑起新的政争啊!
姬据看着中行林父,缓缓说道:“不知中行伯所指此人,究竟是谁?”
中行林父心中显然早就已经有了人选,当下不假思索的说道:“便是上军佐栾盾!”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姬据的身体微微一震,但旋即就露出了“原来是他”的表情。
六卿之中,作为中军佐的士会肯定是撤不掉的。
上军将先毂和中行林父有过好几次联手,也不会被列为目标。
下军将赵朔拥有赵盾遗留下来的庞大势力,更是稳如泰山。
下军佐郤克刚刚继承了郤缺的六卿之位,虽然是六卿之中目前最弱的一个,但出于六卿的潜规则,中行林父也不会对他下手。
不然的话,等过几年中行林父死了之后中行庚继任时也必然从下军佐做起,岂不是也要重蹈郤克覆辙被人直接踢出去?
排除了这些人之后,唯一剩下来的就只有栾盾了。
首先,栾盾是赵朔的铁杆盟友,踢掉栾盾就等于斩了赵朔一臂,对中行林父是重大利好。
其次,栾盾本人向来低调,而且栾氏一直都紧跟赵氏,在晋国之中风评不好,被人讥笑为“赵氏门下走犬”。
最后,栾氏在六卿之中的势力其实并不强,想要除掉栾盾的难度比除掉赵朔、士会要低很多。
姬据仅仅用很短的时间就完全想清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开始思考起自己的立场。
要不要支持中行林父呢?
姬据仅仅用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只见姬据咳嗽一声,缓声道:“栾伯此人,本侯素来也有所耳闻,不知中行伯准备怎么办?”
这就是同意了。
姬据当然有理由同意。
一个合格的政客是不会做任何无用功的。
为什么中行林父要跑来和姬据说这件事情?因为中行林父需要姬据的支持。
姬据作为君候,即便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君候,姬据的支持也不可能是免费的,尤其是在这种需要扳倒一位卿的国政大事上更是如此。
中行林父想要扳倒栾盾,就必须要付出足够的代价给姬据。
甚至,将来赵朔为了保住栾盾,说不定也会来找姬据,付出一些利益给姬据。
反正不管中行林父和赵朔怎么争,姬据都是稳赚不亏啊。
本侯就看着你们争,争个你死我活最好!
得到姬据的支持之后,中行林父脸上也是露出喜色,道:“回君候,老臣到时候自然会用一些手段,还请君候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即可。”
姬据微笑,既不点头也没有摇头。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落在屠岸贾身上,道:“老臣早就听说屠岸大夫治军有方,犬子中行庚眼下正是中军指挥使,但老臣觉得这个职位犬子无法胜任,还是由屠岸贾大夫出任才是,不知君候以为如何?”
这就是中行林父给出的利益了。
公族三军之中的中军,重新交还到姬据这位晋侯的手中!
这一刻,即便是姬据早有心理准备,依旧喜上眉梢,脱口而出:“那就这么定了!”
中行庚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远在绛都的老爹给决定了,此刻中行庚和智罃站在同样一辆战车上,注视着不远处的士会和魏相。
智罃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下:“又不是他儿子,怎么摆出一副比儿子还要亲热的模样……”
中行庚酸溜溜的说道:“若是士伯有了这样的儿子,怕是做梦也要笑醒了吧。”
“若是老夫有你这样的儿子,迟早要担惊受怕而死!这一次回到封地,你可不要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士会一脸严肃,盯着魏相说道。
魏相唯唯诺诺。
虽然自认为是天不怕地不怕,但——谁让士会是自家老丈人呢?
士会很是告诫了魏相一番,见魏相一直乖乖听训,表情这才好了一些,道:“行了,那就去吧。你的功劳老夫回去之后自然会向君候禀明的。”
于是,魏相就带着自己麾下的三百夏邑之卒离开了晋军主力,一路穿过黄河,经过郤邑、原邑从太行陉最南端北上,在九天之后回到了夏邑。
和离开之前相比,夏邑的外表变化倒并不算太大,城墙还是那个城墙,城门也还是那个城门,但内部的变化就非常大了。
军营、民居、市场、官衙,这四个部分已经基本上建成了。
按照魏相的要求这些建筑都十分的规整,以居民区为例,一条条横平竖直的道路将一座座小院落整齐分开,每条道路的两旁还挖了下水道,很有后世那种“民族风情旅游村”的感觉。
至于魏相的大夫府,虽然魏相一再强调这座府邸应该在最后建成,但魏相的臣民们显然不这么想。
一座足够精致、融合了华夏和廧咎如两种坚固风格的府邸就这么出现在魏相面前,在府邸的最高处还悬挂着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写着大大的“夏”字。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
魏相跳下马,看着面前抱着小魏和的妻子范曼以及小腹开始微微隆起的小妾兰茹,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张开了双手。
“我回来了!”
男人之所以在外征战,就是为了面前的这些家人啊。
……
由于范曼正在哺乳而兰茹已有身孕,因此魏相接下来的时间之中未免有些精力过剩。
就在魏相开始考虑要不要带着军营之中的夏邑之卒们来一趟野外山林拉练的时候,一个意外的访客来到了夏邑。
狐氏少主——狐由。
“狐由见过大夫。”狐由恭恭敬敬的朝着魏相行礼。
这并不仅仅是出于魏相的身份,也是因为之前狐由曾亲眼目睹过魏相在战场上纵横来去的身姿。
魏相有些好奇的看着狐由:“你来干什么?”
狐由道:“这一次狐由所来,其实是代表了我们狐氏,想要和夏氏谈一个合作。”
魏相道:“什么合作?”
狐由道:“狐氏和夏氏联手,瓜分上党盆地!”
第260章 魏相立法
魏相听完狐由的话,沉默三秒,然后问道:“当真?”
狐由十分肯定的说道:“如若有假,天打雷劈!”
魏相点头,扬声道:“兰帊,送客!”
狐由慌了,一把抓住魏相的手:“魏相大夫,我真的没有骗你。”
魏相再点头,道:“看得出来。不然的话我现在就不是要送你走,而是要送你上路了。”
狐由依旧没有离开,执拗的好像一个见到偶像之后怎么也不愿意动弹的狂热粉丝。
魏相觉得狐由需要一点来自社会的毒打,于是就对着出现在面前的兰帊道:“揍他。”
一个兰帊居然还打不过狐由,但如果再加上魏相手下的头号战奴,狐由被揍得鼻青脸肿也就顺理成章了。
趴在地上的狐由抬头看着魏相,十分艰难的说道:“为什么?”
魏相在狐由面前蹲了下来,淡淡的说道:“从你挨揍的这个故事之中,你有什么心得体会?最好说出超过一百字,不然的话你可能很难活着走出这里。”
狐由从魏相的双眼之中读到了杀机,这几乎让他绝望了。
“我们狐氏是蛮子,不应该奢望融入到华夏社会之中!”
魏相叹息道:“字数太少,观点更是完全一点都不搭边,你这样的表现本大夫真的很难给你及格啊。”
兰帊犹豫了一下,道:“我觉得还是应该留他一命。”
魏相道:“为何?”
兰帊道:“至少在那一天晚上,他选择了战斗而不是逃走。”
魏相沉思两秒,做出决定,拍了拍狐由的脸颊:“你的勇敢救了你一命,狐由。你现在可以走了。”
狐由挣扎着爬了起来,看着魏相的背影,大声道:“为什么?”
魏相停下脚步,转过身,用耐人寻味的表情说了一句话:“你难道不知道,一个家族之中,族长和少主虽为父子,但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竞争关系吗?”
狐由呆若木鸡。
魏相走到书房之中,开始听取夏敬和魏睿的汇报。
“从华邑、夏邑两地征兵八百人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目前正在操练。新的一批武器装备也开始从邯郸起运,预计一个月之内应该能够抵达夏邑。”
“夏邑的改造已经接近尾声,按照主君的意思已经开始对华邑的地形进行调查和重新规划,接下来还要进行土地等生产资料的再分配,这些事情可能要花费不少时间,预计在夏收前结束。”
魏相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眼下来说,我们夏氏的力量是不足的。所以我们必须要以严格的要求来规范每一个人,要让每一个人都能够起到其他家族两个、甚至是三个人的作用。告诉那些甲士,我在他们身上花费的钱是其他大夫的三倍以上,我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至少能够以一敌二的战士。再告诉封地之中的所有百姓,任何对封地有益的事情都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唯独杀人和盗窃除外。”
顿了一顿之后,魏相道:“对了,让封地之中的工匠们弄一块和门一样的大石头出来,把魏氏十三条法律全部刻上去,通传整个夏邑、华邑。”
和中世纪一样,这个时代的法律几乎是没有的,又或者说领主大夫们的嘴巴就是法律。
平民们并没有任何知晓法律条文的途径,也不可能拥有阅读法律条文的文化,因此当贵族们说“我杀你和你全家确实合法”的时候,平民们能做的也就是听之任之。
晋国在华夏诸侯之中属于先进国家,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晋国的立法也走在了华夏的前列,但在历史的记载上,那也是几十年之后才会由赵朔的曾孙赵鞅来做出“铸刑鼎”这样公布成文法的大事。
铸刑鼎引来了孔夫子的强烈不满,对于坚持回到上古先圣之制的夫子而言,你怎么能将法律公布给这些屁民看呢?于是夫子对赵鞅这种行为大加批判了一通,这是后话。
如今的魏相夏氏封地中土地贫瘠人口稀缺,还有大量的异族人存在,该怎么样才能够最大限度的调动这些家伙的主观能动性呢?
