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新航路 四 海角郡 (加更)
华夏二年,3月13日。 当南泥湾堡雏形已现之后,探险舰队收拾人手、腾挪补给,离开了南泥湾,继续南下。 出航之后,他们的心态截然不同了。之前,虽然也是航行在漫漫大海上,但这一段航路已经有前人探索过,他们心里有底,并没有过多担心。而离开南泥湾之后,则进入了真正的未知海域,前方到底有什么?是大陆,是岛屿,是深海,还是世界尽头,到了之后会不会有巨大的墙壁阻挡,还是说前方是无底深渊会直接掉下去? 启航之时,本土发来了一份国公会亲署的电报,“我们相信,地球不会无尽,广袤的非洲大陆也必然有端点,端点过后会是奇妙的新世界。而这一切都有赖于你们的探索,祝勇士们一帆风顺。”这多少让人安心了些。 南下途中一路有风,是个好消息,不过风向多变。有时刮东风、东南风,对向南的航行很有助益;有时却变换成了正南方,正对着船行方向,减慢了航行速度。 不过更好的消息是,南下后气温越来越低,越来越舒爽。而且,根据经纬度测量的结果,原本好似无穷无尽的非洲大陆的海岸线逐渐退向西南,犹如一道圆弧一般。倘若真是圆弧的话,那会不会有拐点呢?拐点之后,又是什么样子? 3月20日。 这一路走来,途径的海岸线都非常平直,没有安全的避风港,直到再次航行了一千二百余公里后,探险舰队才遇到了一处开阔的海湾。(后世南非的伊丽莎白港) 此地称作“海湾”其实有些勉强,北方的海岸线是一道自东向西的平滑弧线,西方有一个向南伸出的小半岛,东南方一大片都是开口。但发现这地方还是挺让船员惊喜的,因为他们从南泥湾一路过来,海岸线先是往正南走,然后转向西南,然后越来越偏西,而到了这处海湾,终于转向正西了! “很有标志性意义啊!”潘学忠感叹道。 然后,他看了看航海日志:“算算距离也差不多了,就在这儿建一个据点吧。” 旁边的吴风平认可道:“也该建了。想想,以后的商船从北边一路过来,看着海岸线逐渐拐向西,‘拐了拐了’,然后在这里终于拐了,那简直就像回到家一样啊!对了,提督,这里该叫什么名字?” 潘学忠看了看地图,周边的粗略海岸线已经画了出来:“嗯,这个半岛的形状看着跟黄岛差不多,就叫新黄岛吧。正好,我们就去这个新黄岛上设点。” 曙光级轻车熟路地展开了勘探,好在新黄岛自身条件就不错,很容易在半岛东北方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停泊地。然后接下来的几天里,船员们按部就班地登陆、建设营地和往周边侦察过去。 比之南泥湾条件更好的是,此地气候要凉爽一些,而且也没那么多雨水,放眼望去能看到不少自然草原。可想而知,以后遭遇的疫病等麻烦也会少一些。 “不错……如果后面真能发现什么好地方的话,这里可以作为一个中转站。”潘学忠总结道。 4月8日,据点初步建成,潘学忠留下一艘曙光级看守,带领其余舰队继续出发。 西去时,海上刮的是东风,也使得这段航程成为他们出发来走得最顺畅的一段路。 一夜过去,潘学忠醒来,按惯例洗漱吃了早餐,就上到了舰桥上。 他察看起了昨夜的航行记录,喜道:“果然,过了新黄岛,海岸线就是正东正西了啊!” 吴风平也说道:“而且,这周遭的海岸环境看着都不错,说不定是能养人的。就是山多了些,可惜。也不知道再往西,这段海岸能延续多远,能不能有真正的好地方。” 潘学忠说来:“一路走来,也没见到什么土著村镇,不知道是真没人还是此地有什么天灾……算了,走走看吧。” 4月10日,记录的海岸线又出现了向西南拐的趋势,这让他们心里一跳,不会没完了吧?但很快证明这只是虚惊一场,又往西北拐了回去。 4月11日,一个巨大的海湾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个……真是个好地方啊!”潘学忠惊喜道。 相比之前遇到的那些个歪瓜裂枣,这个海湾可真称得上是良湾。形状近乎正方形,长宽约三十公里,入口在南,东西都是山,北边是广阔的平原,堪称胶州湾一般的要地! 还不仅于此! “电报!”一阵滴滴答答的机械声后,一名通信兵突然激动地呼喊了出来,喜悦之情传遍了整个舰桥,“清扬号发回来的电报,在湾西那个半岛更西边,没有陆地,全是大海,全是大海!海岸线往北延伸过去,一眼看不到头!” “什么?!”潘学忠和吴风平闻声都激动起来,难道终于过拐点了吗? 潘学忠一个箭步窜到了通信室去,抢过了刚译出来的电报——不过上面写的内容也就跟刚才念出来的差不多。他回过神来,回头下令道:“让玄天号带着剩下的曙光级继续找寻登陆点,我们出湾,去西边看看!” 水手们迅速将已经降下的帆重新升满,乘着东风出了湾,绕过了西侧那个狭长半岛的尖端,然后—— 果然视线豁然开朗,北边阻塞视野的大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大海,而半岛西侧的海岸线向北笔直延伸过去,意味着他们终于探到了非洲大陆的最南端! “到了吗?我们真的到了吗?”吴风平激动地问道。 潘学忠也激动无比,但到了这个关头反而冷静下来,说道:“还不能完全确定,我们再往北探一段!” 于是这艘红白色的巨舰张满了帆,继续北行,但一直行驶了好几个小时,陆地都始终在东侧,北边没有阻碍,拐点真的到了! 眼泪几乎要从潘学忠的眼里流出来:“好,能够探到这处海角之地,我们也不虚此行了。先返航吧,去跟大部队汇合,再发个电报回去,跟本土报告我们的发现!” “是!”船员们士气高涨,齐声呼喊起来。 日珥号开始调头返回之前的海湾之中,潘学忠带着军官们整理起了航行数据。 过了一阵子,正当他们伏案疾书的时候,外面却突然传来了水手的惊呼声。“快看!” “什么事?”潘学忠抬起头来——然后也如旁人一般惊讶起来,不是因为别的,正是眼前出现了一番奇景! 他们之前北上的时候,右侧的大陆上是连绵的山脉,险峻雄奇,但也仅是山而已,一路过来都看惯了没什么稀奇的。但现在调头往南走,从另一个角度看过去,这山脉却展现出了不同的风味—— 南边的海岸线上,一座巨山拔地而起,然而却没有像寻常山脉那样冲天拔尖,而是整个顶都是平的,如同一个巨大的木桩一般。不仅如此,这个“大木桩”的东侧,还有一股白雾涌起,不断冲刷着山岭,如同海浪一般。 这一山一雾,巍峨壮阔,堪称人间奇景! “妙啊!”潘学忠忍不住赞叹道:“鬼斧神工天作桌,珍馐佳肴待远客!走,过去看看!” …… 潘学忠将先前看到的那座大山命名为“桌山”,前往察看的时候意外在北部海岸上发现了一个优良港湾。此湾三面环山可避风,水深充足,燎原级可畅行,且岸上的地形并不崎岖,有大片草原,未来潜力很大。适逢此时舰队主力在南边那个大海湾中迟迟找不到太好的登陆点,所以潘学忠干脆让他们北上来这边登陆了。 接下来的几日,探险舰队就停留在附近,将周边海陆情形探了个清楚,然后发现了更多的惊喜。 不知是不是南半球开始入冬的缘故,桌山周围的气候明显比起前面几个据点要凉爽许多,而且看周围的地貌多草原而没有可怕的密林,说明当地的降水量不会很多,这意味着疟疾的威胁会更小。进一步的陆路探索发现,桌山以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盆地,东北两边是高耸的山脉,围出了一片平坦的平原出来,南北约150km,东西只有一半。这样的大小正适合设立一个开拓点,不会小到空间不足,也不会大到难以控制。 上陆探索的陆战队员们在内陆发现了一些土著,这意味着当地是适宜生存的,但也意味着开拓行动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不得不慎重应对。潘学忠很想将他们驱逐殆尽,但时机还不成熟,自己的营地都没有一个,没必要激化矛盾,只得捏着鼻子派人去与他们试着交流,用精盐、烈酒和玻璃小玩具与他们换了点土产,希望等以后来往多了,能获取一些当地的信息。 一系列新发现汇总起来,报告回了本土,而批复很快就回来了。 尚书省直接做出决定,在探险舰队发现的这非洲大陆的南端设立“海角郡”,下设桌山、新黄岛两县。并指示潘学忠就地等待下一批补给船队到来,等待期间继续探索周围情报,并带人在桌山县择地建立一个高标准的据点,以做长久考虑。
第816章 新航路 五 地球的另一端
华夏二年,4月17日,海角郡,桌山县。 经过一系列的侦察工作,桌山县的地图已经初具雏形了。潘学忠也不自己独美,让舰队中的校级军官轮流给已知的几个地标命名。 南边那个大海湾被命名为蟹钳湾,北边的小海湾叫山前湾。 山前湾北有个小岛,本来看着不错想把开拓点设在上面的,但一艘曙光级上去一看,岛上滚滚黄沙基本没水,没法住人,所以退了回来,这小岛也因此起名叫黄沙岛。 蟹钳湾西侧的山脉自然是桌山山脉,而东侧的山脉一直向北延伸二三百公里出去,将桌山县的平原与外界隔绝开来,因此叫屏风山脉。 被屏风山脉隔绝开的这块大约一千万亩的平原就叫做千万平原。 千万平原的西南部、桌山东侧,有一条河流自南向北流入山前湾,水量不大,但弥足珍贵,被起名叫做金水河。探险舰队的开拓点,也就是桌山县的“县城”,就建在这个金水河畔。 桌山县城已经按部就班地建了起来,不过由于设计规模大得多,所以进度比之前几个小堡都要慢。 建设过程大同小异,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一部分探险队员在城外找了几片地,放火烧荒,然后用随船携带的农具开垦起来。 随船到来的农业专家任博陪着潘学忠在这几块预备农田间走着,介绍道:“第一年,我们也不指望这些地能出多少粮食,但至少得探明当地的水土特性、年候变化,以后才好发展农业。” 潘学忠点头道:“是正途,那就辛苦任工了。对了,就你看,这边水土如何呢?” 任博摇头道:“土质看着一般,水也偏少,只能广种薄收了。” 潘学忠一叹气:“也只能这样了,但总比之前那些炎热蛮荒的土地好。之前在南泥湾有十多个得疟疾的,眼下在桌山也没几个,这才是能长远发展的地方啊。对了,你打算种点什么?” 任博掰着指头说道:“之前测过,桌山是在南纬34度左右吧,也是巧了,正好跟淮河流域反过来了。我们现在还没亲身体会过,不知道气候是不是完全相反,只能先这么推测。现在四月,相当于淮河的十月,那么可以种一季小麦试试,再种点土豆,搭配点别的菜,多种些,看有什么能活的。” 潘学忠点点头:“也是,能种小麦就不错了。”然后,他从任博的话里发现了一件一直以来司空见惯但却没在意的事,“纬度正好跟本土相反吗,也是,南纬34,西经101……咦?”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对任博一抱拳:“那这边就拜托任工了。”然后匆匆返回了城内,回了中央的主帐里。 主帐里陈设颇多,周围挂着不少海图,角落里直接停着一辆袖珍通信车,中央摆着一张拼起来的长桌,几名参谋正在奋笔疾书,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行礼。 “啊,不用管我,你们继续。”潘学忠摆摆手,径直走到桌子另一头,拿起上面的一个地球仪,仔细看了起来。 地球仪这东西在华夏国航海业和学术界已经司空见惯了,这一个是早年出版的版本,内容和新生产的也差不多,在球面上直观地体现出了大陆的真实形状。 但是,这个硕大的球面上,只绘出了东至日本、南至爪哇、西至埃及、北至北海的已知大陆,面积仅占了八分之一,其余部分都被迷雾笼罩着,不知那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实际上这类猜想也是华夏学界的热门议题。 现在,随着探险舰队的远航,已知世界的西南角被不断拓展,已经有参谋将探出的海岸线用铅笔画了上去,使人得以管中窥豹,猜想非洲大陆的模样。显然,这是一个几可比拟旧大陆的巨大大陆,可惜疫病太多,不然必将成为一片王道乐土。 除此之外,一个有诱惑性的想法这些天来正在年轻参谋们口中热议。如果接下来的旅途中,大陆西部的海岸线还是如海角郡附近这般向北延伸的话,那是不是有可能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抵达泰西欧罗巴之地呢?要真是这样的话——呃,也不能怎样,最多开辟一条新的商路罢了,还不一定能赚钱。 实际上,当初这支探险舰队成型,就有着三大目的:其一是探索非洲大陆的全貌,其二是在途中找寻适宜人类生活的新区域,其三就是看能不能找出通向地中海的新航路。不过就现在来说,三个目的哪一个的短期收益都不大,更多的是国公会对长远未来的布局。 不过潘学忠拿起这个地球仪,想的却不是欧洲的事,而是对地理位置的南北对应产生了联想。 他先在本土的位置一指:“东海觅天台的坐标是北纬36,经度0。”然后直接把地球仪翻过来,指着本土对面的另一端,“那么,对应的另一面就是南纬36,经度180……” 他在这尚处迷雾之中的端点上画了一个圈,然后把地球仪顺时针转着,很快,就看到了新近才画上去的海角郡,“桌山是南纬34,西经101,与那个端点几乎在同一纬度上,而经度仅仅差了五个时区多一点而已!” 这位提督大人激动起来,相比那些已知的欧洲人,未知的地球彼端才更令人有探索欲啊!” 他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出笔记本,随意在上面画着什么。过了一阵子后,终于,他下定了决心,翻开新一页写了一篇报告,然后交给通信兵:“把这份电报发回本土!” …… 当日,东京,中央市,尚书省大楼。 地球之大,自有奇妙。当潘学忠的电报发出的时候,他所在的海角郡还是下午,而当电波不断周转,跨过近半个地球抵达中央市之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新任宰相季国风正在灯下加班工作,批复新设的山西省和陕西省的一系列事务。正当他拿起一方大印要盖下去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 他接起电话,简短说了几句,略有意外,答复后放下电话,收拾了一下桌面。 不久后,枢密院分管海军事务的右枢密使郑林进入了他的办公室中。 “稀客啊!”季国风站起身来,正要招呼秘书上茶,郑林却使了个眼色。于是季国风转而屏退闲杂人等,请他在旁边的茶几前坐了下来。 他自己给郑林斟起了茶,声音中平地问道:“你是说探险舰队的事?潘学忠他们不是到了好望角,正在建设据点吗?出了什么状况吗?” 郑林也控制着声调,能让他听见,却传不出很远去:“没出什么状况。只是,潘学忠突发奇想,申请兵分两路,一路北上继续原定计划,而一路往西,去南美洲那边探探。” “什么?”季国风惊讶起来,把身子往前一俯,“他怎么会知道南美的?” 郑林摆摆手:“哪呢,他哪里知道。他是认为那个位置是‘地球之彼端’,与本土正好相对,所以想去看看。说起来也是,我们这些人早已知道世界大陆分布,不会有什么好奇心,但对他们来说,那边可是神秘而又特殊价值的未知之地啊!” 季国风想了想,笑道:“也是。这潘大校很有探险家之心啊,派他出去真是找对人了。只是,要改变计划支持他吗?” 本来国公会已经秘密制定了完整的全球探险计划:第一步,绕过非洲,找到前往欧洲的新航路,获取利润,并支援陆军在太和省的攻略行动。第二步,在非洲沿途建设据点,等到据点初具规模后,就以此为基地继续向西出发,探索新大陆。第三步,等到本土这边完成一统,实力足够,再开展大规模的新大陆开发行动。 本来这三步走的计划平衡了短期收支和远期大战略,国公会就准备这么按部就班推进下去,结果没想到这第一步都还没完成,在外的探险家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想着跨越式发展了。 “跨越式发展?倒也未必,从当局人的角度来说,向北向西都是未知,哪能算跨越呢?”郑林摇了摇头,“但毕竟事关重大,我们拿不定主意,所以还是找尚书省来商议了。” 季国风继续问道:“那你的意见呢?” 郑林哈哈一笑,声调抬高:“若是我在海角郡,管他的计划,管他的按部就班,星辰大海就在那里,怎能不去看一看呢?” 季国风感同身受,叹道:“是啊,海外拓殖,本就是赔钱的任务,我们这辈子都未必能赚回来,更多的只是为了一个梦想。既然如此,何不浪漫一些呢?就这样吧,给大会报一下,然后发信给潘学忠,后续的补给船队在不断前往海角郡,祖国是他强大的后盾,让他放手施为吧!” …… 4月18日,一份电报跨越长空,抵达了桌山城的帐篷中。潘学忠拿着电报纸,心情激动,眼中闪着泪光。 “致历史上最伟大的探险家们:世界的另一端就在眼前,去见证吧,去征服吧!”
