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蝴蝶翅膀扇起来了
1258年,10月21日,海州湾。
“李,李,李庭芝??”魏万程瞠目结舌,差点失声叫起来。
李庭芝,字祥甫,南宋重臣兼名将,长于军略。历史上,他起初是被名将孟珙发掘出来,后又担任贾似道的幕僚,在南宋最后的岁月里负责镇守扬州,防守江淮一线。有他在时,这道防线固若金汤,就连后来元军夺取襄阳、攻占了临安,扬州也没有被攻破。而且此后李庭芝仍然坚持抗元,最后背腹受敌、弹尽粮绝后拒不投降,被元军俘虏后处死。
那个决绝的时刻尚未到来,此时李庭芝是两淮制置司参议,协助贾似道防守两淮,颇有建树。
不过历史在此发生了一些小变化。
本来,李璮在1258年侵攻虽急,但未曾突破淮河防线,贾似道很快被调任京湖制置使,去支援川蜀并抵挡即将到来的忽必烈大军了。李庭芝也被他调往了峡州,去防备四川方向的蒙军。
(京湖地区,长江防线的中部重镇。京-京西南路,此“京”为汴京,京西南路就是后世的湖北省北部和河南省南部区域,重镇襄阳便在此路;湖-荆湖北路,如今的湖北省大部。)
但是本时空,李璮不知为何变得特别生猛,凭着一支精锐选锋甲士,提前一年收复海州,又攻占了涟水。于是东线的防御态势一下子严峻了起来,贾似道和李庭芝不得不慎重应对。
李庭芝为了防务,亲自前海州前线的东海县查看军情,没想到撞上姜思明攻东海,他就被困在了郁州岛上。
起初,李庭芝还想留在东海协助防守,不过海州通判侯畐建议他先撤离,去请援兵。李庭芝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也不会白白送死。他见侯畐是个知兵的,组织防务没什么问题,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后就同意了侯畐的计划,趁侯畐派人劫营吸引注意力的时候,乘船离开。
不过郁州岛附近水文复杂,必须等到天亮才能行船,因此还是不巧被附近的巡逻的两艘哨船发现。加上向北离开郁州岛的方向是逆风,所以跑不过划桨战船,最终被追上。要不是遇到了霜降号,他们多半就被俘虏了。
当然,此时的魏万程是想不到这么多道道的,他只是终于见到了一个传说中的历史名人,激动不能自已罢了。
最后,他还是强忍住喊出来的冲动,朝李庭芝深深鞠了个躬,说道:“拜见李参议。在下东海魏万程,久闻参议大名,如今得见,实乃在下三生有幸。”
“义士快请起。”李庭芝上前将魏万程扶了起来,心中略微有些得意,没想到自己的名头已经传播到那么远了。
随后,他打量了一下魏万程等人的衣着和头顶上的海翼帆,拉着他的手问道:“东海?魏君不像是本地人……那么,你说的可是大闹密州的东海商社?”
李庭芝在实际上负责两淮防务,对周边动向很是敏感,东海商社占据胶州这种大事,关系到李璮后院的稳定,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按照宋朝的行政区域划分,此时的胶州一带都隶属于密州,这是个政治正确的称呼。
魏万程一愣,他也没想到他们的名号已经传到李庭芝那里去了,惊喜地回答道:“正是!”
李庭芝面露喜色,说道:“果然如此,早就听到义士们的壮举,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魏君,可否给鄙人讲述一下贵方起事的来龙去脉?”
魏万程看到李庭芝的表情,感觉天上掉了大运。
之前他们商务部探讨外交政策的时候,也曾想过向南宋寻求帮助,但一来不知从何种渠道入手,二来不知道南宋会是个什么反应,所以没有实行。现在不就正是最好的机会了吗?
于是他添油加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说道“当初”他们的先人出海避难,海外漂泊数百年后习俗有所转变,后心向华夏正朔,又返回故土,兢兢业业老实种田,结果引来了姜家的觊觎,最后不得不举旗反抗云云。
李庭芝一边听着一边感叹,等他说完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船舷上的火炮旁边,摸了摸炮身,说道:“如此说来,这种火器也是诸位的先祖与海外夷人对抗时所创制的?唔,以精铁铸成长管,将火药之力拘束往一处,再把这些弹丸击出……可怖!”
魏万程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旁边的王广金倒是心里咯噔一跳,怎么就忘了这茬?
这李庭芝为何如此牛叉,一眼就看出了火炮的原理?现在他都看到了,我们该怎么办,难不成要灭口?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李庭芝又走到了一个炮手旁边,拿起一颗实心弹,对着炮手问道:“这便是此物所用的砲石吧,是铁的?对了,这门火器叫什么名字?”
这个炮手招募自即墨乡村,之前见过的最大的领导就是商社的东家们,连程知县都不认识,如今一下子就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官,气都喘不顺了,下意识地回答道:“回回回相相公,这是……火炮!”
李庭芝点点头:“火炮?嗯,火攻之炮,恰如其名。”
“炮”这个字出现的比火炮更早,原先指的是抛石机。
王广金见他知道得越来越多,有些急了,过来踩了魏万程一脚。魏万程急中生智道:“李参议,海上风大,不如咱们去舱中谈话吧!”
李庭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他们的心思,没跟他往舱里去,但也离开炮位不再看了。
他斟酌了一会儿,又看向魏万程,微微一笑,道:“诸位义士反抗蒙鞑暴政,勇气可嘉,不过若是孤军奋战,困守一地,又能坚守多久呢?我有一策,或可帮助诸位。”
魏万程感觉正戏来了,立刻恭谨地请教道:“还请指教!”
李庭芝向南一拱手,说道:“诸君不若归于我大宋旗下,不但可得到朝廷支援,还可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也圆了诸位回归中土的本愿,如何?”
魏万程闻言大喜,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连忙说道:“其实我们早有联络朝廷的想法,但苦于无门路,又不知道朝廷是如何看待我等弃民的,听说当年李……”
李庭芝知道他说的是当年李全的事,连忙挥挥手道:“当年奸相擅权,才让义士寒心,但如今众正盈朝,自然不会亏待了诸位。”
“那不知这流程该如何走呢?”魏万程赶紧顺杆往上爬。
虽说这用语有些奇怪,不过李庭芝还是听明白了,他先算了算日子,然后反问道:“不知诸位义士是谁在主事?如此大事,魏君是否当回去商议一番?”