魏相觉得颁布成文法这个行为就很不错。
法律不被平民所知,那么平民在贵族面前就是一条狗。
法律若被平民所知,那么平民虽然依旧得在贵族面前卑躬屈膝,但平民们至少能够清楚的知道贵族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于是,平民就从狗变成了人。
即便是跪着的人,但至少——也是人。
在听到了魏相的话之后,夏敬和魏睿当即大吃一惊。
夏敬忍不住道:“主君,怎能使民知法?”
魏睿则道:“主君,这会让其他卿大夫对我们夏邑十分不满的。”
魏相哈哈大笑,道:“民,乃本大夫之民,本大夫想要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应该去做,至于其他人……嗯,管他们屁事!好了,就这么去办吧。”
夏敬还想说话,却被魏睿踹了一脚,于是就和魏睿一起出去了。
走出大门口,夏敬十分愤怒的对着魏睿说道:“主君有错,我等为臣子理当进谏,你不进谏还要拦着我,这是何道理?”
魏睿看着夏敬,道:“你觉得你进谏了主君就会听你的吗?”
夏敬烦躁的说道:“那也比什么都不说强!”
魏睿道:“如果你想要改变主君的主意,就不应该像一个傻子一样进谏,而是去找一个能说服主君的人来说服他。”
夏敬道:“魏锜家司马又不在这里,兰暨蓟那个老家伙还在华邑,你让我去找谁?”
魏睿叹了一口气,指了指魏相的大夫府:“蠢货,难道你不知道夫人就在这座山谷之中吗?”
夏敬一愣:“夫人?那只是一名女子。”
魏睿道:“那是当今中军佐士伯之幼女,是士伯一手宠大的掌上明珠,是士氏嗣卿士燮最为疼爱的妹妹,也是为主君生下嫡长子的夏氏夫人。”
夏敬抬起手,啪一声打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拉着魏睿:“走,我们去找夫人,绝对不能让主君将这件离经叛道的事情做成!”
第261章 一群疯子
魏相走出房门,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救我。”刚刚被魏相让人暴揍了一顿的狐由说道。
魏相笑了起来:“想明白了?”
狐由道:“想明白了。我父亲是想让你死,或者我死。”
魏相道:“那你就还不算太蠢。”
狐由道:“救我。”
魏相摸着胡须,道:“我凭什么救你?你的英勇作战之恩刚刚已经被还清了。”
狐由道:“我有一个情报。”
魏相道:“什么情报?”
狐由道:“中行林父正在策划对付六卿之中的某一个人,他说如果计划能够成功的话,我们狐氏重归晋国就非常有希望了。”
魏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哪个人?”
狐由道:“我不知道。”
魏相大怒:“猜一下!”
狐由犹豫良久,还是道:“我不知道。”
魏相长出一口气,拍了拍狐由的肩膀,道:“你可能也不知道,我刚刚真想打死你这个蠢货。”
狐由怒道:“我父亲要我死,他怎么会把实情告诉我?”
魏相摇了摇头,道:“你知道为什么有一句话叫做‘知子莫若父’吗?因为儿子们总是会从父亲身上继承父亲的所有臭毛病和思维方式,所以父亲们当然很容易就了解儿子们的思维方式了。”
狐由有些茫然的看着魏相,显然不明白魏相为何突然说这个。
魏相极为难得的产生了智商上的优越感,叹息道:“事物都是相对的,懂吗?既然父亲能够用同样的思维方式去猜测儿子的行为并且十拿九稳,那儿子为什么就不能反过来利用同样的思维方式来猜测父亲的行为和想法呢?”
狐由越发茫然了,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可能真是个蠢货。”
魏相拍了拍狐由的肩膀,十分肯定的说道:“把可能两个字去掉。”
狐由擦了一下从伤口流出来的血迹,道:“现在你能救我了吧?”
魏相道:“可以。但在那之前你要先告诉你,你准备做到哪一步?”
狐由露出犹豫和纠结的神色,良久之后才道:“能不能不杀我父亲?”
魏相道:“那你很有可能会死。”
狐由又犹豫了很久,朝着魏相磕了个头:“我不想死。”
魏相道:“那你现在马上回去,就用这个凄惨的模样去见你父亲,告诉他本大夫已经识破了他的所有想法,并且已经开始厉兵秣马准备讨伐他了。”
狐由道:“什么时候?”
魏相笑了起来:“一两年内吧。”
狐由有些悲呛的说道:“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魏相拍了拍狐由的肩膀,道:“当然可以,只需要记住我的两句忠告。第一,永远不要喝只为你一人斟上来的美酒,更不要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和你父亲共处一室。第二,找到那个曾经最为支持你大哥,但如今已经失势的狐氏高层,把这一切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他,然后把你的信任也毫无保留的交给他,他会帮助你办妥一切的。好了,回去吧。”
狐由又朝魏相磕了一个头,斗志满满的离去了。
范曼的声音正好响起:“这是谁?”
魏相笑道:“一个想杀他爹的可怜儿子,你怎么来了?”
说着,魏相轻车熟路的从范曼手中接过襁褓之中的小魏和,板着脸十分严肃的说道:“你以后不能想着杀老爹,明白吗?”
刚刚进食完毕,正一脸满足的吮吸着手指的魏和先是愣愣的看着魏相几秒,紧接着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范曼一把抱过襁褓,瞪了魏相一眼:“夫君这是在胡说什么呢?和儿以后一定是个孝顺的孩子,茹妹,你抱一会孩子。”
看着兰茹小心翼翼的抱着魏和在远处晃荡,魏相就知道今天事情有点大条:“何事需要动用夫人亲自出马啊?”
范曼道:“夫君真要公布领地法律?”
魏相这才恍然,道:“原来是夏敬和魏睿这两个臭小子,没错,为夫确实有此考虑。”
范曼忧心忡忡,道:“若是公布法律,夫君将来何以牧民?”
魏相哑然片刻,道:“怎么不能牧民?才十三条法律而已啊。”
范曼怒道:“子民们连一条法律都不需要懂,这是父亲说过的话!”
魏相道:“那外舅就是错的。法律应该被所有人所熟知和铭记,如果有一天法律太过繁琐而无法做到这一点,但至少它也应该摆放在那里,能够监督到所有人的行为。”
范曼看着魏相,目光古怪:“所有人里面也包括夫君?”
魏相理所当然的点头:“总有一天,你夫君会让这个世界真正做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范曼拔腿就走,被魏相一把抓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把那几个巫祝扔进深山里面喂老虎了。”
范曼看着魏相,好一会才道:“妾身需要一个理由。”
魏相道:“夏邑初建,想要强大起来必须不走寻常路。”
范曼道:“那会很危险,和儿说不定都不能活到成年及冠的那一天。”
魏相道:“但那也会让和儿有机会成为大晋正卿,甚至是……”
魏相左右看看,发现方圆五十步之内除了抱娃的小妾兰茹和忠心耿耿护卫的笃达之外再无他人,这才凑近到范曼耳边,轻声道:“……天下之主!”
范曼红润的脸色在短短一秒钟时间内就被白色所取代,她倒退两步,一脸震惊的看着魏相。
魏相微微一笑,用充满了爱意的目光看着范曼。
范曼沉默良久,朝着魏相行了一礼,带着孩子和兰茹转身离去。
在某个拐角处,正在忐忑的等待着结果的夏敬和魏睿走了出来,满怀期待的行礼,问道:“夫人,结果如何?”
范曼叹了一口气,道:“夫君意志甚坚,我也无法改变。”
夏敬急道:“可是……”
范曼打断了夏敬的话:“夏敬,魏睿,你们二人将来想要成为六卿吗?”
等到被惊得说不出话的夏敬从这个问题之中回过神来,范曼和兰茹已经走远了。
夏敬转身想要追上,但却被魏睿拉住。
夏敬转头就想要发火,却看到了魏睿闪动光芒的双目:“你难道没有听到夫人刚刚说的话吗?”
夏敬怒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吗?”
魏睿沉声道:“若行非常事,当行非常道!”
夏敬一把甩开魏睿的手,仰天长叹。
“疯子,一群疯子!”
第262章 魏相又搞出幺蛾子了?
以立法而言,晋国走在了这个时代的前列。
若是以后世某些靠嘴吃饭的人来说,那就是:“晋国人生来就具有严谨的态度,正是这种人生态度让晋国有了法律诞生的土壤,而严谨的晋国人又将晋国的法律一步步的推进,终于让晋国变成了强大的国家。”
这种话看上去颇有道理,但实际上是典型的用结果倒推过程,但又严重缺乏必要推理逻辑能力,只能靠脑补瞎写一气的屁话。
达尔文若是真的地下有灵,知道自己的进化论提出来几百年之后居然还有人如此愚蠢,那是必然要揭棺而起的。
晋国为何重法,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晋国无礼,无德。
众所周知,周王朝虽然是周武王所建立,但真正奠定了周王朝制度的乃是周公旦,而周公旦为晋国建立的制度便是“礼制”。
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人、庶民,所有人都被礼制所包含,所有人在礼制之中都有一席之地,整个周王朝的制度和统治秩序由此确立。
但,如果一个诸侯国违背了礼制呢?