第817章 天涯彼岸,星光璀璨之地,新汉水
华夏二年,4月25日,海角郡,桌山县。 五日前,一艘由三艘蒸汽运输船组成的补给船队抵达了桌山县。他们是一个多月前从龙牙郡出发的,经过漫长的航行,最终与探险舰队汇合——其实出发时是四艘船,其中有一艘留在南泥湾了。 补给船队的到来,不但充足了桌山县的物资储备,还极大地提振了探险舰队船员们的信心——有了源源不断的后续补给,就是去闯天涯海角都不怕了啊! 潘学忠带人将物资和人员整理了一番,又将探险船队分成了两个分队。其中玄天号带着两艘曙光级和两艘运输船将在稍后按旧计划北上——之前的一个月里,舰队已经派遣过一支小分队往北探索过,海岸线果然是笔直向北的,不过沿途大多是沙漠地形,不适合建立据点,最终走了1300km左右后遇到了一处小海湾,他们登陆立了块碑就返航了——所以他们往北是轻车熟路,将准备完全后择日出发。 而潘学忠领着日珥号和四艘辅助船只抢先整备完毕,向西入海,一头扎入了茫茫大洋中。 这个时节,海角郡西侧的海面上风向多变,刚出发的时候刮的是南风,走出去一段后就变成了西风拦住了去路,有时又截然相反转成东风。 船队经过几日的随风飘移后,在地图上绘出了风向与位置的关系图,然后就呈现出了逆时针旋转的趋势。军官们一致认为这应当是大洋之上存在一个巨大的气旋,于是决定先向北走一段避开它。 果然,北行一段后,风向就变成了稳定的东风,正是符合目的航向的顺风。船员们大喜,张满了帆,乘风向西急行。 天公作美,这东风几乎无穷无尽,船队一连航行十日,都是真正的一帆风顺,可以说打了个盹就跨越了四千余公里的距离,几乎堪比冬日乘北风从胶州南下龙牙门了,就连潘学忠这样的老船长都直呼罕见。 不过,这一连十日,放眼望去都是无尽大海,连个小岛都没见到,船员们就不免心里惴惴了——这大洋该不会没完没了了吧?万一再走十日还是海该怎么办? 5月12日,正午。 到了昨日,风向终于从东风变成了北风,船队乘着侧风继续西行,又过了一日。 潘学忠站在舰桥顶甲板上,感受着侧舷吹来的风,看着周边依然无穷无尽的大洋,饶是他意志坚定,心中也不免有所疑虑起来。 不一阵子,一名准尉走到他身边,报告道:“提督,最新坐标已经测出来了,是南纬32.33,西经170.55……” “170么?”潘学忠点了点头,“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这样吧,传令下去,调整航向到正西南,我们先行进到南纬36度线上去,然后再转向正西!” 其实有句话他没说出来,那就是如果到了南36、西180的目标点,如果还是这般无尽大洋的话,那就干脆返航吧,别浪费时间了。 他的指令很快通过无线电信号传到了其余船只上,水手们一转帆面,转起了舵轮,轻松就借着北风转到了西南航向。然后船只借着这正顺风,速度更提了一节,艏部激起了浪花,风吹帆面猎猎作响—— 然后,风向突然转成了西风。 “怎么回事?”甲板上的潘学忠第一时间读出了风向,有些惊讶,但随即又反应过来,这异域海面上,什么变故不正常? 他正要再下指令,却突然发现西边的天边出现了黑云,然后天色变暗起来。 “不好,是风暴!”他勃然变色,然后立刻攀着桅杆滑到了舰桥里,喊道:“紧急对策方案伍,迅速执行,收帆点火装螺旋桨,转向正南,避开风暴区!” 装螺旋桨有些麻烦,要先停船然后从艉部把螺旋桨放下去再人工下水固定起来,但训练过也就是十分钟的事。而等锅炉热起来就要几十分钟了,这段时间里船队又升了帆,乘风往南顶着螺旋桨逆转的阻力逃了一段,然后才接驳上动力,收了帆全速南进。 蒸汽动力的存在使得船队能够在不升帆的情况下主动航行,这就规避了强风时损毁桅杆乃至倾覆船只的风险。但这次风暴的覆盖范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不光有四面八方的强风,还有漫天暴雨如倾覆一般泼下来,同时周遭的巨浪狂暴汹涌着扑来,连无线电信号都受到了影响。 纵使是一千吨的大船,在这风暴之中也如同一叶扁舟般无助,一开始还在奋力前行,试图离开风暴区,到后面干脆放弃了,停了机器和锅炉随波逐流,以免剧烈的摇晃中出现什么故障,再添份乱。 船员们在船中也做不了什么,有的在绞盘和抽水机旁边候着,随时准备抽水,其余人大多拿着水桶在底舱待命,以防抽水机故障。但实际上船舱的密闭工作做得很好,也用不上他们,他们无事可做,不少人都暗中求神拜佛起来。 还好,钢骨船体极为坚固,即使随着巨浪起起伏伏,也始终没出什么问题。一夜过去,终于风平浪静,雨过天晴。 5月13日。 “简直是劫后余生啊!”一名年轻水手看着东升的旭日,感叹道。 渡过风暴之后,他们比之前还要忙碌了。损管组察看船体各处有无暗伤,轮机组将机器重新运行起来,以防出了故障。军官们记录航海日志,重新确定经纬度,与其它船只联络,其余水手也升帆擦甲板,各自忙碌。 “白果号、朱羽号……庆福、安义,都回电了,他们还在!”一番联络后,通信兵兴奋地喊着。 潘学忠松了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了,然后说道:“就这样,让他们都继续往西走,等到正午坐标测出来了,再确定具体的集合点!” 现在刮的是南风,对于航行来说正适宜,日珥号轻快地西行着。临近中午的时候,潘学忠又上到了顶甲板上,看着准尉们准备器械,准备测量经纬度…… “啾!” 正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鸟叫声突然传来。 “什么?”潘学忠愕然抬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后看到周围人同样也在寻找声音来源,如果不是集体幻听的话,那就只能是—— “啾……啾!” 又有几声鸟叫传来,循声望去,正发现一群灰白色的飞鸟翱翔在西方的天空之上,真的是飞鸟无误! “这……”潘学忠瞪大了眼睛,而旁边有人已经替他喊了出来:“有鸟!陆地,这附近应该有陆地!” 这群飞鸟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其中一部分好奇地向这边飞了过来。 潘学忠用力嗅了嗅,似乎闻到了一丝泥土的香气,大概是错觉。他张开双手,喊道:“升火!开机!我们赶往陆地!” 早上蒸汽系统运行维护过,现在锅炉仍热着,再次启动后很快进入了状态。 炉膛中煤炭熊熊燃烧,澎湃的蒸汽推动着活塞曲轴连杆不断运动,螺旋桨将充沛的海水推向了后方……侧面吹来的海风将烟囱中冒出的烟柱吹斜,同时也使得帆面鼓胀,在风帆和机动力的双重推动下,这艘修长的燎原级的航速达到了十五节,尖锐的艏部劈开波浪,飞一般地在海上航行着。 逐渐的,海水从深蓝逐渐变浅,说明他们遇到了大陆架。而一个小时后,桅杆上的瞭望手高喊了出来:“陆地,成片的陆地!” 闻讯,更多的水手矫健地攀上桅杆,向西方张望过去,果然,西方的海平线上出现了连片绿意——是真正的陆地! “万岁!”“万岁!”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更广阔的陆地展现在面前,开始有人忍不住呼喊起来。 昨日风暴肆虐的时候,他们之中甚至都有人怀疑这是不是常态了——地球的背面说不定就是一片巨大的风暴区呢?现在这一担忧终于解除,原来这近乎天涯彼岸的地方,竟然真的有陆地! 很快,日珥号靠近了岸边,即使不站得很高,也能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沙滩和远处无尽的草原和森林。 更吸引目光的,是正北方一处巨大的湖泊,离海边没多远,但却被窄窄的海滩硬是隔绝在大陆内部,没有与海相通。海水与湖水仿佛隔了一堵墙一般相望,若不是亲身看到,还真想不到世上会有这般奇景。 潘学忠站在顶甲板上,感受北面吹来的略带凉意的海风,看着大陆上潺潺流水、茂密的植被和不时出现的飞鸟走兽,赞叹无比——这不但是一片广阔的大地,而且似乎远比之前的非洲更适合人类生活啊! “提督!”一名准尉拿着一份海图找到了他,“根据之前测量的坐标和后续的航行记录,我们推断这个点的坐标应当是南34.8,西175.2,离目的地很近了。” “很好!”潘学忠点了点头,又左右看了看,不禁露出了笑容,“看这样子,目标点似乎也是在陆地上……不过不要紧,能够发现这片陆地,比什么都好!” 准尉激动地说道:“是啊,果然,地球上不可能全是海,另一面真的是有陆地的啊!” 潘学忠叹道:“走此一遭,几乎到了天涯止境,终于有所获……现在还不知道这陆地的全貌,如果它真的够大的话,就叫它天涯洲吧。” …… 靠岸并不意味着旅途的结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日珥号一方面原地下锚,放下小船,登陆展开简单的探索,一方面通知其余船只赶来汇合。 另外四艘船相距不远,很快陆续回了电报,喜悦之情跃然纸上。然后,通信室又试着向六千多公里外的海角郡发报,通知他们这个好消息。不过,不知是不是受大洋上仍在肆虐的风暴影响,信号不好传递,海角郡迟迟没有回应。 潘学忠就站在通信室旁,看着通信兵操作面板上的按钮增大发射功率再次发报,等着看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旁边的吴风平走了过来,揶揄道:“当年埋头在海上飘的时候还不觉得,但有了电报之后随时通信方便无比,现在一时断了信号,还真有点心慌。” 潘学忠也说道:“是啊……毕竟隔了这么大一片大洋,一时联系不上也是正常,大不了等探索完一圈,再回程去报信。” 正说着,通信室却突然响起了铃声,然后通信兵立刻伏案记录起来。潘吴两人停止了谈话,屏息静气等待他们操作。 过了一会儿,通信兵拿着电报纸走了过来,不过表情却不是终于成功之后的喜悦,而是充满了疑惑。 “提督,收到了一份电报是‘恭喜……’,不过,发信人不是海角郡,而是此岸郡。” “啊?”潘学忠接过电报纸,忍不住惊讶起来,“此岸郡,是东瀛列岛上的那个此岸郡?” 通信兵点头道:“对,编码核对了两遍,确实是那个此岸郡。真是怪了,这可有半个地球了,竟然能传过来。” 潘学忠挠了挠头,他对无线电原理没深入学习过,但培训班里了解过简单原理,理论上短波信号不断反射,功率够大的话好像确实是能传遍整个地球的。但以往实践之中,通常都是只与临近的电报站通信,一级级中转到目的地,很少跨区域通信。没想到今天就让他碰上了个特例,这电磁波还真是奇妙。 吴风平也奇怪得很,过来问道:“这么远了啊……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么?” 通信兵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说起来,以往收报的时候,收到隔了一个固定站乃至两个之远的信号的情况也经常遇到,但这么远的……哦,我们还是第一次航行到这么远的地方。” 潘学忠笑了出来:“也是,既然是第一次,那么能或者不能通信都不奇怪,而现在通信成功了,那说明就是能的!那正好,把我们的发现发回去,让国公和公民们知道这个好消息!” “是!”通信兵行了个军礼,正要去发报,接收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很快,一封本土发来的简短电报记录到了纸上:“向最伟大的探险家致敬!” 然后过了一阵子,又有一份更详细的电报抵达,确认了“天涯洲”的命名,并指示他们继续对天涯洲进行探索。 …… 当日,后续四艘船陆续抵达岸边,与日珥号汇合,上面的船员们见到大陆,也无比振奋,又蹦又跳。潘学忠让船员们轮流上陆活动活动,探索一下周边的环境,但没有就地建设据点的意图,只立了块石碑,第二日就率船队拔锚出发,向南36,西180的目标点继续前进。 他们没有进入深海,就这么顺着海岸线一直西行,绘出了沿途的模样。海岸线先是笔直,后偶尔出现几个小半岛,岸上的植物有草原有灌木有树林,也有动物出没,没什么特别的。但像之前那种“近海湖”又发现了好几个,可能是这片大陆独有的地貌,被船上的画手重点画了下来。 行驶了一整个白天后,他们西进了大约150km,然后来到了一处奇特的海域前。 “咦,有些像长江口啊。”潘学忠看着眼前的景象,发出了惊奇的感叹。 在他面前,广阔的水域仿佛被一条线分隔,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东侧是碧蓝的大海,而西侧则颜色浑黄——这样的景象其实并不少见,大河河口处经常出现,典型的就是长江口,江水混有泥沙呈黄色,而不远处就是蓝色的海水,几乎没有过渡,好像突变了一样。 因此,熟悉水文的老船长很快做出了推测:“这可能是一处河口,前面说不定有一条大河!” 大河好啊,有大河就说明陆地的面积足够大,不然不足形成这般一眼看不到头的河口。同时大河也是天然航道,能够载着外来者深入内陆——这意味着未来大有可期啊! 不过河口也就意味着水文复杂,而时近夏至,对于南半球来说是白昼最短的冬季,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再往西走风险太大。所以潘学忠命令船队向海岸靠近,停泊下来。幸运的是,河口北侧有个直径约五公里的小海湾,正好停泊进去。 今日是阳历5.14,阴历5.23,正是下弦月之时,月相半亏半盈。不过与北半球正相反,他们看到的月亮是左盈右亏,倒是和上弦月一致。但到了南半球以来处处天象与故乡相对,到现在也已经习惯了,不为所怪。 而且今夜天气晴朗,月光虽然明亮,璀璨的银河也依然可见,月光星光挥洒于大地之上,即使入了夜,也能看到周围的些许景象。 潘学忠和吴风平两人披上了棉衣,在甲板上摆了桌椅,对着星月,斟酒酌饮,畅谈起了新世界构想。 寒暄了一阵后,潘学忠指着周围划上了一圈:“此地有湾、有平原、有河,地貌倒是和胶州湾长得很像,正是绝佳的港口和农耕地。将来我们若是要在新大陆上建设据点,此地当是首选之一。” 吴风平举起了酒杯,道:“之前沿着非洲大陆走了那么大一大圈,都是燥热瘴疫之地,我还以为世上再无沃土了。没想到,物极必反,反极而同,在地球的另一侧,竟然也有这样的好地方,将来若是能好好开发的话,养上千万人也未必不可啊!如果真有那一日,这个港湾就是起始站了,既然如此,提督不如先给这座未来的港口城市起个名字吧!” “既然是首要重镇,自然得起个相衬的名字。”潘学忠微微一笑,然后斟酌了起来,但一时间竟没想到什么好名字,干脆站起身来,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思考起来。 最后,一阵凉风吹过,他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中的璀璨银河,突然有了灵感。 他抬起手中的酒杯,对着银河吟道:“皓月当空,星汉灿烂……今日也是有缘,白日遇到地上一条长河,夜间又逢天上银河再现,那么,这条长河便叫‘新汉’好了。这大好土地,也正该为我汉人所有。既然河是新汉水,那这河口北岸处的港口,就是新汉阳了。” (注:他们发现的是南美洲的拉普拉塔河,意为“白银之河”;汉,银河。)
