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何处是故乡
1260年,8月21日,庆元府,鄞县。
如今正是秋稻成熟之时,鄞县之南的大好平原上,错落有致的小块稻田尽数洋溢着金黄的色彩,随着不时吹来的秋风摇曳着,与远处环绕的高山相得益彰,预示着庆元府的豪富们又有了一年好收成。
在这大好时节,一艘小船由本地船夫撑着,载着几名短发戴帽的乘客,沿着密集的水网,七拐八拐,来到了城南约莫七八里外的一处地方。
“这,这里……”林宇从船上站起来,尽可能伸长了脖子,向四周望去,看着望不到边的稻田,一脸迷茫。“真是这里么?”
他本就是宁波人,当初机缘巧合去了东海102上做了船员,又来到了这个时空。今年他随船来到了庆元府,在望海镇的齐鲁会馆上管理安保工作,某种意义上也算回到了故乡。但可能是近乡情怯,之前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忙于工作,也没来庆元府腹地看看,直到最近才抽出空来,找到了自己家的“旧址”,也就是这一带了。
后世此地是处城镇,高楼商厦随处可见,可现在放眼望去,能看到的只有一块块的农田——这倒也不意外,毕竟现在的城市化怎么也不可能跟后世比,但这大片农地上连个地标都没有,林宇甚至连确定自己的具体位置都做不到,更别说去寻访一些熟悉的印记了。
“客官,客官?”船夫打断了他的思绪,指着岸边的一处栈桥说道:“这周边就这一个村子了,客官是要下船呢,还是接着逛逛?”
林宇反应过来,又朝周遭扫了一眼,说道:“再往前也没意思,就在这下吧。麻烦船家等我一阵子。”
船夫点头道:“客官请便,我就在这眯一会儿。”反正这帮人给钱包了船,等也是应当的。
林宇留了一人在船上守着,带着另两名近卫兵上了岸,在周遭随意逛了起来。
他们下船的这地方是一处小市,因几条小河汇聚,交通便利,故是每月集市的地方。不过今日未逢集,再加上农忙人都在田里,所以市上没多少人,只有一个小茶摊开着。
林宇转了两圈,还是没有找到熟悉的印记,有些失望,干脆去了茶摊上,要了几杯茶,顺便跟店家聊了聊。
他特意用了本地方言。虽说隔了几百年,用词语调都差了不少,但出奇地还能聊起来。店家一开始见他们衣着怪异,还有些提防,后来听他这么一说话,再加上他出手阔绰,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那一片啊,大都是陈家的地。陈家可是大族啊,几十年前陈家老爷中了进士,家道就兴旺了起来。后来陈老爷的儿子娶了朝中一个吴相公的女儿,那可就更势大了。嗨,只可惜几年前吴相公过世,陈家里面也没新进士,势头就又颓了下来,不过论起田产,仍是这城南一带最大的。”
“哦,那最近有哪家又兴起了吗?”
“还真有!客官你看西边那一大片,可都是临河的好田,就是王家新置办的。说起这王家,可真是文曲星眷顾,出了一对好兄弟,都是自幼就聪慧无比的。王家大哥儿好几年前就中了进士,还是听说好难的一个甚博学科的,为官多年了。今年他家二哥儿又中了进士,也是这科的,那可真是风光啊。一门两进士,不兴旺都难啊!哦对了,这几日他家正在庆贺此事呢,摆了宴席,还有花车,客官有兴趣可去看看。”
听着店家讲述诸多家族的起起落落,林宇也是感慨无比。末了,他随口问道:“店家,你们这附近可有姓林的人家吗?”
“林?”店家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姓林应该有不少,但我也不熟,没见过有大家的。”
这年头乡间大多数是聚族而居,同姓之人往往一住就是一个大家族,周边人即使不来往也会知道有这么一族人。如果连店家这样消息灵通的人都不知道,那多半就是真没有了。
林宇露出了明显的失望表情:“这样啊……”
虽然早就知道机会渺茫,但他来之前一直是存了一份期望,期望能找到自己几百年前的“家人”,或者说先祖的。
人总是多彩的,全体大会中已经有人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在新世界中以全新的身份生活下去;而还有人还是无法割舍下与过去的联系,不愿做无根之萍,试图寻找一份寄托的,林宇就属于后者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多数人对祖先不关心,主要是因为隔了几百年,即使想寻根也无处可寻。而庆元府也就是后世的宁波,民间一直以家族为单位传承,还是有可能找到一些踪迹的。
但没想到,线索还是断了……虽说仍有些不聚族零散居住的林姓人家,但难道还能一家家找过去?即使找到了又能如何呢,又没法做dna鉴定,难不成还能全养起来?
店家见他这样子,又试探着说道:“客官可是来寻人的?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南边村里有个老举子就是姓林,听说是多少年前迁来的,不知是不是客官要找的人……”
林宇惊喜地站了起来:“真的?是在哪里?”
……
“阿袁,我带米回来了!”
林还安扛着一袋米,推开了院门。
一开门,他看到的不是迎出来的老妻,而是几名年轻男子,一愣神。
眼看这几名男子对自己行起了礼,林还安赶紧把米放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衣冠和胡须,还礼道:“不知各位是?”
这时他的老妻端着一盘切好的肉自里屋走了出来,见他回来,心急口快地道:“这几位哥儿是来认亲的!”
林还安疑惑地看向林宇:“认亲?”
林宇有些苦笑不得,他本没打算这么直白,不过之前他付钱请那位茶摊店家来拜访这家林姓人,店家一进门就对这林家大婶喊“有人来寻亲了”,弄成了这样。
事到如今,他也没法说什么,只得道:“在下林宇,乃东海国人。不知林先生可曾听闻过东海国,当年我们先祖出海……是以回到祖籍所在寻亲,就找到了先生这里。”
“东海国?”林还安一惊,上上下下打量了林宇一遍,遗憾地说道:“算算年头,也该差不多……可惜,小员外既然是自外来,那就不该是了。哎呀,真是怠慢了,怎能让客人这么站着?阿袁,快斟茶来!”
说着,他就请林宇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下。林还安的妻子袁氏将林宇带来的酒肉端了上来,又新做了几个小菜,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
这林还安本非庆元府人,差不多二十年前携家人乘海船北上,结果在庆元府外的海域失事,他本人侥幸得救上岸,但同船的父母、妻子和幼子便杳无音讯了。所幸他熟读经书,寻个生路不难,后来就在当地安顿下来,还成了新家。他在这里一边以代人写信、教书为生,一边试图科举寻个出路,但这么多年来都没能过了礼部试,今年又是落榜,也是蹉跎。
算下来,当年失事的幼子也该和林宇差不多大了,因此林还安看到陌生的林宇来“寻亲”之时不免也产生了一丝期待,心脏直跳。但两人把经历一比对,又绝无可能是他,也是,哪有那么多巧事呢?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同姓,年龄差了一辈,也都有失亲之痛,因此很快亲近起来。
“对,今年那王仲仪中了进士,噫,当初我俩还是结伴进行在赶考的呢,如今人家眼看着就除官了,我这只能再埋首读三年了。唉,人生有几个三年啊。”
“哈,都是朝廷那帮人不识货,没发现伯伯的文采!”林宇吹捧了他一句,看了看他的胡子,又有所感慨。后世这个年纪的人都是督促孩子读书,这时代却要亲自读书赶考,多少人的一生就这么空耗过去了……
林还安又吹嘘了一下自己与周边几个出名文人之间的关系,林宇也一直捧着他,气氛十分愉快。眼看着太阳落山了,林还安便热情地邀请林宇宿上一晚。反正这时也不可能回城了,林宇便从善如流留了下来。
第二日,林还安又邀请林宇去大族王家参加新科进士王应凤的流水席,开了开眼。
第三日……出事了。
一大队兵丁自江上登岸,气势汹汹而来,沿途的村民无不躲进家中闭好门窗,以免遭了无妄之灾。
林宇一开始看了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朝廷翻脸了要来捉他呢,不过很快就证明是虚惊一场,他们路过后很快向东去了。
“怎么回事?”他向同样从门缝里往外望去的林还安问道,“这是干嘛呢,剿匪?”
林还安摇了摇头:“最近没听说有什么贼匪呢,东边有什么……陈家?”
他的表情突然惊惧了起来:“不好,听闻最近陈家主人忤逆了贾相公,难道是出事了?”
“什么?”林宇赶紧向他询问了起来。
林还安解释了一下。原来这陈家主人叫陈蒙,是名士陈埙之子,之前与重臣吴子良有姻亲关系。贾似道登台后,陈蒙对他的所作所为很看不过去,经常直言讽刺。现在难道是贾似道忍不住了,要抄了他家?
林宇听了眉头一皱:“这也行?贾似道也太霸道了吧。”
林还安听他直呼其名,赶紧嘘了一下,道:“不可这么冒犯。”然后又紧张了起来,“说起来,我当初还在陈家做过几年塾师呢,现在每年也多有来往,不会扯到我家吧?”
说着,他赶紧检查了一下门闩,又往后门走去,一边还对林宇招呼道:“小员外,麻烦来搭把手,把那块石头搬过来堵住后门……”
林宇也走了过去,招呼近卫兵搬起了一块似乎是旧磨盘的石头。“伯伯,说了好多次了,叫我林宇就行了。”
正当他们要把石头堵到后门上,后门却“笃笃”敲响了。
几人一愣,林还安犹豫了一下,去把后门拉了开来。
两名女子立刻冲了进来,其中一人见院内这么多人很是惊讶,但也管不了了,当即朝林还安拜道:“先生救我!”
她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也没佩什么首饰,脸上用烟灰摸了好几道,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俏丽的面庞和细嫩的皮肤,绝非是干粗活的穷人家女子该有的样子。
林还安一愣,然后就认了她出来:“陈小娘子?你怎来了?”
此女正是陈蒙家的女儿,当年林还安曾经在陈家给他家子弟当过蒙师,故有些交情,但没想到今日她居然跑来了。
陈家女儿哭诉道:“今天我家来了一帮兵丁,说是我爹贪污之事发了,要籍录全家。天哪,我爹为官清廉,怎会有此事?定是朝中有人冤枉他的。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女子若是被籍录了,可是要发配去做那行的啊,我怎能……所以便逃了出来,可也无处可去,慌不择路只能逃到您这儿来了。还请先生念在师徒份上,收留小女几日!”
林还安立刻纠结起来了,理性上他很不愿意惹祸上身,但感性上他又不可能见死不救。
正当他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瞥到林宇几人把那块石头放下来了,立刻眼前一亮,把林宇拉过来对陈家女说道:“阿陈,有个去处绝对可包你安稳……你可愿意去东海国一避?”
第230章 战争之神
1260年,8月30日,扬州,高邮。
林宇自李庭芝的座舰上站了起来,看到运河上汇聚的连串运兵船和粮船,惊叹道:“好大的手笔!”
几天前,他刚回到望海镇的齐鲁商会,就遇到了从扬州归来的李涛,然后紧接着就被拉上了船,一路来了扬州——不是为别的,是因为李庭芝要打仗了,难得的机会,所以需要他这个陆军过来观摩一下!
今年六月的时候,李璮为了阻拦郝经和议,主动挑起边衅,派兵去西边进攻淮安,最后被夏贵击退。
宋军与李璮在淮河一带拉锯这么多年,相互之间也熟悉了彼此的脾性,总得讲个礼尚往来,他来攻了淮安,宋军肯定也得过去攻涟水回击一下。本来这事该夏贵负责,但夏贵懒得动弹,而李庭芝刚来扬州上任需要立威,而且得了不少新装备正需要亮一下,因此主动揽了这个任务。
而且一打起来就气势汹汹!
他这一次手笔颇大,竟出动高邮武锋军、扬州强勇军、武定军,一下动员了接近两万的兵力,而且由于水路转运便利,所以民夫不多,其中大半是战兵!
这些兵力在高邮汇聚,沿着运河一路北上,别的不说,光是这规模就让随军观战的林宇等人惊叹不已——这可是两万人啊!步兵沿河步行,队伍排出了不知多少里去,运粮草辎重的船只几乎把运河塞满,如堵车般在河中一点点挪着。林宇打得大仗也就几千人的规模,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
“真厉害啊……果然还是有点底子的。”他感慨了一句,然后很快掏出了纸笔,“得赶快记下来,送回去参考参考……”
宋军这么大规模的调动,显然是冲着李璮在淮河南岸修筑的涟水南城去的。这座城池如同楔子一样嵌进了南宋的淮河防线里,令宋人如芒在背,如果能拔掉,自然肯定是要拔的。只是之前李璮军强势大,宋军愣是拿这座小城没办法,直到现在李庭芝才下了决心。
他们在李璮那边也是有眼线的,内幕刺探不了多少,但数营帐总是能数出来的。李璮在淮河前线的兵力最高峰时也就五万多,今年来助战的各路仆从军和友军又撤回去不少,所以他手下也就两万多人,还要留一部分防守北城,在淮河之南能动用的军力并不多。论兵力对比,对上宋军真不占优。
这时李涛也从船舱里走了一会儿,看了看周围的景象后,对林宇小声说道:“夏贵没出动,难道不是他不愿意出动,而是李庭芝为了独揽功劳,没让他出动?”
林宇一耸肩:“谁知道呢。我看李璮这次估计是凶多吉少了,得趁机要点好处才行。”
李涛摸摸鼻子:“也不一定。宋军这么大规模调动,肯定瞒不过李璮,说不定他做了什么应对呢?”
……
9月3日,淮安。
当扬州军抵达淮安,又向东北方的涟水南城出发的时候,果然遭遇了益都军的阻截。
“来了来了!”林宇拿着望远镜观察着敌方阵容,“田?这是谁啊?”
来战的益都军排了好几个大阵,中央是步兵,大约有三千,两翼是骑兵,大约一千,后方举着一面“田”字帅旗。这兵力看着不算太多,但扬州军也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到达战场,先锋就几千人,现在也排了一系列方阵,与益都军针锋相对。
一个派来辅助东海观察团的小军官答道:“应该是益都的田都帅,是李松寿的爱将。”然后他无不忧虑地说道:“没想到蒙军撤走后,益都军还有这么多骑兵,不好办了啊。”
宋军一向最怕的,就是北军的优势骑兵,如今对面虽然只有一千,但拉出去一大片看着也挺吓人的。按以往的战例,双方人数差不多,对方有这么多骑兵,这一战基本就凶多吉少了。
林宇对宋军的战斗力也心里没底,但还是哈哈一笑强作镇定道:“没事,现在是狭路相逢,他们就是四条腿的也得乖乖打过来,没了机动优势,还叫什么骑兵?”
不久后,双方战鼓擂起,正式开打。
扬州军列出堂堂之阵,益都军也以堂堂之阵迎战,步兵抗线,两翼马军伺机而动。如果按照以往的玩法,应当是两军相对而进,少量马军前去骚扰,宋军阵型动摇,然后益都步兵趁机压上,取得胜势后马军果决冲击……但是今天的剧本不对啊!
宋军的步兵战术已经很成熟,战线上以队为单位排成了一个个方阵,如棋盘般交错布置着,既紧密,又留出了一定的活动的空间。具体到每个方阵,都是近战兵在外围,弓弩兵在内部——今天李庭芝派出的先锋更是精锐,近战士兵皆身披重甲,其中有一些还装备了最新的亮瞎眼的东海银甲。他们手持长长的拒马枪,只要益都骑兵接近过来,就把长枪向外伸出,形成了一丛令人和马生畏的钢铁丛林。
田都帅派出去的骑兵即使射箭骚扰,也对甲具齐全的宋兵没什么办法。相反,宋军后排布置了很多劲弩,射程极远,箭支一阵阵地射来,前去骚扰的轻骑竟然折损了不少,残兵灰溜溜地逃了回来。
林宇见状,立刻记录了一笔:“严阵以待的步兵并不惧怕骑兵……关键还是在于如何利用机动性与反限制机动性……”
另一边,益都军先是敲起了锣,将骑兵收了回去重整,然后又击鼓,步兵动了起来。看样子,他们是想让步兵压上,先混战打乱对方的阵型,再让马军伺机突击。
其实北军的步兵也不比宋军差——更客观的来说,平均素质是远胜宋军步兵。毕竟北方步兵基本都是家里分了好几顷田的军户,而宋军步兵却有许多连军饷都拿不满甚至是强征过来的。以往南北步兵对战,往往都是北军占了上风,后来元灭宋,出力的大部分也都是汉军。
今天李庭芝派在先锋的大多是精锐,但胜负之数也未可知。不过,正当益都将领伸长了脖子看着自家步兵一点点往南挪的时候,宋军阵中竟然摆出了大炮!
李涛心思复杂地看过去:“好嘛,以往都是自己用,这次终于见到别人打炮了……”
宋军的炮还是装在四轮炮车上,前面六头牛拉着,旁边还有不少兵推着,好不容易才进入指定位置,然后又忙活了好半天才搞定发射工作——但是一准备完成,立刻发挥了惊天动地的效果!
“轰……轰轰!”
十二门大小火炮先后发射,炮弹有的落空,有的打入了益都军军阵之中,立刻打出了一片血肉,引发了无数惊呼。
今天绝大多数益都兵都是第一次见识火炮,刚看到的时候还没几人认出来,但等它们真正开炮的时候,铁弹或石弹在益都军阵中制造出一片残肢断臂,益都士卒们立刻回想起了一度制造了几晚噩梦的传说中的火炮的恐惧。
自从东海人取得了几次大胜之后,这东西的名声也流传了出来,在邻近东海的益都军中流传尤广,士卒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点。而且由于口口相传的信息失真,传说中的火炮威力比实际上的还要大多了。
虽然火炮的射速很慢,实际上也并没杀伤多少人,但是那种巨响、那种无法抵挡的威力,和传说中的威势结合在一起,立刻产生了巨大的士气打击效果,益都军阵开始骚动起来。
这时宋军的心态反而安稳了,原地不动静待火炮发挥。他们的炮兵操作很慢,得一两分钟才能打上一炮,但反正自己无事,等上这么一点时间何乐而不为呢?