晋国就面对着这个问题。
作为晋国姬姓公族所建立的国家,原本应该严格按照礼制,以嫡长子继承晋侯之位。
但是从曲沃桓叔开始,一直到曲沃武公弑杀大宗篡位成功,曲沃氏小宗完成了对晋氏公族大宗的逆袭,在齐桓公的支持下摇身一变成为了新的晋候家族。
这虽然得到了周天子的承认,但这并不合周礼。
天下人不是傻瓜,晋国人也不是傻瓜,所有人都知道曲沃氏的君候之位是无礼而得,是无德之举。
那么问题来了,曲沃氏要怎么样才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安抚民心,让自己的篡位统治能安稳的继续下去呢?
曲沃氏的统治者们想到了“法”。
讲不了理,讲不了德,那就讲法吧。
用法律来约束国中的大小贵族和平民,来巩固晋国的统治秩序,不就能摆脱无德、无礼的局面了吗?
所以,晋国就成为了诸侯之中最讲“法”的国家。
晋献公重用士蒍,推行“士蒍之法”,政治上实现“国无公族”,加强君权,扩充军队。
晋惠公时期,晋国推行“爰田“和“州兵”制度,公族和卿大夫们,从此可以建立自己的军队。
晋文公行郭偃之法,政治上举贤良、赏功劳,经济上奖励耕种,鼓励通商,扩张税源;军事上改革兵制扩展三军,实行军政合一。晋国成为军事强国,但也由此将卿大夫们的权力极大提升,迎来了赵盾时代。
赵盾时代,进一步的对法治进行了规整和收束,让晋国的法律更加严明,同时也通过法律将大权都集中在了六卿为首的卿大夫手中,越发的削弱了公族的势力。
历史已经证明,无论是诸侯的国还是卿大夫的家,只要没有完善的法律制度来保障足够强大的力量,就必然会被时代所淘汰。
“本大夫跟你们说这么多,现在你们应该明白颁布成文法的意义所在了吧?”魏相朝着面前众多的夏邑、华邑官员问道。
众人沉默片刻,有些点头有些摇头,摇头的数量看上去显然还要更多一些。
魏相气得直翻白眼:“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那本大夫问你们,想不想让夏氏成为将来大晋最强的家族?”
“想!”这一次的答案倒是异口同声。
魏相点头,抓住面前的大红布,道:“想,那就干!”
大红布被魏相一拉,直接从面前的大石板之中脱落下来。
这块石板立于夏邑市场大门口,任何走进市场大门口的人都能看到。
上面清楚的用晋国文字写着:
“夏氏法十三条:
一,大夫犯法,与士人同罪。
二,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三,凡夏邑国人,一年须有三月服兵役,可用军资相抵。
……
十三,隶臣、隶妾者,可凭军功、金钱赎买自由,主人若无正当理由,不得阻拦。”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更何况今日魏相特地下令召集了夏邑之中的所有人,因此市场门口更是人山人海,几千夏邑民众几乎全部到齐。
看着石板上的文字,夏邑民众们颇为好奇。
“这写的啥?”
“是不是大夫要分土地了?”
“我看,是大夫要分耕牛!”
“来个能看懂的念念!”
魏相的额头隐约有黑线闪过,一把抓住身边的夏敬:“你,来把这个条文念上二十遍!从今往后,每天早上必须要有人大声宣读此法二十遍之后能开市!”
看着高声朗读的夏敬,魏相欣慰的笑了。
兰暨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真的觉得这样有用?”
这位“二号老丈人”也是在听到了魏相准备颁布成文法之后特地从华邑那边赶来想要劝告魏相的,从结果而言显然是白跑一趟。
魏相回过身来,笑道:“暂时肯定是看不出太大的效果,但长远来看的话必然是有用的。对了,你们华邑那边的学堂准备得怎么样了?”
魏相是准备好好的治理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的,想要让华夏两邑变得强大,军事当然要抓,教育更是必不可少。
办教育是需要钱的,好在由于人参以及邯郸冶炼工坊的存在,夏邑眼下的财政是颇为充裕的。
兰暨蓟点头道:“不就是十几间屋子吗,分分钟就腾出来了。只是……廧咎如族的孩儿们真的能读书?”
饶是老者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忍不住有些颤音。
那可是读书,是学字啊!
魏相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很严肃的看着兰暨蓟,说道:“外舅,我要纠正一下你的错误。从今以后已经没有什么廧咎如人了,有的只是夏族族人,明白吗?”
兰暨蓟心中一暖,连连点头:“老朽明白,明白!”
魏相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这个月的人参马上就要发往绛都,有些事情他得向负责运送人参的魏睿叮嘱一番。
身后突然传来了兰帊的惊呼:“父亲,你为何哭了?”
兰暨蓟勃然大怒:“谁说老夫哭了,老夫那是沙子进了眼睛!”
兰帊哦哦几声,突然一声痛叫:“傻子进了眼睛,你打我干嘛?”
绛都,士府。
士会正在伏案奋笔疾书,脸色十分严肃。
一阵敲门声响起:“父亲,是我。”
士会顿了一下,道:“进来。”
士燮的身影出现,进入房中,朝着士会请安。
士会头也不抬,淡淡的说道:“何事?”
士燮道:“季妹刚刚传来书信,心中提及魏相想要在夏邑颁布成文法,不知此事在大晋之中可有风险?若有风险,季妹希望父亲能够为之转圜一二。”
士会楞了一下,放下了笔:“把信给老夫看看。”
士赶忙从袖子之中拿出一份信,士会接过信,看完之后沉思良久,才终于开口。
“颁布成文法之事,大晋之前并无成例。此事若是传扬开来,魏相少不得会被其他一些卿大夫进行一番攻讦。”
士燮一听就急了:“父亲,那你可得帮帮他才行啊。”
士会瞪了士燮一眼,道:“老夫还没有说完呢,你在这里大惊小怪些什么东西?”
士燮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士会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对于别人来说自然是一个大麻烦,但魏相这个臭小子以前得罪的人还少吗?让他尽管闹腾就是了。放心吧,再怎么闹腾也死不了,难道老夫连个女婿都护不住不成!”
士燮脸上这才露出笑容,道:“就知道父亲肯定不会让季妹失望的。”
士会笑着挥手,好像驱赶苍蝇一样:“去去去,老夫还多的是事情要忙呢……对了,去找家宰,让他派人把这份信送到夏邑去给那个臭小子!”
士燮楞了一下,道:“那件事情也要他参与进来吗?”
士会哼了一声,道:“好歹他也是赵氏当年的家臣,又和栾氏有过交情,参与不参与的,就看他自己吧。”
第263章 造纸,开眼看世界
夏邑的学堂开学了。
第一任校长是魏睿,副校长是夏敬,再从吏员之中抽调出五人作为老师,整个班子就这么简单的搭起来了。
语文、术数、武艺、历史是最先开授的四门课程,其中武艺又被细分为步战,远程,骑兵三类。
封建领主制度的优势体现在了招生当中,魏相一声令下,所有十五岁的孩子们全部都在学堂之中集合。
这其实是一个十分惊世骇俗的行为。
校长魏睿提出了反对:“大夫,这些人之中很多都是庶民之子,他们连姓氏都没有,怎能获授知识?”
魏相道:“谁说他们没有姓氏?从今天起,他们全部都是姬姓、夏氏!”
于是,夏挑水、夏爬树、夏猎人、夏季、夏仲、夏麻雀等一大堆奇怪的名字就诞生了
校长魏睿还是一脸为难:“我们没有足够的竹简来让他们练习写字!”
夏敬这个时候在一旁插了一句嘴:“可以让他们在地上写!”
魏睿大怒,瞪了一眼夏敬。
魏相一巴掌拍倒了魏睿:“让你干你就干,不要磨磨蹭蹭!至于竹简,本大夫倒是有一个办法。”
魏睿乖乖的去授课了,而魏相则去了军营,拉着一百夏邑甲士进山。
半天之后,魏相果然在太行山重重叠叠的密林之中发现了大量的构树。
“砍了,树干扔在这里,树皮全部带走!”
构树皮砍下之后,简单晾干,然后按分量分成一把把树皮,这叫取料。
取料完成之后,放在挖出来的水坑之中浸泡。
浸泡结束之后是蒸煮,将构树皮放在蒸锅之中,用文火蒸四个时辰。
出锅之后的趁热摊放在碾盘上充分碾过,使材料变得柔软,同时去掉表面的粗皮渣子。
接下来利用木碓,将分成小撮的穰砸成薄厚均匀的片状料。
然后用刀继续切成更小的薄料,把切好的料倒入石槽,再加上适量的水,用木制的工具使劲翻捣成浆糊状。
将捣好的浆糊倒入加满水的槽中,经过充分“搅杖”,使浆在水中形成均匀悬浮的絮状,再把工具帘平铺在纸浆上,借助水的作用,使纤维在帘上进行无序的、薄厚比较均匀的络合。
一张水淋淋的纸就出世了。
接下来只需要进行最后一步“晾晒”,一切就大功告成!