魏万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把自家的组织架构说出来,以免吓着他,只是含糊地说道:“应当的,定然要回去议事再决定。”
李庭芝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修书一封,你且带回去。我要处置淮南防务,暂且脱不开身,不过贾使相近期要回行在复命,你们遣使直接去行在,持书去城南中和坊贾府求见,使相自然会给你们安排妥当。”
听见这个称呼,魏万程心中又是一动。姓贾的?联系李庭芝的背景,难道是贾似道?这可更牛了,虽说名声有些臭,但毕竟也是一大历史名人啊!
实际上他猜的没错,“贾使相”自然指的是贾似道。他现在是枢密使,尊称为使相。“行在”指的是临安,理论上南宋目前的首都仍然是开封,临安只是行在。但他思考了一会儿,又察觉到了什么不对,这事太顺利了,莫不会有诈吧?
于是魏万程又试探着问道:“我们直接去临安就行了吗?不用先去庆元府报备?”
“不用,不用。嗯,我再给你一个令牌,直接前往临安府,若遇水军查探,只要出示令牌即可。途中不要大张旗鼓,只当寻常商旅一般,去北土门外运河码头停了,径直去贾府投名刺,见过使相之后,才按他吩咐行动。”李庭芝解释道。
虽然他跟魏万程谈起招安的事轻描淡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般,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他是有私心的。
按道理,这帮东海人属于海外势力,进临安应当算作“入贡”,确实是应当先由庆元府的沿海制置司报备的。但是现在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使的是贾似道的政敌吴潜,若是让东海人从庆元府走一趟,这招安的功劳说不定就被吴潜抢去了。
现在东海人遭遇姜思明的威胁,紧张得不得了,但实际上他们这点危险放在整个天下根本算不上什么,被蒙古人三线侵攻的南宋才是到了生死危机的时候。蜀地隔得太远暂且不说,但李璮突破淮河防线可是朝廷眼皮子底下的事,要是被他饮马长江,那江南不就危险了?整个临安朝廷君臣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调兵遣将、启库劳军、封官许愿,稍有点救命稻草都要抓住。
历史上的南宋末年,就经常有江湖豪杰带几百义士助战,然后被封了个将军乃至封爵的,还有乡野遗贤提了个什么防御建议,就被紧急起用为官的。后来李璮投宋,宋理宗更是无比慷慨,直接封了个郡王。封王可不是件小事,要知道,就连国之坚壁、灭金的孟珙都只拿了一个吉国公呢,可见我大宋对外人的慷慨。
当然,现在南宋朝廷并没认识到李璮其实是自己人,还当一个生死大敌对待呢。如今东海人在李璮背后闹起来,不正好给李璮搞麻烦?说不定闹着闹着就把他给闹回去了呢?不管实际作用如何,政治上总是件大事,是个炒作的好题材。若是能将这伙人纳入朝廷掌控,无疑是大功一件。
这样的大功,怎么能落到别人手里呢?
“原来如此,多谢李公帮忙。”魏万程不明白这些背后的破事,懵懂地点点头。其实他还有些窃喜:招安能不能成先不说,若是能直接把商品卖到临安,省去二道贩子的剥削,岂不是能多赚不少?
没多久,他们便谈妥了条件。李庭芝回到福船上,片刻之后,遣边居谊送了一封信和一面令牌过来。随后不多废话,福船乘北风南下去了南宋控制区,而霜降号则继续在这片海域徘徊,等待跟立冬号交班。
船上,魏万程看着福船离去,还在傻笑着。王广金却急得直跺脚,把他拉到没人的角落,压低声音说道:“老魏,这下子麻烦大了,火炮的秘密不全被李庭芝看了去了?!”
魏万程摸摸脑袋说:“确实麻烦,不过有这么严重吗?要是看一眼就能学过去,武备组那些人废那么多力气是干嘛了?”
王广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本来火炮就只是个思路问题,想不到也就罢了,一旦想到,以南宋的技术造出来毫无问题。在明州的时候你没去阿育王寺看过吗?寺里那一排大小铁钟和铜钟,从几十斤的小钟到几千斤的巨钟应有尽有,有这铸造技术,什么火炮造不出来?我们自己的铸造技术还都是罗老头教的呢。”
魏万程吓了一跳:“这也行?”
“还不止呢,”王广金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历史上的火炮出现之后,走了不少弯路。从箍桶锻造法到铸造法,炮身的形状如何才是最优,还有炮管的长径比要多少才合适,还有这重心位置的炮耳,还有这炮车的结构,哦对了,还有把火炮架到船上做成战船,都是看着简单,但是实际上经过长期演化才出现的。要是李庭芝只知道个管状火器的概念也就罢了,这些细节还要花上几十年才能摸索出来,但现在他直接看到了我们的成熟经验,只要大致跟工匠描述一下,做个七八不离十出来,那就是不知不觉一下子进步了几百年啊!”
“你小声点!”魏万程见王广金声调越来越高,连忙止住他,然后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不至于吧?后来,那明啊清啊,仿造洋人的火炮,不也没学到家?”
王广金瞪了他一眼,也小声说道:“怎么就没学到家了?我大明的红夷大炮,一炮糜烂数十里……这个算了,就连鸦片战争之前的清,都能学着铸出新式的卡隆炮。退一万步说,就算宋人只是照猫画虎,最后的效果不如我们的火炮,但架不住数量多啊,堆也堆死我们了!”
听到这里,魏万程反而放心了:“没事,我们跟南宋是友非敌,他们的炮打不到我们头上嘛。”
王广金叹了口气,说道:“你到底是姓魏还是姓赵啊。好吧,就算南宋跟我们打不起来,但他们要是做了运输大队长,让蒙古人把火炮夺了去,然后依样画葫芦铸了几百门,拉过来打我们怎么办?”