第818章 探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潘学忠率探险船队继续对汉水河口周边展开了探索。 经过几艘船的分头探测,他们发现这个河口湾是个狭长的铃铛形,开口朝向东南,两侧的河岸向西北收束。不过出乎他们的预料,收束点尽头并非长江黄河那般的单独一条长河往大陆深处蔓延出去,而是两条大河分别自西方和北方而来,在相近的位置注入河口湾中,如同铃铛的两条系带一般。 两艘曙光级分头往两条河里面探了一阵,证明是可以通航的,但时间和燃料都有限,未能持续深入下去。也是因此,他们没法确定那一条才是新汉水的主干,只能留待以后有机会准备充足了再探了。 另一边,日珥号沿着大陆向南行驶了几天,发现再往南仍是连片的大陆,没有水路直通他们心心念的那个南36/西180的极点。因此,船队重新在河口湾汇合之后,潘学忠决定在南岸择地登陆,派一支探险队走陆路前往这个极点。 登陆点是在河口湾南岸一处规模较小的河流旁边,船队在岸边建立了一个临时营地,以储备物资和供船员们轮流登陆放风。 好消息是,放眼望去,陆地上尽是无边的草原,间或有些森林或者灌木丛,而不是茂密深邃充满蛇虫猛兽的原始森林,不然也别探了,直接调头走人吧。 但这仍不是个简单的任务,经计算,临时营地距离目标点直线距离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公里,而沿途尽是原始草原,自然不可能有道路,行进起来不会容易。所以,探险计划需要步步为营,得耗费不少时间,因此潘学忠决定兵分两路,留下一些人负责陆路探险,他自己带领船队继续出发,向南探索海岸线。 …… 5月28日,汉阴草原,某处小河边。 “砰……砰!” 两声枪响从远处传来,正在拿着铲子挖土的黄卓中士停下了动作,看向西北枪响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总算开枪了,不知是打了什么。最好还是鹿,之前那大鸟肉太硬了。” 他们探险队可以说是一路打着猎走过来的,毕竟这么远的距离,单靠自身携带粮食肯定不够用,肯定得就地取食才行。幸运的是这片大草原上野生动物众多,其中有华夏人熟悉的鹿、狮子,但更多的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物种,比如几乎有一人高的大型陆行鸟,又有脖颈长长浑身长毛似马非马似羊非羊的四足食草兽,还有像狐狸又像狗但腿很长的小型猎食者……看起来都可以吃的样子。 只是可惜,没见到野马,也没有野牛,不然就可以捉来驮运补给,省了不少事了。 稍后又有几声枪响传来,不过黄卓不再看了,继续挖起了坑:“管他呢,先把这些粮食藏好再说。之前吃肉省下了不少,这次多埋些吧。” 在他的身边,还有几名探险队员一同在挖着坑,不久后,一个一米多深的土坑就成型了。他们又将些干草树枝之类的东西铺进去,然后从旁边的背包里取了些油纸包装的压缩干粮放到里面,又铺上些树枝,最后再把土覆上去盖住。 为了减少补给压力,探险队每行进一日都会像这样埋下一部分补给,既减轻负重,也供回程时取用。这已经是他们设立的第五个补给点,如果不出意外也就是最后一个——他们距离目的地已经只有三十公里左右,不需要再设下一个点了。 “可惜,我是看不到极点是什么样了。”黄卓挖完坑后,感慨道。 为了进一步减少补给压力,每设一个补给点,都会有一部分队员将携带的食物埋藏或交给队友,自己只携带必要的口粮提前返回营地。出发时他们有上百人,到现在只剩不到三十个了,黄卓跟着走了大半程,但也无缘走到最后,等打猎的队友返回,吃过午餐,就也该回程了。 旁边,探险队的队长何小勇中尉安慰他道:“也没什么嘛,一路走过来都是这幅样子,全是草,我估摸着到了极点也一样。” 黄卓哈哈一笑:“也是,那中尉你们就在这大草地上多走一阵吧。” 正巧,这时西北方的森林中有人走了出来,何小勇见了,便顺口说道:“他们回来了,我们升起火来,准备烤肉吧。” 于是他们就熟稔地去了小河边,点起了篝火,又找来粗长的树枝,搭建烤肉架,还把头盔盛了水和茶叶架在火上煮起来。经过一上午的赶路和劳作,不少人肚子已经叫了,现在就一边准备着炊务,一边咽着口水看着打猎回归的队友们。 过了一会儿,他们就扛着几只猎物来到了小河西岸。黄卓迫不及待地踏着河上的石头跑到对岸去,招呼道:“嘿,老朱,打到什么了?” 对面的朱加上士举了举手中的星雨步枪,说道:“这次不少呢,两只鹿,还有好几只这什么鸟……不过,有情况。”他的语气保持着轻松,内容却骤然一变:“就这样说话,别做大动作,你看后面的林子,注意南边那几丛灌木,但不要特意看过去,就瞥一瞥。” “什么意思?”黄卓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上前几步,装作检查猎物的样子,往朱加所说的灌木丛看过去。一开始他还没发现什么,但瞥了又瞥,却突然瞥到了丛中有不自然的耸动;又掏出望远镜,先装作往北看,然后逐渐转过去,终于在“无意”看到灌木丛的时候,看到了空隙之中有一张人脸! 还好朱加之前有提示,不然他就直接叫出来了,现在压抑住惊讶,收了望远镜,用平常的表情问道:“有人?” 朱加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慎重地说道:“没错,就是人!是从西边来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我们的枪声引来的,藏在外围一直盯着我们,但一直也没别的动作,要不是我眼尖,还真发现不了他们。” 黄卓心中思绪上下起伏,这片大地上真的有人! 之前船队在河口湾附近转了一阵子,并没有在岸边发现人烟,以至于有人怀疑这天涯洲是不是没有人类在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有好有坏,好处在于未来不用担心跟原住民争抢,而坏处则是说不定这片大陆上有什么未知的凶险,才导致了无人迹。 但现在这个疑惑就解决了,此地并非无人! 他没有继续往那处灌木丛看去,以免引发里面土人的警觉,而是帮着队友们抬着猎物,像往常一样回到了河东岸。 朱加找到何小勇,一边装做按部就班整理猎物的样子,一边对他报告了自己的发现。 黄卓也凑了过来,帮忙递了把刀子过去,问道:“……既然有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何小勇将一头鹿按到了河边,接过小刀,一边娴熟地剥皮切割,一边说道:“先吃肉,吃饱了我们就去探探,至少得知道他们根底如何才行。对了,老黄,事出紧急,现在有了未知之敌,多一人就多一份力量,你的人也别回去了,跟我继续去往极点吧。” 黄卓一愣,露出喜色,然后又摇摇头:“好是好,但规章……” 何小勇割下一条鹿腿,递给朱加拿回去烤,然后说道:“规章还准我们便宜从事呢。本来分批返回是怕粮食不够吃,结果我们一路走来全吃肉了,干粮还富裕着呢,别说你这一班人了,就是再多一班都够吃了。明天我们抓紧行动,赶紧到了极点再赶紧返回!” 黄卓一摆手,咧着嘴说道:“好,我就跟你们去了!” 很快,他们就将猎物收拾干净,架在火上烤了起来,撒上自带的精盐和香辣粉,一股香气很快飘了出来。 这次捕猎的量很是富裕,队员们大快朵颐之后,还剩了不少。餐后,他们收拾东西向西渡过小河,继续向西南“极点”的方向走去。当他们走到那处灌木丛以南大约200米处时,何小勇就点了五个人,拎着一条香喷喷的鹿腿,往灌木丛走去。 灌木丛最初保持着平静,但当何小勇等人越来越近,香味都飘进鼻子里之后,里面的人就藏不住了,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现出真容。 他们身上裹着袍子一般的粗布,头饰鸟羽,黑头发,皮肤经常年日晒有些发红发黑,现身之后手持石矛和简陋的弓箭挥舞起来,同时嘴里稀里哗啦说着不知道什么话。 何小勇见了有些惊讶,他这一路走来,大食胡人和非洲黑人都见多了,本以为天涯洲的野人也会是奇怪模样,但没想到反倒和华夏人有些相似。 他想了想,从手中的烤鹿腿上撕下一块肉,扔进嘴里嚼了嚼咽下,然后往前走了几步,将剩下的鹿腿放到了一块石头上,做了个“请”的姿势,就倒退着回到了阵中。 见他这样子,对面的土人停止了闹腾,彼此交谈了几句后,其中最高大的一人从丛中走了出来。他慢慢挪到了石头前,取了那条鹿腿,拿在手里对何小勇等人挥了挥,又喊了一句什么,就也退回了灌木丛中。
第819章 极点
取了鹿腿退回去后,高大土人先是自己拿着啃了一口,似乎是觉得味道不错,又从上面扯下一大块来,然后递给了其他人。其他人相互传着,很快将这条鹿腿分完,声音也变得热情起来。 他们叽叽喳喳了一会儿,那名高大男子又走了出来,这次表情和善了许多,从脖子上解下一串项链,放到了石头上,然后退了回去。 何小勇上前去捡起那串项链,本以为会是些木雕兽牙之类的东西,结果到手之后却一惊:“这是,银子?” 项链上有三个吊坠,皆是银色晦暗的小方牌,上面雕着些不知什么花纹,掂一下差不多得有半块银元重了。 骤然收到这么一份大礼,何小勇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干脆跑到后面去了黄卓那里。 “老黄,还有多少盐?匀一包给我。” “倒是不少,”黄卓一边着人翻找盐,一边奇怪地问道:“要盐干嘛?” 旁边的朱加插嘴道:“我知道!我是草原出身,我感觉那些土人就跟我老家最苦的时候差不多,什么都缺,精盐尤其是宝贝,送上去一点准没错。” 何小勇竖起大拇指:“差不多就这样子,惠而不费。” “哦,那正好。”黄卓很快找了小半瓶食盐出来,“我这还有瓶精装的,亮闪闪的他们肯定喜欢,拿去吧。” 何小勇嘿嘿一笑,拿着那瓶盐向北跑到了石头边,将它放在石头上,却没有退回去,就在旁边坐着等着。 对面的土人有些奇怪,但过了一会儿,那名高大男子还是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学着他的姿势坐了下去,看着眼前这晶莹剔透的小瓶,眼睛发光。 何小勇右手拿起小瓶,拔出里面的木塞,往左手倒了一小点,舔了舔,然后又放回了石头上,手掌前推做了“请”的手势。 高大土人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把瓶子收回去,就迫不及待地拿了过去,也往左手抖了一点尝了尝——然后眼睛都瞪大了! 他把瓶子放回石头上,紧接着站了起来,然后手舞足蹈有节奏地晃动起来,同时口中唱起了简单但高昂的歌,脸上有掩盖不住的笑意。过了一会儿,表演结束,他做了个类似鞠躬的姿势,然后拿起那瓶盐,飞快地回到了灌木丛中。稍后,其余土人也跟着他舞蹈起来,最后齐刷刷遁入林中,离开了。 “呃,”何小勇感觉有些无语,只得挥了挥手,“至少看上去是不会给我们找麻烦了。” 送别了这些土人,他们拿起指南针,继续向西南出发。 冬日天短,原始草原也不太好走,他们走了十多公里,就寻了处高地开始扎营,一边收集柴火,一边掘了一圈短壕出来,将中午剩下的肉简单一烤,吃完就裹着毯子就地睡下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他们就收拾东西继续出发,一路无事,到了中午。 “吁……” 何小勇拿着六分仪,喊出了一个数字,旁边的一个助手立刻在图纸上记录下来,另一个助手同时记录了当前的时间。 虽然他们配合仍然娴熟,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紧张——理论上,他们应该就在那个极点附近了,可究竟在不在、偏差了多少,就要看今日正午的测量结果了! 何小勇放下六分仪,看了看旁边的两台仪器。左边那个是一台简易的无线电接收机,因为只有接收功能,所以可以做得相对小巧,可由单人携带,能够接受营地发来的信号,从而远程接收命令以及授时信号;右边那台就是一面袖珍的怀表,由京东商城精工制作,虽然精度仍未达到航海钟的等级,但配合无线电授时信号,仍能在相当程度上满足测量经度的需求。 实际上探险队的出发地和目的地也就差了一个经度,差不多是240秒的时差,差距并不显著。何小勇看到表上的时间已经过了12点,知道自己这个位置的正午也就快到了,于是出声催促身边的两个助手道:“要到整点了,都打起精神来,小心记录!” 说完,他又抬起了六分仪。终于,太阳高度角在图纸上不断升高,然后达到了极点,然后开始降低——何小勇放下六分仪,拿起笔飞快地验算起来,最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南35.95,西180.03……过头了,不对,这是不是该换成东经了?不管了,总之是快到了!” 虽然测量不可避免地会有误差,但比起感觉,还是数据更令人信任。根据这个测量结果,他们又进行了一番图上几何作业,最终确定极点尚在南偏东方向6.5公里处,放眼望去,果然是同样的草地。正好,朱加上士他们正在东南方捕猎,汇合过去就是了。 何小勇又带人在原地插上两根木棍,作为指引标记。接下来,只要他们回头一看,见两根木棍是重合的,便能确定走在正确的方向上,而沿着这个方向走上6.5公里,便到达理论上的“极点”了! 到了这最后的时刻,他们更加紧张起来,收拾好东西,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往东南走着,饭都没时间吃了。 这6.5公里,他们几乎走了三个小时才走完,期间还停下来做了两次三角测距,以确定距离是正确的。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片空无一物的草地上。 “这就是极点?”朱加咧了咧嘴,“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黄卓说道:“理论上我们的测量误差是以千米计的,真正的极点也未必在这儿。” 朱加道:“按你这么说,何中尉那么小心,一点点测量过来,岂不是白费功夫?” 何小勇红着脸说道:“仪式感,重要的是仪式感知道么?都要到最后了,不跟着数据一步步走,回去了心里不也没底?” 然后他一摆手:“好了,把碑立起来吧。” “好嘞!”朱加等人应了一下,就把一根从周边的树林里捡来的大段朽木插进了刚才挖好的深坑了,然后埋起了土。 埋好后,何小勇就拿着一把刀子,在木头表面削出一块平面,然后在上面刻道: “华夏领土,地球之极。”
第820章 贪婪
华夏二年,5月29日,天涯洲,汉阴草原。 这几天探险队一路走来,只见过一次土人,并未发现成规模的聚落,但这并不意味着草原上没有聚落。 就在探险队抵达极点的时候,之前与他们会面过的那一队土人跨过森林和草原,翻过山和沼泽,来到了一处湖泊边。而在湖泊边上,正有一处面积不小的人类聚落,以土为屋,以草为顶,以木材为围墙,以森林和草原为猎场,平静地生活着。 这队土人回到村里后,各回各家,其中那名高大男子径直进了村子中央最大的那座屋子中。 屋中,族长安安葛正在梳理着一块毛皮,见他进来,并不惊奇,手上不停,慵懒地问道:“苏卡尔,这次带了多少猎物回来?” 苏卡尔是他的侄子,族中年轻一代最有为的猎手之一,前不久带了一队人外出狩猎。安安葛对他的手艺很是放心,并不担心会有失手的可能。 苏卡尔坐到族长面前,说道:“有两头鹿,一只驼,还有……不过不说这个,族长你看!” 说着,他就把那一玻璃瓶盐放到了族长面前。 屋中光线较暗,但是亮闪闪的玻璃瓶还是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安安葛的目光。 他一把将这个玻璃瓶抄了起来,拿在眼前,看着晶莹剔透的瓶身,看着里面细腻雪白的食盐,爱不释手。 最后,他将瓶子握在手里,激动地问道:“这,这是宝物啊!苏卡尔,你是从哪里找到它的?” 苏卡尔答道:“我们当初追着一群鹿往东走,进入了一片林子里,然后就见到了一群奇怪的人。他们穿着奇怪的衣服,还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砰’的一声响,然后鹿就倒了……再后来,我们不知道怎么被他们发现,但他们没伤人,而是拿着烤好的肉过来,肉很香。我给了他们一串银牌,他们就给了我这个。” 听着他的描述,安安葛逐渐冷静下来:“你是说,这些人是突然出现的,之前从来没见过?” 苏卡尔点头道:“对,既不是北边的莫干莫人,也不是南边的朱迪安人,完全不一样,但都很强壮,能够隔空捕猎……族长,我觉得,他们可能是‘神人’。” “神人?”安安葛慎重起来,“这可是大事啊,不行,我们得找霍娅大人商量一下。” 霍娅是族中的巫祝,一般遇到什么干旱淫雨之类的生死大事都得找她解决,现在可能跟传说中的“神人”有关系,自然也离不了她。 说着,两人就起身离开了屋子,转身去了湖边的一处石台旁。 石台上,一名中年矮胖面上涂有多色油彩的妇女正在焚烧着一种有香气的干草,祈祷族人狩猎顺利。与其余族人只能穿着粗陋的脏兮兮的本色布料不同,她穿的是精致的染成了红褐色的衣服,上面还绘有青色的花纹,一看就与众不同。 她见到族长和族中勇士到来,并没有停下动作,而是继续拿着香草,跳完了一套舞蹈,又对湖泊跪下拜了拜,然后才走下石台。 安安葛和苏卡尔并没有觉得她怠慢了,反而非常恭敬地说道:“霍娅大人,辛苦了。” 霍娅略一低头,同时手掌按到了额头上去,对他们行礼,然后抬头说道:“为了让族人捕到充足的猎物,保佑平安,向湖神祈求庇佑是必须的。族长,你们来是有什么事吗?” 安安葛让苏卡尔把刚才的见闻又讲了一遍,然后将那个玻璃瓶交给了她,说道:“就是这般,苏卡尔觉得他们可能是‘神人’,所以我们来询问霍娅大人的意见。” 霍娅接过玻璃瓶,眼睛放光,贪婪的神色一闪而过,又对苏卡尔问道:“你说,他们有多少人,二十,还是三十?现在在什么地方?” 苏卡尔想了想,答道:“可能还不到三十吧,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只知道,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们是往西南去了。” 霍娅有些奇怪,问道:“西南有什么?” 苏卡尔说道:“没有什么啊,还是一样的草原,也没有大畜群。” 霍娅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突然深邃地说道:“不好,他们恐怕会对地母不敬。” “什么?”其余两人都震惊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霍娅举起那个小玻璃瓶,对向太阳,看着其中折射出的光芒,高亢地说道:“这样的宝物,不是可以轻易得到的,他们一定是用了什么不敬的手段,从大地之母中掘了出来,正如北方那些山地人做的事一样。大地之母受了冒犯,自然生灵也会被惊扰,我们的狩猎就会变得艰难。” 她转了过来,狰狞地说道:“所以,为了大地之母,我们要消灭这些外来的亵渎者,将他们从大地之中挖掘的宝物献给湖神,平息大地的愤怒!” 苏卡尔仍然犹豫道:“可是,我看那些人并不像是坏人……” 安安葛一个巴掌拍在他的头上,喝道:“你懂还是霍娅大人懂?” 巫婆赞许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族长大人,发动征战吧,让女子守家,男人出征,消灭那些亵渎者!” 安安葛按着惊愕的苏卡尔,俯身道:“遵循湖神的意志。” 很快,他回到了村中,吹响了召集的号角。低沉的号声自内向外扩散出去,在湖边捕鱼的、在草原上狩猎的、在森林里捡干柴果子的……听到号声之后皆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回归了村寨之中。 “征战,征战!”