这些步骤并不难,但并没有任何实操经验的魏相还是用了整整十天的时间,反复的失败之后制作出了第一批成功的纸。
这一天,学堂刚刚放学,夏敬和魏睿两名校长也在聊天。
魏睿道:“你别说,这些学生虽然蠢笨了一些,但是求知的欲望倒是颇强,有几个好苗子,刚来或许能够成材。”
夏敬笑道:“我也发现了有几个是学武艺的好苗子,将来说不定能够成为咱们夏氏的先锋。”
魏睿点了点头,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主君为何执意要对所有适龄孩子进行教导了,只是为何女孩也在其中?”
夏敬耸了耸肩膀,道:“谁知道呢?”
突然间,魏相志得意满的出现了,宛如一名出征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夏敬和魏睿同时行礼:“见过主君。”
啪的一声,魏相将一叠刚刚制作出来的黄纸拍在了两人面前的桌案上:“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夏敬和魏睿还在愣神的时候,魏相已经拿起了一旁的毛笔,蘸墨之后大笔一挥,写下八个大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写完之后,魏相捏着下巴,自我端详。
嗯,本大夫确实不是书法家的料。
夏敬和魏睿完全震惊了,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这竟然能写字?”
魏相哈哈大笑,道:“不但能写字,而且一张纸上能写几百上千个字,最重要的是——”
魏相拿起自己刚刚的那张墨宝,用力的朝天空一扔:“你们看到了吗?这纸比起那该死的竹简要轻了太多太多!”
魏睿深吸一口气,浑身都在战栗,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魏相大礼参拜。
“臣替天下所有读书人,谢过主君大恩大德!”
“始皇纸”在这一天,正式面世!
也是在同一天,来自绛都士府的消息送到。
“荀氏紧锣密鼓的准备行动,疑似要对付六卿之中的某个人?”
魏相放下手中士会亲笔写就的密信,笑道:“士伯的消息这一次可是没有本大夫灵通啊。”
坐在魏相面前的兰帊忍不住道:“你好像不是很担心。”
魏相笑道:“我当然不担心,因为又不是针对我这一边的人。”
从历史上看来,这两年被除掉的卿族应该是——先氏。
中行林父要自断臂膀,那就让他去断好了,和我魏相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我只是一个区区的下大夫而已呀。
赵朔并没有任何信件传来,这似乎更加证实了魏相的判断,于是他每天除了操练军队、陪孩子之外,就是在学堂之中授课。
作为领主大夫,一开始魏相的课所有学子们都十分紧张,但慢慢的,事情发生了变化。
“主君,我算出来了,一共是十二只兔子,二十三只鸡!”
“主君,汉尼拔的失败实在太可惜了,我长大之后定要成为第二个汉尼拔般的猛将,为主君征战天下!”
“主君,我们当真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球上?”
……
在这座小小的山谷之中,一群孩子正在慢慢的睁开眼睛,注视着这个他们以前从未知道的世界!
时间一晃就是三个月。
就在魏相十分享受着这种生活的时候,一封信和一份谕令的同时抵达打破了这种平静。
信是赵朔写来的,在信中这位赵氏宗主直言,他怀疑中行林父很可能是在针对赵氏。
而另外一封谕令则来自于晋侯,上面的内容很简单——招魏相大夫入绛都,督促下军训练!
看着这两封信,魏相沉吟良久,然后找来了所有心腹。
“我要带着五百夏邑兵马去绛都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们要小心看守家业,不得有误!”
安排完毕之后就是和家人告别。
作为魏相的枕边人,范曼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夫君,这一次绛都是不是要发生大事?”
魏相点头。
范曼道:“会不会死人?”
魏相继续点头。
范曼拉住了魏相的手:“茹妹还有一个月就生了,你不能离开我们!”
魏相大笑,将范曼揽入怀中。
“傻女人,如果不把该杀的人都杀了,将来你们两个给我生的孩子怎么能有足够的舞台施展呢?”
翌日,魏相带着完全整编集训完毕,面貌一新的夏邑五百士卒,浩浩荡荡的沿着白陉,朝绛都的方向而去!
第264章 当然是因为我爱国啊
督促下军训练这种见鬼的借口,魏相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但在养由基和养氏三百士卒的鲜血衬托下,魏相的练兵之法确实已经打出了名气。
“主君,据说有很多人正在学习我们的新战法!”夏敬喜滋滋的说道。
对此,魏相嗤之以鼻:“学我者生,像我者死!这些家伙只是抄袭个皮毛,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注定做无用功。”
夏敬楞了一下,虚心请教:“主君,咱们夏邑之卒能够获胜的本质是什么?”
魏相笑道:“三百具魏氏弩,三百把钢制武器!”
一支步兵排成一队队一行行的整齐前进,这在重骑兵看来完全就是送人头。
但如果这群步兵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支长枪,形势显然就对骑兵相当不妙。
又如果来的不是骑兵而是上百门火炮,那手持长枪密集前进的步兵们又成了典型的靶子。
这就是武器在战争之中的重要性。
没有夏邑军队的武器却采用夏邑军队的打法,那就是脑子抽了!
夏敬似懂非懂,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自豪,以及摩拳擦掌:“主君,这一次你说咱们能在绛都之中大杀一通吗?”
魏相笑道:“有难度,但并不是没有机会。”
翻看历史,会发现这个时代的政治斗争很朴素、也很残酷,大部分的政治斗争都会以死人而结束。
而后世宋明的士大夫们则还需要在政坛之上尔虞我诈,各种权谋算计。
这是因为时代的进步,是因为儒家文化的影响让人变得更加儒雅吗?
放屁。
这当然是因为春秋卿大夫的手中有兵,而宋明士大夫只有一张嘴!
如果有力量能直接从肉体上消灭政敌,那为什么还要费心思搞那么多阴谋算计呢?一箭爆头一了百了不香吗?
这就是魏相为何会带五百兵马朝着绛都而来的理由。
在黄父城,魏相原本想要拜见一番栾书,看看能不能从这位未来的狠人上卿口中套出一些东西,却被告知栾书已经在早些天就已经前往绛都了。
魏相继续前行,数日之后抵达绛都。
这座晋国的都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虽然十分炎热,但道路两旁依旧能够看到许多勤勤恳恳劳作的农人,小孩子们高兴的在田埂之上乱窜,而大孩子们已经开始跟在父母身后劳作。
“你希望看到我们夏邑的孩子以后是这样的吗?”魏相对着夏敬说道。
夏敬愣住:“这样不是很正常的吗?”
“当然不正常!”魏相愤怒的说道:“我们夏邑的孩子当然应该要把他们的心思用在怎么去研究和征服这个世界上,怎么能局限于这区区的农田之中,甚至连抬头看一看天空的时间都没有!”
夏敬沉默半晌,问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所有人都进了学堂,那谁来种田呢?”
魏相一巴掌拍在夏敬的肩头,险些把夏敬拍下了马。
“不要以为你是武艺老师就能不好好学习,地理课怎么上的,这天底下如此多的异族你以为是用来做什么的?”
军队是不可能进入绛都的,所以魏相让夏敬带着五百夏邑之卒去了下宫,然后自己带着笃达等几名护卫朝着宫城而去。
在宫城门口,魏相意外的碰到了先毂。
“先伯。”虽然大家相互不对付,但成年人的虚伪还是要做的。
先毂坐在马车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魏相,眼神之中的藐视表情一览无遗:“听说你在夏邑之中颁布了成文法?”
魏相道:“确实。”
先毂道:“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魏相道:“代表着夏邑之中人人知法,代表着夏邑之中无人敢于违犯法律,代表着夏邑在法治社会的道路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下一刻,先毂看着魏相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奇怪。
“开车!”
先毂的马车就这么走了。
“不言而别,没礼貌!”魏相朝着先毂的背影呸了一声,然后蹬蹬蹬迈上了台阶。
大殿之中,姬据面带笑容的坐着听着某个人的汇报,从背影来看,魏相判断这个人是屠岸贾。
只听屠岸贾道:“……君候,只要最多一年的时间,臣必定能够让整个中军变得焕然一新。到时君候就会发现大晋的公族军原来……”
“不过如此。”魏相及时打断了屠岸贾的话。
屠岸贾大怒,看着魏相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魏相,不要以为你有一点战绩就能够在老夫面前放肆!”
魏相眉头一扬:“要不然你也出三百屠岸氏之卒,和我来一场生死之战?”
屠岸贾不说话了。
魏相笑着朝姬据行礼:“臣见过君候,恭喜君候,贺喜君候。”
姬据并没有因为刚才魏相的表现而恼怒,反而笑了起来:“喜从何来?”
魏相道:“臣刚刚帮助君候发现了一个只会动嘴皮子却毫无练兵之能的幸臣,为君候除了一害,这岂非大晋之喜乎?”