随着炮弹一发发打过去,益都军也越来越不稳。后方的田都帅急了,决定赌一把,加快了擂鼓的节奏,命步兵们快速进军。而这就不免让队形更乱了。
宋军指挥官边居谊见状,立刻命令停止炮击,全军保持阵型缓慢前进。
看了双方的阵容,林宇叹道:“大局已定了。”
果然,双方前阵甫一交战,就产生了一边倒的态势,宋军越战越勇,益都军节节败退。
李涛摇着头苦笑道:“自己用的时候觉得理所当然,但现在看别人用,才知道这‘战争之神’的名号果然不是虚的啊。就这几门破炮,就能产生改变局势的效果……未来的战争,不可小看啊。”
另一边,田都帅知道今天已经事不可为,只得鸣金收兵,在马军的掩护下和背后火炮的轰击中,扔下上百具尸体,缓缓退回了涟水南城去。
而宋军也没急着追击,而是前行了一段距离,找到一处险地,就地扎营,等待后续军队到来。
等田都帅回到涟水南城,灰头土脸跟李璮一报告,李璮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好。而且田都帅的那些“银甲劲弩、炮火喧天”的描述,让他想起了传说中的东海军,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
几天后,李庭芝主力到达,将南城三面围住,一边打造冲车等传统的攻城器械,一边将新到的重型火炮拉了出来,轰起了筑成没多久的城墙。
第231章 城破
1260年,9月7日,涟水南城。
“嗖!”
伴随着一声划破空气的啸声,一块大石头自涟水南城城头飞出,跨越宽阔的护城河,划了一个大弧线出来……然后很不争气地落在了地上,连个人影都没砸到。
因为最近的宋军都在城外一里外,就是再大的投石机也够不到啊!
李涛透过望远镜,看着城头上一名将领气急败坏的样子,哈哈大笑了出来:“哈哈……这回回砲还是我们给李璮的吧?没想到这么不顶用,我们没想到,他们也没想到……不知道李璮现在感受如何了,啊哈哈。”
林宇挠了挠头:“怎么你一副奸商嘴脸,知假贩假还有理了。还是好好看看吧,这可是第一次火炮真正轰击城墙,数据珍贵无比啊。”
正说着,宋军那边的炮兵已经对着一门巨大的铜炮祭拜完毕,开始装填了起来。过了一阵子,伴随着一声巨响,一枚足有十斤重的铁弹自炮口中疾驰而出,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头撞到了巨大的城墙上!
咣!
涟水南城新筑,并未包砖,炮弹砸在东南的这面城墙上(南城依河而建,并非正南正北坐落),立刻就有不少新土哗啦啦抖落下来,同时又有一大片浮尘飞上了天。
令人心悸。
林宇大张着嘴往那门炮看过去:“乖乖,这‘神威大将军’了不得啊!”
“神威大将军”是扬州现在铸造出的最大的火炮,重两千五百斤。再大也不是不行,不过炮匠觉得再做大的话,工艺上就有不小难度了,产能上得不偿失,而且现在他们对火炮形制也没吃透,所以不建议一味求大。现在这型巨炮一共铸了三门,有两门都拉来了涟水南城,现在就大发神威了。李庭芝也认可了这个提议,鼓励他们继续精研火炮。
李涛拍着手掌道:“果然,重炮肯定是有用的,我们也得抓紧搞出来啊!……嗯,不过扬州铸的这些炮还是搓了些,我们回去得好好精研才行。”
林宇点头道:“这两门大炮确实够猛……”但他又指向另一侧的一批大大小小的火炮,“可那些就太杂了。”
神威大将军虽好,但毕竟只有两门不够用,这次攻涟水,李庭芝把之前铸造过的大部分火炮都拉了过来,大大小小,口径各异,给后勤造成了很大困难,现在攻城又都摆了出来。
李涛摸了摸鼻子:“我之前给李庭芝提了个简易,让他别搞这么杂,只造两型炮。一型是一千斤级别的“平虏将军”,可以野战;另一型就是这两千五百斤级的“神威大将军”,好攻城。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林宇摇摇头:“无所谓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我们还是按自己的节奏搞就行了……”
“轰……轰……”
他们的谈话被新的炮声打断了。不光两门重炮,其余小炮也先后开炮了,轰轰隆隆打得甚是热闹,一时间战场上全是巨响,震得人耳膜疼。
但是宋军将领士兵们无不心怀期待地享受着这些巨响——多美妙的响声啊!以往攻城,无不旷日持久,得冒着箭矢滚石金汁攀登城墙。如今居然只在城外坐等炮轰城墙就行了,多么轻松!
不过这打得乒乒乓乓轰轰隆隆的,烟尘大作,但城墙一时也看不出塌的迹象,反倒是——
“轰!”
一门火炮旁的炮兵操作失误,多装了火药,结果这门炮直接炸膛了,火焰延伸出去,又点燃了炮药,闹得损失惨重。邻近的兵丁四处奔逃,逃远了又回头磕头,军官们过了好久才敢上去弹压,又过了好长时间才恢复了炮击。即使恢复了,也吓得炮兵们不敢装太多火药,炮弹的威力减了不少。但总归比起投石机还是强多了。
林宇和李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有的等了。”
……
9月9日,涟水南城。
炮击已经持续三天了,如今轰隆的炮声仍在不断传来,城头土石飞溅,脚下城墙直颤,士兵们一万个不愿登城,但将领们害怕宋军趁机攻城,仍逼迫他们轮流上城守着。好在炮弹都瞄着城墙打,罕有能正好擦着城头打过来的,上面虽然吓人,但真正的伤亡倒也不多。
城中一座高墙大院中,各路传令兵进进出出,李璮一脸铁青,处理着各方传来的坏消息。
在李涛等人嘲笑李璮的时候,其实李璮就在城头站着,毕竟主帅必须在前线才能了解第一手信息。但是炮弹能打上墙头之后,他不能置于险地,便撤回了城中遥控指挥。这种崭新的作战形式让他很不习惯,实际上也无法做出有效指挥,只是在近处坐镇稳定军心罢了。
现在,李璮对着墙上一张挂着的写意地图,不断比划着,试图找出破局的办法,但一无头绪。
前天,他曾命守军出城反击,但没想到形势与以往的守城战截然不同——守军只能从狭窄的城门出城,极易成为火炮的活靶子,即使冲出了城门也无法整队,更别说去进攻已经修好了营地的宋军了。总的来说,竟比野战时的局面还要惨,不得不只能龟缩城中待变,看能不能等宋军攻城时再给予迎头痛击。
但这龟缩固守看来也不是个好办法,白白挨炮击,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
听着一声接一声的炮响,李璮烦闷地骂道:“又来!宋人的火药用不完的吗?”
“轰……哗!”
突然一声与往常极不相同的巨响从东南方传来,然后就有一大片哗啦哗啦的声音,甚至还伴随着微微地震的感觉。
李璮立刻感觉大事不好,三步并作两步窜出了门外去——然后就发现果然大事不好了!
东南方的半个天空都被扬起的尘土填满,有如沙尘暴来袭。在这漫天沙尘之中,大量惊呼和哀嚎传来,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但一看就知道不会是好事!
李璮心脏直跳,立刻命人取来盔甲开始披挂。
很快,一批传令兵急急忙忙跑来,向他报告了一个坏消息:东南方的城墙塌了!
……
城外,扬州方面军大营。
轰隆的炮声中,李庭芝淡定自若,正把玩着手中的一门火炮模型。
当初扬州铸匠试着仿造火炮的时候,一开始为谨慎计,先用铜铸了几门巴掌大的小炮出来作为样品。虽然小,但填入火药弹丸,引火发射,威力也不下于寻常的重弩。李庭芝对这些小炮颇为喜爱,之后又让炮匠重新铸了几门,好好装饰了一番,作为他的私人玩物,带在身边,时常拿出来把玩。
现在,听着帐外的炮火,他心情正愉悦,哼着小曲,左手拿着小炮,右手拿着一门东海弩,把两者凑到一起,若有所思的样子。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李庭芝立刻站了起来,面带喜色,出营张望,果然看到北方涟水南城笼罩在一片黄土之中,周围的士兵也大张着嘴,看向那边。
不待他前去炮阵问询,手下爱将边居谊便面带喜色骑马疾驰而来,在他三丈外下马跑来,抱拳说道:“禀制置,两门‘神威大将军’大发神威,轰塌了敌城东墙!事不宜迟,属下斗胆,愿领一支精兵趁机夺城!”
“好!”李庭芝大喜,拍手叫道。
力量足够大,砖头都能飞上天。扬州火炮的设计虽然比东海火炮差了几个层次,但是这两千五百斤的铸造能力可是东海人望尘莫及的,硬生生用规模堆了巨大的威力出来,甚至可以说比龙吟炮都要威猛了。
涟水南城城墙新筑,并未包砖,主体的夯土也未固结,在神威大将军和多门普通火炮持续了三天的轰击之下,终于承受不住,轰然垮塌了下来。东海人也立刻记录下这一场景,以供日后参考。
这等大好机会如何能放过?李庭芝立刻对边居谊下令道:“你选锐士三百,携轻炮两门,以布蒙面遮蔽风尘,即刻登城!”
边居谊立刻领命前去。
李庭芝又召集诸将,一边继续炮轰,一边对西北、西南两面城墙发起佯攻,牵制城上守军,自己亲率生力军待命,准备在边居谊登上城墙之后见机扩大战果。
一时间,城下墙头锣鼓喧天,守军也知道危机时刻到了,纷纷做好了防御准备。
边居谊点齐了三百锐士,都是身披轻便札甲、胸前额外装备了东海银甲,腰挂短刀,背负东海弩,手持长枪的全能士兵,也就是李庭芝新组建的“武锐军”。
自从李庭芝有了火炮,便开始有了军事变革的想法。火炮威势虽猛,但实际杀伤力并不大,主要用来动摇军阵。但当军阵动摇之后,需要有一支精锐力量进一步将其撕开。一般来说,这工作应该是重骑兵干的,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多重骑兵,正巧又见到了东海人的先进军械,便着手组建一支精锐步兵。
他所采购的那五千套胸甲和东海弩,便是干这个用的。只是现在还没齐,这次便只装备了一千五百人,暂编成一支“武锐军”。人虽不多,在之前与益都军的对阵中却已经发挥出了重要作用,现在边居谊就可以直接从中调用过来。
第232章 夺城
1260年,9月9日,涟水南城。
不久后,尘土略散去了一点,东墙的形势也显露出来,令敌我双方所有人惊叹——一大片城墙垮塌,新土在城下形成了一大片土坡,将新掘不久的护城河填住,东墙露出了一大个缺口,坚固的城池洞开了!
不过边居谊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缺口两侧的城墙上仍有不少守军在,直接冲进城中去无疑会遭遇夹击,后路说不定也会被堵死。如此一来就只能往城墙上冲,去夺取城门了,而东北方向的城墙与土坡间有较大的落差不易攀登,他便拔剑一挥,带兵沿着土坡攀爬而上,向西南城墙的方向冲过去。
“儿郎们,杀敌报国,就在今日!”
“杀!!”
宋军锐士士气正盛,而墙头的益都军则被这个异变吓得肝胆俱裂,虽然宋军是以下攻上处于劣势,但仍然轻易就攻上了西南城墙。
田都帅此时正在防守这一段城墙,刚刚东墙垮塌之时他便让周围的守军严阵以待,现在靴子落地,立刻调兵前去阻截。这批援军也是益都军中精锐,刀盾手在前,长矛手在后,一时竟也在狭窄的城墙上排出了一个严密的阵式。
“哼,若是以往,这鱼鳞阵说不定也有些作用。”边居谊见状冷笑,将后面的两门小炮调了上来。
这两门小炮都只有二尺多长,装在木架上,由两根长杆串着一路抬过来,没什么反后座装置,边居谊命附近的十多个军士将它按住。军士们热血上头倒也不惧危险,争先上前死死将它按住,甚至还有人直接卧了上去。光是这不要命的架势,就让对面益都兵有所胆颤。
不久后火炮点燃,随着两声巨震,两枚小弹击入对面的盾阵中。薄薄的木盾自然挡不住这样的威力,炮弹穿透盾牌、甲具,撕裂血肉,搅出了一片惨烈局面,守军的阵型立刻混乱起来。
护炮的那些个宋军自然也不好受,不过现在他们正神情亢奋,爬起来抖抖身子并不以为意,见到对面骚动更是得意。在边居谊号令下,他们先是射了一轮弩箭,然后抄起长矛一拥而上,很快将守军击溃。
“冲啊!!”
宋军此役神勇非常,一鼓作气,冲到了城门附近,与守军厮杀起来。
此时,田都帅见事不可为,正犹豫着该朝那边转进,这时城中突然响起了鸣金之声。他松了一口气,对着附近的亲兵大喊一声:“随我去保卫李相公!”然后便带人下了城墙。
这锣声加剧了城头的混乱,未接战的守军纷纷下城撤退,接战的守军也无心再战。
兵败如山倒之下,墙上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
边居谊趁机夺下了城门,将门外的友军放入城内。
今天的战斗,是宋军的胜利!
嗯,不过,涟水南城是军城不是民城,城中没什么财富,所以涌进城内的宋军也没急着冲进城区,而是沿着城墙边的空地向城墙各处要点占领过去。里面既然没什么油水,还容易撞上穷途末路的益都军,都打赢了,何必非要冒着送命的危险前进呢?
这么一来,大量益都军得以从城北的方向撤出去,通过浮桥回到了北城。宋军虽胜,却没能进一步杀伤敌军的有生力量。
当城门附近都清剿完毕,李庭芝亲自入城的时候,边居谊气得上前参了友军一本。
李庭芝却笑着摆手道:“无妨,无妨。穷寇莫追,若是逼急了他们反咬一口,折损了自家兄弟,反而不美了。再说,将益都军逼迫太过,也未必是好事啊……”
今天这场大胜,让李庭芝心情非常舒畅。
这几年来,朝廷官兵何曾有这么甘畅淋漓的大胜?立功的要么是被动挨打、守御有功,要么是追击撤退的敌军,就连贾相,不也……呃,这个不能说。总之,立下这样的功劳,制置副使甚至正使的位置,不是唾手可得了?
既然已经大胜,那么李璮的属下跑回去了些,跑就跑吧,真把他从涟水打跑了,接下来的事情反而不好办了呢……
……
淮河北岸。
浮桥旁边,刚刚踏上陆地的李璮回头南望,看着南岸仍未完全散去的尘土和浮桥上一连串的士兵,仍然心有余悸。
浮桥两头本来就建有桥头堡,田都帅自告奋勇留在南岸垫后,宋军也没有太多追击的意思,还是能安然撤回来不少兵力,也算是现在唯一的安慰了。
经此一役,刚建成没多久的涟水南城被宋军攻破,至少两三千人要折损在守城战里,可谓损失惨重了。
李璮强行做出平静的神情,看着南岸,但实际上目光失焦,心中有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滚:
“这火炮的威力,竟恐怖如斯!”
“远夫他们,原来是败在了这样的利器之下吗?这倒也不冤了。”
“那东海人说是有上百门这样的火炮,难怪姜家败得如此彻底……”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一直龟缩在胶东?若是百炮齐出,益都、济南不是旦夕可得?等等……我竟一直在与这样的势力为敌?”
“宋军为何突然有了火炮?难道是东海人给的?”
“为什么要给?难道我在哪里又得罪他们了?唔,好像还真不少……”
李璮惊疑不定,思索现在面临的局势和破局之法。最初他因宋军掌握了火炮而对东海人感到愤怒,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东海人的实力并不像之前他认为的那么简单,很可能并不好对付。又深感王文统不在身边实在是不便,连个能参谋的人都没有。
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要加强自己的实力才行。这场失利也未必是坏事,正好可以上奏给忽必烈诉苦,借机增强益都的防御,招兵买马。但却不能再跟蒙古人纠葛过深,现在看来,宋祚未衰啊!
同时,也必须从东海商社那边入手,先答应他们之前的一些条件,甚至可以让渡一些利益,以免他们继续向南宋提供火炮,甚至亲自下场进攻益都。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还能从他们那里买到火炮。
这可真是冤枉东海人了,宋军的火炮真不是他们给的,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也不想技术扩散啊!
……
9月9日,中央市。
就在李璮胡思乱想,随便给东海人加戏的时候,真正的东海人正在为一件大事头疼着。
中央市的基建初具规模,中央广场周边大致被占满,北边的工业区正忙碌着,东边还种了一大片棉田,如今正是收获的时候,劳工部抽调了一大批人手在田里忙碌地采摘着。
现在中央市辖区内有三条主要大道,一是围绕中央广场的环路,二是城区之南联通五角堡和即墨城的东西大道,三是城区东侧连接南北的一纵路。
在环路的最南侧,管委会临时大院的北楼已经建成,出于节约的考虑只建了三层,外型与传统的中式建筑迥异,没有任何装饰,红色的砖头外露,整体方方正正也如同砖头一样是个红色的方块,但是规模堆上去了也别有一种庄严的气质。
大楼上预留了大量的窗户,但现在大部分都用木板盖着,只有底层几扇窗户上亮晶晶的,走近一看竟是用绿色的玻璃镶嵌而成!