第821章 征战
5月30日。 “遥想当初,我亲手埋下这些干粮,铲土的感觉还历历在目,仿佛就是前天的事……”黄卓一铲子下去,从地里挖出一包干粮,拿在手里感慨道。 旁边的朱加走了过来,在坑里扒了扒土,将里面的干粮一件件拿出来,同时吐槽道:“别贫了,可不就是前天的事吗?” 黄卓笑了笑,然后开始将挖出来的干粮分给队员们,装到各自的背包里,很快装了个满当当。 他拿着一包干粮掂在手里,说道:“嘿,这些天来吃了不少肉,粮食还有这么多富裕,都有些累赘了啊。” 朱加努努嘴道:“那正好,今天就煮糊糊吃吧,省得去打猎了。” 黄卓一愣,说道:“你怎么想偷懒啊?就算煮成糊糊,也得加点肉进去调味嘛。” 朱加站起身来,看向西北边的林子,道:“前两天吓跑了不少鸟兽,不知道现在跑回来没有……咦,又有土人?” 林子中,几个土人躲在林间,正朝这边张望着,看衣着与上次遇到的是同族的人。朱加觉得是熟人了,没掩饰自己看过去的目光,周围几名队员也闻声望过去。但没想到,这帮土人发现自己被发现后,没出来打招呼,反而潜回林子里去了。 “怎么回事?喂不熟的么?”朱加莫名其妙地说道。 “鬼知道呢。”黄卓摇摇头,然后道:“还是跟何队长说一声吧。” 于是他们就找到了正在仪器旁整理数据规划路线的何小勇,告知了此事。 何小勇一皱眉头:“鬼鬼祟祟的,真是蛮夷。算了,今天也不用打猎了,就把干粮一煮,吃了就继续上路吧。” 黄卓张大了嘴,没想到一语成谶,朱加则乐得清闲,大大咧咧笑道:“也行,吃了那么多天油水,也正好清清肠子!” 很快,他们就打上水来,把干粮加水一煮,拌进些盐和调料去,稀里糊涂吃了一顿,然后收拾东西继续出发了。 但是没走多久,他们就发现情况不对——身后竟有更多的土人出现,三五成群,总数可能上百,就这么追着他们过来了! 等确认了这个状况后,朱加大眼一瞪,从背上解下枪来,骂道:“这群狼崽子是想干嘛?上次给了他们好东西,还不满足么?” 黄卓嘟囔道:“说不定就是给了他们好东西,才被盯上了……”然后又对何小勇问道:“队长,怎么办?” 何小勇脸上略带怒意:“这么多人,肯定是来者不善了,真是畏威而不怀德!”他看了看表,想了想,说道:“现在下午两点,不能让他们这么跟着,若是入了夜被他们摸过来,可就麻烦了。前面有个小坡,我们去那边挖个营地,然后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说干就干,他们很快转移到东方那个小坡上,解下背包,掏出铲子就挖起土来。 与此同时,土人们也没有停下脚步,仍然在不断接近着。他们没有驭使任何牛马之类的驼兽,只是凭借两条腿在快走着,但长年的狩猎活动使他们锻炼出了强劲的腿力,经常能把鹿群追得累死,这不算长的一段路完全不在话下。 队伍之中,族中的另一位勇士祖布带着三名亲信,矫健地跨步到了苏卡尔周围,问道:“苏卡尔,那些亵渎者发现了我们,停下了,你知道他们是怎么作战的吗?” 苏卡尔看了看他,很不服气。 他和祖布两人在族中一直是竞争关系,而这次由于自己反对冒犯那些外来者,族长和巫婆就把领导族人出征的职责交给了祖布,他不得不听命于他,这让他很不爽。 但不爽归不爽,毕竟是族里定下的规矩,他还是答道:“我没见过他们是怎么搏斗的,只见过他们不用矛也不用箭,远远地就打死了猎物。这可能是什么巫术,你要是勇敢,就第一个去攻击吧!” 祖布被他一激,怒道:“那你这样的懦夫就躲在后面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长腿一迈,带人离开了苏卡尔。他们轻松地跑着,与那处小坡距离越来越近。 …… 探险队现在总共有27个人,其中朱加等九人配备了星雨式栓动步枪,其余人为了节省负重没有配步枪,只携带了一柄镇星式转轮手枪防身。 他们在土坡上临时掘出了一个袖珍的三角形阵地,外围是浅浅一圈壕沟,掘出的土在沟内侧堆了一圈矮土墙,防御力聊胜于无。九名步枪手分成三组位于三个顶点附近,其余人拿着手枪位于三边和内部。 “再检查一遍弹药!”何小勇举着自己的手枪喊道。 朱加位于西南角的顶点处,正对着土人来袭的方向,实际上其余两个点也能转过来往西南打,这就是三角形的好处。他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蹲坐在地上,把步枪架到土墙上,透过照门和准星瞄准了远处的土人……“快四百米了,队长,我们打不打?” 四百米差不多是有效射程的极限了,弹头打过去仍有一定的杀伤力,但即使对静止靶都很难瞄准和打中,更别说活动目标了。何小勇摇头道:“没必要浪费子弹,等二百……不,等我命令,否则不到一百米不要开枪。” 在他的视野中,凶神恶煞的土人们前进的步伐逐渐放慢下来,似乎是有停止的趋势。也对,土人们的战争和狩猎差不多,都是先围住猎物,再慢慢厮杀,很少有直接冲上去的。 不过,他们似乎对远程武器的威力没什么概念,在跨越二百米的距离后,仍然朝何小勇设定的底线一百米接近过去,大概是在他们的观念中,这个距离仍然是“安全”的。 但何小勇就忍不了了,吼道:“步枪手全体都有,各自打一枪,都打准了,给我一枪消灭一个!” “砰……砰砰!”回应他的是一连串的枪响。 与此同时,九枚弹头高速旋转着从枪口扑出去,袭向最靠前的九个土人,打中了其中的七个。 铅钢复合弹头在他们体内旋转分解,造成了近乎猛兽撕咬的重伤,使得他们当场倒地,有人幸运地立毙,有人却发出了哀嚎。 朱加立刻拉栓上弹,然后再度瞄准了过去——在视野中,有些土人受到惊吓后退,但也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在原地愣着。 何小勇看到战果后,很快又喊道:“再来一枪,让他们知道这不是偶然!” “好嘞!”朱加毫不犹豫瞄准了一个傻站着的傻蛋,扣动了扳机。 片刻之后,这个傻蛋应声而倒。 很快,随着新一轮枪声响起和更多傻蛋的倒地,其余傻蛋也如梦初醒,向后逃去。 “好,这下不敢过来了吧?”何小勇没有下令继续开枪,而是静待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但看到土人们跑到了二百米外,聚成团真的迟迟没过来,他反而又有些后悔了:“唉,早知道就再多放点过来,一次杀了个干净,省得以后麻烦。” 说到底,土人的数量不过只是探险队的三四倍……优势是在有枪的这边。 不过后悔也没用,正当他盘算着要不要带人主动杀出去给他们点教训的时候,对面却有一个强壮的土人带着三人走了出来,手持石矛对着山坡上的营地张牙舞爪,手舞足蹈,大喊着什么。 何小勇掏出望远镜看过去,仔细观摩了一会儿,说道:“好像不是上次那个,新来的?这是要干嘛?” 朱加随口说道:“我看八成是个首领,是来邀战的呢。怎么样,队长,要不要直接把他狙杀掉?” “效防塔察儿故事吗?”何小勇想了想,摇头道:“打倒是能打,但冲击力不够。” 然后他把手枪抬了起来:“他要战,那就战给他看!好了,都拿起家伙,我们出营去给他们看看文明的力量!” “喔!”队友们齐声呼喊起来。 说真的,他们今天遭遇土人围攻,先是紧张,后来就变成了恼怒和不屑——就凭你们,也敢太岁头上动土? 探险队员本就是现役军人,动起身来也很有条理,左右分成了两个九人手枪队,排成横队一左一右向坡下压去,三个步枪小组分别位于横队的左右和中间的空隙。 坡下,祖布见这些外来者居然真的迎战了,心里一咯噔,刚才还愤怒的心态一下子凉了下来——他们难道不怕近身搏斗吗? 想了想,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前方穿着红马甲蓝坎肩的外来者们手脚飞舞,做出了单挑的邀请。 探险队中,何小勇正观察着土人们乱糟糟的队伍,在其中发现了之前与他交易过的那个土人,有些意外。 对方也发现了他的目光,不知是不是感到了羞愧,低下头藏到了其他人身后去。 何小勇叹了一口气,转头又看到了张牙舞爪的祖布,不耐烦地道:“什么装神弄鬼的?” 这时朱加自告奋勇道:“队长,我看他是想单挑,要不要让我去试试?” 何小勇问道:“你想跟他拼刺刀?保险么?” 朱加拍胸脯道:“我看他这拿着破矛乱舞的样子,多半是没什么章法,我至少有七成把握。实在不行,你们不还是在后面看着么?” “那好,”何小勇点了点头,又掏出了手枪,“那你就试试吧。” 正好这时队伍也差不多近到五十米内了,他回头又对队员们说道:“等朱加回来,我们就正式进攻,优先打那些拿弓箭的,然后打主动冲过来的,最后冲一波追过去。都打准了!” 说完,他便双脚前后一分,双手举起手枪握定,瞄准了前方的祖布,以防他玩什么诡计。 祖布见这些外来者停下举起了手,感到一阵心悸,但此时朱加已经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走了过来,发出威胁的吼声。祖布见他身材魁梧,以为他就是外来者的首领,因此只能专注眼下的决斗。 他吼叫了几声,端起了石矛,冲着朱加的眼睛就冲了过去。 以往他曾捕杀过无数凶兽,靠的就是这一招,野兽见到直挺挺的锐物威胁,下意识就会躲避,然后就会露出破绽,接下来就是猎杀的时机了—— 可是没想到,朱加对着他的矛头直冲过来,避也不避,直接双手横端着步枪一格挡,就把矛头挡到了天上去。钢铁枪管与木制矛身不断摩擦着,发出沉闷的声音,朱加速度不减,又顺势将步枪换了个角度,右手紧握枪托,左手握住枪身,将长而锐利的刺刀直指着祖布—— 然后轻松地戳到了他的胸膛里。 “呸!”朱加手上用力,一直把祖布按到了地上,按了一会儿才抽出了刺刀。“呸,长得倒挺壮的,却这么不堪一击。” 祖布尚未完全断气,但只觉胸口一阵剧痛,眼睛瞪大,口中呻吟着,犹自不肯甘心——我可是要成为族长的男人,怎么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 “蛮子们!再来跟爷爷战啊!”朱加战意未尽,举着刺刀仍对前面的土人挑衅着。 见到他一枪击杀族中勇士,土人们本就惊慌了,现在对着这染血的刀尖,竟有不少人不自觉地退却。 祖布的三名随从惊讶过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狂吼一声,举着手上的石斧一同朝着朱加冲了过来。 “呸,以多欺少,卑鄙无耻!”何小勇看不过去了,为免朱加出事,他立刻瞄准其中一个土人啪啪两声打了过去。 目标应声而倒后,他又将准星对准其余二人,把剩下的子弹打空,确认全中后,就停下来装子弹。 “队长,干得漂亮啊!”朱加喊了一句,然后也不含糊,就地蹲下,抬枪上肩,瞄准一个拿弓箭的土人打了过去。 一瞬间,首领和他的亲信全部倒地,这给了土人们无比的震撼。 而不待他们的震撼发酵,其余的探险队员们也啪啪打起了枪。步枪精准而强力,手枪快速,一分钟内,就有上百枚弹头打了出去。 这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上,弹头差不多有半数命中,一瞬间土人们就倒地了大半,哀嚎声与枪声交织着,剩下的土人们就像见了鬼一样。 “啊…………哇……!” 很快,他们就发出了很好理解的声音,向后奔逃过去。 这倒是他们的长处了,探险队员们既追不上也不想浪费体力去追,只在后面用子弹送他们离开。 最终,来了百多土人,逃离的也不知道有二十没有。茂盛的草原上散布着伤员和新鲜的遗体,鲜血挥洒,枪械的硝烟味仍淡淡可闻,**裸地展示着一场错误的原始与新事物的冲突。
第822章 村寨
朱加对着奔逃的土人,将弹夹中最后两颗子弹打完,然后换上一个新的上了保险,回到队伍中,对何小勇问道:“队长,我们要不要追过去?” 何队长还没回答,黄卓就插嘴道:“还追?那些野人跑那么快,你追得上?” 没想到何小勇倒认真思考了起来,说道:“倒是可以追!” “啊?为什么?”不光黄卓有疑问,就连朱加都瞪起了眼——他刚才问追不追只是随口一问而已,自己也没真觉得有追击的必要。 何小勇捻着指头说道:“前天我们第一次遇到这些土人,今天他们就带着大队人来攻击我们,说明他们的聚居地离这里不远。而他们这么大举出动又损失惨重,村里肯定防备空虚,我们正好可以趁机攻过去!” 黄卓仍然不太明白:“攻过去又有什么用呢,这些土著连矛头都用石头的,恐怕家里根本就没什么好东西啊!” 何小勇摆手道:“不……这些土著本身就是好东西。” “什么?” “你想啊,以后我华夏来这天涯洲开拓,少不了是要跟土著打交道的。可是,像刚才那样,语言不通,怎么打交道?所以得想办法学才行,而要学,不就得找土著手把手地教?但这些人脾性乖张又跑得快,想抓的话肯定不容易。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去他们家里抓,总得有些跑不动的吧?”何小勇道。 “有道理……”黄卓点了点头,但仍担心地问道:“但是,我们不立刻返回而是去抓人的话,不会破坏计划吗?而且当初我们是上百人先后腾挪才省出的补给,抓了人过来还够吃吗?” 何小勇一边指挥人去后面临时据点中取回背包来,一边答道:“我们这次本来就是来‘探险’的,遇到什么事临时牵扯一下也是正常。抓了人确实得吃粮……但他们家里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吧?让他们吃他们自己的呗!” 黄卓再没疑问,背上背包,跟着何小勇追着土著往西北走去。 他们跟不上土著的脚步,但也没跟丢,因为沿途有不少血迹脚印之类的痕迹,偶尔还能见到伤重倒地的人,很容易找到路跟过去。 唯一的麻烦在于没多久天就黑了,而驻营休息既耽误时间又不安全,所以他们干脆也不睡觉了,星夜兼程循着痕迹继续前行。 5月31日,他们便发现了“神湖”及它旁边的村寨。 寨中已经一片混乱。 实际上探险队追击的速度不慢,这时候前一批土人刚回寨还没多久,一个个都惊慌失神。族长安安葛好不容易才问明白情况,然后就匆匆找到巫婆霍娅,质问道:“霍娅,这和你说的不一样啊,为何我们村中这么多人一同征战,却连那么少的外来者都打不过?他们真的是亵渎者吗?” 霍娅心中也是慌乱,感觉捅了天大的漏,但脸上依然镇定,冷冷地反问道:“怎么,你是质疑湖神的意志吗?” 安安葛连忙说道:“不是,不是……只是,现在他们都打过来了,霍娅大人还是赶紧请湖神发威,消灭外敌吧!” “啊,也是……”霍娅想了想,登上石台,又点起了香草。然而心中的慌张怎么也压抑不住,燧石敲了几下始终没发火。 安安葛不耐烦地问道:“霍娅,是怎么了?” 霍娅一捏拳头,然后脑中突然有了想法,大喝道:“不对!是族中有人心不诚,被外来者污秽了,所以湖神发怒,才没有回应!” 安安葛一愣,抬起头来:“是谁?嗯……” 他突然若有所思,然后一拍掌,与霍娅异口同声地说道:“苏卡尔!” 苏卡尔当时跑得快,第一批自战场中逃了回来,结果回了村寨后就闭门不出,只是在整理他的武器,连带着与他相熟的一批人也这般死气沉沉——这不是再显然不过了嘛,如果有人被“污染”了的话,那肯定就是他们了。 安安葛急忙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霍娅口不择言,习惯性地说道:“将他们捉起来,献祭给湖神!” 其实类似的事情她差不多每年都要做,把族中看不顺眼的人绑了扔到湖里,名为献祭,实际没什么意义,但族人都信。 安安葛有些不忍,毕竟是自己的侄子,但大难临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咬牙道:“好,我这就叫人,去把苏卡尔他们……” “不用了!” 正在这时,一声大喝从东方传来。 安安葛和霍娅惊愕地转头看去,只见苏卡尔带了一帮人,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而来。 “苏卡尔……你这是要干什么?”安安葛惊道。 苏卡尔愤怒地说道:“你们不是要献祭了我们吗?好嘛,我们就过来了,你来啊,来绑我们啊!” “什么!”安安葛心里一惊,这小子是要造反啊! 实际上族人造反在这些土著居民之中并不少见,通常是族长年老无力之后,就会有后起之秀发起挑战取而代之。安安葛自己当年就是这么上位的,自然不希望重蹈覆辙,所以几年前他就开始同时培养苏卡尔和祖布两个后辈,老老实实跟他们说自己会和平退位,届时两人哪个更优秀就接班,挑动他们互相争斗……没想到祖布战死,苏卡尔一回来就逼宫了! 霍娅也看出了端倪,连忙上前一步道:“苏卡尔,你疯了!现在敌人都打来了,你却要内斗,这是悖逆,会触怒湖神导致天罚的!” 没想到,苏卡尔转头看向她,怒道:“闭嘴,老妖婆,族人遇到这么大的灾祸,都是你害的!” “什么?”霍娅胸口一闷,脸色涨红。自从二十年前她接任巫祝一职,可从没有族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啊! 她颤抖地指着苏卡尔说道:“混账!你敢对我不敬,一定会遭遇神罚的!” 以往,要是以“神罚”威胁,族人多半会惶恐无比,可这次苏卡尔居然镇定自若,让她更加震惊。不过,很快她就明白原因了。 