屠岸贾忍无可忍,喝道:“魏相,你不要太过分!”
魏相直起身来,很认真的看着屠岸贾道:“屠岸大夫,虽然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练兵,但你那一套不行的。你会害死很多人的,明白吗?”
屠岸贾愤怒欲狂,道:“魏相,你在夏邑之中公然颁布成文法,令卿、大夫之权受损,乃是大大的罪人!今日见到君候,看你还怎么抵赖!”
魏相奇怪的看着屠岸贾,道:“难道屠岸大夫很希望卿、大夫之权继续强化下去?请问你是站哪边的?”
姬据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争吵:“好了。魏相,你颁布成文法就是为此?”
魏相道:“正是。请君候想想,之前大晋之法虽然也算完备,但仅有贵族国人可知,如此一来只要卿大夫能够笼络国人便可以牢牢的将封邑之地掌控在手中。但如今若是民众也完全知晓法律条文,贵族国人便不能够再像之前那般压榨平民。若是君候能够借机惩治一番不法贵族,定然能够收大晋民心为用,令天下诸侯拜服啊。”
屠岸贾冷冷的说道:“话倒是说得漂亮,老夫且问你,你也是卿大夫贵族之中的一员,你为何要做出这种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
魏相顿了一下,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屠岸贾:“那当然是因为我爱国啊。”
第265章 卖掉栾氏算了
看着被自己的话挤兑得气急败坏的屠岸贾,魏相心情大好。
姬据并没有因为魏相的话而发怒,反而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姬据才开口道:“所以,法其实也能成为本侯的武器?”
魏相十分肯定的说道:“这是自然!法律原本便是用来统治民众的工具,这工具若是使用得当,能够起到的力量是十分惊人的。如若不然,为何献公、文公、赵宣子都要各自立法?”
姬据的眼睛亮了起来,追问道:“本侯是不是也应该立法?”
魏相点头道:“君候这问的就有些多余了,是必须立法!”
屠岸贾怒道:“魏相,注意你和君候说话的态度!”
姬据不耐烦的看了屠岸贾一眼,道:“屠岸大夫,你先出去,让本侯和魏相大夫好好谈谈。”
屠岸贾气得脚不沾地的离开了宫殿。
姬据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魏相:“魏相大夫,你继续说下去。”
魏相看了一眼旁边的空荡荡的坐位。
姬据忙道:“坐,快坐!”
魏相不慌不忙的坐下,清了清嗓子,然后道:“君候,就如同臣刚才所言,法律乃是强化统治权力的工具。赵宣子之法便是如此,它以法律的形式强化了六卿的权力,让公室的权力被极大削弱。想要打破赵宣子的这个体制,首先就是要以新法来替代赵宣子的旧法。而要实现这一点,一定用得力的人才来为君候筹划和推行这次新法才是。”
姬据连连点头,道:“大夫所言极是。以本侯来看,此人非魏相大夫莫属了。”
魏相笑道:“君候,臣不行。”
姬据摆手道:“你何必谦虚?本侯可以允诺于你,立法之事若成,你当入六卿!”
魏相认真的说道:“君候,臣真的不行。臣对赵宣子之法并无多少了解,又没有足够的资历,如何能够为君候制定出一部让所有人都认同的法律呢?不过,臣倒是有一个绝佳的人选能够推荐给君候。”
姬据摸着下巴,道:“以你的这个说法,你推荐的这个人想必是对赵宣子之法极为了解,又拥有足够资历和威望之人了吧?”
魏相笑道:“正是如此,而且此人还必须对君候和公族抱有忠心,就如同臣一般刚直不阿。”
姬据道:“此人是谁?”
魏相道:“中军佐士会!”
姬据眼睛一亮,一拍大腿:“本侯怎么没想到呢?不过,士伯真的会答应吗?”
魏相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君候难道忘记了臣和士伯之间的关系不成?此事包在臣的身上!”
姬据长出一口气,站了起来,十分亲切的握住了魏相的手:“本侯得魏相大夫,如武王得姜太师也!”
对此,资深演员魏相自然是感激涕零,膝盖当场就没绷住,大礼谢过君候礼遇。
当君臣再次各自落座之时,魏相终于从姬据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消息。
姬据道:“不瞒魏相大夫,中行伯已经蠢蠢欲动准备除掉栾伯,不知你对此事怎么看?”
魏相大惊失色,晋国诸葛亮的风度终于绷不住了:“他要对付的居然是士伯?”
当从宫殿之中走出来的时候,魏相的表情十分精彩。
一次沉痛的教训啊。
历史经验主义要不得啊,还是到实践中去,坚持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箴言,才能在这穿越之后世界线开始慢慢漂移的新时代混下去啊。
魏相定了定神,对着驾车的笃达道:“去下宫!”
下宫还是一如既往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尤其当这个世界陷入黑暗,但这片位于绛都之外的宫殿群却依旧是一片璀璨灯光之时,魏相突然深切的感觉到了……
不管在哪个世界,当人上人的感觉真的都他娘的太好了!
赵朔第一时间就接见了魏相。
空气之中漂浮着人参的气味,让魏相不由自主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味道虽然一点都不好闻,但魏相确实很饿。
“为什么先去的王宫?”赵朔问道。
魏相道:“中行伯要对栾伯下手。”
当的一声,赵朔面前盛着人参汤的青铜樽直接被打翻,汤汤水水洒了一点。
魏相一开始有些心疼,后来想到这人参是自己每个月免费进贡给赵朔的,于是就更心疼了。
赵朔定了定神,道:“君候告诉你的?”
魏相点头道:“是。”
赵朔深吸一口气,道:“这一次,你为赵氏立下大功。”
魏相犹豫两秒,道:“不瞒赵孟,我其实有点饿。”
赵朔一拍桌子:“来人,上菜!”
时间已经很晚,并非用餐之时。
但赵朔说要有菜,于是就有了菜。
下宫的厨子很不错,尤其是鱼脍做得又薄又鲜美,入口即化,让魏相忘记了对寄生虫的恐惧,大快朵颐。
赵朔很有耐心的坐在一旁思考,直到魏相吃完之后才开口道:“你有什么办法?”
魏相笑道:“不瞒赵孟说,现在君候觉得我是一个大忠臣。”
赵朔不假思索的说道:“你以后也应该是一个大忠臣。”
魏相道:“既然是忠臣,那就要有忠臣的立场和建议。”
赵朔道:“比如?”
魏相道:“比如说,这一次赵氏完全可以放弃栾氏,让荀氏直接除掉栾氏。”
饶是赵朔已经有过诸多猜想,也依旧不可避免的露出震惊的表情。
好几秒之后,平复下来的赵朔才道:“为何?”
因为在栾书当正卿的时候,你死后的赵氏被屠了个干干净净,你儿子赵武差点也死了,我是为你好才劝你趁着栾书没发迹的时候先弄死栾氏的。
魏相道:“因为赵氏现在太强了,郤氏已经向赵氏靠拢,再加上栾氏的话就是六卿有三。”
赵朔扬眉道:“强也有错?”
魏相道:“若赵孟如今是中军佐或者上军将,赵氏自然是越强越好。”
后半句话魏相没有说出来,但赵朔依旧明白:“但我现在只是下军将,太强就会被荀氏和君候所忌惮,对吧?”
魏相一拍大腿,赞道:“赵孟果然慧眼如炬洞若烛火,魏相佩服。”
赵朔沉吟良久,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魏相道:“至少我是没有了。”
赵朔长出一口气,道:“辛苦你了,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走出房间的时候,魏相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赵朔,真的太想成为他爹了。
第266章 小婿的建议就是直接跑路
虽然已经离开了下宫自立门户,但下宫之中魏相的那座小院子依旧保留着,甚至原先的几名仆人依旧每天前来清扫。
魏相当然知道这也就是赵朔一句话的事情,但他还是心中一暖。
来绛都并不是为了享受,第二天一早,魏相就到了士府。
老人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起得比鸡早,当魏相见到士会的时候,这位老丈人已经处理完桌子上的一半公务了。
士会看了一眼魏相:“你提的这是什么东西?”
魏相嘿嘿一笑,将手中的布包放下,露出了里面的一大叠纸:“这是小婿送给外舅的礼物,而且绝对是开天辟地有史以来最为独特的礼物之一。”
士会楞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笔,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这是……纸?用什么制成的?”
魏相笑道:“树皮。”
士会直接僵住。
过了好一会之后,士会再次问道:“你刚才说,它是用什么制成的?”
“树皮!”
当确定了魏相带来的纸确实能写字之后,士会疯狂了,抓住魏相的肩膀不断摇晃。
“魏相,你这是为天下士人立了大功啊!”
士会一直觉得把女儿嫁给魏相是一个非常值得的投资,但此刻士会却又惊讶的发现,原来这个投资的超值之处远远超乎了想象!
“你会青史留名的,一定会。”士会认真的对着魏相说道。
魏相没有任何谦虚的点头:“不瞒外舅说,小婿也是这样想的。”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写满了好几张纸的士会才心满意足的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用手不停摩挲着粗糙的纸张表面,啧啧称奇:“这纸……树皮居然能做成此等神物,实在是让人感慨。对了,这是那个能工巧匠制作出来的?”