韩松骑着一匹马直接进了大院,将马交给守卫,然后径直进了一件有玻璃窗的屋子。这间屋子中央有一张大长桌,周围摆着一圈椅子,四周挂着几块黑板,一看就是会议室。
韩松走进去,看了看,拉开一张椅子,坐到了史若云身边,然后问道:“都用上光报了,什么事这么急?”
会议室里人不多,上首是张正义,左边坐着张船长和夏有书,右边坐着史若云和刚刚抵达的韩松,再没别人。
张正义苦笑了一下,说道:“都是你老婆……的部下干的好事。刚刚的定期船,魏万程送回来一个坏消息,和一个他说是好消息但我觉得也不咋地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算了,不玩梗了,史部长,你说吧。”
史若云还没开口,对面的张船长先笑了起来:“不能这么说啊,首席,我可觉得是真的好消息。”
他旁边的夏有书耸耸肩,倒是不予置评。
看来他俩是已经知道详情了,到底是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韩松一头雾水,只好看向身边的史若云。
史若云转过来看着他,一挤眉,说道:“首先,坏消息是……大会经常担心的技术扩散发生了!扬州的李庭芝,仿制出了我们的火炮!”
“什么!”韩松吓了一跳,虽然早就明白技术不可能一直藏下去,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有些惊讶,“等等,李庭芝……魏万程……难道还真是因为当初海州的事?”
史若云瞪了他一眼,说道:“不知道,管他呢。事情反正已经发生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再说了,当初大会不是已经下结论了吗?魏万程和王广金他们当初的做法是对的,相比外交利益和技术风险,还是前者更重要些。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这个事件也的确带来了足够的外交利益,这时候再追溯技术泄露显然是不合理的。”
说完,她又递过来一张纸,说道:“李涛还送来一份评估报告,总的来说,李庭芝虽然仿制出了初级的火炮,但离我们的水平还差得远呢。”
韩松惊讶地接过那份报告,简单看了一遍,然后放到桌上,半笑不笑地说道:“离我们的水平确实差了点,但相比历史上自然发展的火炮,差不多一下子进化到了十七世纪的水准,这.asxs.可真够高的啊。啧,两千五百斤,这不是一吨半了?我们什么时候能有这级别的炮?”(宋斤约0.6kg)
夏有书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张正义无奈地说道:“先不急,工业部那边按部就班地发展,会有的。李庭芝那边我们也没什么办法,这涉及到长期战略,慢慢规划吧。现在迫在眉睫的是另一件事,史部长,你说说吧。”
对啊,好消息是什么?韩松又看向史若云,后者扶着下巴,说道:“江南工作组申请本土支援,派出海陆军联合行动,最好连海军陆战队也叫上,去真州,劫持忽必烈的使节,郝经。”
第233章 胆大包天
“什么?!”
韩松又吓了一大跳。这几年他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但今天居然接连被吓到了两次。
“郝经?这人不是去和谈的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魏万程干嘛要跟他过不去?再说了,真州,扬州西边那个真州?那不是深入长江了?要我们去那边搞事,这不是作死吗?”
看到他的样子,夏有书和张船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笑着耸了耸肩,刚才他俩听说此事后,也是这么个反应。
张正义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深感当家不容易啊。
史若云点点头,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但不用担心,这事在政治上并无风险,实际上,这是贾似道默许的,而且对我们有莫大的好处。”
啥?贾似道?等等,好像贾似道是跟他有仇来着……
实际上,郝经这人,除了忽必烈关心,其他大部分势力都是他的仇家。
贾似道怕郝经去了临安将他的丑事抖出来,指示李庭芝将郝经软禁在江北的真州,不与外界接触。但他毕竟不是穿越者,不知道历史上他成功将这事一直瞒了十多年,直到元朝以此为借口大举入侵才抖落出来,所以现在对郝经的事情非常焦虑,整天有一种纸就要包不住火了的紧迫感。就在前不久,官家还过问过郝经的事呢,虽然被他忽悠过去了,但总不是个办法,必须尽快解决才行。
软禁之事,直接经手人是李庭芝,但是当初鄂州战事正烈时,他在扬州不在鄂州,并不知道贾似道当时做了什么,所以对贾似道软禁郝经的真正原因并不了解。而且之前李璮也写过信,劝阻他不要放郝经南下,两相印证之下,他还真以为贾相软禁郝经是为国为民呢!
上个月中,李庭芝在扬州接见魏万程和李涛的时候,偶然遇到真州来的信使又送来了郝经的信,他也不避嫌,当场拆开看了,做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魏万程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询问李庭芝是什么事。李庭芝既然没意识到郝经的问题,也就没什么保密意识,当场就跟他们简单说了一下郝经一行人的来龙去脉。
结合文化部给的资料,魏万程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做了一份大计划,试图与贾似道合作,扮作水匪,从真州劫走郝经。当然事关重大,他也没敢先斩后奏,只用密文写了计划,随定期船送了回来,史若云看了击掌叫好,报给张正义他却有些头疼,于是就有了这次会议。
经过史若云一番讲解,韩松总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但是,这关他们什么事?
“这关我们什么事?”韩松奇怪地问道,“我们有一毛钱的好处吗?为十年后的忽必烈消除一个战争借口?这有什么用,他要是想打,就算因为赵家皇帝没带帽子也能打啊?还是讨好贾似道?我们跟他现在的关系也还算不错了吧,有必要这么讨好吗?再说了,真这么玩的话,不怕事后被他杀人灭口吗?”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史若云又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件事本身对我们没什么利益,利益在于事后。魏万程的计划是,扮成崇明海盗,祸水东引,夺取崇明岛!”
啥?韩松今天第三次吓了一跳。到底你是海军还是我是海军,怎么比我还激进呢?
“等等等等……”韩松受到冲击,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所以说他的意图是夺取崇明岛吧?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多圈圈绕绕的,要是能夺取,我们自己去夺不就行了?”
史若云掐了他一下,说道:“你自己说说,要是你们海军去攻崇明,面对那恶劣水文和几百艘海盗船,你们有把握吗?”
几百艘船?我们又不是没打过,海州李平安那么多船,有什么用?但是看史若云的表情,韩松不敢夸大,老实摇了摇头。
见韩松摇头,史若云又继续说道:“而且崇明海盗又不是普通的海盗,背后不知道有多深的关系网,若是你们贸然闯进去,还不被黑白两道群起而攻之?所以,这不仅是个军事问题,还是个政治问题。”
史若云站了起来,走到一份江南地图前,指着崇明岛的位置说道:“对于崇明岛问题,我们可以分成两方面来看。其一,取得崇明,对我们有没有好处?其二,如何才能取得崇明?
对于第一个问题,答案很明显,有好处,而且有非常大的好处。
崇明对长江商路的辐射作用自不必说,它还能为我们提供一个梦寐以求的在江南的军事和生产基地,你们海军之前在舟山群岛的基地计划不是告吹了吗?正好可以在崇明岛重建嘛!这里虽然港口条件不好,但现在停泊星火级够用了,而且恶劣的水文也是一道天然屏障。
我们现在的重要利润来源白糖,也可以在崇明设厂,就地生产销售,减少成本。甚至可以建设盐场,与私盐争夺市场。
与贫瘠的东海县不同,我们在崇明驻军,收益是一定会大于军费开支的,而且是大大有的赚。别说你们海员不够,崇明岛上可是有大量资深水手呢,这也是一大笔资源啊!”
她说到这里,韩松有些尴尬。
当初他们海军想在舟山群岛物色一个地方作为他们在南方的秘密基地,选中了东北角的马鞍列岛,还流放了一批海盗过去。结果那时候太忙,一时竟把他们忘了,等后来再去的时候,那里已经见不到活人了。后来又随着形势变化,东海商社在大陆上获取了基地,海洋部也就放弃了这个计划。
如今看来,江南基地竟有可能在崇明岛重生!
史若云在地图前走来走去,对江南形势做出深刻的分析,自然散发出一股女强人的气质:“当然,真要论起来,崇明不是我们的首选,陆上的上海才是!但不是没办法吗?现在华亭县那边是江南的核心地区之一,ae太高,我们去设个商站可以,大举驻军和建设肯定是不行的,长江沿线其它地区也是同理。退而求其次,崇明本来就算半个化外之地,朝廷不会对我们在上面做什么太在意,是我们能够取得的最好的基地备选了。
第一个问题解决了,那就是第二个问题了,如何占领崇明?
正如刚才所说,我们傻乎乎打过去强攻肯定是不行的,需要用政治手段解决。用什么政治手段?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
贾似道急切地想解决郝经的问题,我们正好与他一拍即合,扮作崇明海盗去把郝经劫出来。看起来玄乎,但有李庭芝配合,这事其实没什么难度。
更关键的是在事后!
郝经是谁?北地大儒,忽必烈的国信使,和平使者!他一失踪,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忽必烈肯定会来问责。但是在他解决阿里不哥和李璮之前,不可能有实质性动作。不过我们知道这一点,南宋朝廷可不知道,他们肯定得给忽必烈个交代。可又能找什么交待呢?只能借崇明岛海盗人头一用了。
此事不但我们乐见其成,贾似道也一定会暗中推波助澜,因为他正好找个替罪羊把脏水泼出去,有什么替罪羊比一堆不能说话的海盗尸体更好呢?
海盗们之前在崇明岛呆的欢快,不是朝廷真奈何不了他们,而是利益纠葛之下,没有官兵愿意来攻打他们。但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到了那时候,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江南豪强,谁人敢庇护他们?他们再能闹,还能闹得过长江水师和杭州湾六个军的几千艘战船?
但是官兵攻灭海盗可以,想长久占领可没办法,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在做事之前,我们就可以与贾似道谈好条件,当官兵动手的时候也派几条船助战,战后就占住崇明岛不走。当然,崇明岛利益太大,我们也独占不完,要输送给贾似道、李庭芝等人一些,周遭势力也雨露均沾,到时候我们代替朱清和张瑄建立一个新的利益网,以后在崇明岛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了!”
经过她一番声情并茂的鼓动,夏有书忍不住鼓起掌来,张船长拍了拍他,小声嘀咕道:“这小丫头居然比你还能忽悠啊……不过说得对!”
“呃,等等,”韩松虽然也对此很向往,但仍然有些疑问,“你这算盘打得不错,不过考虑政治风险了吗?就不怕贾似道兔死狗烹,事后灭口?”
史若云看了看不给自己面子的老公,很可怕地笑了一下,说道:“如果我们真的是大宋忠臣,那自然怕……但是,我们的主基地可是在胶州,贾似道就算在南宋再一手遮天,也伸不到我们这边啊!他要是敢跟我们翻脸,那我们在境外把他的丑事一泄,他的丞相还做不做了?等到魏万程在京东商城那边把他的报纸办起来,我们有了发声渠道,那就更稳固了。
其实反过来也一样,他要是把我们假扮海盗的事说出去,那我们也不好受。这事妙就妙在,一起干过坏事之后,我们跟贾似道的关系反而更深了。嘿嘿。
退一步说,我们现在在江南的事业,虽然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但其实都是无根之萍。就算我们遵纪守法什么也不做,等着江南事业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难道不会引发权贵觊觎?到时候他们想翻脸,一样会翻脸啊,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反之如果我们与贾似道相互有了把柄,又在崇明有个基地,驻扎一定的军力,反而是多了两道保险。”
韩松终于被说服,看到未来的广阔前景,也点头说道:“好!正好下个月又到南下季了,今年局势平稳,可以多调几艘船南下,几个月内,我们在南方都可以有充分的兵力。嗯,既然如此……崇明附近多浅滩,就从第二舰队多调些吧,符凯伟也好试试他的新船。海军陆战队也该动一动了,老夏,你们陆军……”
他们这两口子聊了半天后,韩松进入了状态,自顾自地调兵遣将起来,结果朝夏有书转身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上首坐着的张正平,这才想起他才是领导,于是赶紧十分尴尬地摸着头问道:“首席,您看,咱这作战……?”
张正义看了看他俩,无奈地笑道:“你们军委会,加上商务部,制定一个作战计划出来,先管委会讨论,然后召开临时大会!”
第234章 劫郝经 上
1260年,9月23日,真州。
真州,也就是后世的仪征市,位于长江北岸,扬州以西,建康(南京)东北。
此地原为建安军,宋真宗时,因当地敬献真武大帝金像,容貌逼真,真宗钦赐郡名为“仪真”,升为真州。
(注:宋朝的郡不是正式的行政单位,而是一种美称,有历史渊源的州会自称古名某郡,此外皇帝常因某州表现突出而赐名某某郡)
大运河在真州有入口,此地也因此发展成了商业重镇。与其他大部分城市是先有城后有商业不同,真州是先有商业后有城。作为州治的扬子县,原本只是江边一处商港,后逐渐发展成为了城市。城池紧邻长江建设,大量的商船停泊在江边码头上,没几步就可以进城,大大便利了商业活动。
也便利了某些图谋不轨的人。
扬子江码头,一群短衣赤脚、皮肤黝黑的水手结着伴,提着大包小包,嬉戏着走上了一艘其貌不扬的沙船,嘻嘻哈哈进了船舱。今日是立冬,民间或贫或富都会庆祝一番,摆不起酒宴也就罢了,至少也得吃点好的,这个场景在真州再寻常不过,没人会在意。
然而这几个水手一进船舱,迅速严肃下来,跟船舱内几人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就有两人主动走了出去望风。
“咳,”船舱正中,一个穿着麻布短衣,但特别壮实的水手咳了一声,仔细一看,这竟是东海海军的少校,一手将海军陆战队带起来的高川!
“怎么样,地形和情报吻合吗?”高川压低声音问道。
一个水手从饭盒里取出一张纸,摊开在小桌上,说道:“扬州那边给的地图真够粗的,比通信连那些二把刀画的都差劲。不过大体位置没错,城东有一片郡圃,南边有好几十间大宅,都是有钱人住的,我都标出来了,其中东南这间是北使住的。”
其他水手也围了上来,一个年轻水手迫不及待地说道:“离江边这么近,也太容易得手了,少……头儿,咱们甚时候动手?”
嗯,没错,这些人正是东海海军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现在他们在真州,正是为了执行东海商社那个劫持郝经的大计划!
为了避嫌,这次行动没出动太多人,只调动了五十名精锐,连军服都没穿,乘定期船悄悄到了明州,准备在商社船队大举南下之前解决此事,以免被有心人把东海人与郝经失踪的事联系起来。
经过魏万程的怂恿,贾似道自然乐见此事,但是也不愿意牵扯过深,只是秘密指示李庭芝负责操办。李庭芝以新近攻占涟水南城,需要兵力防守前线为名,从扬州、真州、通州等地调走了大量兵力,现在真州连城门兵都凑不满,城防漏得像个筛子,正方便了东海人的行动。
高川他们今天用的船,自然也不是东海特色的星火级,而是正牌的海盗船。
没错,冬至号在长江口溜达了一会儿,很快勾引到一艘朱清家的海盗船。这些海盗也够冤枉的,他们本来只想客客气气收点保护费,没想到遇到一帮比海盗还狠的,一点江湖规矩都不讲,直接把他们绑了,衣服给扒了,船也给夺了……
相应的,江南工作组那些人也没参与此次行动,反而这几天在临安和明州一带频频露面,制造不在场证据。整场行动,全部由高川带着他们这些陆战队员完成。
高川在海军干了这么多年,别的不敢说,稳重是见长了。他看着地图沉思一会儿,说道:“不用急,现在官兵里面,是有人知道我们这艘船的,要考虑到他们灭口的可能,先缓几天。嗯,这不是有好几家富人宅院吗?咱们做戏得做像些,这几天多去打探打探,看哪家防御松懈,留心一下,到时候……”
他嘿嘿笑了两下,周围的陆战队员也会心笑了起来。又有一人担心地问道:“但是,这样不会露了形迹吗?”
一个光头不屑地说道:“露了形迹正好啊!咱们现在可是‘海盗’,不就得有个海盗的样子?真半点手尾都没留下,那么怎么知道是‘海盗’做的?”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认同地点起头来。
高川继续说道:“到行动的时候,咱们兵分四路。我亲带一路,去劫持目标;李木头、王黑炭各领一路,分头劫掠一家大户;范奎带人在外接应。注意,不要伤人,只抢浮财,不要破坏。那些瓶瓶罐罐之类的,别去动,如果有字画什么的,倒是可以顺手拿点过来。然后随便绑几个人回来,别动粗。
成功之后,我发信号,然后一齐往约定处汇合出城。这时候就分两种情况了,如果守军老老实实,不添麻烦,我们就上这艘船撤离;但如果他们有别的想法,不要紧,行动之前下游会再来一艘挂着“福生记”旗号的盐船,里面是我们的人,我们到时候就直接假装慌不择路,夺了这艘船,开往下游。不管什么情况,上了船都先去崇明,到了那边有人接应。如果有人失手,也咬死了是崇明海盗,家人自然会给你照看好,不然……嗯,都明白了吗?”
“明白!”
众人了解了作战了计划,又讨论了一会儿细节,便分头准备去了。
……
9月27日。
立冬已过,阴寒的北风已经成了常态,今日又是月底,夜间除了点点星光再无其它光亮,正应了那句月黑风高。
夜半之时,郝经仍然辗转反侧,最后干脆起身点灯读起书来。他翻着一本《三国志》,眼中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心中却充满了对当前局势的忧虑。
奸臣误国啊!
如今,北地需要休养生息,南地也同样需要休养生息,正是南北罢兵议和、再结澶渊之好的绝佳机会。如此一来,南方免了生灵涂炭,北地也可以与民休息、重拾教化,如果有百年和平,如何不能重演金朝旧事,化夷为夏?
可是,不管是南朝还是北朝,都是奸偃当朝,堵塞圣听!
北有王文统、李璮狼狈为奸,南有贾似道、李庭芝也不是些好东西,都是祸国奸臣啊!