魏万程此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目瞪口呆,喃喃地说道:“这可不得了了……”
——————
ps:思前想后,觉得很多书友可能会对东海商社的立场问题比较介意,所以虽然剧透,还是提前说一下。
总体来说,东海商社对南宋的态度是利用而非臣服,会有一定的帮助,但主要是着眼于大局和百姓。大部分人都支持与南宋合作,但不会支持无底线地屈服。但细节上来说,人是复杂的,二百股东里总会有一些特别倾向于南宋的,而他们会对宋人表现出恭谨的态度。但这只是外交行为,绝大多数股东都不会往南边去,依然坚持独立自主不服就干的立场。对于少数的一些人,若是有书友不喜,只当作是工具人即可。
第125章 何去何从
1258年,10月23日,东海堡礼堂。
最近一个多月来大事太多,临时大会频繁召开,到了今天正式大会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正式的感觉了,礼堂中只有一百多人,勉强过了半数。剩下的股东都在忙着工作,没空出席,只好把投票权委托给立场相近的股东,把事务交给他们决定。
不过今天的大会,与之前同仇敌忾的气氛不同,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原因就在于商务部提出的寻求向南宋招安的计划。
刚刚从辽东返回的商务部长史若云还没休息过来,就接到了魏万程送过来的“大礼”,紧急召集商务部众人商议了一番之后,便达成了一致意见,向全体大会提交了一份方案,希望东海商社与南宋在官方渠道上建立联系,以结束当前孤立无援的局面。
这个方案有人支持,自然也有不少人反对。魏万程上台将计划详细讲解了一番之后,立刻就有人站起来反对:
“我们自己干的好好的,非得给自己找个上司,这不是贱吗?”
“就南宋那样的猪队友,攀上去能有什么好处?小心被坑死啊。”
“贾似道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能让你出卖商社利益?我建议清查魏万程的资产状况!”
眼见说得越来越过分,主持人饶文辉连忙敲响了惊堂木,让会场安静了下来。
财政部的孙长天举手发言道:“咳,面子问题其实倒无所谓,有没有支援也问题不大,大不了南宋一点支持不给我们,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差。我的顾虑在于,如果我们明面上倒向了南宋,这岂不是在蒙古人的腹心地带上抠出一块来,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万一把蒙古人的仇恨全拉过来,我们能顶得住?而且我们不是在寻求跟李璮和解吗?一旦投向南宋,这条线不就前功尽弃了?”
魏万程解释道:“我们已经招惹上蒙古人了,前不久不还把胶水县那部落给拔了?至于引不引仇恨,不取决于我们怎么做,而取决于他们有多少余力。即使南宋想要招安,也不是马上就能办成的。以他们那朝廷的效率,没几个月搞不定,而且陆路堵塞,至少要等到夏季南风起才能通行。嗯,嘿嘿嘿……”他突然怪笑起来:“根据史料,明年八月,蒙哥汗就要战死了,到时蒙古人就会陷入内乱,暂时管不上我们。而且李璮也会因此产生异心,不久后他也会投宋的,自然更不会把实力损耗在攻打我们上了。”
孙长天摇摇头,然后拿起一份标注着“内参”的资料,翻了几页,说道:“你想的太简单了。根据史料,李璮直到投宋的前一刻,还在淮河一带和李庭芝打得火热呢。李璮如果真想反,反之前必然会狠揍我们一顿,以对忽必烈表示忠心,麻痹他争取准备的时间,那我们可就惨了。”
魏万程也拿出同样的资料,指点着说:“你再继续往下看,李璮和李庭芝虽然在淮河‘激战’,但后来他投宋,也是李庭芝引荐的。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两人根本就没打出火气来!不然李庭芝会帮仇人说话?我看所谓‘激战’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再说了,到了明年,我们的山河防线早已完备,李璮就算真想来试试,也必然被碰得满地找牙。我们完全可以展示实力之后跟他打起默契仗,这样他也可以趁机扩充实力,将来起事的时候还能多坚持一会儿。两方双赢,多好啊。”
“既然如此,”孙长天放下资料本,“那我们投不投宋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靠蒙古内乱和山河防线,那干嘛要给南宋当狗?”
这时,旁边站着的史若云突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严肃地说道:“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我们应该认真思考一下。很多人的心态可能还没转变过来,但事到如今,我们该从更大更前瞻的角度看待现在的局势了。”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她去壁挂地图那边翻了翻,挂了一张中国地形图出来,指点着上面说道:“我们现在的战略形势,其实和关中地区很像,地形封闭,内部有平原适宜耕种,有通道与外界连接,但也有关隘易于防守。
中国历史地理,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位于中原的四战之地最难立国,边缘地区易于割据但不易进取,唯有位于角落的关中地区不用担心自身安危,可以闷头发展,然后出山收取天下。
山东也算得上这‘金角’之一,战国时齐国曾经一度与强秦并称‘东西二帝’。但是,最终却是秦国取了天下,自此之后汉、唐都是以关中为王霸之基,却很少听说过有山东诞生的强权,这是为什么?”
她环视了一圈会场,见众人若有所思,便往地图上的关中地区重重一点,说道:“这是因为,关中这一‘角’,并非真的角!
关中只是对于中原文明地区来说算角落,但在整个地理环境上却并非如此。关中强权南可以向巴蜀扩张获取粮食人口,北可以进取草原获取马匹,西可以连接丝路获取财富,可以说有一个巨大的腹地,这才是争天下的根本!
而山东就真的是角了,虽然安全,但背后全是大海,无处扩张,无腹地可利用,早晚会被甩下去……我们如今的形势也是如此,如果困守一隅,即使暂时安全,早晚也会被外部强权碾压!”
被她这么一诈唬,场上诸人表情不由得凝重起来,甚至有人喘起了粗气。
“啪啪啪”这时一阵鼓掌声打破了沉默,坐在角落里的孔嘉谊站起身说道:“说得好,但史部长肯定不是来宣扬失败主义的。嗯,你是说,南宋就是我们的‘腹地’?”
史若云握拳往后面的黑板一拍,铿锵有力地说道:“没错!如果早个几百年,我们说不定真就要困死在这天下一角里了——但所幸时代变了!这个时代海洋贸易足够发达,我们可以从海上获取财富和物资甚至人口,这茫茫大海不再是荒芜之地而是无尽的可能性!
只是,海贸归根到底仍然是把两块陆地连接起来,而我们能获得的最大市场和物资来源地就是南宋了。过去,关中地区的成功,取决于能够在多大程度上编户齐民、利用土地,而现在,我们的成功则取决于……呃,首先是工业、技术和军事能力的进步,然后就是能在多大程度上开发南宋这个巨大的市场!