魏相老老实实的说道:“是一个叫做蔡伦的匠人想到的,不过他已经因病去世了。”
士会警觉的抬头:“确定是因病去世?”
魏相举手:“小婿对天上泰一神发誓,小婿若是加害蔡伦一根手指头,就天打雷劈!”
士会这才放下心来,两人重新落座,谈话也进入正题。
士会道:“听说君候召你回来的,是不是为了眼下的政争之事?”
魏相道:“是,中行伯想要对付栾伯,已经获得了君候的支持。”
士会脸色顿时一变,过了好几秒钟才道:“原来是栾伯,老夫还以为他当真丧心病狂到对郤克动手呢。”
魏相道:“不知外舅怎么看待此事?”
士会哼了一声,道:“老夫既非荀氏之臣也非赵氏之臣,自然是看他们相互争斗,和老夫何干?”
魏相笑道:“小婿一猜外舅必然也是这般想法,所以小婿特地给外舅找了一个差事。”
魏相将自己面见姬据的整个情况详详细细的和士会说了一遍。
士会听完之后陷入沉思,半晌之后才道:“所以,你在夏邑之中颁布成文法,就是为了给这件事情铺路?”
魏相笑道:“那倒不是,小婿只是单纯的觉得成文法的颁布能够让小婿更加有效的治理封地罢了。”
士会哼了一声,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要让老夫以学习天子法制的名义暂时前往洛邑,避开这一次荀氏和赵氏之间的火拼?”
魏相点头道:“正是。如今大晋政坛各方角力,外舅您的位置最为超然,但也因此最容易会引来针对。不如先离开大晋,一方面能够明哲保身,另外一方面一旦将新法确定,君候必然会坚定不移的支持您出任下一任的上卿,对您和士氏来说乃是一举两得啊。”
“真是一个滑头的小子!”士会笑骂一声,突然开口道:“老夫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魏相道:“外舅请问。”
士会道:“你是老夫的女婿,又是赵氏曾经的家臣,若是老夫有一天和赵氏起了冲突,你要支持哪一方?”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支持有利于夏氏的那一方。”
士会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栾府。
别看栾氏如今在六卿之中颇为默默无闻,但作为卿族之一,栾氏同样也是在晋国之中拥有超过百年历史的显赫望族,府邸之堂皇大气远非一般人所能够想象。
在这间华贵的府邸之中有一座戒备森严的书房,栾盾和栾书两兄弟就在书房相对而坐,脸色都颇为严肃。
栾盾盯着栾书,沉声道:“仲弟,你当真确定我们栾氏是中行伯的目标?”
栾书摸着胡须,轻声道:“兄长,弟有至少八成把握。”
栾盾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这个中行伯,他和赵孟争斗也是算了,为何偏偏要针对我们栾氏?”
栾书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弟认为就是因为我们栾氏一直以来过于低调了,所以才会引来荀氏的觊觎。那中行伯显然是想要把我们栾氏踢出六卿,让智氏取代我们成为六卿之一。”
砰的一声,却是栾盾气得拍了桌子:“荀氏想得倒是挺美,当真以为我栾氏完全没有任何力量反抗不成?”
栾书默然。
虽然栾氏有底蕴,但荀氏才是更加有底蕴的那个大家族,是一个被晋文公和赵盾处心积虑压制多年却依旧成功获得了上卿之位的大家族。
如果荀氏真的全力出手,栾氏确实抵挡不住。
“该怎么办?”栾盾问道。
栾书沉声道:“为今之计,只有向赵孟求援了。以赵氏的力量若是能够帮助我们,想来中行伯也拿我们没有什么办法。”
栾盾深吸一口气,道:“赵氏当真会帮助我们?”
栾书道:“以赵孟和中行伯之间的恩怨,就算不念在我们栾氏多年追随赵氏的份上,想必他也不会乐意见到智首大夫成为六卿之一。”
栾盾霍然起立,道:“那还等什么,随为兄去见赵孟!”
栾书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眼底却悄无声息的闪过一丝得意。
兄长啊兄长,你自视栾氏之主,真正危机来临之时却是束手无策。
总有一天,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栾书才是栾氏真正适合的掌舵人!
第267章 廷议,水利案和立法之争
对于魏相的到来,士燮十分高兴。
对于士燮的存在,魏相则十分奇怪:“你堂堂一个嗣卿,为什么一天天不在封地之中呆着学习怎么治理封地,却在绛都之中晃悠来晃悠去?”
士燮呸了一声,道:“你懂什么,我们士氏的人才多的是,关键还是在于绛都大局。”
魏相沉思半晌,点头道:“明白了,意思就是你们士氏自保有余但盟友不足,需要你这个嗣卿在绛都之中多多活动,好争取到更多的盟友。”
士燮看着魏相:“你知不知道什么事情都寻根究底说实话的人是很讨厌的。”
魏相笑道:“做自己就好啦,如果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考虑到别人会怎么怎么样,你不觉得很累吗?”
“那样才是真正有礼有节的儒雅之人!”
“那是带着面具的衣冠禽兽啦。”
两人一番拌嘴之后,熟悉的感觉重新回来,相视大笑。
另外一边,士会已经下了马车,一步步的沿着台阶登上了大殿。
今日晋国廷议,六卿齐聚,晋国君候姬据高坐上首,脸色冷峻。
作为上卿的中行林父一脸严肃的开口:“自从老夫得君候及诸位同僚信任而出任上卿以来,一直都想要重新将朝政梳理一番,方能不复君候和大晋万千国人的期望。然而最近老夫却发现在这个梳理的过程之中总是有人在故意和君候、和大晋诸卿所制定的政策做对抗,这样不好,非常不好。”
先毂哦了一声,道:“不知中行伯可否具体说说呢?”
中行林父道:“就以前些天的治理浍水工程而言,浍水在春汛之时已然爆发,导致上下游将近两百里的土地被淹没。经过老夫的调查,发现原来是主管水利的官员们过于贪渎,导致大晋之前在浍水两岸修建的诸多引水渠堵塞,最终酿成了这般情形。但浍水春汛早就已经不是一两年,而是年年皆有的事情,为什么之前没有淹没今年却被淹没,此事必须要严加调查一番。若是当真查出了谁的责任,老夫必然惩治到底,绝不姑息!诸位觉得如何?”
听起来这似乎就是一次非常简单的水利工程追究案,但是听在大殿之中诸卿的耳中,却开始有人变了脸色,其中尤其以上军佐栾盾为甚。
身为四大下卿之一,栾盾如今主掌的正是工程,这一次的浍水决堤正好就是栾盾治下的责任。
赵朔咳嗽一声,道:“中行伯说的不错,浍水泛滥,追究责任这是必须的。但问题在于,要追究谁的责任?”
中行林父眯起眼睛,道:“赵孟此话怎讲?”
赵朔淡淡的说道:“中行伯刚刚履任,六卿的次序也刚刚重新排过,栾伯也同样是刚刚履任执掌工程,此事显然是不能追究到栾伯身上的。”
赵朔这句话顿时惹恼了先毂。
在栾盾之前执掌工程的正是先毂,赵朔这岂不是等于在说先毂才是这个最大的责任人?
先毂冷冷的说道:“谁的任期内出事当然就是要追究谁的责任,怎么用今年的剑去斩去年的官?再说了,浍水两岸的水利工程也不是去年修建的,难道要继续追溯到修建那年,去追究那些修建水利工程的官员责任不成?”
双方一时间争执南下。
片刻之后,中行林父咳嗽一声,看向姬据,道:“君候,老臣以为不如先派出官员调查完毕,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是谁的责任,如何?”
姬据略一沉吟,点头道:“就如中行伯所言吧。”
这个议题也就告一段落。
下一个议题由士会发起,只见士会道:“启禀君候,最近大晋之中有一名大夫颁布了成文法,引来了议论纷纷。虽然此人所作所为颇有些无知者无畏之意味,但是却提醒了老臣。如今大晋所用的律法乃是赵宣子在十五年前汇聚诸卿之力所制定,也是时候到了革新之时了。不知君候觉得如何?”
士会话音落下,诸卿脸色各异。
姬据咳嗽一声,道:“诸卿议一议吧,本侯以诸卿决议为准。”
这种事情,姬据即便心中千想万想,也断然不会在此时率先上阵的。
赵朔淡淡的说道:“先父所制定之法已经颇为完备,我认为并无任何改动的必要。”
中行林父几乎是立刻开口:“法律理当与时俱进,献公、文公、襄公、灵公之时皆有成法,如今君候即位理当也有成法。”
栾盾深吸一口气,道:“我认为宣子之法无需改动。”
先毂嘿嘿一笑,道:“虽然魏相是个没脑子的东西,但制定新法确实是理所当然。”
众人目光投向最后一个没有表态的郤克。
郤克一脸的左右为难,最后道:“宣子之法还是不必改动了吧。”
三比三,六卿之中的票数达成了平手。
但这一次,这个平手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平手。
六卿之中,支持修法的有上卿中行林父、中卿士会和四大下卿之首的先毂,反对修法的则是三名在六卿之中排名四、五、六位的下卿。
姬据长出一口气,道:“本侯也觉得修法还是要修的,但框架自然是以赵宣子之法为主,只需要对一些不合时宜的条款进行修改即可,诸卿以为如何?”