这些混蛋只重私利,不顾天下大局,阻挠南北和议。这样下去,我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倒是无所谓,但接下来岂不是会战火重燃,百姓再次受苦?
郝经想到这里,已经无心读书,开始起身磨墨,准备再给李庭芝写信,希望他能幡然悔悟,放他南下见大宋皇帝。
“……东务方作,啬人在野,飘忽而入,再为扬尘,则贵朝必起应兵,兵端一交,祸乱何时而已?使人何日而归乎?且青、齐,塔察国王之分土,而李公,王之妹婿也,伯姬虽殁,叔姬复来。今王有定策之功,而士马精强,必相率而致怒……”
他这一条的意思是,李璮兵强马壮,又跟拥立了忽必烈的塔察儿有裙带关系,你再不放我去和谈,他俩就要联手打过来了。可惜,他还不知道,李庭芝也不想让他出去……
正当他痛陈利害之时,安静的夜空却突然被一声惊叫打破,随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混乱,这座北使居住的小院也渐渐苏醒起来。
郝经披上羊毛披风,举着油灯走出门去,见副使何源和刘人杰也到了院中,几个护卫在无头苍蝇似地上下乱窜,连忙问道:“二位,可知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也刚刚被吵醒,正一头雾水着呢,何源伸长脖子看了看,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只好说道:“不知……莫不是大汗知我们被困,派兵打过来了?”
刘人杰一听,精神一振,郝经却摇头道:“不会的,我朝大患在北,不会轻易对南用兵的。再说这真州在江边,哪能这么容易打进来?”
此是喧闹声越来越大,何源又说道:“或许是有贼乱?这南边也不太平啊!”
郝经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罢了,我去问问守门的军士吧。”
他们被软禁,门口自然是有士兵看门的。郝经举着油灯,向门口走去,何刘两人怕正使出事,连忙招呼几个护卫跟上,一起去了门口。
等他们打开门一看,却见平日此时应当呼呼大睡的卫兵们纷纷向西跑去,领头还有人喊道:“儿郎们,随我捉贼!”然后渐渐便跑远了。
郝经等人面面相觑……这大宋的贼可真够大胆的,都抢到这来了?
等等,郝经灵机一动,现在没人看守,不正是逃跑的好机会吗?
他正要招呼众人回去收拾行李——却突然见到东边一下子涌来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提着刀剑长矛等凶器,凶神恶煞的样子,一看就来者不善!
“保护郝使!”
何源一惊,赶紧拉着郝经退回门内,让身边几个护卫迎了上去。
这几个护卫都是从北地带来的蒙古猛士,极其擅长摔跤搏斗,皆是以一当三之勇,倒也不惧这些小贼,怒吼一声便直接朝他们撞去……但是肉身毕竟敌不过钢铁,黑衣人见他们撞来,立刻分散成数个三人小组,相互配合,把他们砍翻在地。
这下子见了血,血腥气在小巷中弥漫开来,领头的高川也急了,带人撞进门去,喊道:“爷爷崇明朱老二,只求财不求命,想活命就乖乖把钱掏出来!”
一边说着,他带着三人将门口几个老头捆住,剩下的人便冲了进去挨个屋子翻箱倒柜,寻找郝经的踪迹,制造抢劫现场,顺便赚点外快。
院内还有不少仆人和随从,不过都没什么武力,现在都吓得瑟瑟发抖,有的大叫起来,有的却捂住嘴不敢大叫。
郝经被捆着在地下坐着,但他毕竟是在真正的军队里呆过的,此时仍然面不改色。
不过旁边的刘人杰就吓傻了,急忙叫道:“好好好汉饶饶命!钱财好汉自取,莫伤了了性命!这位是是蒙古古大汗的国信使,一旦出事,你可担当不起啊!”
何源急了,赶紧踢了他一脚。但是为时已晚,高川听了大喜,原来这人就是郝经?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刚才没仔细看,现在拿灯笼往那边一照,见此人长须、方脸、秃顶、鼻红,果然是描述中的郝经模样,于是哈哈大笑道:“什么?是鞑子的使臣?正好,老子反官府也反鞑子,正好把这老东西捉回去,祭岳爷爷!”
第235章 劫郝经 下
刘人杰听了,脸色死灰,知道大事不好,不再说话。郝经却仍是一副闭目养神、淡定自若的样子,生死由命了。
高川目标达成,但做戏做全套,也没急着立刻就撤,而是等其他人把屋子里翻了个遍,翻了几十块大银子和不少玉器出来,才把郝经、何源和刘人杰三人一起绑走。院里就这三人年纪大,虽然高川已经基本确认了哪个是郝经,但为了保险还是将三人一起带走,临走时还对着院内残留的随从们喊道:“若是想让这三个老东西整个回来,就在下月初五之前送十万两银子到崇明岛上来,过了期限,他们就只能喂鱼了!”
他们之前进城时,是大大咧咧从城东门进来的,按照与扬州方面的约定,事成后也应该从城东门退走。但是这些人绑到郝经后,却没去东门,而是径直去了南墙东侧一处水门。
到达水门之后,高川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小段盘香,已经燃了四分之三——为防出事,他这次什么标志性物品也没带来,自然也就没有手表,只能用这种原始手段计时了。按约定,香燃尽前,各路人马无论收获如何,都该来这水门集合。果然,他们在此处稍等了一会儿,其他三路也逐渐过来汇合了。
不久后,水门渐渐打开,一艘小船划了进来。高川立刻将郝经三人和另外几名倒霉的肉票扔到了里面,然后其他人把劫掠来的财物也放了上去。人群中出了六人上船持桨划了起来,其他人直接下水游了出去。
“东门那边什么情况?”高川一边划船,一边问开船过来的那个光头水手。
光头啐了一口,说道:“果然有埋伏,幸好头儿早做了准备。”
高川冷笑道:“这些宋狗,也就会这么点小手段了。如此看来,船那边必然也有埋伏了,不用回头,直接执行丙计划吧,去福生记!”
他们很快出了水门,高川看了看船上几个弱不禁风的贵人,也没让他们下船,直接招呼了二十几个壮汉,一二三把船抬了起来,朝福生记盐船的方向小跑过去。
城内,虽然东海人已经完全撤离,但是他们造成的混乱仍在继续。扬子县本来就是三教九流混居之地,不少流氓趁机骚乱起来,抢劫点火制造出了更大的混乱,也为高川他们的撤离提供了便利。
但是,他们抬着船刚开始跑,城内突然发出一声爆响,一束烟花飞上了天空,四散开来,非常醒目,甚至照亮了一点混乱的城区。
高川见状,拍了自己一耳光,骂道:“买的什么破香,这么快就烧完了!”
这束烟花,是“撤离信号”。按照之前他们与扬州方面议定的密约,待此烟花一起,真州守军便找借口打开东门,放他们出城逃离。但很显然,宋军打的主意并不是按计划完成合作,而是在东海人得手之后黑吃黑,让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越少越好。至于后面的外交问题……大人们并不觉得东海商社的股东们会因仅仅几个卒子的损失就敢翻脸。
不过东海人这边同样并不信任宋军,所以并没有把希望寄于对方配合上。实际上,真正的撤离信号是各个小组携带的定时燃香,他们借此判断时间,然后在固定的时间去约定的地点汇合。这束烟花起的反而是误导作用,高川用一支香定时,本来定的时间较长,想着等撤离完成之后再发射,让守军扑个空。可是为了保密,这支香是在街市上随便买的,不是真正的东海军用定时燃香,燃烧速度大大出乎意料,居然这么早就发射了。
不过后悔也没用,高川急忙喊道:“加快速度!”然后带着一个小组先行前往福生记的盐船,准备事宜。
远处传来了城门转动的声音,看来果然是守军看到了烟花,准备关门来个瓮中捉鳖了。李庭芝这招是真够毒的,不但利用东海人干事,事后还来个杀人灭口,而且因为牺牲的只是“小卒”,商社也不好过于发作,只能脸上笑呵呵。
但是很快,守军就发现并没有预定的黑衣人前来自投罗网。
“不好,快追!”
知道内情的一个军官察觉事情有变,立刻带人追出了城,向海盗船的方向跑去。
然后他们自然什么都没发现,不过有眼尖的士兵,看到码头另一边有异状,连忙大呼示警道:“部将,你看那边!”
军官往那里望去,果然发现一艘船在夜间举火升帆动了起来。
这么诡异的举动,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军官一边命人去取战船,一边带人从陆路上追了过去。
另一边,挂着“福生记”旗号的盐船上,高川正指挥着水手们桨、橹、撑竿齐用,将船推离港区。
只是码头拥挤,船刚启动,挤出去还要一段时间,竟然被宋军追了上来。
这几个宋军眼看船要走,也急了,直冲过来,涉水就要朝船上爬。
高川见状不好,连忙让人上前阻击,自己也往舷边跑。刚一转身,他就看到了刚抬上来的那艘装满了财物的小船,突然灵机一动,喊过附近的水手,一人抓起一把,朝江边打起水漂来。
追兵见漫天的金银铜钱绫罗绸缎砸过来,哪还有心思追击?纷纷趴在河岸和浅滩上捡拾起来。
军官弹压不过,只好气愤地把刀往地上一插,眼看着那艘挂着“福生记”旗号的盐船顺风顺水朝下游疾驰而去,怒骂道:
“这夜里黑漆漆的,也不怕喂了鱼!”
……
“黑,真踏马的黑啊。”
船上,高川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心里也很是发怵。
如今冬季西北风,乘船沿江由西向东,既顺风又顺水,速度极快,日行千里并非夸张。但这黑漆漆的夜里,要是敢跑那么快,无疑是把自己往鬼门关里送。没办法,今日月黑风高适合行动,却不太适合撤离,现在只能承受代价了。不过也还好,天这么黑,宋军也没法追过来。
掌船的王黑炭中尉凑了过来,问道:“少校,咱要举火吗?”
点火照明的话,行船多少能安全些,但也可能引来追兵,不可不慎重。
高川想了想,掏出一件罗盘交给他,说道:“还是先抹黑走一段,真州往下有几公里的开阔段,等到沙洲那里再点火!”
王黑炭点头道:“那我们尽力。”然后拿着罗盘继续回去掌舵了。
海军陆战队虽然不是专业水手,但也经过了操船训练,加上一点军人的胆量,竟然也没出事。当夜先是摸黑走路,然后进了水文复杂区又举火一点点挪,虽然没走多远,但还是避开了宋军的追击。天亮后又是乘风急行,硬生生在当天驶到了崇明岛。
虽然他们这一行人怎么看怎么可疑,但这法外之地也算常见,没人阻拦。高川抛出白银,租下一处小院,将郝经和几个肉票安置了起来,然后其他人化整为零,消失在了人群中。
9月29日,崇明。
那个光头水手,名唤范奎的,提着两个食盒,带着几人走进小院的厢房,看着已经饿了一天多的几个肉票们,放下了食盒,然后大手一挥,手下们立刻将郝经三人拖了出去。
剩下几人立刻惊恐起来,口中塞着布条不能说话,但是纷纷呜呜叫了起来。
范奎见状,换了副“和善”的表情,笑道:“各位不用担心,刚才那三人是鞑子派来的,我们朱老大和张老大平生最恨鞑子,所以要拿他们祭天。至于诸位,没事,我们图财不害命,各位先吃顿好的压压惊,然后给家里写封信,一千两银子一条命,很划算吧?”
听完赎金要求,几人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刚才将郝经拖走的那几个水手又走了进来,给他们解开绳索,拔出布条,他们站了起来,看着凶神恶煞的几人,战战兢兢,不敢多说话,只敢站着稍微活动一下手脚。
范奎又给他们把饭菜布置出来,几人已经饿极,立刻扑上去狼吞虎咽起来。
一个胖胖的商人模样的男人一边抓着白饭,一边说道:“好汉,多少钱都好说,莫伤了和气!这饭,能再给点吗?”
“莫急,莫急!去,给几位贵客多打些水来!”范奎毕竟不是真恶人,看他们这种惨样,心生恻隐,语气也软了些。
……但是没想到,这竟产生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似的效果。几天后,当真州水军用几千两银子换取了情报,冲上崇明岛,找到这间已经没有半个东海人在的小院,将这些受害者解救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念念不忘为好汉们说情……
而早在此之前,高川他们已经带着郝经三人,悄无声息地上了一艘不起眼的沙船,开到了外海上一处不知名的沙洲附近。经过一番演绎之后,“正好路过”的立夏号俘虏了这艘海盗船,将船上人一股脑带走,然后顶着逆风向北返回了胶州,只留这艘船独自沉没在了汪洋大海中。
自此,这些绑匪、沙船和郝经在江南再也没有了半点痕迹。
第236章 朝野震撼
1260年,10月10日,临安,重阳楼。
今年十月,立冬之后,因为周边局势暂时稳定,东海商社派遣了一支史无前例的庞大舰队南下前往明州进行贸易。其中包括多达十艘的各式星火级,以及十五艘隶属于东海商社的运输船,此外还有五十多艘随行的胶州商船。
如此庞大一支船团,其桅如林其帆如云,规模之庞大,在海面上一眼望不到头,浩浩荡荡跨海而来,到达庆元府港口的时候几乎引发了入侵警报,差点把新上任的沿海制置使姚希得吓出心脏病来。
还好最后证明只是虚惊一场,来的是友军,不过也让市舶司一众官吏心有余悸,上船抽解的时候都一惊一乍的。
由于多年经营,尤其是近一两年来东海商社建立的声势,这次商队规模虽大,贸易起来却不困难。今年定期船航班培养的商业渠道更是居功至伟,这次来的货物中甚至已经有相当一部分早就作为期货卖出去了,到岸后直接交割就行了,交易流程相比以往大大缩短了。
这次船队规模这么大,随船的股东也不少,贸易的事自有商务部的人打理,剩下的人乐得清闲,便乘第二舰队的谷雨号去了临安,找魏万程他们蹭点饭吃。
这谷雨号可不简单,它是在新型双桅星火级的基础上,根据第二舰队在浅水作战的需要,特别定制的船只。虽然船体大致仍然延续了星火级的海船形制,前后仍然是尖的,吃水也没浅多少,但是龙骨不再尖锐地凸出来,船体底部最宽大的前半部做成了近似平底的圆角矩形,所以在浅水区也可以来去自如,即使冲到了沙滩上,船身也仍然能保持稳定直立起来。当然,这也进一步牺牲了航速和适航性,不过不太多,极速仍然比旧式星火级还快一点。
除了谷雨号,这次船队里还有一艘小满也是同样的船型,同属于第二舰队。不止如此,除了大寒、雨水、春分三艘执行定期航班任务的大星火级,其余五艘星火级也都是最新的浅吃水的双桅星火级。甚至运输船里面,也有四艘是平底的沙船。
他们东海商社搞搞海贸,却派了一堆适合在长江口活动的浅吃水船来,这用心可以说已经昭然若揭了。但表面上,他们仍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谷雨号抵达临安后,一行人进了京东商城,适逢秦九韶来访,便凑一起拼了一桌。
秦九韶最近官路也是越走越顺,由于当初站对了队,所以在贾党里混得风生水起。他主持的修历工作也做得不错,听说贾似道正筹划献个祥瑞,筹备一大批文史经典献给官家,彰显当今大宋在官家和贾相治理之下的文治之盛,其中就有秦九韶的新历,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他现在跟东海人混得也不错。由于贾似道现在是丞相,不合适与外藩交好,所以与东海商社之间的交流都交给秦九韶来做,其中自然有不少好处。比如说今年,他把他安吉州老家的五百亩良田都种了棉花,前不久收获了卖给东海人,获利极为丰厚。
而且他其实是四川人……所以对重阳楼这辛辣口味极为喜爱,经常来此打打牙祭,自然不会独立过来,总得叫上几个好友,所以这一年也为重阳楼介绍了不少新客户。今天这就又撞上了。
酒过三巡,秦九韶也有点上头,开始扯起了八卦:“说起来,上个月出了件震惊朝野的大事!上班船在事发之前就走了,故各位没听说,也是可惜。”
席中,一直在临安的魏万程等人笑而不语,其余新来的人则故作好奇。第二舰队的符凯伟开口问道:“这么大事,是什么?”
秦九韶捋了捋胡子,得意地说道:“可了不得。年初,北虏派了一个使节过来,姓郝名经,被朝廷安置在真州。结果……你们知道怎么的?冬至那日有一伙水匪进真州城劫掠,竟把这郝经给劫了去!”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
符凯伟立刻做出一副震惊的表情:“怎么会?他们竟然胆大包天到公然劫掠真州?”
秦九韶摆手道:“说来也是出了纰漏,这不是扬州李祥甫攻涟水嘛,本来胜了是大好事,可是他将周边兵力抽调一空,真州兵亦不例外,结果城中空虚,就被钻了空子。”
符凯伟又惊问:“真是可恶……可是他们劫掠归劫掠,怎么又把北使给劫了?”