如果我们取得了宋朝的国民待遇,在南方地区开展商贸行动就轻松多了。至少可以自由进出各个港口,还可以自由置地置产,还可以深入一些敏感产业,对未来的发展是大有好处的。相比之下,以何种方式与它交往只是微不足道的脸面问题而已。”
她这一番演说很有说服力,众人短暂的沉默过后,开始激烈的讨论起来。
“我支持史部长的意见!”工业部的木云心站起来高呼道:“敌人的敌人一定能成为朋友,至少也是暂时的合作者,现在敌人都快打上门来了,正是需要任何一个朋友的时候。这明明是个绝好的机会,怎能白白放过!”
“我说两句。”过了一会儿,文化部长张建国也举手发言了,“筑基计划的目标是占据整个胶东,但是以目前我们的人力和管理水平,是很难有效管理这么大片的区域的,其中一大障碍就是我们缺乏‘正统性’。嗯,没错,虽然我们可以用武力将本地人压服,但是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始终是‘贼’,这无形中增大了统治的难度。我们文化部最近想举办一次类似公务员考试的选拔活动,从周边地区招募读书人为我们服务,但调研中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孙长天皱了皱眉头,问道:“张老师,我们之前不也招募了不少读书人,干得不都挺好吗?怎么现在又不行了?再说这些人金来降金蒙来降蒙,怎么对我们反而讲什么正统了?”
张建国解释道:“当初我们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商社,他们给我们干活就只是普通的打工,自然不会有什么障碍。但现在我们已经正式跟官府打了起来,虽说我们是正义的,但这种行为按传统的评价就是‘贼’了,他们再进商社工作,就是‘从贼’了,这可就大不一样了。你要说把刀子架在脖子上逼他们干活,倒也行,但金人蒙古人的威名也是几十年杀伐才养起来的,我们才打了几仗,凶名还远没有那么厉害呢。从一般人的角度看,即使是择强者依附,也该去依附姜思明李璮蒙古人那边,而不是依附我们,更别说还有名分忠义的因素在了。”
“那您的意思是,我们归顺南宋之后,就有了合适的名义,可以顺利在占领区施行统治了?”孙长天问道。
“嗯……关键还是我们自身的实力,但这事就像你们玩的游戏一样,有20%的增益总比20%的削弱强。名分肯定是有意义的,虽说仍然会有不少人畏惧蒙古人的余威,但是这些人本来我们也用不起来,所以没有差别。剩下的不少读书人失去了出仕的途径,早就对蒙鞑有所怨懑,只要我们有了大义名分,再展示出军事实力,这些人是很容易就能为我们所用的。”
张建国说完,想了一会儿,又补充了几句:“当然,即使我们没有南宋的名义,从小到大,稳固根基,慢慢发展,迟早也能收服人心的。不过这个时间就要长得多了,而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但是!”这时,代表安全部的钱文柏突然举手发言道:“这么一来,将来到了我们需要跟南宋翻脸的时候,这臣属关系岂不是会成为一层障碍?以南宋的名义把读书人招募进来,到时候内部不稳怎么办?”
张建国看着这个学生,有些无语,你们心可真大,难不成还真想逐鹿中原灭元亡宋?
史若云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先把人圈进来再说嘛。只要把他们收进来,慢慢改造,他们在先进文明的熏陶之下,很快就会真正归心的。你看,之前我们招募的那些个读书人,比如储蓄所的王清泉,还有崂山学宫那些个学生,在开战之后,大部分不是仍然很支持我们吗?再说了,他们老赵家,当初不也是周朝的臣子……”
“咳咳,”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正义听到这里,打断道:“扯远了,咱们还是回到正题上吧。我们现在就三条路。一,谁都不管,闷头就是干,这条路最困难,但未来的根基也最稳固;二,接受南宋的招安,短期内有可能会招致李璮的攻击,但撑过这阵之后,发展空间会大很多,只是之后要牵扯进南宋的政治体系,处处掣肘;三,先与南宋取得联系,看看有什么条件再说,同时也暗中跟李璮谈和,两不得罪,随着局势的变化做决定。怎么选,大家投票吧。”
他这三个选项深得文官体系的精髓,一个看上去就不咋地,而另两个实际上都差不多。说是要看局势,可局势怎么变,不还是商务部“看”出来的吗?这个选项看似灵活,实际上就是把决定权交给商务部了。
经过短暂的讨论之后,投票结果出炉了。果然,第一条很少有人选,第二条有一些,但还是第三条最多。
看到这个结果,商务部的几人击掌相庆,表示绝对不会辜负全体大会的期望,一定要大干一场……
第126章 鲸鱼
1258年,10月24日,阔马造船厂。
“哇,好大。这是海豚吗?”
魏万程指着船厂门口新近挂起来的一对三米多长的生物骨架,惊讶地对着旁边的郑林问道。
由于最近可能要南下,所以他过来查看一下船只的整备情况,路上遇到了同样过来看船的郑林,就走到了一起。
郑林原先是寒露号上的枪炮长,前不久冬至号下水后就升任了它的船长。顺便一提,现在海洋部掌握的船只越来越多,但能出海的股东就那几个,已经不太够用了,所以次一级的船只已经开始由劳工担任船长了。
“呸,那是鲸鱼,我们在北边的时候捕的。”郑林回答道。
“鲸鱼?就这么点大小?等等,你们捕到鲸鱼了?”
“可不是嘛,别以为鲸鱼都是蓝鲸那样几十米长的,在渤海和黄海活跃的都是这种小鲸鱼。我们从辽东回来的时候就遇到了一群,不过没什么专业工具,就用霰弹乱射了一通,最后只捉到两条。”
魏万程察觉到了商机,眼前一亮:“怎么就只挂出了头骨和脊骨,剩下的部分呢?”
郑林扳着指头说道:“我们第一次捕到鲸鱼,不太会处理。血大半都流掉了,只收集到几桶,船上也没带多少盐,所以鲸肉让兄弟们敞开吃了几顿,只腌了三百多斤带回来,都给后勤部了。鲸脂都知道是好东西,所以装桶带了回来,暂时由财政部收了起来。内脏我们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也没丢掉,全腌了装了回来。肋骨弹性很好,据说是有大用的,也被财政部收了,所以只剩头骨和脊骨挂了出来,彰显我们海军的赫赫武功。”
魏万程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说道:“这可是赚钱的好项目啊,你们可得好好研究一下,搞些鱼叉炮之类的东西,以后多捕点回来。”
没想到郑林听了,摆出一脸沮丧的表情,说道:“别提了,捕完鲸之后,我们过成山角的时候遭遇了大浪,寒露号差点埋艏,还好救上来了。你也知道,水手们大多有些迷信,其中不少就觉得这是惊扰了海龙王遭的报应,都不愿再捕鲸了。”
魏万程吓了一跳:“啥叫埋艏?”