没有人开口反对,就连赵朔也是如此。
姬据露出了笑容。
自从即位到现在,这是姬据第一次以君候的地位,对一件六卿争执不下的事情进行裁决,并且获得了通过。
这对姬据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大的成功。
于是姬据看向士会,笑道:“既然此事是士伯所提议,那么就请士伯来牵头负责修法之事吧。”
士会起身朝着姬据行礼,道:“谢过君候。臣还有一个提议,若论礼法,这天下自然无出天子左右者,老臣斗胆请命前往洛邑,对照天子之法来制定出真正符合大晋的法律,不知君候觉得如何?”
姬据大笑拊掌:“士伯所言,善!”
半个时辰之后,士会出现在了魏相和士燮面前。
“你们两个臭小子有一天的时间收拾东西,明日早晨随老夫出发前去洛邑!”
第268章 南下洛邑
“魏相,你说为什么我们要走这么快?”
“为什么这种问题你不去问你爹?”
“问我爹,他可能会揍我。”
“告诉你爹,就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让他不要再随意揍你,对形象不好。”
“我可不敢这么说,难道你敢和你爹这么说?”
“我爹要是在这里我就敢。”
“哈哈,有趣。”
在前方的马车之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魏相一夹胯下马腹立刻迎了上去,满脸对老丈人的尊敬笑意:“外舅,有何吩咐?”
士燮在一旁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是要向魏相多多学习一下。
士会道:“上车。”
魏相上了马车。
作为晋国如今的三号人物,士会的马车还是相当豪华的,只不过车轮在不平整的土地上哐当哐当的颠簸,委实让魏相深切的怀念起了后世的汽车。
再便宜的汽车,那也比这个马车舒服至少十倍啊。
士会并不知道魏相的这个心思,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觉得谁会赢?”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但魏相知道士会指的是晋国之中的那一场政争。
士会正是为了避免直接参与进去,所以才会如此迅速的离开绛都,并且连士燮也一起带上。
魏相想了想,道:“我其实是赞成除掉栾氏的。”
士会咦了一声,有些惊讶:“那可是赵氏的盟友,栾伯之弟栾书和你的关系似乎也不错。”
魏相将身体靠在车厢的墙边,沿着车窗敞开的缝隙正好看到了一脸不爽的士燮在瞪着自己,于是便露出笑容:“赵氏不应该太强,不然的话对所有人都不好。但如果削弱赵氏本身的力量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那就只能委屈栾氏了。”
士会显然有些意外于魏相的这个答案,胡须颤动了好几下之后才道:“赵氏过去不就很强吗?”
魏相正色道:“那是因为有赵宣子在。”
士会道:“你觉得赵孟不如其父?”
魏相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士会又道:“你还没有回答老夫,你究竟觉得谁会赢?”
魏相打了个哈欠,道:“外舅,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下大夫而已啊,又怎能对六卿的命运知之甚详呢?我只能说,我希望是栾氏或者先氏其中一个被踢出局,这样不但对我好,对外舅、甚至对赵氏来说都是好事。”
片刻之后,士燮看着重新回到身边的魏相,幸灾乐祸的说道:“你又回来了。”
魏相奇怪的看了士燮一眼,道:“你不会觉得呆在你爹身边是一件很快活的事情吧?”
士燮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在一个会打儿子的爹身边,那简直就是人间酷刑啊。”
黄河到了。
黄河过了。
当魏相牵着自己的马小心翼翼踏上周天子的王畿之地时,他的目光旋即被迎面而来的一支车队所吸引。
周天子卿士、当过晋侯姬据多年老师、和魏相有过几面之缘的王孙姬满带着一群周朝官员,在渡口处迎接晋国使者士会的到来。
“士伯,想不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姬满大笑出声,亲热的握住士会的手。
士会同样也是满脸带笑,亲切的说道:“这一次,是老夫要好好的向左卿请教一番啊。”
魏相和士燮站在士会身后几步,窃窃私语。
“看到了没,这就是大人的虚伪。”
“是啊是啊,全是客套,没有一句真话。”
姬满几句闲聊过后,目光就落在了魏相和士燮两人身上,笑道:“士燮嗣卿,魏相大夫,欢迎欢迎,随老夫一起入城吧。”
魏相和士燮脸上同时露出标准而无可挑剔的虚伪笑容,齐齐拱手:“左卿言重了,左卿前面请。”
果然,人总是会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一种。
洛邑就在前方。
这座由周公负责兴建,坐拥九鼎的大都邑名义上本该是整个华夏世界的忠心,如今却只能静静的躺在黄河南岸的土地上,在落日的余晖下尽显荒凉。
两名少女站在洛邑的城墙之上,为首一名身着华服长裙,梳着少女发髻,看模样虽未完全长开,但白皙的肤色、吹弹可破的脸颊、明媚的大眼睛、挺翘的鼻梁和粉润可人的樱桃小口却已经组合出了一张极为动人的美丽脸庞,举手投足间颇具贵人气质。
华服少女注视着城下那支正在进城的车队,用柔和的声音道:“秋儿,你说哪一个是魏相,哪一个是士燮?”
名唤秋儿的侍女有些好奇的抬着头,很快目光就锁定了两名策马在士会马车之后的年轻男骑士,过了好一会才道:“回瑶公主,马车左侧的是魏相大夫,右侧的应当是士燮嗣卿。”
原来这华服少女居然还是一个公主。
瑶公主点了点头,突然一声叹息:“这就是父王给我找的夫婿吗?真是……孽缘啊。”
魏相突然抬头看向城墙。
一旁的士燮被魏相这个动作吸引了注意力,问道:“怎么了?”
魏相从空无一人的城墙上收回目光,道:“没事,刚刚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可能是错觉。”
士燮哦了一声,道:“明白了,你就是太紧张了。”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我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倒是你,你得小心一点。”
士燮有些疑惑:“我要小心什么?这座城池里难道还有人敢害我们不成?”
魏相嘿嘿一笑,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你可是士氏嗣卿啊,别看这里是天子王畿,我估计城里的卿大夫不知道有多少个想要和你联姻的呢。”
士燮打了一个冷颤,道:“我可是已经有了正妻和四个小妾,不能再多了。再说,谁说你就不是联姻对象了?”
魏相正色道:“同姓不婚啊,这城里大部分都是姬姓贵族好吧。再说了,谁会和一个小小的士大夫联姻呢?”
士燮重重哼了一声,道:“放心吧,如果你真的带一名小妾回去,我也一定会帮你在我妹面前说几句好话的。”
两人先是怒目相视,突然又嘿嘿的相视而笑起来。
第269章 真有公主?
在很久以前,诸侯们前来朝拜周天子,那是需要在城外扎营,沐浴,走完一整套繁琐而又完整的仪式之后才能进城的。
但现在,仅仅是一个诸侯国的使者,士会也能够堂而皇之的直接进入洛邑之中,入住原本只有诸侯才有资格入住的馆驿。
当天晚上,姬满十分热情的宴请了士会一行。
众所周知,越是正式的宴会越是吃不饱,但这个规律显然对魏相并不起作用。
赶路这么多天,天天都是在野外将就,难得有顿好吃的,干嘛不吃饱?
即便已经衰落,但王室最起码的威严还是有的,厨子们做的王家菜肴同样也是颇为出色,让魏相暗呼不虚此行。
魏相大快朵颐的场景自然落到了有心人的眼中,不少作陪的洛邑贵族暗暗皱眉,对于这个“乡下人”顿时产生了几分不满。
姬满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形,忍不住笑道:“魏相大夫果然不愧是晋国第一勇士,就连作风也是如此豪爽。”
在杀死了楚国第一勇士养由基之后,魏相的“晋国第一勇士之称”已经在华夏各处流传开来。
士会脸颊跳动了几下,道:“这个臭小子不过就是生性顽劣罢了,但本心还是好的。”
魏相自顾自的吃着,假装没有听到。
人啊,就是不能为了讲面子,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又过一会,晚宴结束,但士会和姬满显然还有事商谈,于是魏相就和士燮凑到了一起。
“逛逛?”魏相提议道。
“好。”
于是两人就在馆驿附近逛了起来。
洛邑分为周王城和成周两个部分,这座馆驿属于周王城的一部分,位于周王城的东北角。
周王城乃是数百年前周公旦东征平定三监之乱后所营建,建筑风格在当时而言必然最为先进,但现在嘛……
士燮走了一段之后,忍不住发出感慨:“这王城也太破了吧,还不如下宫呢。”
魏相咳嗽一声,正色道:“你懂什么?这叫做历史的厚重感。”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一片园圃之中,这片园圃位于角落,杂草丛生,若不是仔细观察很难发现此地。
士燮叹了一口气,道:“家父一直对天子都是很敬重的,想不到天子如今却已经……”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天子当然是每一个人都敬重的,但你要知道大家敬重的其实只是天子手中的兵将罢了。自从平王东迁之后,天子又被郑侯所败,没兵没将之下还有谁会再听天子的号令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难道这个世界上的诸侯和卿大夫心中就只有名利权势,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遵礼守法了吗?”