秦九韶摇头晃脑地说道:“谁知道呢。风闻说是那水匪之中亦有性情中人,劫掠至北使院中之时,听闻彼是北来之人,故当成是鞑虏给绑走了。也有说当场就砍头了的,只是当地官府不愿惹事,才推脱是被劫走了……唔,只是传言,各位可别出去说。”
“不会不会……”众人立刻承诺起来,但心中都在偷笑。
旁边的魏万程也一副感慨状,道:“这事发生之后,可真是朝野震动,官家激怒,不知道北边那个忽必烈会有什么反应,可真是不好收场了。”
秦九韶点头道:“是啊,当时官家可真是出离地怒了,久违地开了朝会,在朝会上重责了吴相公。可怜吴相公本就在储事上忤了官家,又摊上了这匪事,可真是流年不利啊。这下好了,震怒之下,吴相公直接被夺职外放,贾相升任左丞相。嗯,这倒是好事。”
这时符凯伟又好奇地问道:“‘储事’是什么?”这次他是真好奇了。
“嗯?”秦九韶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嘴巴地说了出来,“也没什么,就是官家欲立储,当时的左相吴相公犯了忌讳,嗯……”
前几个月,朝堂上发生了一次立储风波。
赵昀无子,希望立自己亲弟弟的儿子赵禥为太子,但是赵禥有智力残疾,当时的左丞相吴潜因此反对,希望择选优秀宗室过继为储君。
这就触到了赵昀的逆鳞了,因为他自己本来就是远支宗室,和上一任皇帝宁宗几乎没什么关系,因为机缘巧合才当上了皇帝。
当时的赵昀还叫赵与莒,他家虽然是宗室,但是关系太远,本来已经差不多泯然众人,过着平民的生活了。可是当初宁宗也是无子,委托当时的权相史弥远挑选合适宗室为储君,史弥远的手下就相中了赵与莒。其实当时可选的宗室还有很多,但是赵与莒根底最浅,最方便控制,所以史弥远最后将他扶上了储位,并且在他登基的最初一段时间内一直把持着朝政。
那既然境遇相似,感同身受,所以赵昀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旧事重演了!侄子再傻,但毕竟血脉够亲近啊,现在你吴潜想选个别的宗室,是不是想效防史弥远旧事?
右丞相贾似道就识抬举得多了,他察言观色,领悟了赵昀的想法,坚决支持立赵禥为皇太子,并最终与党羽一起促成了此事。赵昀自然对此很是满意,对他更加信任。
事后,朝堂大震动,吴潜的地位不稳,贾似道趁机清洗了不少平日就看不顺眼的官员。而上个月又发生了郝经被劫的大事,虽说直接相关人都是贾党一系,但毕竟吴潜才是百官之首左丞相,首先要背一个失察之过。
在这样的有利形势下,贾似道乘胜追击,指示党羽收集吴潜的黑料,弹劾了他一个“欺君无君”的大罪,最终成功扳倒了他。吴潜被夺取职位、贬往外地,一系列官员也趁机被扳倒,从此贾似道在朝中再无对手,真正的大权独揽了。
“……总之,贾相公便是由此做了左丞相。”秦九韶总结道。他当初和吴潜多少也有些来往,所以此时不好落井下石,还算客观地讲清了这场**的来龙去脉。
符凯伟听他讲完,懵懂地点了点头,也没怎么在意,毕竟他早就知道贾似道会位极人臣的,也不在意其中的过程。
不过同席的林宇听到“一系列官员被扳倒”的时候,突然问道:“听说淮东有位叫陈蒙的,是不是也是出事了?”
秦九韶回忆了一下:“陈蒙?好像确实有此人……哦对了,是不是早先上疏贬斥贾相的那个?应该是前阵子被判了个贪污,贬了哪个军去,录其家的来着……唉,起起落落,官场便如战场啊。”
林宇眉头皱了起来。魏万程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转移话题道:“说来,那水匪可真是可恶,在这关头害了北使,这不是破坏南北和议吗?简直是天下罪人!噫,只可惜匪人难寻,不知道还要让他逍遥法外多久。”
秦九韶来了精神,神秘地说道:“也不是,他们也露了行迹,是江口崇明镇上的悍匪!”
“哦?”符凯伟来了兴趣,给秦九韶添了一杯酒,“是如何寻出他们的行迹的?”
秦九韶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说道:“也不难,当初那帮匪人还绑了真州不少富户,躲到崇明岛上去,要富户家人带银钱来才放行。后来官军就顺藤摸瓜找过去了,听说贾相公正调兵遣将,要围剿崇明呢!”
“什么?”听说了此事,在场的东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做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崇明水匪如此无法无天,这怎么行?!作为大宋的忠臣,东海人一定要大表忠心,为君分忧才行!
符凯伟喝了两口酒,红着脸拍桌子站了起来,喊道:“如此乱臣贼子,一定要讨伐!嗯……如果朝廷决定讨伐那些海盗,我们东海国,一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船出船,有兵出兵,帮助朝廷讨伐不臣!”
第237章 围攻
真州事件带来了南宋朝堂的一次大震动,但震动过后还是得干活。赵昀不知道是不是嗅到了什么,虽然将贾似道升任了左丞相,但还是严厉责令他立刻解决掉这些海盗,不然贾似道就自己去给忽必烈一个交代!
但不管怎么说,贾似道这次既解决了郝经的隐患,又趁机扳倒了政敌吴潜,可谓大获全胜。接下来,就是完成与某境外势力的暗中交易了。
嗯,既然朝堂上再无牵绊,那么贾似道要调动力量对付区区几个小岛上的海盗,简直是轻而易举。
实际上,不管是公是私,他都有充足的理由办好此事。
公的就不用说了,私的其实也不用说,不过这次又多了一个理由:事后调查的时候,真州方面发现一个尴尬的事实,那就是海盗们逃跑时乘的船是“福生记”的盐船,而这福生记和贾似道、李庭芝等人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就……
虽说这船是海盗们抢的,但要是传出去了,难免被人浮想联翩。所以贾似道只能一边暗骂北边办事不利、东海人卑鄙,一边更是要尽快解决此事,以消除这些手尾。
在他的调动下,长江口附近的各支水军力量以惊人的高效率动作了起来,连附近藩国的兵力也借调了过来,定要将崇明岛团团围住,织下天罗地网,不让一个海盗跑出去!
1260年,10月25日,崇明岛。
立夏号上,李涛环顾四周,见崇明岛周围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宋朝水军的船只,不禁咂舌,佩服贾似道的大手笔。
在贾似道的调动下,淮东制置司、沿江制置司、沿海制置司一齐动作了起来,出动了真州忠勇水军、扬州游击水军、平江府许浦水军、嘉兴江湾水军、嘉兴金山水军和庆元府沿海制置司直辖的定海水军,总计有二百多条大小战船,总兵力超过五千。又加上了东海国的十艘大海船助战,规模惊人。
这支庞大的水上力量将崇明岛团团围住,都不用出什么力,就是一人吐一口唾沫都把海盗淹死了。
李庭芝被任命为这次行动的总帅,他将各支水军分为三部分:真州、扬州、平江府这些归属于淮东和沿江制置司的水军位于西侧;嘉兴和定海这些归属于沿海制置司的水军位于东南;“临时征调”来的东海国海军位于东北。三面围堵,岛上的人就算插翅也难飞了。
为方便围追堵截,此次出动的大部分是方便行动的小船,但其中也有几艘大楼船撑场子——而且不是一般的大!足足有五六十米长,船侧有十二对水轮,还有无数长桨,艉部还有五根大橹,船楼高耸,上面还有多根拍杆和重弩。
星火级这些所谓的“大海船”,在她面前也只能算小舢板了……
这楼船设计得合不合理先不讨论,光能把这么大的船建造出来,就是工程上的极大奇迹了。看得东北方的东海人直流口水,真想把造出这船的工匠抓,不,是请回去啊!
果然,宋朝就算积弱,但作为一个大国的底蕴,也不是只有几年积蓄的暴发户能比的。李涛本来还在担心,如果这次他们表现得过于神勇,会不会引发宋朝的忌惮,现在看来……担心个屁啊,还是多卖点力,省得事后被李庭芝和贾似道嫌弃不劳而获吧。
西方的一艘大船上,突然接连发出两声巨响,然后一阵低沉的长号响了起来。
“是开始行动了吗?”李涛往那边看了看。
既然有炮声,那自然是李庭芝乘坐的旗舰,当初他就是在东海船上看到的火炮,现在有了炮之后架到自家战船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李涛看了看立夏号甲板上的十多门火炮,其中主力是六门铸铁版的龙吟炮,其余部位用小一号的幼龙炮填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边如此大的宋军战船,即使不特意增强防御,单是为了支撑巨大的体型,也必然会有极强的船体结构。如果将来有一天要与这样的战船对抗,就现在这几艘小船和小炮够用吗?
正当他思考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李涛的思绪。
“李少校,这便是进军的号令,你们可以行动了。”
他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李庭芝派过来的联络官边居谊,今天穿着一身银甲,很是英武的样子。
边居谊因为跟随李庭芝多年,之前夺取涟水南城又立大功,所以升任了新组建的“武锐军”的将副统制。这次又被派来东海军船上监军。
李涛现在跟宋朝接触久了,对他们的军制也有一定的了解,第一次听到这个“将副统制”的官衔之后还有些奇怪,这是什么搭配?
宋朝的军队编制比较混乱,不但南北宋前后差别较大,就算是同一时期,不同军队之间也有很大的差异。大致上,前期宋朝的一支有编制的军队从大到小分为厢、军、营(指挥)、都四级,一都约一百人;后期演变为军、将、部、队四级。这个后期编制比较有影响力,为后世留下了“部队”这个名字,不过南宋的军阀化比北宋严重得多,每个军头对下属编制都有很大的变动,所以不能同一而论。
这种编制的混乱,自然是每个有见识的将领都不喜欢的,李庭芝也不例外。之前牵扯过多,他也没有什么改革的动力,但是此次以火炮和新式军械的引入为契机建立的这支新军“武锐军”,他决定仿效建炎年间名相李纲提出的一个军制,以五人一伍,五伍一甲,四甲一队,五队一部,五部为将,其中三部步兵、一部马兵、一部炮兵,满编共二千五百人,预备编练三将,暂时只编了一将。
边居谊就担任了这个将的主官,而且是以副统制的超配就任。宋朝传统,队有正副队将,部有正副部将,将有正将、副将、准备将,军有统制、同统制、副统制,再之上还有统领数军的都统制。但是,只有部、队一级军官是常设,准备将之上的军官都是经常流动的,久而久之,这些职衔的意味就和实际职务相分离,成了一种类似后世军衔的东西。
所以边居谊的这个“将副统制”,就是相当于“少将旅长”的一个高衔低职的组合。如果论起手下的人数,那可比李涛这个少校强多啦!
今天他肯屈尊来立夏号上做联络官,肯定是别有用心的,不用多说,就是为了趁机偷师一下东海人的火炮战术。
但李涛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笑着说:“是,边统领,我这就指令他们进军!”
不消多说,他对手下吩咐下去,很快立夏号的信号板就打了出来。随着这个信号,海面上十艘船动了起来。
这十艘船并非全是星火级,其中还有三艘沙船,两艘小号的分别是第二舰队的“创世号”和“晋江号”,另一艘大的是第一舰队的“铁血号”。
铁血号也就是原先胶州水营的那艘旗舰,被东海海军缴获修复后编入了第一舰队,负责胶洲湾和大沽河一带的防御,兼营运输。因为当初这艘船对寒露号上的水手造成了伤亡,这是东海海军第一次在交战中流这么多血,所以最后被命名为“铁血”,以纪念此次事件。
这三艘沙船,这次也是以运输船的身份跟着船队一起过来的。原先,加上原本在江南的冬至号,东海海军在这里曾经一度有十一艘星火级的庞大力量,但是冬至号和归属于定期航班的大寒、雨水、春分这四艘三桅星火级不适合浅水作战,所以卸完货没多久就又戗风北归了,李涛也终于有机会开上了梦寐以求的新船立夏号。
剩下七艘星火级和三艘沙船被编成了一支特遣舰队,其中又分为两部分:谷雨、小满这两艘浅水特化星火级和三艘沙船组成登陆支队,负责将海军陆战队送上滩头;剩下的立夏、芒种、立春、小寒、惊蛰五艘星火级组成护航支队,在附近海域巡逻,防止海盗船突袭。
现在海洋部有了这么多船,少校自然不够用了,一些政治过硬、军事和航海技能强的土著军官陆续被提拔出来,开始以上尉身份担任星火级这样的主力舰船的舰长。这次韩松没南下,特遣舰队就由符凯伟和李涛分别指挥,符凯伟负责带着登陆舰队上岸作战,而李涛由于熟悉当地情况,担任了护航支队的分指挥,顺便也负责与官兵的通信。
船队挂起帆来,但并未立刻分为两个支队开始行动,而是两两分组,一艘浅水船配一艘深水船,开始向预定位置行驶过去。
虽然崇明海盗一度十分猖獗,号称“几百条船、数千精壮、上万眼线”,看上去吓死人,但是真跟官兵刚上的时候,还是完全不够看……
其实,真到了这时候,岛上已经根本没什么海盗了!
第238章 登陆
1260年,10月25日,崇明岛。
这不是废话嘛,虽然官军这次动作可算神速,不到一个月就集结完成了,但是涉及这么广的调动,哪有什么保密性可言?崇明岛上本来就消息灵通,各家海商(dao)背后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网,早就嗅到了风声,提前撤离了。
还留在岛上的,也就两类人。一类是已经在岛上经营了多年的大海盗,比如朱清和张瑄这些人。他们的根基就在这里,虽然要走也能说走就走,但是失了这份基业,不就失去了近十年经营的成果,又要从小海盗重新做起了?由奢入俭难啊!
他们留在岛上,也不是完全坐以待毙。崇明岛毕竟不小,也就沿海开发了一点,内部还有大片灌木丛和小树林,只要往里面一躲,等官兵在港区抢饱了自然离去,等一阵子风声过了,不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要知道,这次能动员这么多官兵,除了贾似道的命令,更多的是水军们大都知道崇明富裕,想上来趁机劫掠一把啊!这样的官兵,没有了油水之后,难道还能在此地久留?
另一类人,就是流落在崇明岛上,无根无基的苦逼力夫、工匠、水手等人了。典型的就是之前魏万程他们遇到的那些四川人,没有产业和积蓄,或者没有崇明岛以外的产业和积蓄,想跑也跑不了,只能在岛上等死。
这样的人,在岛上仍然残留了近千之多,现在正急得像一群无头苍蝇。他们有的带着仅有的财产向北方野地里躲去;有的破罐子破摔,上了首领们的船,试图向官军发起攻击死个痛快;还有一些,由一批头绑红带的四川人带领,向岛的东北方跑去。
“快走,快走,到了东北岸,就安全了!”
一个红带子站在一艘废弃的渔船残骸上,对着过往的人群大喊着。此人皮肤黝黑,身材矮壮,中气十足,仔细一看,竟是之前与魏万程有过交流的那个“老李”,李木枚!
在他们背后,官军的船只已经逐渐靠岸,水兵们叫喊着,冲入昔日繁华的崇明镇内。当然,这时镇内已经没多少浮财了,不过穷疯了的水兵们还是冲进每一间屋子,从每一个没逃走的可怜人身上搜出最后一个铜板,连衣服也不放过。
他们听到后面的骚乱,加快了前进的步伐,有眼尖的人指着东北边的海岸叫道:“船来了!”
果然,五艘海船挂着东海特色的红边白底两仪纹海翼帆,朝海岸这边渐渐驶来。人群受到鼓舞,脸色开始转暖,有的人甚至奔跑了起来。
登陆支队邻近海岸的时候,反而停了下来,放下小船侦察岸边水文,以免冲滩的时候撞上礁石。不过崇明岛是泥沙冲积而成,哪来那么多礁石?还没等小船完成侦察,就有几个岸上的难民跑了过来,对他们大呼小叫,指引着安全的航路。
谷雨号上,符凯伟看了这个场景,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民心可用啊。
他大手一挥,喊道:“海军陆战队,准备登陆!升帆……等等,打出信号,不要升帆,抛下绳索,让下面的人给我们拉纤!”
他前面正要指挥水手升帆的水手长金庭少尉一愣,问道:“提督,咱不是来救他们的吗?”
符凯伟点头道:“就是为了救他们。斗米恩升米仇,让他们自己出了力,他们才会珍惜这次机会!”
积聚在滩头的难民越来越多,他们久居海上,自然不是怕水的,纷纷涉水过来,接过船上的绳索,将五艘大船拉上了沙滩。
五艘船都是平底或近平底设计,牢牢立在了沙滩上,随着船上一声吆喝,舷梯板被放了下来,上面的海军陆战队鱼贯而下。他们身着蓝白色海军制服,套着红救生衣,胸前还有闪亮的银甲,头戴银盔,手持风暴枪,秩序井然,动作划一,周边的难民不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了通路。
现在的海军陆战队总共编了六个连,不过连规模较小,总共四百五十人。其中有三百是义务兵,都是从59年的第一批义务兵中挑选出的会水的士兵,现在过了一年已经是上等兵了。虽然与陆军的大头兵同是义务兵,但海军财大气粗,只要一出海,就能拿每月两贯的高额津贴,如果出了作战任务,更是比照水手待遇,达到了每日150钱的水准,士官和军官还要更高。
这次行动,海军带了四个连三百人出来,由于津贴给的足,又经过了一年的操练,这批海军陆战队员技艺精湛、士气高昂、精神充沛斗志昂扬,正准备大干一场。
这三百人在海岸上一列阵,立刻散发出一股精锐的气质,令周边的难民自惭形陋,不敢直视。
符凯伟带着一批水手,搬了两门狮吼炮下来,走到海军陆战队阵前,喊了一声“稍息!”,然后转过来对着难民们喊道:“我是大宋东海国崇明特遣舰队分指挥,符凯伟,我们为和平而来!兄弟们,到了这里,你们就安全了!看好你们的钱包,我们不会抢你们的东西,但是小心被别人偷了!”
难民们先是肃然起敬,后又捂着腰间会心笑了起来。
这时符凯伟一挥手,船上的水手开始往下搬运大锅和米袋,又搬了一大堆铁锨,堆在地上。
他继续说道:“我们不要你们的东西,还会给你们提供安全和食物。但是,你们要用劳动来换!现在,拿上铁锨,跟着我的兵,去挖壕沟、堆土墙,干完了才能吃饭!”