一名少女从苏卡尔背后走了出来,双手展开,用动听的语调说道:“因神物产生了贪婪,假传神令命族人袭击神人,导致我们受到了残酷的惩戒……霍娅,该遭神罚的是你才对吧?” 霍娅看着她,又惊又怒地说道:“卡莲,怎么是你?” 族中的巫祝一职同样有世代传承,但交接要和平得多,通常是由上一任巫祝挑选年轻聪慧的女子继承自己的职位。按理说霍娅也进入晚年,该挑选接班人了,而这个卡莲就是公认的优秀人选,但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什么的,她始终没有正式对她的继承人地位做出认定。 片刻之后,霍娅看看卡莲,又看看她旁边的苏卡尔,恍然大悟道:“你俩,你俩勾搭到一起了?不行,这不合祖制,族长和巫祝是不能结合的!” 苏卡尔已经不耐烦了,带着人就冲了过来:“还什么祖制,族人都要被你们败坏光了,去向神灵赎罪吧!” 毕竟是青壮,人数又多,很快就将这两名老一辈制住。两人不甘地挣扎着、喝骂着、诅咒着,然而无济于事。 伴随苏卡尔而来的几名青壮捆住了两人,堵上了他们的口,感觉干了一件大事。但毕竟对方是积威深重的长辈,他们心里仍有惴惴,就向苏卡尔问道:“苏卡尔,接下来怎么办,要将他们献祭给湖神吗?” 苏卡尔摇头道:“湖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应验呢。我们将他们献祭给‘神人’,希望能平息他们的愤怒吧。” …… 另一边,探险队员们用枪敲掉了寨墙上守御的土人后,正在寻找可以突入的薄弱点,寨门却突然自己开了。 “小心!”何小勇下意识认为有诈,命队员们戒备起来。 长短枪支一起对准了寨门口,不过却没有什么凶险,只有一队土人压着两个被捆着的老者走了出来。 “这是干什么呢?”何小勇一头雾水。 然后,就见土人们将被捆的那两人按在了地上,不断往他们身上扔石头。同时又有一男一女站了出来,朝着探险队举着双手拜了拜,又跪在了地上,将引发了这一切的那个小玻璃瓶恭敬地呈在了地上。 何小勇定睛一看,发现其中的男人正是之前他见过的那个高大土人,又看看那两个俘虏,见他们虽然狼狈但却衣着要比旁人精致不少,似乎是头人一类的人物。 “有些意思啊。”他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露出笑容,“他们,莫不是要投降?” 黄卓一拍巴掌:“我看也是,不然我们都打过来了,他们还能顽抗不成?” 何小勇哈哈一笑,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么,这次你就去探探他们吧。” “啊?”黄卓一愣,然后很快掏出手枪来,将转轮转了一圈,说道:“好,我这就去!” 说完,他就带了四个人,持枪向寨门口摸去。 见他们过来,那些土人也不扔石头了,都跪在了地上。 黄卓乐了,加快步子走了上去,问道:“你们这是要投降了?” 土人们自然听不懂,茫然而期待地抬头看着他。 黄卓想了想,又退了两步,招手道:“要是投降,就跟我过来。” 话虽然听不懂,但看他的神情和比划的手势,大概还能猜出一些意思。苏卡尔犹豫了一会儿,就拉起卡莲,试探着往前走去。 “好,就是这样!”黄卓竖了个大拇指,同时露出喜悦的微笑。而这个笑就传达了肯定的意思,苏卡尔见后更坚定地走了过去,并招呼后面的随从也一起跟上。 这下好了,其余探险队员们也看了个热闹,纷纷围观过来,指指点点着。 一时也不可能进行什么信息量大的交流,黄卓跟他们比划了一会儿,大致在“前进”“后退”“坐下”等简单口令上达成了共识,然后喜滋滋向何小勇复命了。 何小勇想了想,走到苏卡尔前面,伸出手去。 苏卡尔一愣,也学着把手掌张开,抬了起来。这时何小勇就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直视着他的眼睛。苏卡尔先是有些吃惊,然后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没有敌意,渐渐镇定下来,最后也学着他的姿势,稍有力度地握起了手。 何小勇笑了笑,松开了手,然后指向村寨:“好了,带我们进去吧。”
第823章 止境海
华夏二年,6月6日,天涯洲南端。 日珥号的舰桥上,潘学忠正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的惊涛巨浪,后面突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报告!” 稍后,通信兵将一份电报送了过来:“是汉阴草原营地的报告,探险队已经返回了。” “哦?”潘学忠将电报接了过来,“终于回来了,比预期晚了两天……倒也不多。嚯,这电报好长啊。” 说着,他就读了起来,读完后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何小勇也是能搞事,去了趟极点,还顺便抓了一帮子土人回来……干得好!” 上月底,探险队迫降了苏卡尔的村子,收获了一整个村子的土著。其中青壮由于打了一场牺牲大半,只剩下二十多人,此外还有上百的妇女儿童,老人倒是很少,大概是因为原始条件下本就难以存活。 稍后,探险队就带着他们往河口营地返回,实际上到了今天仍在路上,毕竟大队人走起来有些慢。不过何小勇派了黄卓率一个小队先行回营地报信,营地留守人员知道详情后非常吃惊,不敢怠慢,就打了个电报过来请示。 潘学忠想了想,说道:“虽然是土人,但以后开拓天涯洲用得着,给营地回电,让他们做好准备,把他们控制起来。嗯,只是,现在陆上有人好控制,等船队走了就麻烦了,又没那个人手常驻天涯洲……算了,一百多人,不少,也不多,等我们回去,就全拉上船,送回海角郡算了。” 很快,通信兵就把他的命令整理成了精简的电文,他看过没问题后就签了字,然后回头继续看向窗外,脸色再次凝重下来——外面这片海,可不好闯啊! 十多天前,探险舰队沿着天涯洲的海岸线继续南下。起初的一段航程,大陆上的景象是与之前类似的草原;逐渐的,草原逐渐稀疏,变成了干旱的沙漠,气温也不断下降;再后来,大陆恢复了一些绿意,但海上又刮起了强烈的西北风,风力之强一度让船员们以为又遇到了风暴,靠岸躲避。 结果躲了一阵子,大风始终不停,他们才发现可能是这片海域的常态,于是咬着牙顶风继续启航。 后来的航程果然证明他们的猜想是正确的——大风始终不停,而且越往南风就越大,甚至大到了令人心悸的程度! 行进到南纬52度左右的时候,海况已经恶劣到了曙光级很难承受的程度,潘学忠不得不让他们在一处海湾中停泊下来,对周边进行简单的探索,自己带着日珥号继续向南。 到了今天,日珥号终于跃过一处海角,南方再无陆地,只有茫茫大海——好的一面是,他们终于发现了天涯洲的南端所在;而坏的一面则是,这片海域极为凶险,常态下风速就超过了18m/s达到八级风的水平,巨浪铺天盖地,即便是巨大的燎原级在这样的海况下也如同一叶扁舟一样只能随浪飘摇! “啪!” 又一个浪头拍到了日珥号的左舷上,激起的水花甚至溅到了离海面几乎有七米高的舰桥舷窗之上,令人心悸。而舷窗上残留的水花远不止刚溅上去的这一点,说明这么高的浪其实是常态。 潘学忠面不改色,只是感慨道:“这般凶险的海域,平生未见,实乃人间止境……难不成,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他摇摇头,离开了窗边,往后走了两步,来到了舰长吴风平身边。 吴舰长现在倒是有雅兴的很,坐在一台固定式的大望远镜旁边,手里拿着一张画板,不时看看望远镜里面,又拿着铅笔在画板上画着什么。 潘学忠走过去,没有立刻打扰他,而是看向了画板——画板上,一座线条简单的山正在逐渐成形。 他又往窗外看去,外面仍然是一片茫茫大海,没有陆地,自然也没有山,只在远处有一个漂浮的小白点。要用望远镜看过去,才能发现那个白点居然是一座山,而且是漂浮在海上的冰山! 船员们最初看到这座冰山的时候,还以为是被冰雪覆盖的小岛,没怎么在意,直到记录到它在视野中缓慢移动才发现了不一般,持续观察后才发现这是一座巨大的冰山。 这可是世界首见的奇景,船员们惊讶无比,吴风平更是雅兴大发,掏了纸笔要亲自把这个奇景画下来。 吴风平察觉到了潘学忠到来,正要起身,潘学忠就示意他继续。于是他一边画着一边问道:“提督,我们可要继续西行?” 潘学忠摇头道:“算了,那么大块冰都能有,还不知道这海后面还有多少凶险。这世界上的未知之地还多着呢,没必要死撑着拿船员性命冒险,记录下坐标,等以后做好准备再来吧。” 吴风平说道:“也是。正好,昨天留守的白果号不是报告说在海湾西边发现了一条长海道吗?说不定有水路可通呢?回头去看看也好。” 潘学忠点头道:“那就这样吧,不管西边有没有路,这次探险的南端点就是此地了……嗯,既然如此,那这片凶险海域就叫止境海好了。你什么时候画完?画完我们就走了啊。” 吴风平嘿嘿一笑:“快了,五分钟就好!” 说完,他又往望远镜里瞅了一眼,UU小说加快了动作。 潘学忠感觉有些冷,裹了裹棉衣,又往舰桥中央的座位走去,想喝点热茶。这时,通信室又响起了电报声,他干脆端着茶杯过去,一边喝着一边等着。 很快,电报的脆响停下了,转而响起沙沙沙在纸上写字的声音,然后又结束了。 潘学忠便问道:“说的什么,是汉阴营地又遇到什么事了吗?” 通信兵拿着电报纸走过来,说道:“不,是北分队发来的电文。” 四月底潘学忠将探险舰队分成了两个分队,他自己带着西分队来到了天涯洲,而北分队过了一段时间后继续北上探索非洲大陆。现在就是这个北分队发来了电报。 “嗯?”潘学忠想了想,“上次他们说是到了赤道附近,遇到了一些黑色土人,还发现了一座风光旖旎的岛吧?又有什么新发现了?” “好像是说海岸线拐向西了。”通信兵说着,将电报纸呈给了潘学忠。 潘学忠拿过电文看了一遍,脸色又凝重了下来。上面说的是,北分队过了赤道没多远,非洲大陆西部的海岸线就拐向了西方,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不会吧?”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工作台前,拿着铅笔在一幅最新的世界地图上描绘起来。 这副世界地图是日珥号的军官们绘制的,上面除了熟悉的旧世界,还多了最新的非洲大陆南部和天涯洲的海岸线。其中,非洲西南部的海岸线自海角郡往北,几乎是一条直线,可喜可贺。但现在潘学忠根据电文上的情报再添了一笔,就见这个海岸线突兀地折向西方,几乎是一个直角。 他看看最新的非洲大陆轮廓,又看看左下角显露了一角的天涯洲,虽然仍然相距甚远,但从海岸线的走向上来看,不免让他产生了一个不妙的猜想:“乖乖,这天涯洲和非洲不会是连在一起的吧?” 虽然他并不知道真相,但地图上的线条很难不让人有这样的联想——天涯洲的海岸线向东北延伸,非洲大陆向西延伸,要是这么一直延伸下去,那不就连接到一起了吗? 要真是这样,那可就坏了。虽然有了天涯洲这个重大的发现,但别忘了,他们这次探险的本来目的是寻找前往欧洲的新航路,要是天涯洲和非洲连成一体,那不就把海路给挡住了? 吴风平等人也闻讯赶来围观,也不免做出类似的推测,毕竟地图上的趋势实在是太明显了。 吴风平强打哈哈道:“虽然有着趋势,但也未必,毕竟海岸线弯弯绕绕,有什么急转也是正常的嘛。” 潘学忠皱眉道:“确实如此,但必须慎重应对。这样吧,再在这止境海周围耽搁也没太大意思,我们与白果号他们汇合后就北归,然后回到汉阴营地,把人都带上,沿海岸线转向东北探索,与北分队汇合……不管那边是大陆还是海,总归得去探探才成!” 吴风平把自己的画板放到桌上:“确实该这样。” 于是,日珥号在抵达了天涯洲大陆的南部端点附近后,停下了探索的脚步,带领西分队向北回归了! 6月14日,他们回到了汉阴营地。 潘学忠亲切慰问了何小勇等探险队员,表彰了他们对探险事业做出的贡献,对他们进行了嘉奖,并召见了以苏卡尔为代表当地居民。 当初电报语焉不详,他还因为天涯洲土著也是非洲人那样的黑人,结果见面之后发现反倒有类华夏人,让他有些诧异。 稍后,他本打算收拾东西带他们上船就继续北行,结果又接到了北分队的电报。 “呃,原来是个乌龙?”潘学忠有些哭笑不得。 北分队西行一段时间后,海岸线又转向了北边,再走一段甚至都见到了标志性的大沙漠。现在再看地图,非洲大陆海岸线圆润地向北转去,与天涯洲就不像会连上的样子了。 “提督,那我们接下来往哪走?”宴会上,已经了解了情况的何小勇问道。 “当然还是往北走。”潘学忠喝了一口酒,“不管如何,回来都回来了,总还得继续向北探索,但不用那么急了。” 既然现在没必要急着去汇合,行程就有余裕多了。潘学忠修改了计划,让运输船庆福号将物资匀给其它船,然后搭载着土人返回海角郡,自己带领剩下的四艘船继续北上,探索天涯洲的东北部。
第824章 曙光 (加更)
送走向东返回海角郡的庆福号后,探险舰队西分队也再次,沿着海岸线向东北方前进,继续探索这片大陆。 他们先是回到了最初的登陆地,然后继续向北。当初他们刚发现这片大陆的时候,曾经见到了与海岸一线之隔的湖泊奇观,而向北走了一段后,又发现了更多的此类景观,最后甚至见到了一个几乎有三百千米长的巨型近海湖泊,令人叹为观止。 经过这座湖泊后,船队逐渐靠近热带,气温显著地升高起来。沿岸的地形从平原变成了山地,植被也逐渐茂盛,从草原变成了森林再变成了原始密林。虽然途中发现了不少优良港湾,但舰队没什么兴趣长久停靠,记录数据绘制成图后就离开了。 另一边,北分队沿着非洲大陆继续前进,气候也逐渐干旱,地貌从雨林变成了沙漠。在雨林-沙漠的过渡地带,他们发现了一条东西向的大河,并且意外地在河口附近发现了城镇。 城里面居住的是黑皮肤的非洲土著,与沿途一路见到的类似,但是文明程度显著要高了一截,穿衣服建房子,而且驭使骆驼和马,有城墙,有农业、手工业和商业。 玄天号舰长兼北分队的临时指挥官朱泾上校对此有些惊讶,派人登陆试图与他们进行交流——意外地还真能交流起来,因为舰队中是带了会大食语的通译的,而城里还真有会大食语的人。 这在过去的海贸中本来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埋头走了上万公里,途中要么没人,要么有人也是叽里呱啦语言不同,现在终于有人能说说话了,甚至令人有些感动。 于是,北分队在当地停留了几日,进行了探险开始以来第一次正式的交易,卖出了少量丝绸瓷器等特产,换了些新鲜蔬果之类的吃食。 这可真是感动了,船员们狼吞虎咽地享受着这些廉价而珍贵的美食。虽然船队重视维生素的补充,这么长的旅行也没闹出坏血病之类的恶疾来,但毕竟柿叶茶、酸菜之类的补充剂还是不如真正的新鲜蔬菜水果那般美味啊! 实际上沿途陆地上也能摘到些水果之类的,但是贸然深入丛林容易沾染疾疫不说,摘到的陌生水果也不知道有毒没毒,所以舰队从来没冒险去摘过。现在买来的蔬果虽然也有不少没见过的,但毕竟是人类提供的,放心许多。 又经过一番交流后,朱泾等人得知了此地叫“马里国”,归属于一个叫“瓦利”的“曼萨”治下,这条大河叫什么“达拉斯河”(即后世塞内加尔河),统统记在了地图里。 他们停留这段时间里,朱泾本来没打算有太大的动作,只想着让船员们轮流下船歇息歇息,恢复精神。没想到他们的名声传出去之后,竟有城中贵族派商人主动寻上门来,要用黄金购买他们的商品,而且给了一个惊人的高价。 送上门来的钱自然不能不要,但朱泾仍很好奇,这穷乡僻壤的土人怎么会这么阔绰? 经过进一步的交流,才发现了真相。原来这马里国盛产黄金,但地脚偏僻,平日一般要派商队向北穿越茫茫大沙漠才能购买到外界的奢侈品,交易还被曼萨(国王)控制,交换比自然很不好看,其中来自遥远东方不知倒了几遍手的丝绸瓷器等商品更是天价。现在居然有大船泛海而来,只要“一点点”黄金就能换到往日里的天价奢侈品,那不还抢着送钱过来? 朱泾自然乐于成人之美,有多少卖多少。而城中商人觉得自己得了便宜,也拼命凑钱来买货。只是可惜这个小城黄金再多也有限,最后卖了十七箱的货出去,换了几乎相当于一万银元的黄金回来……嗯,也不无小补了。 休息了几日之后,北分队恋恋不舍地离开这座河口小城,继续向北出发。 达拉斯河往北,就是举世闻名的那片茫茫大沙漠了,沿途了无生机,只有长年生活于此的柏柏尔人才能从其中找到合适的通路,令人绝望。 舰队在赞叹这份景象的同时,心情也极度复杂——理论上来说,再往北,就该是他们的目的地欧洲了,大漠之后究竟能不能抵达,抵达之后又会有什么呢? 终于,在漫长的航行后,海边的沙漠之中渐渐出现绿洲和人烟,华夏探险舰队也终于见到了胜利的曙光。 …… 7月10日。 “嚯,这风还真够强的!”朱泾顺着桅杆攀到了舰桥顶甲板上,感受着西风吹来的强风,感慨道。 北分队离开了茫茫沙漠地带,进入了一片地形复杂的山岭地区,于此同时海上的风浪也大了起来。西风常态下都能有五六级,四五米高的大浪也挺常见,虽然没有止境海那般狂暴,但也挺让人心惊胆颤的了。 这强劲的西风对于航行来说是有利的,但周围水文不明,朱泾让船队收了些帆,以八节的航速小心地沿岸北进着。 “难怪,之前也见过些人烟了,却没见几艘船。这么高的海况,实在不好出海啊。”朱泾回到舰桥后嘟囔道。 