魏相和士燮同时吃了一惊,转身看去,却发现不远处的几步之外站着一名少女。
这少女明眸皓齿,姿色过人,更兼身着华服,身边还有两名侍女举着火把,显得亭亭玉立极为动人。
以姿色而论,魏相觉得自来到这个世界,也就家中的夫人范曼能够与面前这位少女相提并论了。
就在魏相和士会出神间,少女秀眉微暼,道:“大夫和嗣卿为何不答?”
魏相这才回过神来,道:“不知这位是……”
少女背后的一名侍女哼了一声,道:“两位见到公主,难道不知行礼吗?”
魏相和士燮同时恍然,能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地的,那可不就是公主吗。
两人同时行礼:“臣士燮/魏相见过公主。”
公主微微点头,眼睛看着魏相,道:“现在应该可以回答了吧?”
魏相一时间有些为难。
这种事情虽然天下皆知,但你要对着当事人直接揭短,显然也不太合适啊。
公主似乎看出了魏相的为难,淡淡的说道;“我听说魏相大夫在战阵之上面对楚蛮千军万马都不曾有过惧色,今日却在一名小女子面前一言不发,莫非这便是大夫的风度?”
好家伙,连这种激将法都出来了,能忍?
当然不能。
魏相直起身体,道:“不瞒公主,礼法乃是外在,实力方是内在。若是没有实力的话,又会有谁来听从礼法呢?就好比臣是大夫,臣在封地之中说一不二,那是因为封地之中的所有人性命都系于臣的一念之间。若是臣仅仅是一介平民,那其他人又凭什么来听从臣的话呢?”
士燮大吃一惊,猛拉了几下魏相的袖子,魏相不为所动。
这种纯洁少女一看就是王宫里面呆过了,真以为全天下的人脑子里都是仁义道德礼法制度,那就让本大夫好好给你上一课吧。
果然公主听完之后脸色顿时一变,过了好一会之后才道:“所以,礼法这种东西已经不被天下人所相信了吗?”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不。天下人从来都只是追随者罢了,他们追随的是强者所制定的规矩。无论这个规矩是礼法,是尊王攘夷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那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正的强者要求所有人相信他。”
公主脸色再变,几乎都有些站不直身体了。
魏相拱手道:“今日冒犯公主,改日必来请罪,臣等告退了。”
魏相拉着士燮离开了这座荒废的园圃。
刚一离开园圃,士燮就一把甩开了魏相的手:“你疯了?你怎么能对公主说这样的话,那会传到天子耳中的!”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天子知道了又能如何?”
士燮道:“当然是……”
士燮脸色古怪的停下了话头。
魏相笑道:“终于从美色之中回过神来了?现在我们大晋才是这个天下的最强者,天子尚且需要靠我们才能在楚国的兵锋下苟延残喘,他又怎么敢对我们这些晋国的使者如何呢?”
士燮默然片刻,叹道:“你就不能给天子一点面子吗?”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我这是在帮你教育你的未来媳妇呢。”
士燮楞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已经有夫人了,小妾都有好几个了。”
魏相拍了拍士燮的肩膀,道:“你不会真的以为一名公主当真能在晚上随意于王城之中穿梭,并且出现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园圃之中吧?回去告诉外舅,看看他愿不愿意和周天子联姻吧。”
第270章 原来魏相说的都是对的
魏相和士燮回到了住处,正好碰上了手持木棍一脸铁青的士会:“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大半夜的跑哪里去了?”
魏相极其敏锐的从这个木棍上察觉到了不妙的气息,立刻开口道:“外舅,天子想要和你联姻!”
这个重量级的消息果然瞬间就吸引了士会的注意力,让他把木棍都放下了:“你这个臭小子在胡说些什么?”
魏相立刻将刚刚和士燮一起见到公主的事情,向自家老丈人娓娓道来。
士燮在一旁道:“父亲,儿觉得魏相说这件事情未免有些过于臆想了,天子怎么会……”
士会长出一口气,脸色凝重的打断了士燮的话:“天子或许真有这个想法。老夫刚刚和姬满卿士聊天的时候,他就和老夫说过天子有一名季公主正待嫁,还问老夫是否有什么年轻英才能够介绍。老夫只当他是在客套,想不到却是应在了这里,嘿嘿!”
虽然说这年头周天子确实是不值钱了,但天子这个招牌还是相当有面的。
别看士会现在是晋国六卿之中的中军佐,但士氏本身并不属于姬姓分支,所以士氏在六卿之中反而是根基最为浅薄的那一个。
一旦获得了和天子联姻的名头,便能够让士氏的声望一下子获得巨大提升。
从周天子的角度来说,中行林父死后士会就是晋国正卿,天下第一强国的实际当家人,通过联姻争取到这样一个强援自然也是好事。
至于士燮如今的正妻只是晋国之中的一个普通大夫家族之女,成亲的时候固然是门当户对,如今却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高攀了。
于是魏相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若是天子下嫁公主的话,对士氏其实也是不小的助力呢。”
士会勃然大怒,喝道:“简直是胡言乱语,此事万不可行!”
士燮也连连摇头,道:“就是。我妻便是我妻,又岂能因为什么公主而委屈了我妻?此事绝对不行。”
魏相耸了耸肩膀,没有再说话。
从一开始魏相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只能说周王室这边的确是错判了士氏父子的性格,这队父子并不是暗中为了政治利益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只是可惜了那位公主,还挺漂亮的……
公主正站在天子的面前,躬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王。”
此刻这位公主正位于天子的寝殿之中,在灯光的照耀下,她秀美的容颜越发动人。
周天子温和的笑着,对着公主道:“瑶儿啊,你也去见过那个士燮了吧?”
原来公主单名一个瑶字,姬瑶。
姬瑶轻轻点头,道:“回父王,刚刚已经见过士燮嗣卿了。”
周天子笑容越发温和,道:“你觉得士燮此人如何?”
姬瑶想了想,发现方才似乎都没有和士燮说上话,一直都是和那个叫做魏相的大夫说话,于是便道:“此人看上去不是很擅长言谈。”
周天子哦了一声,道:“那他对你的印象如何?”
姬瑶楞了一下,摇头道:“儿臣不知。”
周天子沉默片刻,复又笑道:“那也无妨,等到你们将来成亲之后,再慢慢相互了解也就是了。”
姬瑶犹豫了一下,轻声道:“父王,听说那士燮已经有了发妻。”
周天子不以为然的说道:“有了又如何?寡人已经让人打听过了,那只不过是晋国之中一名普通大夫家族之女罢了,如何能够和寡人之女,大周之公主相提并论?到时候让士燮休了那女子便是。”
姬瑶轻咬朱唇,道:“可是,儿不是很喜欢那个士燮……”
大殿之中的气温突然降低了下来,就连悬挂在柱子上的油灯火苗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周天子的脸色变得阴沉,冷冷的说道:“你为何不喜欢他?”
姬瑶踌躇良久,道:“儿实在是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
周天子的语气越发冰冷:“你想要违抗寡人的命令?”
姬瑶道:“父王,儿……”
“混账东西!”周天子突然大怒,挥起了手掌。
一声啪的脆响之后,姬瑶捂着脸颊踉跄后退,摔倒在了地上。
周天子恶狠狠的盯着姬瑶,道:“你这蠢孩子,根本就不知道和士燮联姻的意义!如今楚国连年寇边,如果没有晋国的话九鼎在前几年就被那个该死的楚蛮子给夺去了。只有结好晋国才能够保护寡人,才能够保护大周的社稷!你身为大周公主,不思为大周出力,反而在此诸多借口,寡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生出了你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忤逆之子!”
在周天子的破口大骂声中,姬瑶显得分外的惶恐而不知所措,晶莹的眼泪不停的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
足足骂了好一会之后,周天子才总算是出了气,朝着地上的姬瑶喝道:“还在这里干什么?给寡人滚出去!记住了,从明天开始继续去找那个士燮,一定要让他迷上你,让他愿意迎娶你回晋国,否则的话……你就给寡人滚出洛邑,滚得越远越好!”
片刻之后,姬瑶踉踉跄跄的奔出了大殿。
正在大殿门口等候的侍女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搀扶住姬瑶:“公主,没事吧?”
又过一会,姬瑶在侍女们的搀扶下回到了房间之中。
油灯被吹灭了,还是少女的公主一个人静静的躺在木榻之上,今天所经历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从她的眼前闪过,一句句听过的话又重新在耳边响起。
“没兵没将之下,还有谁会听天子的号令呢?”
“重要的是,真正的强者要求所有人相信他。”
“寡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生出了你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忤逆之子!”
“从明天开始继续去找那个士燮,一定要让他迷上你,让他愿意迎娶你回晋国!”
坦然在自己面前说出大不敬话语的臣子,除了吃惊之外毫无任何敬意的士燮,人生十六年来第一次朝自己发火甚至还给了自己一巴掌的父王……
良久之后,一声叹息自少女的口中传出。
“原来,那位魏相大夫说的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