他这么一说,难民们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符提督是讲道理的哇。也罢,干活换吃食,很公平!于是他们一拥上前,争先恐后要抢夺铁锨。
“啪!”
眼见秩序这么混乱,符凯伟抽出“白虹”手枪朝天开了一枪,人群一下子被吓住了。他又继续喊道:“排成一列,一个个领!”
在他的雷霆手段下,难民们乖乖排好了队,跟着海军陆战队去指定位置挖土堆城。人多力量大,这海边的土也不硬,很快就干得有模有样的了。
符凯伟见秩序已经建立,事情走上了正轨,便将现场留给小满号上的高川指挥,自己带着三个连前往崇明镇的方向,看能不能从官兵那里尽量抢救下一些东西。
东海人谋求这崇明岛,自然不只是想要一个荒岛,而更多的是想继承这里的充沛海员资源和商业渠道。之前他们就通过那些四川人的关系,在岛上散播消息,让他们尽量把人带到东北方,取得东海人的庇护。这些人也没多少,现在官兵上了岛,肯定会造成大量的损失,符凯伟也无法完全阻止,但能救一点是一点吧。
这二百多人上了刺刀,轻装前进,很快就到了崇明镇上。
一路上,远远的就能看到火光冲天。官兵们原本以为能大抢特抢,结果到了镇里却发现根本没剩多少好东西,全是些穷鬼,恼羞成怒之下,只好到处点火泄愤了。
镇里的活人大部分被当做潜在人犯绑了起来,符凯伟也不好去跟官兵抢人,只能在城镇边缘,捉了一些漏网之鱼出来,送回了东北基地。镇内火大,符凯伟也没无私到为救人将自己的士兵置于险地的境地,呆呆看了一会儿,便带他们继续往北边去了。
崇明镇南边靠海的区域是一度繁华的港区,而北边则较为清静,是头领们居住的地方,与港区有一道小河相隔,周边保留了不少小树林,里面有十多处外表不起眼但内部别有乾坤的大院。这地方防御较完备,官兵一开始不愿意过来硬啃,但他们在港区一无所获后,很快把目光转向了这里。
“站住,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东海人过了河之后,一队骑马的官兵将他们拦住,为首一个穿着紫色战袄的军官如此问道。这些人形貌奇怪,但行动划一看着像是当兵的,难道是传说中的东海国?
符凯伟也没张狂,报了个拳,说道:“这位将官,我们是东海国前来助战的,不知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啧,又多了一帮分肉的。军官脸色不渝,但这帮人也不好得罪,于是往东北方一指,说道:“你们去那家吧,那是朱清家,油水足,但是武锋军的人已经去了,你们莫与他们争执,好好说话!”
符凯伟先是一愣,后又反应过来,敢情他们这是分好赃了啊……果然是官兵,就是有秩序!
他眉头一皱,对这种脏活很是不喜,但也没办法,只能先带人去看看什么情况。
“分给”他的这座大院是崇明海盗两大头领之一的朱清的宅邸,外面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一进门,亭台水榭,别有洞天……原应如此,但是现在被一群官兵翻得乱哄哄的,一副肮脏破烂的模样。
东海人一进来,院内原先的武锋军士兵立刻警惕起来,一个军官走过来,不客气地说道:“你们是刚来的?已经来晚了!罪证都已经运走了,你们去一边,不要妨碍我们搜查!”
符凯伟环顾四周,原先院内的陈设被胡乱推倒,不少士兵正拿着锄头到处乱挖,试图找出隐秘的地窖。还有一圈人被捆在院子一角,有老有少,看着应该是大院中原有的仆役。几个士兵举着鞭子,将这些人挨个拉出来审问,看能不能找出藏宝地的线索,但看样子好像没什么守货。
他叹了一口气,指着那些人说道:“罢了,我们也不要什么财宝,这些人分给我们,可以吗?”
第239章 分赃
1260年,11月4日,崇明岛,崇明镇港区旧址。
浩浩荡荡的剿匪行动已经结束,南宋水军们先后离开了满目苍痍的崇明岛,只留东海军在上面收拾残局。
这次行动从头到尾都没有遭遇过有强度的抵抗,与其说是一次军事行动,不如说是一场分赃大会。东海人事先好一通准备,结果最后一拳打在棉花上,虽达成了目的,却也有些不爽。
当然,从正面来说,这也是因为事先调集了足够的兵力,吓得海盗们不敢抵抗。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从结果上来说,各路官兵得到了或多或少的财物,朝廷得到了脸面,贾似道终于彻底解决了郝经的问题,而东海人得到了其他人视为鸡肋、而他们则如获至宝的崇明岛,和上面的人。皆大欢喜。
“东家,您说的这个,是煤吧?此物这附近确实不产,不过江南富庶,柴火价也贵,所以上游有不少人运煤来卖的。如今已近冬至,这行当理应正是红火的时候,您遣人去周边市镇打听一下,寻得一二煤商不难。远的不说,就是对面的昆山、嘉定,十有七八是会有的。”
旧港区,一间还算完整的石屋中,何魏坐在一把破椅子上,听前面一个身穿着东海军作训服的年轻人娓娓道来,越听越点头,不由得心生喜悦:有了带路党,果然方便得多啊!
何魏祖籍就是崇明岛,因此顺理成章被商务部派了过来,负责岛上的行政事务。
这年轻人是之前符凯伟从朱家解救出来的俘虏之一,名叫朱泾,自称是朱家的家丁。他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读过些书,所以被朱清相中,帮他处理一些生意,然后给改成了现在的名字。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说法,真实情况也没法验证,说不定这浓眉大眼的小子其实是个身负几条性命的江洋大盗呢?只是崇明岛上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有故事的,非得深究那就没完了,所以东海人只装作信了。
这朱泾,从此就重新开始吧!
不过这小子确实是有能耐的,在几天内就从东海人收纳的几百难民里脱颖而出,因思维的灵活和对周边情况的熟悉而被何魏选中,暂时作为类似秘书的角色,帮他处理一下岛上的事务。
东海商社虽然抢到了崇明岛这块大肥肉,但是离完全消化还差得远呢。
迫在眉睫的是处理仍然藏匿在岛上的凶恶海盗,然后就是对岛上设施的重建。等搞定这些,还得重新收服散落周围的大小海盗,而且必须要恢复起周边的商业网络来,任重而道远啊!
事情一时太多,只能先从减法做起。现在商业未恢复,岛上这么多人养不活只会添乱,因此便分批带走,去别的地方干活。如此一来,这些带走的人口也算是这次行动的第一批收获了。
符凯伟从难民中征召并筛选出了一批愿意参加东海海军的,又征召了一批愿意移民胶东的,准备随下班定期船回本土。李涛征召了一批愿意去临安给京东商城搬砖的,直接南下回了临安。这前后加起来加起来总共要带走三百多人,缓解了岛上的人口压力。这样一来,现在还留在崇明岛的原住民只剩下二百多,加上三个连的海军陆战队和一批东海商社的工作人员,总共也不过五百,安置起来就容易多了。
何魏留在岛上,负责初期的重建工作。虽说他是“本地出身”,但几百年来环境大不同,还是需要依赖当地人。不过他些年来在商务部经常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之前空闲时也经常跟军方人士交流练兵经验,对组织术还挺有心得的,来这边倒也合适。
重建的初期目标也不高,只是先建设一个棱堡,维护好港口,作为商社在崇明岛的坚实据点,再等明年本土派更多人来开展下面的工作。建材倒是不缺,这次商队作为压舱物带来了不少条石、砖块和水泥;人力也不缺,何魏用食物和衣物换取岛上难民的劳动,这个经济体系目前运行得很好;但是现在已经是冬季,冷风不断吹来,没有取暖措施可受不了。
岛上倒是有不少干柴和干草,不过小批量烧烧菜煮煮盐可以,但一上规模就不行了。而且为长久计,将来岛上肯定是要自己建窑烧砖的,说不定还有更多的用途,必须得寻得更多更廉价的燃料,比如煤才行。
所以今天何魏把朱泾找来,描述了一番“黑色的石头”“不容易点燃,但是一点燃就很能烧”之类的把人当乡巴佬的话,还好朱泾比较有教养,不卑不亢地回答了何魏的疑问。
煤炭正是在宋朝普遍应用开来,朱泾显然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还知道一些可能的货源地。
“啊,是这样?已经有了啊……哈哈,小朱,干得不错!嗯,这样吧,既然你熟悉,那么今天我派艘船过去看看,你也跟着一起吧!”
朱泾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
“就是前面,那就是刘家河,河口有个小镇,先去镇上问问,有最好,没有再往里去嘉兴或昆山,都方便。”
晋江号上,朱泾把望远镜恭敬地递给船长关大富,然后如此说道。
关大富又拿起望远镜确认了一下前方的河流走向,满意地点点头说:“好。小子,以后好好干,在商社里,很容易出头的!”
说完,关大富便去了后面指挥操舵,而朱泾依然站在船头,表面上是向前张望着,实际上却是在平复心中的汹涌。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数里之遥竟如在眼前一般!
朱泾又回头看了一眼船上的布面钢骨海翼帆。这艘船只是普通的沙船没什么稀奇,但是比寻常的沙船要灵活得多,显然是这帆的功劳。刚才他留意过水手们的操作,虽然对他们为什么常要将帆面侧对着风向不太理解,但最后的结果证明了这种帆要比传统的硬帆更能利用不同的风向,真正做到了七面来风皆可行船。
而且船上的绳索、滑轮、锁扣、绞盘等等细琐之物,虽然不起眼,但实际上都是别具匠心之作。还有那些盖着帆布的小车,难道……
这东海商社,为何竟有如此多的好东西?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海翼帆了。崇明海盗,亦盗亦商,在海盗业务之外,也是长江以北海贸的大玩家,每年都有不少商船,往返于胶州和江南进行贸易。前两年,他就曾跟随商队到过胶州,在那里见过不少新奇玩意,对东海商社的崛起其实也很了解,自然也曾目睹过著名的东海长鼻船,但只是远远看过,未曾如同今天一样近距离接触过它的运作。
一阵吆喝声传来,打断了朱泾的思路,他抬头一看,发现是接近河口了,水手们忙碌降帆,将船速减慢下来。河口处水流交汇,船两侧的批水板被放了下来,以减缓船体的横移,后面的关大富亲自小心地操着舵轮,船只有惊无险地进了刘家河。
刘家河,古称娄江,也就是后世的浏河,与东边的黄浦塘类似,都是受益于青龙江和吴淞江的淤积而水势增大,通航能力与日俱增,航运业和商业也渐渐被带动起来。如今,刘家河口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商港,几十年后这里会进一步发展为繁荣的刘家港,与上海港为一时瑜亮。
晋江号慢慢驶入商港码头,此时正是关键时刻,水手们都忙碌了起来,而朱泾却站在船头,一时无所事事。
他看着逐渐靠近的江岸,突然心生奇想——若是这时候我跳船逃了,谁会在意?
如今在东海人的船上又学了不少,这海翼帆的钢骨虽然做不出,但是用木骨竹骨,也未必不能仿出个五六分。再加上那些琐碎细物,拼出一条好船,想必不难吧?到时召集几个旧部,重新聚啸海上,未必不能东山再起、重建基业!
想我朱清何等英雄,怎能甘愿沦落为一个小角色!
呃,没错,要是符凯伟和何魏知道了肯定会吓掉下巴……朱泾此人就是那个纵横东南海面、号令江口群雄的崇明双雄之一的朱清!
这完全超出了一般人的固有印象。怎么会是你?既然是大名鼎鼎的海盗,怎么也得是三四十岁、一身横肉、络腮胡须、甚至还瞎了一只眼的枭雄模样吧?完全跟这看着挺正气的年轻小子联系不起来啊!
实际上,朱清就是这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左右。
当初,他是嘉兴府某杨姓海商的家奴,在他家学了些识字算术,后因母亲被侮辱而反抗,最终流落海上成了海盗。当时,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最初的海盗生涯并不顺利,有一次甚至被官府抓获,但是当时审案的县官看他面貌和善,对答又有条理,所以生了恻隐和爱才之心,将他释放了。
这便成为了他人生的转折点。在这件事里,他遇到了两个重要的人。一是一同被捕又因相似的原因被释放的张瑄,两人境遇相似,结为异姓兄弟,在海上同进退,很快打出了威名;二是经手此案的县官,从此朱张二人与白道搭上了关系,既缓和了与官府的关系,又有了正常的商业渠道,很快积聚了大量的财富。
两相益彰之下,朱清和张瑄的海盗事业迅速膨胀,在二十多岁出头的年纪就取得了如此高的地位,也算是一段传奇了,只是可惜……
大难临头之际,张瑄决定走为上策,而朱清则不太舍得,决定留下来死个轰轰烈烈。但是真到了官兵打上门的时候,他反而怂了,把胡子一剃改头换面,又换了身衣服,躲在仆人里面,竟也没被发现。
官兵和东海人一样有思维盲区,认为这么大的海盗肯定是凶神恶煞的样子,根本没把他往朱清的方面想,等到后面他被东海人“解救”,之后就更没问题了。
朱清倒是不知道将他祸害到这个境地的正是东海人,还对他们心存着一丝好感,毕竟救他于水火的也是东海人。之后他们虽然占着崇明不走,但这时候也不算什么,反而在岛上的做派事事体现着规矩,还有诸多新奇玩意,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
“朱秀才!”这时关大富从后面走了上来,热情地说道:“你果然指点得好啊,是个好地方,走,下船去看看!你再指点指点,这有甚好吃的?”
更多的水手热情地问了过来,朱泾也笑了出来,说道:“好啊,可惜小弟现在囊中羞涩,不然这顿该我请哥哥们的……走,我知道前面有家烧鸭子不错!”
时机不合适,还是先在东海人这里多呆一阵子,再偷师一点吧。
第240章 六艺学院
1260年,10月27日,中央市。
多年以后,当陆秀夫功成名就之时,一定会经常想起他踏入六艺学院的这个下午。
就在这个月初的时候,他还在临安的重阳楼里为魏万程和李涛打着算盘。短短十几天后,他就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东海军,真是如梦如幻的旅程。这不由得让他想起魏万程常说的“天下如一村”的概念,难道真的是可以实现的?
远赴重洋,离家万里,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但这竟出奇的让他有了一种解脱感。对,解脱感。
自从今年春天,原先志在必得的礼部试还未出师便已失利之后,陆秀夫一直沉浸在一种恍恍惚惚的迷茫状态中,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乡父老、恩师、李制置和给他诸多关心的重阳楼众人。他自幼敏而好学,精通诗书,被众人寄予厚望,如果他们知道这个消息,该是多么的失望?
……所以陆秀夫这半年多一直呆在重阳楼,不敢回家,甚至不敢想象回家的场景。反而到了东海军以后,人生地不熟,没人会过来打个招呼问一句“君实,怎么没中进士啊?”,精神包袱一下子大减。
之前他在重阳楼,帮魏万程等人处理一些账目。虽然东海人用的数字和记账法奇特,但他天资聪颖,很快就学会了,还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直到这个月,东海商社从北方派来了一支庞大的船队,带来了海量的货物,而这些货物与不同的本地商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终产生了一个极其庞大和复杂的账本需要处理。陆秀夫也跟着魏万程去了庆元府帮忙处理事务,他先是惊奇于天下竟有如此复杂的数据体系,后又惊奇于东海人竟然真的有办法将这么复杂的体系处理得井井有条,简直神乎其技!
震惊之下,他意识到了东海人的长处绝不止是“精于百工”这么简单,背后一定有极高深的学问在支持,于是思虑再三后,他向魏万程提出了“想去东海军求学”的想法。
魏万程对此事自然乐见其成,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陆秀夫没有选择他推荐的崂山学宫,而是选择了另一所新成立的“六艺学院”。道理很简单,六艺嘛,上古圣人的学问,肯定亲切啊!
魏万程听了他的选择,欲言又止,但想想反而产生了一点恶趣味,于是就郑重地与他确认了这个决定,写了介绍信,把他送上了北上的定期航班。
东海军的模样,自然是让他非常震撼的!如果论繁华程度,肯定比不上临安、庆元这样的地方,但是让他看到了许多惊奇的东西。
大沽河口,有一种奇特的挖沙船,两艘船连在一起,中间夹着一个大铁轮,两侧船上有数人不断蹬着船上的机关提供动力,大铁轮带动一个铁斗,缓缓地从河道中挖出一大斗河沙来,然后又倒入另一艘船中。
河岸东边远处,到处燃起股股黑烟,似乎是失火了,但是周边人都习以为常。
城区虽然不大,行人的衣着也比较普通,但是到处都有人在挖坑、修路,而已经修成的道路上,又有大量的车辆来来往往,展现出了别样的活力。
这种震惊,在他到达六艺学院的时候,达到了最高峰。
这什么“六艺学院”,名字文绉绉的,但竟是一所武学!
当时,他跟着夏有书进入中央市东南方的六艺学院的时候,听到的不是朗朗的读书声,而是噪杂的操练声,偶而还有枪炮声,顿时傻眼了。
带他过来的夏有书见状,果然觉得十分有趣,这才抖出包袱,向他做出了如下的解释:
“六艺者,礼、乐、射、御、书、数也。我们六艺学院,学的就是这六科!”
“所谓礼,就是制度!一支军队,如何组建,如何传达命令,如何实施命令,如何赏功惩过,这都依赖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也就是军队的根基,所以,这就是礼科!”
“所谓乐,就是指挥!战场往往跨越几千米,你如果作为主帅,如何能有效对这么广大的范围内进行指挥?必须靠音乐才行,古有击鼓而进鸣金而退,今有我们的军乐队。更广义的说,不止是音乐,其他指挥手段,比如烽烟、旗号、信号板,只要有效,都可以用。更进一步,你学会了这些手段,该如何运用他们,指挥军队打赢战斗,才是更高深的学问,这就是乐科!”