“你也上了好几次船了,这都不知道?”郑林鄙视地看着魏万程,解释道:“就是头重脚轻,前艏一头扎进水里,严重的就直接沉了!”
“这么严重?”魏万程惊讶了一阵,但很快又神经大条地说道:“你们最后不还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吗?没啥事嘛,迷信就该找迷信对付,你们再找人散播些‘鲸鱼不祥’、‘有鲸必起浪’之类的说法,以后见了鲸鱼就杀,不就没事了?”
郑林有些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又聊起了最近的热门话题:“我说老魏,你想着找南宋招安,是认真的?”
魏万程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为了商社好,不然我们真的要在这角落里孤零零地活下去?”
郑林摇头道:”我还是觉得对南宋不太放心,说到底,他们体量那么大最后却被元朝灭了,不就是内斗斗死的?要我们卷进去,怕不是没什么好结果。当然,有限接触、开拓市场,我还是支持的。”
“现在又不是我们那时候,想什么都不干就要好处,哪有那么容易。”魏万程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丢脸求人的事有我去,你们只管征服大海就好了。归根结底,关键还是在本土啊。”
“呃……”郑林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正在船坞中整修的寒露号旁边,一阵风吹了过来,带过来一股怪异的臭味。
“哗,这是什么味啊。”魏万程捂着鼻子说道。
郑林也捂住了鼻子,道:“这就是鲸鱼的味道啊。寒露号不是被浪打了一道嘛,不少鲸血鲸下水都被水浸了出来,弄得满船都是,最后就这样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爬上了寒露号。看到韩松正在上面神情自若地指挥工人们清理船板,魏万程不由得佩服地说:“韩松,你可真是了不起,不愧是把船当老婆的男人。”
韩松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道:“哪里。香臭都是相对的,现在闻着臭,说不定等浓度降低之后,会有独特的香味呢?所谓龙涎香,就是这样的吧。如此说来,这便相当于给老婆喷香水了。”
魏万程渐渐适应了臭味,挥挥空气,道:“你这么一说,我怎么真感觉到有点香味。算了,先不说这个,如果近期要安排南下的话,有多少空闲的船呢?”
韩松摇了摇头,说:“这个月底要攻打宁海州,下个月还要在海上防备姜家军,抽不出空来。而且这次事故暴露出了星火级取消艏楼的后遗症,在高海况下有埋艏的危险,所以我们准备把船头周围的舷板加高半米。这也要不少时间,所以至少得等到腊月,才能有船派出去。”
魏万程有些失望,贴到韩松旁边,小声说道:“这可是史部长亲自督办的项目……”
“去!”韩松略微有些脸红,说道:“安全事业才是重中之重,到时候海防防不住,老窝被人踹了,你去南边争取到再高的地位、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魏万程又争取了一会儿,最后失望地离开了。
郑林在这艘熟悉的船上转了一圈过后,找到韩松问道:“我说,咱这星火级,是不是得重新设计一下了?当初都不怎么懂,看起来还是差了点,但这阵子周正茂搞了那个拖拽水池研究了那么久,也该出点好货了吧?”
周正茂是海洋部的“总设计师”,穿越前就是帆船爱好者,穿越后凭着一腔热情加入了海洋部,但他高度近视没法经常出海,便在后方专职负责船舶的设计工作。
“暂时还不到时候,而且也没那么夸张。”韩松摇头说:“现在先加高一下船舷板,足够用了。周正茂提了个方案,把新造的船只的方艏改成三角艏,稍微拉长,这样储备浮力大一些,前倾时浮力中心也会靠前一点,自稳定,更能应付高海况。这个案子改动不大,可以先搞起来,小寒号已经没法改了,准备从大寒号开始施行。嗯,大寒号的尺寸也稍大了一些,相信表现会比现在的星火级好一些。”
郑林叹了口气,说道:“唉,这星火级局限于旧式船体,修修补补总是会有问题的。其实我们也积累了不少技术改进了,完全可以全面换代了嘛。”
韩松笑道:“我们造出星火级才刚过了一年啊,急什么,这福船船体我们都还没有完全吃透呢,小步慢跑才是稳妥之道。不过确实,周正茂想造一艘小型的实验船,把新技术和新设计一股脑都用上,验证一下可行性。只是现在产能吃紧,只能让他过了这段时间再试了。我们现在的设计能力也远未成熟,说不定过一阵子,又涌现出什么好想法呢?”
“也没什么,”郑林走到船舷旁边,看着南方,拍着舷板说,“我就是听说南宋方面可能已经知道火炮的秘密了,有些心急。”
韩松也叹了口气,说道:“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但是不管外界如何,我们发展好自身才是正道啊。”
郑林耸耸肩:“也是,总得挺过这个关头去。我可不想还没结婚就死啊。”
“呃,你别老说这个,呃,对了,也正好是时候……”说着,韩松突然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掏出一张红纸片塞给了郑林,红着脸说:“呃,郑林,我我我……和若云决定结婚了,日日子就定在二十六日,你得过来捧场啊。”
“啊?”郑林有些惊讶地看着那张请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老大,怎么这么突然啊?……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怎么突然就定下了?还这么急?这才几天啊?”