又航行过一阵子之后,桅杆上的瞭望手喊了起来:“前方有港口!” 闻声,舰桥中人都打起了精神来,朱泾出声问道:“确定是港口吗?” 之前他们一路走来,也见过几处人迹,但都不是海边城市,因此也没法停靠过去试探。如果前方有港口,那可真是太好了。 过了一会儿,瞭望手才回复道:“不一定是港口,但的确是海滨城市!” 海滨城市会没有港口吗?众人怀着疑问等待着。又过了一阵子,果然一座海滨城市出现在了眼前——还真没有港口! 这座城市地理位置倒是不错,位于一处半圆形的海湾东侧,海湾之中有一座岛挡住了海上的风浪,城南还有一条河流提供了充足的水源。这理应是一座优良的港口,但城中却没有成规模的码头栈桥等港区设施,虽然也有一些小船,但都是随意停靠在沙滩上。看来,当地只有一些渔业,却没有上规模的海运业。 “真是奇了……”朱泾感觉莫名其妙,“算了,先靠过去下锚,然后换小船过去问问吧。” 说完,他招手将一名不穿军服的文职人员叫了过来:“刘见广,待会儿你就带一个班的陆战队下去看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刘见广是西洋公司的员工,祖上是流落波斯的西辽后裔,会说波斯话、大食话和汉语,所以被派到了探险舰队中做个通译。像他这样的在舰队中还有几个,其中还有欧洲出身的,毕竟当初探险的目的就是寻找新航路,自然要先准备好。 这个命令正是他的分内职责,听完后就一抱拳答道:“必将尽力!” 船队很快在港湾中找了处合适的海区下锚,然后刘见广就带着一队人乘小船上到了岸上。 岸上的人也早早就注意到了这五艘巨大、奇特而美丽的船只,他们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船,对从天而降的它们惊呼不已。 玄天号上,朱泾用望远镜观察过去,对这些当地人也有些诧异:“不是黑皮肤的,更类大食胡人……哈,这么说我们果然快到目的地了!” 另一边,刘见广等人登陆后,岸上的居民先是谨慎地后退,又围成了圈子,然后才有人大胆地上前交谈起来。 当地人说的话与大食语类似,但口音用词有不小的区别,可能是方言的差异。刘见广与他们的交谈不太流畅,但基础的意思是能表达出来了。艰难地聊了一会儿后,他又取出一些糖果分发给围观群众示好,不久后就有得了好处的人跑出去,找来了城中的商人和贵人,交流才进一步继续了下去。 很快,朱泾派了更多的商务人员去与当地人交换货物和补给,刘见广抽出身来,回到玄天号上向朱泾做报告。 “……此地名为‘默迦多’,据称历史很久了,之所以靠海却无港,也是有渊源的。此地特产一种海贝,可用于制造紫色染料,欧洲贵人爱用,价格不菲,当地人多以捕贝制紫为生,所以靠海建城。原本这默迦多也是有港的,但自从北方的马林国兴起,占了此地,为专贝紫之利,便不许外来商船靠港,只许本国商人自陆路采买染料,港口和大船也因此毁弃,故我们如今只见城不见港了。”刘见广连比带划,很快将这座海滨城市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注:即后世摩洛哥的索维拉,是罗马紫的主要产地。) 朱泾听了连连点头:“默迦多么?嘿,这名字太拗口,以后改个汉名叫紫贝城得了。对了,你说他们被马林国占了……”他转头看向通译组中另一位成员乔瓦尼,问道:“这个马林国可就是那个马林国?” 乔瓦尼黑发黑眼,但鹰鼻凹眼,是意大利地区出身的胡人相貌。他本是圣殿骑士团的成员,因多年与西洋公司交往,学了一口还算流畅的汉语,又是欧洲人,对当地情形更了解,所以西洋公司花了些力气把他借调过来,派到了探险舰队中。 现在见朱泾发问,他不假思索地用不带曲折的汉语答道:“没错,就是默伽猎的马林国,那个异教徒的国度!” 非洲西北角地区,也就是后世摩洛哥、突尼斯等国家所在的区域,在大食语中称“马格里布”,意为“日落之地”。宋朝典籍《诸蕃志》中,对这个遥远的地方也有记载,即“默伽猎”。现在统治默伽猎地区的,就是一个被称作“马林”的国家。 朱泾得到确定的回答后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一张地图前,指着上面说道:“马林国!那我们岂不是快到目的地了?!” 这张地图是从威尼斯人手中买到的“泰西地图”,相比华夏人自己的地图要粗陋写意许多,但也大致绘出了欧洲大陆及地中海两岸的情形。其中,地中海西部海口犹如一对牙齿上下相对的形状描绘得格外清楚,此处海口也正是探险舰队既定的目的地。 在地图上的海口周围,北边的伊比利亚半岛上分成了好几个国家,而南部相对的默伽猎地区中只有一个国家,便就是这个马林国。 如果舰队抵达了马林国,那么说明他们已经离目的地不远了,他们真的找到了一条通向富庶的地中海的新航路! 乔瓦尼实际上也心潮澎湃,他自己的国家只是意大利地区西部一个边陲小国,他却有幸乘着世界上最伟大国家的强大舰队,自大食出发,一路穿越赤道、探索非洲、建立拓殖点……最终回到了欧洲! 他当即抚胸俯身,恭维道:“没错,我们即将见到直布罗陀海峡的日出了!这是多么伟大的功业啊,这一定是上帝的意志!舰长,您简直是天父的使者!” 朱泾得意地摸起了下巴,但听了他后面的恭维,连忙摆手道:“别什么天父不天父的,要说使者,我也是国公会的使者。” 他们在紫贝城停留了一夜,用货物换取了一些新鲜饮食,还换了一些当地特产的贝紫以供参考,第二日就继续出发了。 7月12日,舰队又遇到了一个上规模的海滨城市,城中遍布白色的石屋,朱泾便称其为“白屋城”。白屋城倒是有港口,但规模太小,不合适停泊大船,而且舰队也无心停留,稍作记录后就继续踏上了征程。 (注:即摩洛哥的达尔贝达,又名卡萨布兰卡,前者为阿拉伯语,后者西班牙语,意思皆为“白屋子”) 7月13日。 “呜啊……哇!” 突然一阵嘈杂的喊声传来,舷窗边小憩的朱泾打了个激灵,睁开了眼。 昨夜,舰队乘着西风航行了一夜。眼看着即将抵达目的地,朱泾心中激动不已,半夜便睡不着了,来到舰桥上,就坐在窗边守着。结果守着守着居然睡了过去,直到外面声音传来才醒了过来。 “天亮了?”朱泾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看着窗中透出的光,懊恼不已。不过很快他更加清醒过来,发现窗外虽有光却不强,说明太阳还没完全升起,“还有机会!”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钟表,果然,也就刚过13点——这是本土时间,换算到当前时区应该是5点多——于是跟值守军官打了个招呼,就披上大衣,蹭蹭蹭爬到了甲板上去。 甲板上风大,但已经挤了不少船员,他们见舰长上了纷纷拘谨地行礼。朱泾随意一摆手,然后转身就看向了东方—— 在东方的海平线上,白光正喷薄而出,驱散无边无际的黑暗。 大风和大浪仍然从背后的西方不断涌来,但无法对抗这光明。终于,光明越来越广,将大海和周围的景象逐渐照亮,随后,一点红光在海平线上浮现,然后就在眨眼间,一轮红日从海面上跃升出来,光芒大放,照亮了更广的海域。 在北方,模糊的山影在海面上浮现;在南方,连贯的海岸线和港口逐渐清晰可见。一南一北的两片陆地,夹出了一道狭窄但可通行的海峡—— “万岁,万岁!”有船员激动地喊了出来。 朱泾狠狠一拳捶在舷板上,几个月来的期许、无聊、烦闷、炎热、兴奋、担忧、病痛、激动、紧张、喜悦涌在了一起爆发,最终大喊了出来: “新航路,我们找到了!”
第825章 麻烦
另一边,西分队的航程也在继续,一路无事,于7月5日行进到了南纬5度附近。 这一路走来,海岸线虽略有曲折,但总体上仍保持东北走向,正当他们怀疑海岸是不是会一直延伸到赤道甚至更远的时候,眼前却豁然开朗,海岸线拐向了西方——又到了一处海角! “果然,最后还是没跟非洲连上啊……是个好事。”潘学忠看着最新绘制出的海图说道。 在这份海图上,非洲大陆巨大的轮廓已经近乎完全勾勒出来,而天涯洲也显现出了东南侧漫长的海岸线。从面积上来说,他们的这次探险几乎把人类的“已知世界”拓展了一倍,可喜可贺。 吴风平拿了把尺子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那么,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距离朱泾他们探出来的非洲西角也就三千公里了,不近,但也不远,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潘学忠想了想,说道:“先不过去了,我们再往西走走。这天涯洲总不可能无穷无尽吧,地球是圆的,我们往西走走,说不定能一路返回本土去呢?” 吴风平笑道:“那可真牛了,绕地一周,前所未有的壮举啊!”但他看了看地图,又说道:“可是,北分队要是再这么走下去,就快要到欧洲了。这欧洲人多又乱,与探险就不一样了,不是画了地图就完的,还得跟人打交道,光凭朱泾他们能行吗?” 潘学忠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也是……算了,不贪大求全了,我们报给本土,让他们决断吧。这几天,我们再往西走走,能探多少是多少。” 于是,船队继续出发,又无趣地航行了五天,正巧在赤道附近遇到了一处巨大的河口。 他们将这条河命名为“赤道河”,在河口停留了下来。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这条河有多重要,而是在河口内见到了人迹——这一路走来,他们总共才在海边见到过两次土人,不管能不能有效交流,收集些信息总是好的。 不过,这处人迹是一个小村子,里面的人见到这些巨舰到来惊恐无比,直接逃到丛林里去了。 船员们见状哭笑不得,只得登陆去村子里收集些遗落的物品,又停靠了一夜,看能不能把人等回来。 7月13日,日珥号上。 清晨,通信兵将一份最新的电报送了过来,潘学忠看后有些意外:“要我们尽可能收集一些,最好还有种子?” “什么东西?”吴风平一边啃着一个奇怪的果子一边问道。 潘学忠把电报纸递过来,然后转身去架子上取了一个圆球过来,顺手往地上一扔,然后它就弹了起来。 昨天船员们在村子里收集到许多东西,主要是石器、骨器和极富特色的木雕等等,还有几个这样的奇怪的有弹性的球体,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一股脑带回了船上,准备带回本土去当成“异域奇珍”。当日,他们例行向本土发电报,报告了这次发现。本以为本土会例行回个“知道了”完事,没想到这次却特地指明要收集这种圆球,最好能找到它的原材料,看是怎么生产的,如果是植物就带些种子回去。 吴风平看了看电报纸,明白过来:“哦,他们是觉得这东西可能是跟古塔波胶同类的胶质,可能会有大用,所以要我们收集些。倒也有道理,只不过古塔波胶不是硬的吗?这东西这么软,也不一样啊。” 古塔波胶在南洋发现之后,因其独特的性质,在华夏工业许多领域都有应用,需求量很大,种植园不断扩大仍满足不了需求。如果能在这异域的天涯洲发现类似的东西,那显然是个好消息。 “谁知道呢。”潘学忠摇摇头,“南橘北枳,不同地域出产的同类东西表现不同也正常,软的也有软的用途,说不定比硬胶用得还多呢?倒是外面连个人都没有,去哪找啊?” 吴风平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听说古塔波胶是从树上割出来的,那我们也去周围的树上割割试试,说不定运气好就找到了呢?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等村民回来,再打上几天哑谜,看能不能问明白了。” 潘学忠耸耸肩:“也就只能这样了。” 决定做完,他俩继续吃着早饭,可还没吃完,又有一封电报过来。 “什么事?”吴风平一边嚼着一片煎肉一边问道。 “不太好。”潘学忠把电报纸拍到了桌上,“朱泾他们遇到麻烦了,计划说不定得更改,我们不能在这儿耽搁了。” …… 与此同时,海口,丹杰港。 丹杰,即后世的丹吉尔,位于直布罗陀海峡南岸,自公元前的腓尼基时代就是地中海的重要港口之一了。商船进出地中海,必要经此港过;欧洲的货物要交换非洲的黄金,也要从此港来往。显然,是一处极为重要的所在。 相比之前遇到的紫贝、白屋两座小城,这个丹杰港有充足的港口设施可供大船停靠和维护。也是因此,当朱泾他们发现海口南岸就有这么座港口的时候,是很欣喜的。 可是,现在华夏探险舰队北分队的五艘船就停留在这座港口之外,却迟迟得不到入港的许可。 港中,许多居民挤在海边,指指点点地看着这些仿佛天神降临一般的巨舰。与此同时,船上的华夏船员们也在好奇、无奈而恼怒地看着他们。 一艘华夏人的小艇自港中驶出,摇着橹向北回归了舰队中,又靠到了玄天号上。上面的几个人沿着舷梯爬上了船,又进了舰桥。刚一进去,舰长朱泾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现在可以入港了吗?” 几人之中的刘见广上前羞愧地答道:“我等无能,港中的马林国土官始终不松口,说入港就不能入地中海,入地中海就不能入港……而且看他们的意思,是根本不打算让我们进地中海。” 当下,海口南部的默伽猎地区由柏柏尔人的国家“马林国”统治,而马林国的财政相当依赖于贸易收入,因此他们对贸易实行管制垄断策略,对商船的来往看得很死,即便是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东方人也一样。 “真是一帮蛮夷,夜郎自大!”朱泾气恼地摇了摇头。 前不久,当朱泾率舰队抵达这处海口的时候,兴奋无比,欣喜异常——这意味着他们已近绕了非洲大陆一个圈,探索出无数未知之地后又回到了已知之地,找到了一条进入地中海的海上航路,这是名垂青史的壮举啊! 然而,在这即将功成的时刻,却有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阻挠他们入港休息,可笑而令人无奈! 实际上凭借燎原级的火力,他们完全可以强行闯进去,但地中海地区的情况和之前海军征服的那些蛮荒之地不同,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随便动武的话说不定就会牵扯进什么麻烦里。所以即便恼火,朱泾也不能主动挑事,而是把事态通过电报发给潘学忠和本土,等决策下来了再决定。 不过,也不能光等着。等电报发完,朱泾就来到那副欧洲地图旁边,一边看一边思索对策。但他看了一会儿,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国和拗口的国名,感到头疼无比,于是就找了乔瓦尼过来,说道:“这海口周边的局势你应该很熟悉吧,给我分析分析。” 乔瓦尼对此很是热心,当即从罗马时代开始讲起,娓娓道来,一直到现在:“……数百年前,伊比利亚半岛被异教徒占据,直到教宗大人组织‘再征服’,各地虔诚的贵族和骑士纷纷到来,才逐渐夺回了这片土地……到现在,半岛上有三个天主庇护的大国,也就是西边的葡萄牙、中间的卡斯蒂利亚和东边的阿拉贡,而异教徒已经被驱逐了大半,只剩下东南角的格林纳达埃米尔国仍存。” 朱泾听着这些叽里呱啦的拗口名字,腹诽道:巴掌大的地方打生打死,真是池浅王八多…… 不过他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仍然在继续听着。 乔瓦尼继续口吐飞沫地说道:“现在,三大国在休养生息,他们的主要敌人就是南边默伽猎之地的马林国……” “等等!”这时朱泾打断道:“刚才不是说这个格林纳达国还在么?那三大国怎不先把它灭了,非得去找一海之隔的马林国麻烦?” 乔瓦尼一愣,摸了摸下巴,又说道:“原因有许多。一来这格林纳达国北边有山脉阻隔,不易攻打;二来此国中的异教徒比较恭顺,不主动挑衅,所以一时也不需征服他们;三来,他们受马林国支持,不先解决马林国,也不好对付他们。哦对了,实际上马林国才是主动侵略的那一方,这个国家出了一位强主,总想着再次侵入伊比利亚半岛,多次进攻,所以才会被三大国视为主要敌人。” 朱泾按了按太阳穴:“还真复杂。” 这时,乔瓦尼犹豫了一下,然后又眼睛发光地怂恿道:“舰长大人,其实您完全不必在意马林国的看法,想入港就入港,想进地中海就进地中海,他们敢拦打沉了就是!即便可能惹恼马林国王也无所谓,会有更多的国王称赞您的!” 朱泾听了他的话,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其实他也是这么个想法,但他自己想是一回事,被人怂恿着去做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乔瓦尼虽然是船员,但毕竟立场是倾向于欧洲人那边的,不能简简单单就循他的意思去做事。 他正要说点什么,通信室却突然响了起来。不久后就有一份电报送了过来。 朱泾读了后,哈哈大笑:“好,本土直接来的命令,不用管什么马林国了,我们径直进地中海,去与阿拉贡国联系!”