“所谓射,就是射击!小到火枪,大到火炮,不是随便打打就完了,背后可是有精深的学问,这就是我们东海人的看家本领,射科!”
“所谓御,就是机动!孔子的御是驾驭战车,但后来不用战车了,改用骑兵,但道理都是一样的,就是利用机动和冲击打赢战争!狭义的御,可以指骑兵的运用,但广义的御,战场上的所有单位,包括骑兵、步兵、炮兵、辎重后勤,都在机动部署的考虑范围中,如何充分有序地调动他们从而赢得战争,这就是御科的学问!”
“所谓书,就是通信!一支军队,必须依赖频繁的通信才能有效维系。指挥官需要将命令传达给前线,前线也需要向指挥官进行反馈。侦察兵需要将情报传达回来,军事命令的部署也需要详实的信息。而这些情报,又必须考虑到落入敌手的可能。所以,书科是个复杂的学科,既包括基础的读书识字,又包括密码学、地图学等等,极为精深!”
“所谓数,就是数学!军事行动中,涉及到大量的数据计算,补给能维持多少日,需要投入多少运力,军队一天能行进多少,该如何安排才能确保多支部队同时到达目的地,火炮的射程与射角的关系,测量距离的方法,甚至军队人数与伤亡数量的关系……都可以计算出来!这是基础中的基础,数科!”
这六艺学院,其实就是安全部设立的军校。
由于重视教育是全体大会各派别的共识,所以这两年文化部分到了财政预算的相当一部分,各部门也纷纷与文化部合作办学,促进了教育事业的大发展。
目前,东海商社旗下,不仅有多所小学和直属文化部的崂山学宫,还有劳工部协办的劳工基础夜校、工业部主办的金口技术学校、财政部商务部后勤部共同协办的中央市财会培训班、海洋部主办的黄岛海事学院和安全部主办的六艺学院。当然,学校虽多,但是受限于低质量的生源和薄弱的师资力量,教学水平也没多高,但总比没有好。
哦,对了,顺带一提,这股办学的风潮刮起来之后,胶西有些商人也捐资助学,请文化部在胶西增设了一所小学,又自筹自办了两所传统的蒙学,也算是回馈乡里了。
这六艺学院设置在中央市,由于经常要舞刀弄炮的,所以没建在中央广场周边,而是选了大道以南比较偏僻的一处地方。而且校舍的简陋程度即使在这两年急着上马的一大批项目里也是名列前茅的,只有几间作为教室的砖房,学员都住在帐篷里,周围用铁丝网一拉,就是一间学院了,美其名曰“培养未来军官艰苦奋斗的精神”。
六艺学院的主要职能,自然是给陆军培训军官。学员的来源大多数是现役军官,送过来做进阶培训,由于他们大都有职务在身,所以不可能长期脱岗上学,只能轮流过来上一个月的短期班。另外还有三个班约七十人的固定学员,是从各个渠道挑出来的愿意从军的青少年,放在这里进行长期的学习,他们才是真正的未来种子。
虽然夏有书刚才说得很有逼格的样子,但其实这里的教学内容浅的很。大部分课时是教没读过书的预备军官识字学数,然后把六科内容灌输一遍,不求他们学会,只求他们有个印象,将来要用的时候知道该找谁问。
说起来也有意思,别家学校都是很直白的把教学内容写在名字里,就只有安全部的混蛋们神神叨叨起了个奇怪的名字。这不,就把我们的陆秀夫给骗过来了?
看着陆秀夫目瞪口呆的样子,夏有书心中偷笑,对这反应非常满意,但脸上却正色道:“君实,可是觉得我这解释不对?你觉得六艺该是什么?”
见来了考校,陆秀夫也恢复了以往的神态,站直了身子,说道:“君子六艺,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礼为上下尊卑之礼,乐为钟磬鼓瑟之乐,射为,射为……”
说到这里,他突然察觉到不对,不敢继续说了。
“射为拉弓射箭的那个射,可是看你这样子,多半是没拉过弓吧?”夏有书把手一拍,摇头道:“你们自幼学儒,但是这六艺,可真曾学过?恐怕只有诗书能沾点边吧?”
听他这么一说,陆秀夫下意识便欲反驳,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有书左手一背,右手做指点江山状,说道:“六艺之说,起于《周礼》,但周为何要定此为六艺?不就是希望社会从上到下井然有序,君子皆文武双全,在内能治民,在外能战胜敌寇?
华夏先民,正是凭借此六艺,从中原一隅,一直扩张到东南至海、西北至荒漠的广大境地。汉唐全盛之时,士人无不是能文能武,何曾惧过蛮夷?
再看看现在,一个个文人雅士只知诗书,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说起这六艺的典故来头头是道,但何曾真正践行过?
看看这世界吧!野蛮横行、文明败退,华夏先祖留下来的大好中原,竟有一多半被鞑虏占去了!作为孔夫子的传人,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哦,你们还真不用羞愧,孔夫子的后人都投了鞑子呢,你们将来把头发一剃,不照样做鞑子的官?真正六艺的大旗,还是由我们这些武夫扛起吧!”
陆秀夫虽然平日稳重,但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一腔热血的时候,被他这么一激,立刻怒道:“如今曲阜孔家只是庶支,窃据圣人故地而已!真正的嫡支已经南迁衢州了!华夷之辨之下,哪还在乎文贵武贱之说?”
然后,他便一撩衣摆,跪在学院大门口,喊道:“夏君,不用说了,今日我便弃文从武,还请夏君不吝赐教,传我东海武学!日后驱除鞑虏,我亦不辞其劳!”
夏有哈一笑,拉他起来,往大院里走去,还一边说道:“那你可得做好心里准备,这里辛苦的很!走,先给你换套衣服。不过你以后就知道了,一份辛苦一份收获,不仅是武学,就是书本上的知识,我们这里所教的,也不是外面能比的。”
第241章 技术验证船 一
1260年,11月26日,小寒,东海市阔马区。
崖下河旁,一间新建的锯木工坊旁边,十多个工人喊着号子,将一台崭新的水斗式水车架了起来。
这台水车是今年工业部研发出的新式产品“花生-2”,用水瓢状的桨叶替代了传统水车的直板桨叶,降低了桨叶入水和出水时的功率损耗。这型新产品在合适的水流中可输出五千瓦以上的功率,成本也并没比传统水车高多少,所以受到了广泛的欢迎。当前新安设的水车大部分是这种型号。
其实与花生-2同期研制的新型水车还有很多,其中不乏比它更强力的型号。比如一种横置式水轮机,可以稳定输出十千瓦以上的功率,如果选择水能充沛的地方,甚至能够达到二十千瓦。还有一种上射式水车,仍然是纵置的,但是水流从上往下流,也可输出十千瓦级别的功率。但是这些强力的水车,都需要改造水流环境。水轮机需要用石材和水泥堆出一个蜗壳状的水池,上射水车需要蓄水池和管道,额外成本太高。因此它们只能在有特殊需求的高精尖领域使用,其他场合还是花生-2更简单实用,直接架好插入水面就可以了。
如今这台水车已经安装完毕,但是工人们并未将它放入水中,而就是这么留在屋檐下然后就离开了,因为……现在河水封冻了啊!
这也是现在东海商社很尴尬的地方,对水力的依赖越来越多,但是每年却总有几个月水力枯竭、河面封冻,导致工业生产大受影响。城阳区的纺织业、阔马区的造船业、金口市的重工业,都因此在冬季几乎陷入了停滞。
但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从一开始就做好计划以应对这个周期,在冬季把人分流去只需要人力的地方,比如说维护船只、检修机械、铺路盖房、读书充电等等。今天这个提前安装水车,也是其中的一种。当然,再怎么安排,还是会造成大量的闲置和浪费。
劳工如此,股东们也是一样,平日忙碌的工作乍然停止,只能找点别的事情来做。
阔马港口区域,又是击鼓又是鸣锣的,还有一大堆人在叫喊助威,热闹的很,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踢球或者赛龙舟。但是仔细一看,海上只有两艘船,一艘常见的车船在拉着一艘差不多大的驳船,除了驳船是倒着的,并没什么特别的。
等等,再仔细一看,不对啊,这车船怎么是倒着走的?呃,车船倒车倒也不稀奇,但是怎么推着驳船走的,这两船之间的绳索不是还绷着的吗?
“果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啊。”海洋部的梁恩看着两艘船的运动,感叹地说道。
旁边的工业部木工组的秦晋此时很是得意:“嘿,别说实践,就是理论,也是我们有优势啊!我早就说了,螺旋桨效率就比桨轮高了一倍,就算用人力驱动效率会低些,也不可能比桨轮差嘛。你这桨轮,入水的时候压水,出水的时候提水,一半的功浪费了,怎么可能比得过全程在水下做功的螺旋桨?”
原来,那艘驳船竟是一艘螺旋桨船!
当初,东海人登陆之初设立木工组的时候,只是当作一个临时组织,初期用木头凑合一下,以后等工业化了就解散掉。但是后来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意料,随着商社工业的发展,木工组的作用非但没有减弱,反而与日俱增。毕竟,以他们现在这点生产加工能力,钢铁只是辅助,木材才是最主要的机械构件,而且这个状况在可预见的未来内都很难改变。
现在,木工组是工业部四大山头之一(其它三个是机械组、冶金组和非金属组),为商社提供大量木制产品,其中包括了水动力原动机(水车)和人力原动机(车船、代耕架等)这两大拳头产品线,可以说是整个东海工业的动力之源。
明年又是换届之年,而且是大换届,管委会成员几乎要换个遍。季国风已经表态不再担任下一届工业部长,所以几个山头的热门人选就开始活动了起来。工业部嘛,不怎么讲政治,拉票没什么用,主要看季国风一句话……不对,是看实干!
谁能搞出更大的成就,谁就有希望!
听说机械组那边上了一个大项目,爆点极高,所以木工组也感到了压力,想搞个大新闻出来。不过他们也没太多好东西可搞,水车前阵子已经搞不少了,能不能用是财务问题,不是技术问题,于是就把目光瞄上了另一个拳头产品车船。
车船现在在内河用得很多,毕竟在狭窄的河道上想戗风还是很麻烦的,但这东西已经没什么修改空间了。自从木工组把水车倒过来装到船上,原先提供动力的水轮用来划水,而原先使用动力的工位换成了提供动力的脚踏轮,中间用皮带连接到天轴上传动,这一人力驱动的机械可以说达到了极致,更好的形式已经做不出来了。
所以他们就把目光瞄准到了桨轮上。这东西入水时压水,出水时提水,大量的功率都浪费了,最多只有30%的传动效率。若是能换成更高效的驱动形式,那岂不就是内河航运的一场大变革?于是秦晋就找到了梁恩,想合作开发一款螺旋桨驱动的人力车船。
呃,这个设想玄乎了点,梁恩当场就抛出一大堆资料,试图证明低速条件下螺旋桨还不如桨轮呢。秦晋自然不会同意,最后二人不欢而散,秦晋领了一条小型车船的船体,准备回去带木工组的人自己搞。
最后就是这么个结果,秦晋搞了一条无帆无桨但是能动的“鬼船”出来,开来了阔马区找梁恩比试一番。他们用了经典的方法,把鬼船和体型一致的车船绑在一起,看谁拖得动谁。
最后,果然螺旋桨获胜了。
“还真没想到,”梁恩擦着汗,服气地说道,“这下就有意思了啊,啧啧,放大一下,说不定能满足海军的要求了……对了,秦工,这螺旋桨设计是门学问啊,你怎么还懂这行?”
秦晋嘿嘿一笑,摸着头说道:“我哪懂啊……102上倒是有些船舶设计的书,但看了一堆也是头大。现在用的完全就是比划着东海102的螺旋桨缩小仿制出来的,先雕了个木模,再翻模用青铜铸造出来,又修整了一下。其实就这低功率的使用环境,直接用硬木雕刻螺旋桨,也八成行得通。不过你说的对,这螺旋桨设计是门学问,102的螺旋桨未必合适这人力船的工况,所以我们还有提升的空间嘛。”
梁恩点点头,说道:“有道理。对了,你们刚才一直藏着,我也没看到具体结构,这密封是怎么做的?”
秦晋一摊手,说道:“哪用什么密封啊?这传动轴的出口是高于水线的,再通过一组l型传动轴连接到水下的螺旋桨,后世的船用挂机常用这样的结构。自然也有两个问题,一是效率稍低了点,二是因为强度问题功率不能太高。不过对我们都不算问题,人力本来就踩不出太高功率,损失的效率也未必比当前能做到的密封手段所付出的代价多。”
这时,两艘船已经完成比赛,相继靠上岸来。领头那艘螺旋桨船上的劳工们兴奋得挥着双手,仿佛打了胜仗的样子。岸上的劳工也挤了过去,围着这艘船看了起来。而旁边的旧车船上的人就有点垂头丧气了。
梁恩见状,也赶紧上前去看看。
这“鬼船”本身并不大,劳工们一用力,便拉上了海岸。梁恩趴到船后,对螺旋桨和传动机构左摸右看,啧啧称奇。
半天之后,他拉着秦晋说道:“秦工,这次你们可搞出了个好东西啊,要不,咱们联合搞个工作组?我这边出人,帮你们优化螺旋桨造型,你们帮我们搞定机械,这东西,大有可为啊……”
没多久,他又拉着秦晋回了办公室,从一个标着“项目d”的柜子里取出一堆图纸,展示给他道:“上面又来了新需求,说是要有一款适宜浅水活动的专业战船,必须要有自主行动的能力,同时还得有一定的火力,体型还不能太大。呸,要求真够多的。本来我还没什么头绪,头疼着用车轮还是用桨,现在看来,有了你们这螺旋桨正好!”
秦晋有些惊奇,问道:“你们海军不是一向鄙视人力船的吗?怎么现在又要用了?”
梁恩无奈地往南一指,说道:“这不是南边多了个崇明岛吗?长江口附近水文实在是恶劣,船只必须要有动力才行,以便搁浅之后能自行脱困,或者主动追击敌人。而且嘛,崇明岛将来是要驻扎陆军的,他们在船上没什么用,不正好蹬蹬自行车提供动力?”
秦晋有些无语,你们这是把陆军当牲口用啊!
梁恩接着指着图纸说道:“这样的水域,就算是浅水特化的星火级,也有诸多掣肘的地方,而现成的沙船船体强度又不行,不能搭载太大的火炮,所以只能从头专门设计一款战船了。我本来还想使用划桨或者车轮呢,但是假想敌也有了火炮,这些东西很容易被破坏,现在有了螺旋桨系统,那就最好不过了!”
他又拿起了一个船模,在侧面比划着说道:“而且这螺旋桨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你看,要是在侧面布置排桨或者车轮的话,侧面就占用了一大片面积,要装炮只能架高了装。浅水船本来就没多少吃水,这么一搞就更不稳了。如果有螺旋桨,这个难题就不存在了,炮还是该怎么布置怎么布置,动力源塞进底舱里就行了!”
秦晋自夸道:“所以早就该搞了……现在快上吧!”
梁恩看着船模感慨道:“这样一来,说不定甚至能布置两层火炮。啧,多甲板战列舰还没影呢,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款专业战舰竟是艘浅水炮舰!”
随后梁恩又与秦晋讨论了一下“项目d”的设计思路。秦晋虽然不是造船的,但是能提供一些木工工程方面的经验,并且从外行人的角度提供灵感。
第242章 技术验证船 二
1260年,11月26日,小寒,东海市阔马区。
梁恩随手画了几笔,然后指着图纸说道:“项目d的船体,应当是采用了龙骨结构的沙船船型,龙骨和肋骨提供抵抗火炮冲击所需的强度,平底船体用来适应浅水。”
秦晋点了点头,认同道:“必须的,那些老沙船连龙骨都没,只靠竹节隔舱撑强度,运货还好说,但螺旋桨的传动轴就没法布置了。要新船,必须上龙骨结构。不过这么搞的话,生产工艺就和之前不一样了,你们没问题吗?”
梁恩想了一会儿,说道:“问题应当不大,道理也是相通的,更麻烦的是产能问题,阔马这边生产计划都安排到62年了……诶对了,不如这样,本来我们部有个在田横新建个基地的计划,这次又从崇明搜罗了不少工匠,干脆在那边设个分厂吧,还方便利用那边的木材。”
秦晋听了眼前一亮,田横是金口市的辖区,而金口市的管理现在由他们工业部来主导,如果引入个造船厂进去,不大不小也算个政绩啊!
共同利益驱使之下,两人当场一拍即合。秦晋拍着胸脯说道:“好说,金口市这边一定配合你们,各类木制和铁质部件的供应也好说。不过……建厂再怎么快,也得几个月吧,崇明岛那边等得及吗?”
“也是啊……算了,这样吧,我先找周正茂把分厂的人事关系建立起来,把人员先召集起来,负责这个项目d,对了!”梁恩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手道:“西边黄岛还有不少私营船厂呢,等这边画好图觉得可以上手了,就去找他们借场地和工人试造一下,我们跟外包一样给钱嘛。如果做得好,从此把这型船外包给他们一些也可以!”
秦晋听了他的奇思妙想连连咋舌,问道:“等等,这是新锐炮舰啊,拿去外包,你就不怕泄密?”
“怕什么,”梁恩不在乎地摇摇头,“沙船的船型就那样,已经很成熟了,龙骨结构也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外面的船厂早就会做,有什么能泄密的?这型船都不一定能正式给个级别呢。大不了,只让他们做船体,关键机构我们自己加上去就好了。要是什么都等我们自己生产,这得猴年马月才有够用的船?”