韩松有些害羞地挥手让他小声点,然后低声说道:“当初寒露号遇险的时候,若云不是在我们船上嘛,我俩……从鬼门关里走了这么一遭,觉得人生苦短,哦不对,是人生无常,也不对,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所以就决定早点结婚了。本来确实不该这么仓促,但这个月底得去乳山,打完仗再结婚不吉利,所以我们就决定赶在出征之前把仪式办了。”
股东们本来就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女,比例又比较平衡,这几年来看对了眼结婚了的不少,有的连孩子都有了。不过海洋部几个汉子常年出海,到现在都还单着,都挺发愁的,想不到竟是平时最寡言少语的韩松最先结婚了。
郑林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憋出一句:“你可真牛……”
……
感谢书友路我怕独舞的打赏。
第127章 人生如梦
1258年,10月26日,东海堡。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东海堡礼堂前的空地上,军乐队磕磕绊绊演奏出了音色诡异的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迎接两位新人到来。
韩松和史若云的婚礼在今日如期举行了。由于时间仓促且是战时,会场也没法好好准备。红地毯本来就没有,倒是收缴的丝绸还有不少富裕,但也不好铺在地上,就系在道旁树上拉出了两道百米长的帷幔。
许多股东都在外面有重要工作没法赶回来,但至少海洋部、商务部一干人等还有本来就在东海堡留守的老人小孩都在,也还算挺热闹的。
现在曲子响起,两位新人就沿着主干道从堡外向礼堂走来。韩松穿着一身崭新的军服,英气且颇合景,而史若云穿着姐妹们一起缝制的大红色丝绸华丽长裙,裙子一直拖了好几米出去,由四个小孩子在后面抬着,巧笑盼兮地挽着韩松的手缓缓走来。
道路左侧,一帮海洋部的单身汉们抛出了鲜花,起哄着。
突然间,军乐队一个吹唢呐的小伙子不知哪里卡住了,停下来咳嗽了起来。这个最大的音量源一停,其余几个乐手也茫然地停了下来。一时间,气氛安静而尴尬了下来,史若云笑容一顿,脚步停了起来,韩松脸上也冒出了黑线。
还好,高川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窜到后方待命的礼炮旁边,一边取过火一边喊道:“我们韩哥和史大姐头结婚,一个是军中翘楚,一个是女中豪杰,要那些娇滴滴的曲子干嘛?来这个伴奏才带劲!”
说着,他就点燃了那门作为礼炮的幼狮炮的引信,炮膛内的少量火药被引爆,纸包里装着的彩纸片被冲击波带到了晴空之上,与硝烟一同随风飘散了过去。
剩下的郑林他们也一个接一个跑到炮后操弄了起来,还齐声唱起了歪歌。
“噗嗤。”史若云笑了起来。韩松松了一口气,挽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这场婚礼已经不是东海堡举办的第一场婚礼了,在此之前已经有十几对新人完成了彼此的结合,典礼流程现在已经驾轻就熟了。
结婚,人生大事,每个时代、每个地区的婚礼都有不同的风格,东海商社也不例外。举办最初几场婚礼的时候,股东们抱着一种拼命要抓住旧时空痕迹的心态,试图尽力还原那时的一切,然而受现实条件所限,终究不可能。别的不说,就是标志性的洁白婚纱,他们既做不出来,也过于惊世骇俗——就这个时代的目光来看,女人的白衣服可是白事才穿的,成亲的时候穿这个,岂不是不祥吗?
所以,他们只能向现实妥协,在尽可能还原旧风俗的同时,也引入了当下的一些仪典和仪式用品。就像现在,两位新人从漫天彩纸下走过,进入了布置好的会场,紧接着就是拜见家长环节——两人当然没有什么家长了,但俗话说恩师如父,他们可是有八位恩师在的呢。
今日八位恩师正巧都在,这时就坐在会场席内,笑吟吟地看着两人到来。会场主持人徐迩引他俩进场,按部就班地喊起:“一拜天地~”
两人齐齐转向东,对着最初登陆地的方向一鞠躬。
“二拜高堂~”
两人转回身来,对着恩师们的方向再次鞠躬。
“夫妻对拜~”
史若云依依不舍地松开了韩松的手,两人各向左右跨了一步,然后相互鞠躬致意。稍后,韩松又摸出一枚戒指,颤抖着给史若云的无名指戴上,然后两人含泪拥吻在了一起。
“哟~~~”围观群众们激动地喊了起来。
徐迩坏笑着走上前来,说道:“新郎官,说点感想吧?”
韩松抱住了自己的妻子,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直白地说道:“若云,我爱你!”
史若云却趴在丈夫的怀里抽泣着:“其实当初穿越前不久,我还给闺蜜当过伴娘,那时觉得好美好向往……可不知不觉,随着日复一日的无尽忙碌,那时的记忆都渐渐模糊了,父母、朋友、无处不在的网络、定期更新的剧集和小说,好像都是梦一样。但在偶尔做的梦中,那样的感觉又那般真实,醒来后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这边才是梦……”
她猛然又抬起头,反手抱住了韩松,喊道:“但是,现在,我的真实找到了!”
“哇——”
会场上的围观群众们短暂沉默过后,突然喝彩起来,姐妹团们更是爆发出了尖叫声。
后面高川目瞪口呆地点燃了一发礼炮,然后脱口说道:“我还奇怪韩松是怎么搞定大姐头的,这么看来是被搞定的啊!”
旁边几个被喂了一肚子狗粮的单身汉也默默点起礼炮来。
这时吴子力正端着一大盘刺身往礼堂内送去,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嘲笑道:“哟,对面明明那么多妹子,还在这干打手炮,活该单一辈子啊。”
……
典礼过后,就是吃喝环节了。礼堂内部临时摆了八桌酒席,供与会股东们享用。此时新人回屋换衣服去了,礼堂内的宾客兼主人们自己动手,布置起了酒桌。
三号桌前,林宇正在布置碗筷,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林宇,去拿两把椅子过来!”,他便下意识应道“好!”,然后就要离去。
同桌的狄柳荫眉头一皱,拉住了他,先是转头对那人喊道:“林宇忙着呢,自己拿去!”然后回头又对林宇埋怨道:“怎么谁支使你你都动啊,有没有点主见了?”
林宇憨厚地笑笑:“举手之劳嘛,帮帮忙也没什么。”
狄柳荫摇摇头:“唉,你啊,也多为自己想想。”
然后他也不去管林宇了,转头就对旁边一个小男孩和善地问道:“小何盛啊,今天有想吃的没有?我给你做金拱门好不好啊。”
何盛是何老师的孙子,当年跟着奶奶一起上船玩,结果不幸卷入了穿越事故,来到了这个凶险的世界。穿越之前他才刚上小学,现在也还没满十岁,像他这样的小孩子还有十几个,可以说是股东们的心头肉,也是未来的新星。相比成年的股东们,这些预备股东穿越后的表现要复杂得多,有的很不适应,整天哭喊着要吃开封菜金拱门要玩爱拍得,有的却更为适应,听话地融入了新的生活中去,甚至和本土孩童也没太大区别了。
这何盛的情况却比较特殊,他对过去的回忆仍然深刻而留念,但也懂事地明白了往事不可再来,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成熟。他明白狄叔叔现在是在跟他开玩笑,心中拼命压抑着对汉堡包的回忆,摇头道:“金拱门是小孩子才吃的,我才不吃呢。我要多吃鱼,多吃肉,多吃蛋白质,好锻炼身体,将来上战场保护大家!”