第826章 闯关
华夏二年,7月13日,海口,丹杰。 “他们动了!” 丹杰港口外的一艘桨帆船上,前桅杆上一名缠着头巾的水手大喊道。 “动了?”桅杆下的船长哈吉尔一把掀开盖住脸的布巾,站起身来,“是往东还是往西了?” 他和周围的几艘船被丹杰港的优素福大人派出来监视这些不速之客,首要任务就是防止他们进入地中海。 丹杰港作为商路要冲,四面八方的消息汇聚,对于“东海-华夏”这个东方势力并非一无所知。毕竟他们这些年来在大食一带搞风搞雨,名声早就传出去了。不过到底距离遥远,信息在流传过程中产生了失真,他们也并不知道详情,只知道传闻中华夏人“善航海、会魔法”等等。但有一点马林国是知道的——这些东方人与伊尔汗国和十字军联合对抗过埃及的马穆鲁克们! 因此,当当地人得知这突然出现在海上的五艘大船居然是华夏舰队的时候,无疑是十分震惊的,而震惊过后,就不免产生了警惕。 哈吉尔的职责就是防止他们进入地中海,自然关心他们的动向。他站起身来,不用水手回答,就自己用眼睛看到了华夏人的动向——绘着红边的白帆从他们的船上升了起来,船头朝东动了! “想要强闯?”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对自己的手下们大喊道:“快,划桨,我们拦过去!” 随着长长的排桨的划动,这艘船轻快地向前动了起来,向华夏船只的去向拦过去,周遭船只也跟了上去,可是…… 哈吉尔看着直朝自己冲来的巨大船只,心脏直跳,“这该怎么拦啊!” 有手下问道:“哈吉尔大人,我们,要不要先避一下?” 哈吉尔感觉一阵头疼,看了看对面的巨舰,又看了看周围的海面,道:“不用,就这么过去!海上这么大,他们要想闯大可以绕过去,不用怕!” 他就这样,坚挺在玄天号的航线之上,还令水兵举着兵器张牙舞爪,试图吓阻对方。 然而玄天号等五艘船却一动不动,直朝着他们乘风冲来。这让哈吉尔看了直骂娘,乖乖,这海上这么大,你们随便一偏不就过去了?非得跟咱们过不去干嘛? 眼看着船越来越近,压迫感越来越强,船头激起的浪花甚至都清晰可见了,甲板上那几门大长棍也莫名其妙转动了起来,哈吉尔终于坚持不住,大喊一声:“不行了,撤!” 水手们如释重负,将船向南划去,而就在不久后,玄天号带领其余四艘船从他们刚才所处的位置冲了过去,一头扎入了地中海之中,只留下一片笑声。 …… 7月14日,马加拉。 马加拉是伊比利亚半岛南边的一个港口,在当下由格林纳达埃米尔国控制。格林纳达国力不强,但擅长外交,采用“事大”策略,对周边强国保持恭顺,因此反倒维持了较长的国祚。 北分队闯入地中海后,就来到了这个港口。马加拉的摩尔人要比南岸的马林国好说话得多,痛快地让他们进了港,城主加亚锡还遣人送来了一份礼物。 早上,朱泾轻装简行去城内探了一圈,对当地印象不错。此城港口设施完善,城外农田精耕细作,城内各族人民杂居,市面繁荣,让他回想起了伊尔汗国的巴士拉。只是他们黑发黑眼的异域面孔在当地很显眼,招致了一大片好奇的目光,让他们很不舒服,转了一阵子就回去了,只留下商务人员继续与本地商人联络。 “倒是个好地方,不过听说国主对马林国称臣了,呆久了说不得会起什么龃龉,还是不能久呆。” 回到港区的时候,损管组正在检查几艘船的状况,朱泾特意看了一会儿,上去问道:“都怎样,出问题了吗?” “报告舰长,状况还算好,毕竟年初刚维护过。船底都包了铜皮,没什么附着,船体和船板也都无大碍。” 朱泾点点头,探险舰队为了长期留滞在海外,采用了许多针对措施,理论上漂上几年也没问题。但是,也不能一直这么漂着,为长远计,必须在这新航路彼端有一处稳定的落脚点才行,至少能够建设自己的船坞和商站。为此,他们就需要下一步行动。 “好了,简单维护一下,等商务组回来,我们就继续前往阿拉贡国!” 实际上华夏国是有一些欧洲朋友的,威尼斯人早就有商业来往自不必说,还跟圣殿骑士团搭上了线。但威尼斯人掉钱眼里了,对夏人的探险可能带来的竞争很警惕,不愿意提供直接帮助,最多卖点地图之类的情报。而圣殿骑士团要好说话多了,在探险前,西洋公司就跟他们打过招呼,讨要了一点方便,其中就有一份写给阿拉贡国王海梅的介绍信。 这个海梅当年继位时年少,曾被叔父欺凌,大权旁落,后来是得了圣殿骑士团的支持,才正式掌权。因此他与圣殿骑士团关系匪浅,华夏人拿着介绍信来找他帮忙,想来有很大可能会行个方便。 地中海海口周边港口不少,以探险舰队的火力,强占一处不难。但他们在欧洲并没有领土需求,是来行商赚钱的,强占的话必然要时刻面对敌人的反扑,需要花费大量军事成本不说,还会影响贸易网。所以,最好还是用不流血的手段,去“租借”一处落脚点。阿拉贡的海梅,就是他们眼下最有可能成功的突破口了,虽说也不一定成功,但总得试试不是?也是因此,朱泾一到目的地,首先想要去的就是阿拉贡。 不过,等进城贸易兼探听消息的刘见广等人归来后,朱泾却得知了一个坏消息。 “什么,你是说海梅已经离世了?”朱泾吃惊地问道。 “对。”刘见广一脸遗憾地答道:“他好像是前不久死的,当时消息没传到大食那边,圣殿骑士团也不知道,照常给我们写了信。” 朱泾按了按太阳穴,怎么这么多变故呢!海梅一死,这个最大的突破口不就没了? 他摇摇头,又问道:“那么现在阿拉贡国是谁掌权了?” 刘见广答道:“应该是海梅的儿子,叫什么佩德罗的继位了。” “佩德罗?大概多大年纪?” “海梅享年六十多岁,想来其子也该中年了吧。” 朱泾松了口气:“既然不是幼子,那多半还是能说话的。不管了,计划不变,我们继续去阿拉贡,拜访拜访这个新国王。” 稍后他又将这个最新消息通过电报发回了本土,本土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于是在马加拉停留了几日,收集了一些信息,售出一些本土货物,采购了一些当地特色工艺品后,他们又继续北上,前往阿拉贡国的领土。 …… 阿拉贡国的首都是萨拉戈萨,地处内陆,不过城旁有一条埃布罗河,向东曲曲折折流入地中海,所以对外交流还算方便。 埃布罗河河口处有安博斯塔城,华夏舰队在地中海航行了几日后,就出现在了此城东方的海上。 安博斯塔地处连接首都的河口,连接内外,自然汇聚了不少人口,商业繁荣。而地中海一向不怎么太平,北非海盗经常呼啸而至,劫掠城市,因此这五艘异域大船突然出现的时候,一度引发了城中警报,人人闭门自守。 此城城主是一个与国王佩德罗有亲戚关系的伯爵(欧洲贵族攀不上亲戚的情况反倒少见),身负守土之责,见到不速而至的华夏舰队后更是大惊,几乎要征召骑士们迎敌了。 还好,乔瓦尼换上自己圣殿骑士团的装束,带了一份礼物去城中见了城主,才消弭了误会。此后,朱泾带着刘见广、乔瓦尼等人组成了一个小型使团,前往萨拉戈萨去拜访阿拉贡国王。 按理说朱泾身为北分队首脑,不该亲身深入内陆,以免遇到险情。但本质上来说,他这样的校级军官在舰队中还有不少,而且他本人也对这异域国度很是好奇,还是亲自来了。 他们给安博斯塔伯爵送了第二份珍贵的东方礼物,请他派了几个随从做向导,又在安博斯塔雇了一条船,沿着埃布罗河一路上溯过去。 离开河口处,很快就进入了山区,河流湍急,沿岸陡峭,不是个养人的好地方。短短百多公里的路程,小船竟划了好几日才过去。 离开山区后,又经过了一片高原,人烟还是不多,又行了一段,才见到农业区。 “咦,怎么这么荒凉?”朱泾往两岸望去,只见远处土地昏黄、植被稀疏,几如戈壁,只有埃布罗河两岸才有一些引水灌溉的农田。这可是盛夏时节啊,不正该是稼穑茁壮农事繁忙的时候么?要是这么一片惨淡,当地人是怎么过活的? 他不禁对乔瓦尼问道:“这阿拉贡国今年是遭旱了吗?” 乔瓦尼又对几个当地向导问了问,才回来答道:“不是,和往年倒也不差。这地中海周遭的年候一向如此,夏季炎热时没什么雨,冬天反而雨水就多了。” 朱泾听后,先是惊奇地笑了两声,又叹道:“还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要是一辈子窝在家里,何曾能见到如此缤纷的世界?”
第827章 萨拉戈萨
华夏二年,7月29日,阿拉贡,萨拉戈萨。 经过长途跋涉后,朱泾等人终于抵达了阿拉贡国的都城。 乔瓦尼和刘见广先行一步,带着向导去了城里的宫廷投拜帖,而朱泾就在河港周边参观了起来。 他带了两个护卫,为了不招致无谓的敌意,没有携带刀剑之类的,只在腰间别了手枪。但他们依然吸引了大量的目光——实在是太引人瞩目了,黑发黑眼的异域面孔,高大的身材,身着轻薄款的红白亮色丝绸风衣,在这遍布尘土的肮脏集市中,在晦暗无神的人群中,简直如同黑夜中的烛火一般显眼。 萨拉戈萨气候干旱,地上固不住土,一阵风吹过,就有漫天的尘土和臭味飘了起来——吹起来的不但有土,还有地上随处可见的人畜粪便的气味。 朱泾眉头一皱,抬袖掩住口鼻,换了个方向继续走过去。那边本来有一群当地人在围观着,但见这衣着华丽得体的三人走来,瞬间唯唯诺诺地走开,生怕冲撞了老爷们。 “倒是识相。”朱泾微微摇了摇头,继续走着。 他见这条街卖的还是谷物一类的东西,和之前的差不多,看来也是没什么特别的了,于是就返回了河边。 他们雇来的船还停在河边,不过他不想上去——与自家整天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舰船不同,这些本地船只卫生习惯很差,船主和船员几乎不洗澡,舱内散发着臭味。之前是赶路没办法,现在都到地方了,还是别进去受罪的好。 有一名随船而来的唐姓画师正在一处树荫下架起了画板,描绘这乏味的异域风情,朱泾过去看了看,终于起了些雅兴。 于是,他让护卫搬出自带的炊具,去河边取水,加入明矾反复过滤了几遍,才架到火上煮起茶来。然后就坐在树下,跟画师一边聊着一边喝起了茶。 周遭不时有穿着粗陋衣服的平民扛着货物或牵着牛马从树旁经过,无不好奇地看着他们,却不敢靠得太近,只能一边瞥着一边绕过去。一时间,这棵不起眼的树旁边竟成了喧闹的港区中一片少见的净土。 朱泾不以为意,只看着画师的铅笔在纸上跃动着,近处低矮杂乱的集市和远处高大的城墙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 稍后,画师又换了一张纸,把画板转了个方向,描绘河北岸的一座城堡。又是寥寥几笔勾画出神韵后,再次换了个角度画起了自然风光。 最后,他掀开一张新纸,对朱泾笑道:“舰长,献丑了。”然后在纸上龙蛇飞舞了起来。 与之前的写生不同,他这次换了一种近年来流行的“鸟瞰”技法,不是直接描绘眼前看到的景色,而是对周边景物烂熟于胸后,想象自己身处高处俯瞰下去,将这幅想象的俯瞰风景画下来。先是东西向的埃布罗河跃然纸上,又是河南连绵弯曲的城墙和城内连片的红屋顶建筑,然后是城外的集市、河上的船,再然后是河北的农田和城堡……宏观景物布局结束后,又加上了“一点细节”,最终几如亲见的萨拉戈萨城俯瞰图便出现了! 朱泾看完全过程,目瞪口呆,击掌赞叹道:“唐秀才,你这一手简直神乎其神啊!我出五块钱,你这画能卖我吗?” 唐画师笑道:“粗陋之作而已,舰长若是喜欢,拿去既可。在下这种水平,在崂山不过是末流而已,有的师兄真的能看过几眼就画出如同亲见的景色来。那般高手随便一画,就能卖出上百元去,也就是我这般的‘画匠’,才为了薪水来了船上混口饭吃。” 朱泾摇头道:“那哪能一样?他们就是再能画,不过是把熟悉的景色复现一遍而已,唯有唐兄弟这般飘洋过海的,才能把真正的新奇带给世人啊。依我看,你的境界可比他们要高多了。” 唐画师拱了拱手:“舰长真是过奖了!”又挠头道:“今日不过是匆匆绘就,尚未雕琢,待回了船上,我转绘一张,上了颜色略加装裱,再送给舰长,如何?” 朱泾哈哈一笑:“那可真是有劳唐兄弟了!” 正在这时,外围的人群分来,刘见广等人回来了。 看到他们,朱泾走了过去,问道:“怎么样,见到国王了吗?” 刘见广汗流满面,一副辛苦的样子:“惭愧,在下没亲眼见到国王,不过好歹是把拜帖和礼物送过去了。其实当地人不兴投拜帖,但在下见了国王身边一位侍臣,送了些礼物,他表示可以安排我们三日后见国王。此外,乔瓦尼往城中一处大庙投了些供奉,我们可以去彼处借宿。” 情形还算好,朱泾点头道:“辛苦你们了。” 于是,当日,他们一行人就投宿进了城中的一处天主教尖顶大庙里。庙里的卫生要比当地的寻常客栈好一些,但仍不尽人意,夏人里里外外打扫了好一通,才捏着鼻子住了进去。 第二日,他们去城里逛了逛,无事。只是庙里那几个穿袍子的庙祝老是拿着经书试着给留守人员讲经,很是烦人。 第三日,朱泾照例去城中闲逛,然后……就遇见了怪事。 “这,这是在干什么,人殉?”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的火堆,向身边的乔瓦尼问道。 他们前方不远处是一处旧城区,空地上架起了熊熊的火堆,一伙市民把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绑在架子上,一个长胡子的老头正在架子前歇斯底里地喊着什么。 乔瓦尼一看就明白了,不过他自己也很震惊:“这是魔女审判?可是为什么,异端审判庭的人在哪?为什么任由民众胡来?”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朱泾感觉莫名其妙的,正欲再次发问,后方就传来了骚乱声。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行人正坐着马车向此处奔来,其中一人身穿灰黑色袍服,正站在马车上挥舞着双臂喊着什么。 朱泾认出了此人,奇怪地道:“这不是大庙里的张庙祝吗?他来干嘛?” 乔瓦尼严肃地道:“当然是来制止私刑了。” 果然,不久后,马车抵达火堆旁,张庙祝带人紧急将那名妇人解救了下来。 不过周围的平民对此并没买账,围了过来,愤怒地叫喊着什么。几名随从将张庙祝护了起来,他站到高处,又对民人们说了几句什么番话,众人才骂骂咧咧地散去了。 然后,张庙祝就命人将妇人抬到车上,又对朱泾等人招了招手打了招呼,便准备返回。 这时,乔瓦尼走到了张庙祝身边,问道:“约翰,为什么在萨拉戈萨会有私刑,异端审判庭的人呢?” 张庙祝摇了摇头,遗憾地说道:“乔瓦尼,你不知道吗?阿拉贡不喜欢罗马城,从许多年前就不准教宗派人来了,佩德罗国王更是这样,所以我们实在没有人手去教化民众,发生这样的事也是难免的。” 在天主教徒的收复失地运动中,罗马教廷建立了臭名昭著的异端裁判所,审判异教徒和渎神行为——虽说如此,但在遍地都是矮子的中世纪,异端裁判所实际上反倒是个高个儿。贵族们粗鲁无理,一向用自己的私法随意审判犯人;平民们愚昧无知,迷信无比,动辄将身边出现的瘟疫、天灾等事故归咎为“女巫”“魔鬼”,将活人当作邪祟烧死。相比之下,异端裁判所的教士们至少是读过书讲理的,反而要文明得多。甚至还有犯人被捉之后故意做出渎神行为,以求自己转移到异端裁判所去审判,以求得到更公正的处置。 早年间,阿拉贡国受到罗马教廷的支持,双方关系密切,但是当它羽翼丰满后,就不愿接受教廷的指手画脚,关系逐渐疏远。到了上任国王海梅和现任国王佩德罗的时代,由于阿拉贡和罗马在西西里主权上产生了严重冲突,两国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佩德罗严格限制境内的教士活动,一度被压制的民间迷信再度死灰复燃。 乔瓦尼听了张庙祝的解释,心里一咯噔。自己和华夏使团来阿拉贡,本质是走了圣殿骑士团的关系,而骑士团可是教廷一系的,要是阿拉贡和教廷闹僵了,那这层关系岂不反倒拖后腿了? 于是,他一边跟朱泾等人往回走,一边将这一系列来龙去脉解释给他听。 朱泾听完,眉头紧锁:“原本以为这罗马教廷像是衍圣公家,如今想想,却更像周天子。说话不太有用,却又有些用,因此反倒招诸侯不喜。要是这阿拉贡想自认蛮夷,那可就麻烦了。” 乔瓦尼露出惭愧神色,学着华夏礼仪抱拳道:“抱歉,是我疏忽了。” 朱泾摇摇头:“错不在你,是世道变化快。反正来也来了,就先去与这佩德罗三世……你们欧洲人的尊号也真乖,居然还带序号的。就先去与他一会,看看他是个怎么想法再说!”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等到明日,便进入了萨拉戈萨城中南的宫廷之中。
第828章 佩德罗三世