“好吧,”秦晋耸耸肩,“只要你能搞定全体大会,我自然没意见。”
梁恩笑道:“我看问题不大,反正这船的核心科技不是船体,而是螺旋桨系统,就算亮出去让他们抄,他们也抄不走……对了,这动力系统还是你们木工组熟,到时候多半还是得包给你们,你们那边怎么样,生产起来有困难吗?”
秦晋想了想,摇头道:“倒是不难,其实整套传动系统就是把以前工坊里的天轴传动给倒了过来。原先天轴是把水车的动力分散到车间里的多个工位,现在是反过来把工位上的人力集中到轴上,像传动轴啦皮带啦脚踏板啦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稍稍改改就行了。嗯,就是螺旋桨这部件还得深入研究一下,需要点时间。不过其实也不是从零开始,之前研究水轮的时候有了些基础,可以参考。”
梁恩对他一竖大拇指:“好啊,这下就省事多了。说起来,当年刚开始搞制造,哪个部门都是要什么没什么,现在几年下来跑顺了,要点什么经常能借来现成的,可算是省些功夫了。”
秦晋得意一笑:“这就是我们部整天强调的‘工业体系’啊,不在于一处两处奇思妙想,而在于踏踏实实的基础设备、技术工人和产业规模。”
“行啊,以后就搭上你们的东风了。那螺旋桨也好说,反正是可以随时替换的,能改良设计就改良,不行就先造个山寨的装上去,等有更好的再替换。那这样动力解决,我就可以专注于船体设计了。”
梁恩又拿起铅笔,继续分享他的设计思路:“当然,虽然沙船已经很成熟,但我们还是有根据需求重新设计的空间。既然是浅水炮舰,完全不用考虑深海适航性,那么很多限制都可以解除了。比如说,船体长宽比,可以放长到5:1……“
“五比一?”秦晋打断道:“是不是有点激进?现在星火级不还连4:1都不到吗?”
梁恩摇头:“激进?一点不激进,你看外面的沙船,比这还长的有的是,长了还能多装两门炮。唔,不能太小,也不能盲目扩大,常见的沙船有三十米长的,首批验证船先不用那么大,暂定25米长、5米宽吧。吃水就先定个1米上下,这样看上去和星火级差不多大,但是排水量其实还不到一百吨,轻便得很。虽然是平底船,艏艉也尽量做成尖的,阻力能少一点是一点,尖艉部还有利于螺旋桨的流场。
哈哈,既然是不出远海的专业战船,那么艉楼也不需要了,全做成平甲板,又能多放两门炮!等等,不考虑适航性的话,那么稳定性要求也可以放低一点,干脆做一个夹层甲板战船,中间的是炮甲板,顶上是露天甲板,都装上炮,火力瞬间加倍了!哈哈!
呃,等等,你帮我核算一下,这样排水量够用吗?要不加到1.5米?没事,长江口的水还不至于那么浅,问题只是在于流沙,只要是平底就能闯过去,1.5米也没问题。我再想想,炮甲板每侧七门大炮,共十四门,露天甲板……强度和稳性还要校核一下,先暂定放十门轻炮吧,就算全是100mm级别的总共也就十吨出头,吃水1.5肯定够用了,说不定还不需要这么深,只是肋骨这下一定要足够多足够强了。”
他手舞足蹈,在图纸上笔走龙蛇,很快一艘修长的两侧全是炮窗的战船的概念图就画出来了,看得秦晋惊叹不已。
梁恩在那里完善细节,秦晋也没什么能插手的,就四处参观起他这办公室来。
屋子本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墙上挂着大幅的东亚区域海图,四周到处都是柜子。比较有特色的是屋里陈设着许多各式各异的舰船模型,有的和现有的船差不多,有些却格外霸气,要么是多层甲板的重火力战列舰,要么是船体修长的大飞剪船——都不是现在的东海商社能做出来的。
秦晋转了一圈,突然想起了什么东西,回头问道:“我说啊,你这个项目是‘项目d’,那么肯定还有项目a、b、c吧?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是什么东西?”
梁恩停下笔,抬起头来,神秘地一笑,说道:“a和b暂时保密,不过项目c很快就出来了,你有兴趣,等明年正月可以来看看。”
秦晋一愣,随即笑骂道:“真会卖关子。”
……
1261年,辛酉,南宋景定二年,蒙古中统二年,东海商社登陆第七年。
1月17日,阔马区。
刚刚过去的庚申年,是东海商社少有的安定年份,没有遭受外来侵略,只有他们主动侵略别人的份。安心发展了一年,财政收入也暴增,所以这个年过得格外隆重,不但为旗下劳工和士兵们发了一份格外厚实的年货,还在十五日上元节这一天在各大城市举行了焰火典礼,真是膨胀了。
年节已过,日历悄无声息地翻到了新的一年。
这一年又是重要的一年,既是周边局势安定可以闷头发展的一年,也是三年一度,不对,是六年一度的换届之年。能否平稳过渡,关系着东海商社未来数年、甚至百年的发展态势,不可轻视啊。
在这样的形势下,东海人没有多少闲暇娱乐,早早的就开始投入了工作。
“哟~~哈~~~”
阔马区外海上,一艘单桅小帆船飞快地在海上行驶着——倒也不算非常快,但在风中非常灵活,随意转向,转个两圈划出了一个“8”字,几乎如同长腿了一般灵活。船上的陆平娴熟地操着舵,似乎找回了过去的感觉,得意地大叫着。
今天天气晴朗,碧海蓝天,阳光高照,白云飘飘。鳌山湾的沙滩闪闪亮如同一道金带,西南边的造船厂一片忙碌的景象,北边半岛区域的标志性景观东海102……如今为了保养,被脚手架团团围住,看不到了。但总之,还是一幅美好的景象。
呃,不过,在这艘小船的后半部,某位乘客就感觉不太好了。
“呕……”秦晋趴在船舷上,作势欲呕,但是胃早就空了,什么也吐不出来。
梁恩笑着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道:“秦工,你这也坐过不少帆船了吧?怎么还这副样子啊?”
秦晋收回身子,脸色苍白地倚在船舷板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船坐得多,但没坐过这样的啊,你们这项目c,也太猛了。我说,你们怎么想起要做这样的船?这么小也没法运货吧,难道是载客?但是这么晃,哪个客人受得了?我看是宰客还差不多。”
梁恩嘿嘿一笑,也坐了下来,说道:“你还真说对了,这船最初还真是为了载客设计的。这项目其实立项很早的,当年刚在城阳区设点的时候,方迎波就提出了这么个需求,要我们给他设计一种快速交通船,可以载数人和少量货物在一天之内往返城阳和东海,然后我们就开始研究了。”
秦晋听了,忍不住吐槽道:“这小子,是想有事的时候好溜吧?”
“谁说不是呢?”梁恩敲敲舷板,“但是其实我们确实也是有这种需求的,几个据点都在海边,很需要一种能快速交流的轻型船只。不过当初那个时候,我们也没那个技术能力做出来,直到近期,条件才成熟。”
“是吗?”秦晋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这需要很高的技术吗?不也就是一条单桅小船而已?叫什么sloop的。”
sloop就是单桅帆船,以灵活快速著称,当年的加勒比海盗经常拿它用作海盗船。
梁恩有些惊奇:“哟,你还知道sloop啊?嗯,这确实是条sloop,但不是普通的单桅帆船,而是仿照现代运动帆船的样式做出来的,使用了更合理的百慕大帆装,帆力更强,更灵活易操作,船体也更稳固。当然,以现在的技术条件,肯定达不到后世的水平,连一半也没有,但是几年之前,我们是完全做不出来,而现在,至少能做个拙劣的仿制品出来了。”
秦晋抬头看了看,这艘船的帆装确实比较简单,前半部有一面较大的三角帆,三个顶点分别连接到主桅顶部、艏部尖端和桅杆前方的一套滑轮系统上,桅杆后部有一面瘦而高的布面纵帆,总共就这两面帆。这就是所谓的“百慕大帆装”?
第243章 技术验证船 三
秦晋又对着两面帆仔细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头绪,转头说道:“恕我眼拙,实在看不出哪里先进了,难道是帆的面积比较大?”
梁恩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真是对牛弹琴。”
此时陆平将舵急转,船身大幅倾斜起来,原先向左鼓起的三角帆先是一瘪,又向右绷了起来。前方的水手把帆索一松,滑轮在船身的固定索上快速移动,三角帆即刻转向右鼓起,船只航向也转向了东方。
秦晋又被晃了个七荤八素,梁恩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说道:“看到没,这套帆装简单易行,两三个人就能操作,而且帆力也够强。嗯,其实这两面帆和海翼帆一个道理,经过了特殊的裁缝方式,使得帆面绷紧之后,自然形成一个曲面,可以利用伯努利效应,不但有风直接吹上去产生的推力,还有流过帆面产生的升力,所以比同等面积的普通帆船速度可要快多了,而且迎风盲区也更小!”
“哦,”秦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是新帆布?城阳那边已经能织出这么大块布了?强度没问题吗?”
梁恩摇摇头,说道:“现在的帆布好了一点,但主要是工人技术熟练了,纺织技术进步不大。这两块帆布,还是拼接起来的,而且为了减重,这次不用棉麻混纺,而是纯棉的,所以强度不算高,真遇到大风是会碎的。”
秦晋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那你们还敢用?”
这时候陆平把舵交给水手,也坐了过来,说道:“会碎正好啊,你不常出海不知道,真遇到会撕裂帆布的大风的时候,如果帆没碎,那么更危险,风说不定会把船整个吹翻的。所以这强度不足的帆布,反而像保险丝一样,起到了一个避险的作用。”
“哦,”秦晋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又转向陆平问道:“怎么样,这船比起你原来那艘如何?”
当初陆平带来的小型帆船“海蓝号”,现在仍然在海洋部服役,是当前序列里最快的船,发挥了重要作用。
陆平还没回答,梁恩就有些羞愧地说道:“当然还是不如……海蓝号是玻璃钢船体,化纤帆布,钢制桅杆,还是双体船,这水平是我们拍马也赶不上的哪。我当初还想过仿制这种双体船身来着,但是发现技术难点不少,最后还是回归了单体船的传统路线。不过还是有亮点的,这桅杆是多块木条拼接成的空心桅杆,重量更轻,强度更高!”
秦晋点点头,这个他倒是很能理解。圆柱体的剪切应力大部分集中在边缘,做成空心之后,强度没怎么降低,质量却大大减轻了,或者也可以说,在质量不增加的前提下,大大提升了强度。其实论强度质量比,钢材相比好些的木料高得并不多,但是空心化之后,这个数值却几乎能翻倍,对于当前他们的技术条件,是更现实的改进方向。
陆平听了,问道:“我记得你们之前研究的时候,总是说船体强度不够,现在怎么搞定了?”
秦晋听他这么一说,想起了什么,对梁恩问道:“之前你们还领了不少t字钢来着,是不是用到这里了?”
梁恩点点头:“嗯,钢铁和木材膨胀系数不一样,所以暂时不敢在大船上大规模应用,不过在这样的小船上实验一下问题不大。这艘船虽然外面看起来仍然是木船,但其实是钢骨的!所以才能经受得住这么高的速度。”
“钢骨?”秦晋对这大手笔有些惊叹,“原来前阵子锻造厂忙的是这个啊,还好这小船就十多米,要是再长可真难为他们了。这得用不少钢吧?”
“嗯,冗余放了好多,用料很足,不过也有个好处,那就是重量够足,相当于压舱了,可以加强船体稳性。不过可惜你们工业部搞不定镀锌工艺,防腐是个问题,只能刷层锌粉漆,再包上木壳了。”
“镀锌可不好搞定啊,你要求太高了。”秦晋环顾四周,突然指着船体两侧一对如同机翼一样伸出去插入水中的构件问道,“刚才我就想问了,这是什么?”
陆平看了看,抢先说道:“唔,这是增加横向阻力的吧?”
“横向阻力?”秦晋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增加横向阻力?”
梁恩摇了摇头,指着头顶上的帆说道:“看,帆的受力方向肯定不可能是正好与航向相同的,以船头指向建立一个坐标轴的话,帆力总是可以分解为一个纵向的力和一个横向的力,纵向力推动船只前进,横向力就必须有相应的横向阻力进行抵消,否则船只就会横漂。
道理很简单吧?普通的大船吃水深,靠船体自身就能提供足够的横向阻力,所以不需要附加装置,而我们这艘项目c为了提速,吃水很浅,所以阻力就不够了。解决方法也不少,比如后世成熟的方案,是在船体下方设置一个中插板,就像鲨鱼的腹鳍一样,提供横向阻力。
但是对于我们这个项目,如果中插板设置成固定的,那么会妨碍在浅水中停泊;如果设置成活动的,那就需要在船体中线的位置上开一个孔,既破坏龙骨强度,又破坏了密封。所以这个方案不可行,妥协之下,我们就把与中插板类似的构件放在了船体两侧,行船的时候放下去提供阻力,停泊的时候收起来就行了。其实现在也有类似的设计,波利尼西亚人用的独木舟旁边就有这么两个东西,吃水浅的沙船也常常在侧舷配备一对披水板来防止横漂。”
他这么一说,秦晋很快就想明白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这艘小船的门道还真不少。”
梁恩得意地拍拍船身说道:“不止呢,这船的线型也是优化过的……算了,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这个项目c,后续还有好几艘同型船出来,每艘都略有差异,用来检验我们的一些设计思想,对今后船只的设计大有意义。”
陆平耳朵一竖,凑了过来,问道:“嘿,梁总,我说星火级都服役好几年了,大的都建到三十米以上了,你们就没准备升级换代?”
梁恩一挪手,神秘莫测地说道:“谁知道呢。我们部里,有一个算一个也都想着上新船,不过哪有那么简单呢?如果只是把星火级简单放大,那么战斗力并没有等比提升,想要真正的次世代船,必须要重新设计才行。但是别说重新设计了,光是把星火级等比放大,我们就遇到了不少工程问题,所以路还是得一步步走嘛。小步快跑,逐渐改进,积累经验,厚积薄发,这才是正道啊。别的不说,现在的星火级和最初的星火级,几乎也是两种不同的船了,非得那么好高骛远干嘛?”
“切,”陆平露出失望的表情,“你们这么小步快跑下去,我得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庞大的战列舰、纵横四海的巡航舰还有迅捷如风的大飞剪船呢?真是有生之年了啊。”
梁恩耸耸肩,往西边阔马区的方向一指,说道:“说起来简单,但这些船都是需要数万人的庞大造船工业支持的,我们就这点体量还差得远呢。”
旁边两人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敢情这老周是在拉预算呢?
陆平笑道:“梁总,算了,你还是去全体大会上说吧,我们建设部还缺人呢。”
梁恩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不不,不是抢预算。你们没听说过吗?下个财年预算制度要改革,设立一个基金,为自负盈亏的独立项目提供贷款。”
秦晋一愣,显然是对这事没印象,而陆平作为管委,当然知道并且参与了这事。
他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大事,说道:“确实有这事,去年商社赚了不少外快,大部分是南宋朝廷赏的,有几十万吧。这笔钱,如果列到正式的财政预算内,那万一以后没这笔收入,就会影响财政的延续性,但如果放着不用,又形同浪费。正好去年有了商务部搞京东商城项目贷款的经验,我们觉得这个形式不错,就决定把以后的额外收入单独投入一个基金。呃,当然,这个基金的形式还在讨论中,让这个基金向短期内可以盈利的独立项目发放贷款,以此实现资金的充分利用。”
秦晋听了,眼前一亮,开始思索起他们木工组有什么类似的项目没有。
而梁恩继续压低声音说道:“果然是这样吧?我琢磨着,我们造船厂,现在在财政部的账本上是个纯粹的成本中心,大量的物资和劳工投进来,但是没有产生任何直接的收益,因为船都是无偿划拨给海洋部的,根本不计价。当然,谁都知道造船业的重要性,不会有股东因此质疑什么,但这么一来,船厂想扩大规模,就要受制于财政了。因为教育工业军事基建哪都要花钱,不能说造船厂花得就特别值吧?
既然如此,我想,那干脆设立一个独立的新厂,盈利性质的,做船向外卖。不需要财政来负担成本,用利润就能不断自我扩张,这总没问题了吧?
商社什么都不用干,只要提供一笔初始贷款就行了,新厂做大了,只要商社有需求,照样能为它服务,怎么样,这方案可行吧?”
陆平听完,点点头,说道:“确实可行,我肯定会支持的。但是你想卖什么船呢?小心因为保密政策,被大会否了啊。”
梁恩往陆平的肩上狠狠一拍,说道:“行,你陆委员支持就好!啧,其实我早就想吐槽这保密政策了,有什么好保密的?对我们造船厂的水平,我可是最有信心了,那可比明州、泉州之类的地方……差得远!就星火级这样子,能仿的地方,比如那首斜桅和船体布局,他们看看样子就能仿出来了;不能仿的地方,比如海翼帆的钢骨,就算给它们图纸也仿不出来,需要保密吗?
好吧,我也不指望大会那些榆木脑袋能立刻同意,但出售一些猴版船总没问题吧?比如内河近海用的沙船和车船,这是已经在卖了的;早期的三桅星火级,性能比福船好一点,但是不足以对现有的双桅星火级造成威胁,而且还能培养一批适应海翼帆的水手;甚至双桅星火级也可以卖,把海翼帆换成传统的福船或者布面纵帆就行了;这艘项目c其实也可以卖,把船体放大一点,装货量多一些,速度没现在这么快,但是仍然有便于操作的特性,是很好的近海小型货船。
啧,这么一看,这拳头产品还不少呢。秦工,你觉得有道理吧?怎么,帮忙回去劝一下你们季部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