“真懂事!”狄柳荫拍了拍他的头,称赞道。但很快他又陷入了迷思之中:“说起来,这金拱门好久没吃了,还真有点想呢。但是,到底是什么味道来着,怎么都记不清了呢?”
同桌的秦晋挑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脍,往一碟黄芥末拌成的调料里一蘸,吃了下去,然后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吴子力的手艺越来越纯熟了啊。嗬,说起来,这生食在现在还挺流行的,刚来那会儿我总有点嫌弃,如今吃惯了,也觉得确实美味,偶尔也挺想的。我这是不是也被同化了?”
桌上几人闻言都沉默起来。
穿越已三年,短短的三年,却又是无比充实而漫长的三年。他们从一伙初出茅庐的青年,被环境逼迫着迅速蜕变为能够自力更生、独当一面的“大人物”,甚至卷入了一场生死攸关的战争中去。人生便是回忆的集合,在充斥了如此多新近产生的回忆之后,过去的回忆不免被挤占,他们的人生到底是属于哪一边的呢?
“立足过往,活在当下!”
这时,桌对面的一直闷声不语的刘素曦突然举杯如此说道。
狄柳荫一愣,看向他,调侃道:“刘兄,你这确实活在当下了啊!若是不熟的人看了,说不准还以为是哪个崂山的道长过来捧场了呢。”
刘素曦是文化部的人,学哲学出身,性格一向有些孤傲,穿越后没怎么显山露水,去崂山学宫开了个系默默传道授业,这次能赶回来参加婚礼也是难得。他现在的打扮可以说非常“当下”了,身穿一身玄青色的道袍,留长了头发挽了髻,还蓄了须,若是出门去海边找块礁石一站,仙风道骨的感觉一下子就出来了。
听了狄柳荫的调侃,刘素曦淡淡笑道:“这衣饰、饮食、言语,只是‘器’,而如何思考、如何行动,才是‘道’之所在。我们自未来而来,这是我们的根本,但说到底,我们的独特不在于外物,而在于与世不同的思维方式。只要抱持着这个根本,外在即使变化,即使与外界融合,那又有什么问题呢?相反,只有更好地与外界融合,才能让我们更好地生存下去,才有机会把我们的道发扬光大。这便是活在当下啊。”
狄柳荫对他一抱拳:“受教了。”
刘素曦拿起了筷子:“人生如梦,但即使真在梦中,也得尽可能做个美梦……秦晋,别挑了,给我留点!”
——
感谢书友6014223的打赏
第128章 日子还得继续
1258年,10月27日,城阳工业区。
如今的工业区,最显眼的就是那座时刻冒着黑烟的二十四门“大”轮窑了。它位于崂山脚下、白沙河南岸,基础架构用红砖垒成,燃烧室内壁布设了用白云石烧制的耐火砖,整个胶州都少见如此巨大的砖石建筑。
白云石是去年在莱阳县发现的。这是一种含镁的碳酸盐矿物,外表洁白,远观就像成块的盐一样,经高温烧制后,可制成耐两千度以上高温的优质耐火材料。工业上炼钢用的碱性容器,用的就是白云石耐火砖作为内衬。
这座轮窑同时烧两部火,每个窑室的余热可提前加热下一个窑室,轮替作业,生产效率极高。目前为了满足建设需要,昼夜不停,倒班作业,每日能生产近两万块砖。当然,这是以在此劳作的几十名战俘的健康为代价的,不过这也没办法,就当是发挥余热了吧。
同时,轮窑还能顺便完成木材的干馏作业,干馏出的木炭可以直接送进窑里成为烧砖的燃料。这在煤炭储量不足的当下非常重要,使得轮窑在不需要外界输入资源的情况下,可以就地取材,源源不断地生产出大量砖块。
这自然也让附近崂山上的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看得不少热爱环保的股东们直心痛,反复催促莱阳方面尽快多采些煤过来。这倒不是他们无病呻吟。即使不从环保的角度来看,这样乱砍滥伐的行为也破坏了森林的再生能力,从经济上来说是不合算的。只不过现在军情紧急,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轮窑往西,就是工业区的工坊区域,这里相比最初已经扩大了数倍,除了最初的纺织工坊和制针工坊,又多了成衣工坊、食品工坊、造纸坊、木器工坊、铁器工坊等等,都建成统一的方块状,沿着东侧那条小河一直向南延伸过去,背后是河,门口修了一长道夯土路,来来往往运输的车辆和小船络绎不绝。
路对面,有不少小食摊,为工人和来往的商旅提供食物饮水。商务部在这里开了一个商店,出售各类自产和从胶州缴获的小商品。东海储蓄所也在这里开了一个分所,用于给工人们发放工资和提供储蓄服务。
在这里工作的工人数量也增加到了接近四百人,绝大多数都是附近的村民,趁着农闲过来赚点工钱。但也有一部分人来自墨水河北甚至更远的区域,听说这里有工作机会,跋涉数十里跑过来打工。这些人为了赚一点钱,可以天没亮就起床,走上十几里路来上工,下工之后再走回去,令管理工坊的股东们叹为观止。
商务部的采购经理挥舞着一串串的铜钱,在附近乡间大量收购各类原材料,运回工业区,再制成各类军需品,运往前线,支撑起了军队的大量消耗。不过,仍然有不少东西是工业区不能生产或者说产能不足的,就外包给了附近的工匠进行生产。
木器工坊的大院中,停着一辆外销型的小号四轮车,拉车的驴已经系到一边喝起了水。
车子旁边,一个穿着棉袍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学徒,不断从车上搬下四个一捆的木制车轮,解开后,交给后边一个穿着红袖制服的三级工。
三级工把车轮分类平铺在地上,然后拿出一套预制量具,测量起车轮各个部分的尺寸来。测量完一个就按结果分类放到前面的箱子里,偶尔遇到质量有问题或者尺寸实在不合的,就挑出来放回车子旁边,每当这时候,中年男人的脸色就要黑一下。
旁边又有一个带着幞头的年轻人,拿着铅笔和笔记本记录着车轮的数量。不久后,全部车轮清点完毕,年轻人笑呵呵地说道:“孙师傅,一共五十七个合格品,来,您签个字,然后就能去财务领钱了。”
孙师傅不会写字,但是无妨,这时代有个变通方法叫“花押”,也就是自创一套图案符号作为自己的代号,签字时以之代替名字。他接过笔,随手画了个押,抬起地上那几个不合格的车轮放回车上,嘟囔道:“也就恁要求这么严,这些车轮,放到俺们乡下,一个两个不都是上品?”