华夏二年,8月1日,阿拉贡,萨拉戈萨。 国王宫廷位于萨拉戈萨城中南部,是一座三角形的堡垒式建筑,石材筑成,顶上饰以红瓦,朝东的一面墙上用了些白灰装饰。朱泾等人就是从这面东墙上的大门中进入堡内,在侍从的引领下,在阴暗狭窄的石壁间不断穿梭,进入了一处相对开阔的会客厅中。 开阔只是相对的,长宽只有十米左右,东边是门口,西边靠墙的位置有一处石台,石台上有一张高背椅,椅上铺着一张波斯风格的红绿色毯子。 石台前方也铺着几张廉价的毯子,一直连成一长条,延伸到了门口。南墙上开了一个小窗通风透光,但光照仍不足,所以南北墙上又挂着火把照明。 在火光的照明下,还能看到墙上挂着些简陋的画作,画下有几排木架,架上陈列着些刀剑、瓷器之类的工艺品。 朱泾等人随着侍从进入会客室中,将装着礼物的箱子放在中间的地毯上,然后就站在旁边等候国王的到来。 不久后,随着一声高昂的番语喊叫,一名男子从北墙上的小门处现身出来。 此人身材不高,却穿着一件深红色有黑色纹饰的华丽长袍,披着一件白色的丝绸披肩,看上去三十多岁,头上戴着有尖刺的红色王冠,冠下露出一点黑色的头发。这样的繁复衣装与华夏人一路走来见过的其它欧洲人截然不同,显然是一位大人物,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阿拉贡国王佩德罗三世了。 佩德罗三世走到王座上坐定,朱泾便带领使团向他鞠躬行礼,同时问好道:“华夏国海军上校朱泾,作为国公会的使节,向阿拉贡国王问好并送上礼物。” 稍后,乔瓦尼将他的话翻译了过去。与此同时,刘见广等人打开地上的箱子,将礼物露了出来。 礼物大部分都是典型的洋货,包括高品质的丝绸、青花瓷,以及胡椒、辣椒、白糖等调味品。除此之外,还有一套精致的钢胆板甲和一把断离剑。 刘见广将这些礼物取出来,一件件交给宫廷侍从,侍从又将他们呈给国王看。 见了这些精美而珍贵的礼物,面无表情的佩德罗三世终于露出和善的笑容,道:“阿拉贡也向你们问好。我听说过你们,华夏、东海、赛里斯、中国……这些名字称呼的都是你们吧?据传你们在亚细亚帮助过十字军,这很好。之前的信我已经看过了,很遗憾你们没能见到我父亲。我注意到信中和你刚才都提到了‘国公会’,这是什么?” 乔瓦尼进行了翻译,朱泾对这个问题不意外,当即简单解释了过去。 佩德罗听后也不意外,类似的共和制在欧洲可不少见。他点点头道:“原来是贵国的元老院,请代我向他们问好。那么,你们来到阿拉贡,是为了什么呢?” 朱泾回答道:“我华夏国愿与阿拉贡国结好,自万里之外将这些货物运到阿拉贡来,用一个远比过去合理的价格卖给阿拉贡朝廷,此中定有厚利。只是,我方万里迢迢而来,需要一落脚地修理船只、囤积货物,希望国王殿下能允我国在海边租借一地,用于此务。” 说完,他便再次俯身一礼,等待乔瓦尼的翻译。同时心中不免有所忐忑,这佩德罗到底会不会答应呢? 没想到,佩德罗听完翻译后,没有推诿,反倒很痛快地答道:“好说!你想要哪里?” 朱泾眼睛一睁,居然这么痛快?他心里乐开了花,连忙说道:“来的路上,我见有一岛曰‘伊维萨岛’,土地不广人口不丰,若是殿下能允我国租借此岛,我国必有厚报!如今日这般的礼物,每年可送上三份!” 伊比利亚半岛东边的海上有一连串的小岛,即马略卡群岛。群岛之中,以中央的马略卡岛为最大,东西两侧又有两个稍小些的岛,即梅诺卡岛和伊维萨岛。华夏人就看中了西侧的这个伊维萨岛。 此岛呈椭圆状,长约四十公里,宽约二十公里,既不小到无处落脚,也不大到难以管理,同时距离海口不远,作为一个在地中海的贸易据点是再合适不过了。 伊维萨岛几十年前尚是摩尔人的领土,后被阿拉贡国所占据。岛上多山少地,人口不多而且多族杂居,局势混乱,对统治者来说称不上好地盘——但这对外来的华夏人来说反而是优点,要是真的人多富裕了,谁会愿意租给你啊? 朱泾抛出了自己的需求,满怀期待地看着佩德罗。他并不指望这位国王一口应承,但只要能开始讨价还价,那就有成功的希望了。 不料,佩德罗没还价也没拒绝,而是摇头道:“我父王去世之时,将马略卡等岛分给了我的弟弟小海梅,现在那是他的国土,不归我管。” “啊,这……”朱泾傻眼了,还有这出? 也是思维盲区了,在华夏人心中,国土继承应该完完整整,那才能保持国力,一代代做大下去。至于拆分继承,那是在强势皇帝的压迫下不得不做的“推恩”之法,是要尽可能避免的。没想到,在这欧洲,居然有人主动把自己国土拆了分给儿子的! 现在,马略卡群岛在佩德罗的兄弟小海梅所建立的马略卡王国治理之下,找阿拉贡完全是找错人了。 佩德罗咳嗽了一声,一名宫廷贵族站了出来,对乔瓦尼解释了一番,乔瓦尼又翻译了过来。 朱泾听了个明白,一阵沮丧,只得道:“那,在陆上海边择一地也可以。我来之时,见过海边有不少无人港湾,若是殿下能租来一处,我国必感激不尽。” 佩德罗点点头,道:“倒也可以……”然后,他拿过刚到手的断离长剑,说道:“一把好剑!正好,那么我便册封你为贝弗利岭男爵,允你在当地建城,但你也要皈依天主,为阿拉贡而战,驱逐异教徒……” 贝弗利岭是阿拉贡国与格兰纳达国边界的一处山岭,佩德罗把它拿出来,显然有些驱虎吞狼的意思。不过,这不是重点,关键是,你作为华夏人接受异邦国王册封的话,那性质就变了啊! 乔瓦尼尚未意识到问题所在,有些羡慕的将国王的话翻译了过去。 “什么?”朱泾听了翻译,不喜反惊,他一个华夏公民、眼看着能晋升将级的高级军官,怎能接收蛮邦小国的册封? 他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一下心绪,尽可能不冒犯地回绝道:“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是忠臣不事二主,在下已经为国公会效劳,自然不可能接受殿下的任命。若是可以,在下可以用其它东西,比如珍贵的华夏商品和贸易特权来换取这个贝弗利岭……” 乔瓦尼没有立刻翻译,而是小声对朱泾问道:“舰长,你确定?这可是成为贵族的机会啊,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到!” 朱泾眉头一皱,在这边荒之地沐猴而冠有什么意思?他没有多说,直接道:“别误时了,就这么翻译过去!” 于是乔瓦尼照实翻译,佩德罗听后笑容也凝固了,严肃地看着他:“真是不识抬举,我阿拉贡的土地,岂是那么好得到的?” 乔瓦尼额头冒汗地译了他的话,又把朱泾的回答转回去:“请殿下恕罪,但我国自有国情在此,还请殿下另请高明吧。” 佩德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思索了一会儿,道:“如果你坚持如此,我也不勉强。不过,我也不完全拒绝你,你若是想获得土地,还有另一个办法。你知道西西里岛吗?那里本是我的领地,但十年前被安茹的查理在教廷的支持下强占了去。你们华夏人自海上而来,想必是有些战船的,若是能助我夺回西西里岛,那么分给你们一块土地也未尝不可。” “啊?”这次乔瓦尼先惊讶了起来,然后转头对朱泾长篇大论了起来,先是翻译了佩德罗的话,又将他所知道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通。 原来,十余年前(1262),佩德罗还是王子的时候,就通过联姻取得了西西里王国的继承权。但他尚未来得及真正继承,西西里岛就被法国的查理王子在罗马教廷的支持下夺了过去。此后佩德罗一直对西西里岛念念不忘,想着夺回来,但实力不济,无法同时对抗法国和教宗国两个强大的势力,更别说还要跨海打过去了。现在他提出了让华夏舰队协助他作战的要求,显然是想着让他们为他火中取粟。 朱泾听了更是失望。我们过来给你送礼,本来就是想找到和平解决的方案,结果要给你打生打死,还是去得罪法国和教宗国这两个更麻烦的主,那么我干嘛不直接撕破脸,在你阿拉贡的国土上强占一块下来算了? 于是,他当即萌生了退意,不想再跟这老狐狸纠缠了。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万一真惹恼对方,说不定就没法全身而退了。 所以,他还是用尽可能真诚的语气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可以考虑了。不过,毕竟是关系到战争的大事,还请等我们回国请示了国公会之后,再做正式决定。请殿下放心,一旦国公会做出了开战的决定,那么一定能派遣一支强大的舰队过来,一定能满足殿下的需求!” 佩德罗不疑有他,当下的外交战争都是以年计的,说要请示那才是正常的。谁能想到这些人本有瞬时通信的手段呢? 他点头道:“那我便期待着好消息了。对了,不管如何,谢谢你们带来的礼物,稍后我会命人送一份回礼去你们居住的教堂里,并且写一封信送给你们的国公会。” 朱泾松了口气,带领使团行礼道:“友谊地久天长!” 此后,他们回到了投宿的大庙里,接到佩德罗送来的寒碜礼物和蜡封的信件后,就乘船返回了河口的安博斯塔,又于8月5日回归了自己的船上。 回到熟悉的舰桥上之后,朱泾终于完全安心了,解开一枚领扣,然后重重一拍桌子,骂道:“这混账蛮夷佩德罗,根本不识抬举!不可救药!” 舰桥上留守的军官见状立刻被吊起了好奇心,上前询问,听完朱泾的讲解后也纷纷愤慨起来。 “这蛮夷小国,我们能主动送礼已经够给面子了,居然得寸进尺!” “畏威而不怀德,该死的,就不该给他们好脸看!” “舰长,开炮吧,我们直接把这劳什子安博斯塔城给占下来!” 朱泾跟着他们骂了一通,最后骂爽快了,也冷静了下来,摆手道:“我们又无权开战,还是写报告报回去,让本土决定吧。王少尉,你都听明白了吧?帮我写上一份!” 在王少尉愁眉苦脸写报告的同时,朱泾又把刘见广乔瓦尼等人召集了过来,商量下一步的对策。毕竟,就算报告报回去了,本土多半还是要让他们继续寻找战争以外的办法,这还得他们自己研究。 但一帮臭皮匠也没什么主意,商量了一会儿后,刘见广说道:“要不,咱们继续向东,去地中海东岸?那边有不少十字军的领地,我们再借助圣殿骑士团或者伊尔汗国的关系,找个落脚点应该不难吧?” 朱泾点头道:“确实不难,实际上西洋公司已经在做了,还真找到了几个备选地。但是,地中海东岸到西海口毕竟还有四千公里的航程,东岸要有基地,西口也要有,不然每次过来都要长途跋涉,也太麻烦了。而且西口的基地还可以兼顾对欧洲西海岸的商路,若只有东岸基地,也太不灵活了。” 刘见广听了,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要不,我们再去那个马略卡王国碰碰运气,说不定那个小海梅比他兄弟好说话呢?” 朱泾想了想,道:“也是个出路,那就先去看看……” 这时,乔瓦尼沉思良久后开口了:“舰长,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倒是有个地方可以去看看。” “什么?”朱泾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一口汉话的欧洲夷人,“是哪里?” 乔瓦尼也看着,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家乡,热那亚,一个热情的自由都市。”
第829章 热那亚的崛起 一 圭尔夫
欧洲儒略历1278年,8月12日(共和历8月8日),热那亚。 地中海中部,亚平宁半岛如同一个靴子一般,自北边的欧洲大陆深入南边海中。 这个半岛之所以得名“亚平宁”,是因为半岛之上如同脊背一般横贯南北的亚平宁山脉。亚平宁山脉在西北与阿尔卑斯山脉相接,两者之间圈出了一块弧形的波河平原,土地肥沃、气候适宜、人口密集,是整个欧洲最富庶的地区之一。著名的威尼斯,就坐落在这块平原的东端。 波河平原西端并不直接靠海,而是被亚平宁山脉阻隔了开来,从平原上看去,仿佛一道屏风拔地而起,挡住了大海。这不太利于交通,但却在西海岸上造就了一系列优良深水港,有助于与整个地中海展开交流。热那亚,就是这一系列港口城市之一。 热那亚的历史相当久远,早在古罗马时代就已存在了,但它真正壮大起来,还是在最近的近二百年时间。这二百年来,欧洲人接连发动十字军东征,而要让他们走几千里陆路去亚洲,那恐怕不等走到就自溃了。所以,主要的人员和补给都是走海路过去的,热那亚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集散地,自然也受益于此,赚得盆满钵盈。 热那亚的政体是其它地方很少见、但在意大利地区很常见的“共和国”,没有国王,而是由多家商业贵族联合统治。热那亚共和国借十字军的东风而兴起,并在十余年前达到了高峰——1261年,热那亚海军帮助罗马皇帝米哈伊尔八世·巴列奥略收复了新罗马城(君士坦丁堡),重建罗马帝国,由此被授予爱琴海上的诸多岛屿的治权以及黑海贸易的特权。 这一系列权力使得热那亚人获得了在黑海的贸易垄断地位,从黑海北岸收购粮食、畜牧产品,并将奢侈品出售给金帐汗国贵人,赚取了大量利润,但也使得他们被竞争对手所觊觎,危机四伏。 他们的主要对手有二,皆是意大利地区的邻居,一是亚平宁半岛西岸的比萨共和国,二是东岸的威尼斯共和国。这两个城邦国家本来也互有龃龉,但为了对付热那亚,现在逐渐有了联手的趋势。 而热那亚单对抗近邻比萨就很吃力了,更别说还要面临更强大的威尼斯人的压力,所以,他们必须也引入外援才行。 …… 时值盛夏,青山绿水,高耸的亚平宁山之下、波尔切维拉河畔,白底红十字的热那亚旗帜下,这座城市正如往日一样繁忙着。 这座城市依山而建,层次分明,白色的石屋一层层叠上去。古罗马时代遗留的引水渠自高山河畔引入水源,贯通整座城市。海浪轻轻拍击着海岸的岩石和石质防波堤,数不清的帆船停泊在防波堤后的港口中。与阿尔卑斯山北边那些肮脏的日耳曼人城市不同,热那亚传承悠久,有着真正的文明气息。 港口西侧的山岭上,一座能俯瞰整个港口的精致石堡中,安东尼·格里马尔迪来到阳台上,手搭在栏杆上,向港口之中新停靠来的那几艘红白大船看过去,久久不语。 他的好友,恩斯特·费埃斯基,也走了过来,陪他看了一会儿,后赞叹道:“真是美丽!世上竟有人能造出如此美丽的大船,他们的手艺一定是被上帝祝福过的!” 不光他俩,港区外围也有不少行人驻足观望,看着这些新到的巨舰。 虽然它们的结构与常见的地中海船只截然不同,上面的许多结构比如那前后八根大管子是做什么的完全不明白,但功能性达到极致自然是美的,而这种美是超越了文明和文化的,能够为任何人所欣赏。 “赞美上帝!”安东尼划了个手势,然后转头对恩斯特问道:“恩兹,你觉得,这些外来人有可能会帮助我们吗?” 恩斯特眉头一皱,在栏杆上捏了捏:“他们带来了众多东方商品,他们自称商人……如果是商人,那总该有个价格;如果他们的确是传说中的那些东方魔法师,那么他们也该有力量。问题是,价格是什么,我们又能买到什么?” 安东尼道:“在叫来你之前,我已经与他们接触过了。他们的船上有一个热那亚出身的圣殿骑士,叫乔瓦尼,我从他口中得知了许多消息。这些人自称来自于遥远东方的‘华夏国’,于前不久找到了一条秘密的新航路,能够绕开亚细亚的阻隔,直达欧洲。他们来到欧洲,是为了经商赚钱的,为此他们需要一块土地作为落脚点。之前他们曾求助于阿拉贡国王佩德罗三世,但被拒绝了,因此,他们又来到了我们这里。” 恩斯特道:“一块土地……的确是难以衡量的价码。你的意思是,答应他们?” 安东尼露出笑容,道:“你还没去看过他们的货物吧?柔顺闪亮的丝绸、洁白的瓷器、美味的香料……这些过去一件难求的商品,现在却可以成箱成箱地买到。虽然要花不少热那维诺,但只要我们再卖往其它地方,那一转手就是赚的!只要能把这些东方商人吸引到热那亚,让他们把货物优先卖给我们,那么一小块土地算得上什么!” 恩斯特眼睛也露出精光,点头道:“这么说来……倒真是可以。不过,那些帝党,斯皮诺拉家和多利亚家的人会同意吗?” *注1:热那维诺,一种热那亚发行的金币,重约3.5g,与佛罗伦萨发行的佛罗林等值。佛罗林是欧洲中世纪末期到大航海时代的重要货币,欧陆风云游戏中的金币就是这个。 *注2:北意大利地区各城邦名义上是神圣罗马帝国的领土,实际上拥有较大的自主权。中世纪后期,这些城邦中普遍存在两个政治派别:圭尔夫(Guelphs)和吉伯林(Ghibellines)。前者支持罗马教廷,通常为希望保持独立的本地势力,后者支持神圣罗马帝国,大多是移居过来的北方贵族。两者相互争斗,有时超出了必要限度,甚至引入外敌或在国难当头袖手旁观,有如党争之祸,故下文简称教党和帝党。 热那亚共和国当下的权力中枢有四个主要家族:格里马尔迪、费埃斯基、斯皮诺拉和多利亚。其中,前两家,也就是这两个年轻人所属的家族,支持教党,后两家支持帝党。 七年前,两党爆发了严重冲突,甚至发生了内乱,教党被驱逐出了热那亚。直到前年,费埃斯基家出了个教宗,教党才在教廷和西西里国王查理的调停下重归热那亚。显然,两党的矛盾不会就这么消弭,直到今日依然明枪暗箭剑拔弩张着。 现在的热那亚堪称内忧外患,或者说,正是由于内忧的存在,才引来了外患趁火打劫。这种情形下,任何一个砝码都是重要的。 安东尼冷笑了一声:“那些卖国贼……他们同意如何,不同意又如何?攘外必先安内,现在我们正面临比萨和威尼斯的威胁,在应对外敌之前,首先要把帝党那些混蛋给解决了!恩兹,你不觉得,这些华夏人的到来,正是上帝为我们送上的礼物吗?” 恩斯特额头流汗,劝道:“安东尼,你冷静点。现在海军可在奥伯托·斯皮诺拉手里掌握着呢!要是起了冲突,赢不赢都会惨重损失哇。” 安东尼摆了摆手:“我自然不会胡闹,更何况还没跟那些华夏人谈妥呢。只是我们还不知道帝党的态度,在他们做出行动之前,得抢先向华夏人表示善意才行。恩兹,我记得你家在撒丁岛的罗萨有一处山庄,能拿出来吗?” 热那亚南边的海上有科西嘉岛,科西嘉岛再往南是撒丁岛。热那亚共和国在撒丁岛北部有一块殖民地,几大家园在那边都有庄园,但没有重点经营,主要是用于给本土提供农产品。 恩斯特思索了一会儿,罗萨是撒丁岛北岸一处不起眼的小海湾,价值不大,若是送出去倒是未尝不可。只是,“我自然是愿意的,但毕竟家族不是我一个人的,想说服家里,得有合理的回报才行。” “好说,”安东尼笑道:“之后华夏贸易的份额,我们可以合理地分配一下。此外,华夏人若是在你家附近落了脚,那么将来肯定是要建设港口、造船厂的,你家不就可以就近参观了吗?” 恩斯特心动起来:“确实可以考虑,我回去就商议一下。对了,为什么要把他们放在撒丁岛那么远的地方?在热那亚城周边找一处小港不好吗?” 安东尼摇头道:“离太近的话,会给帝党那些人机会。而且,就华夏人的意思,好像也不愿意呆在大陆上。也正好,比萨人对我们的撒丁岛殖民地一向有想法,把他们放在那边,多少也可以镇一镇。” 恩斯特吹了个口哨:“既然如此,那就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