年轻人笑着说道:“孙师傅,要是你自己造车子,自己修修,这些自然是能用的,但是我们用的车轮,都是要求随便两个都能互换的,差一点可不行啊。”
其实他这是有点吹牛了,以现在简陋的生产条件,想任意两个轮子都能互换是不可能的。现在东海商社,只能做到把大量的车轮,按照测量结果,分成几个公差等级,然后派往不同的用途。不光车轮如此,车轴、轴承等等需要配合的部件都是这样,即使同为30mm直径,但实际造出来的上下偏差能有半个毫米,只能把他们测量分级,根据不同需要选择不同的配合方式。就连军队用的火枪,都是按实际口径分成了三个级别,分别给三个营使用的。
这也导致了外包只能到车轮这个级别,不能分别将轮箍、车辋和辐条外包再组装起来,因为误差太大,这么多来源繁杂的零件装不起来,只能由工匠自己一边造一边修一边装,才能做出一整个轮子。最后的成品还要由工坊拿到车床上车两圈,才能得到合乎需要的成品。
孙师傅送来的这批轮子,已经提前将轴承都装了进去。这轴承也是新款,相比于早期直接以石墨为基材的简单粗暴的法子,新轴承是以铜为基材,内部钻上多个小孔嵌入石墨,将石墨作为缓释的润滑剂使用,寿命要长得多,更适合颠簸的路况。
孙师傅摆摆手,说:“罢了罢了。走,春子,去给你师娘割两匹绸子去!”
说完,他去工坊西侧的财务处领了一叠东海储蓄所的不记名存单,数了数没问题后,就把车子暂时留在院子里,带着学徒去了西边的大街上。
这条夯土路虽说修好还没多久,不过由于车来车往,已经有不少坑洼了,前天又刚下过一场小雨,很是有些泥泞。
孙师傅有些皱眉头:“这东海人,占了官府,也不知道好好把路修修,东海关那块都铺石板了,这边连点石子都舍不得用。”
说完,他小心地沿着相对干燥的地方踩了过去,以免脏了他的新鞋子。
他的学徒,那个叫“春子”的,倒没什么抱怨。他们村子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泥泞土路,有的地方连土路都没有,只是野地,反正他连鞋都没得穿,也没什么不习惯。
过了土路之后,一阵香甜味传来,春子顿时就走不动了。
孙师傅拍了他头一下,骂道:“没出息的!”然后他也顺味道看过去,发现是挂着“刘小白”商标的东海烘焙工坊的招牌蛋糕出炉了。
这时候他的肚子也咕噜叫了起来,毕竟赶了一路车,还没怎么吃饭。他摸了摸怀中的纸券,咬咬牙,掏出三张,道:“罢了,今天你小子有福,咱就买上两斤!”
春子高兴地接过三张二十文的储蓄券,跑到食堂窗口前,换了两包香喷喷的蛋糕和十文铜钱回来。两人站在路边,三两口就把蛋糕吃完,恋恋不舍地把油舔干净,随后走进了商务部开办的供销社中。
供销社里一个女店员见他们进来,连忙笑着迎了上去。这名女店员穿着制服,而且面色红润,身材壮硕,一看就是东海商社的真正劳工,而不是外聘的临时工。
“这位大哥,来买点啥呢?”
“俺来看看……你们这有啥绸子?”
“绸子当然有,是给嫂子割的吧?你可是来对地方了,来,大哥,你看,这是东平府产的薄绢,颜色艳丽,透气舒适,只要两千钱一匹……”
“哈,两千?太贵了,而且这也太薄了,有没有结实点的?”
“呃,当然有,你再看看这个……”
在他们讨价还价的时候,春子顺着四周的柜台一个个看过去,眼花缭乱的商品晃花了他的眼。
门口左边的位置,是城阳工业区自产的草鞋、布鞋、麻布衣裤等等,品质不能说特别好,但也过得去,而且价格要比寻常市集上卖的便宜多了。当然,对于自给自足的普通村民来说,再便宜也是要钱的,不如自家织布自己缝。只有那些有了稳定的工作,能够把自己的时间转化为钱的人,才会认为与其费时自制衣物不如多干点活,去买成衣更合算。也就是说,这些商品,大部分还是卖给了城阳区的工人们。
门口右边,是些铁锅、铁锨、铁耙之类的铁质工具,由铁器工坊出产。与纺织品不同,这些铁器比市场上的同类产品要贵不少,但是由于用了金口产的优质铁料,质量绝对过硬,所以还是很受欢迎的。其实商务部宁愿走平价多销的路线,只是现在用铁量大,铁器工坊能分到的不多,所以只能抬价控制产销量。
往店内走,就是稍贵一些的商品,比如钢制的小刀、短剑,还有绸制的汗衫、茶叶、粗陶瓷器皿等等。再往内,甚至还有南方瓷器、玻璃器、银首饰、白糖这些一看就贵得吓人的商品。
最后,春子停在了一件暗红色的棉大衣旁边,羡慕地看着它。
这件棉大衣是军用的。去年,农业部试着种了一批棉花,今年收获之后却发现纺织技术不够,怎么都织不成型,最后没办法,干脆就做成填充物,夹在麻布里做了一批棉大衣出来。本来还想染成军绿色,但是找不到合适的染料,就干脆跟军服一样染成了红色,反正铁基的红色染料好做的很,最后看上去还挺精神的。
这批棉大衣除了特供给股东们和供应军队,也少量拿出一批在各地的商店出售,不过价格贵得吓人,要八千文一件。其实不光棉大衣如此,其他军需品的市场售价也不便宜,毕竟摆出来销售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盈利,而是为了向士兵们展示他们身上穿的这套东西有多昂贵,让他们安心卖命。真正走量的商品,都是形制与军需品不同的猴版。
就在昨天,一支军队从春子他们村子经过,穿的就是这种红色的军大衣,排成行走起来,那叫一个威风啊。春子还在队伍里看到了他们村应征入伍的王二哥,跟以前猥琐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整个人都焕发着精气神。他本想上去打个招呼,不过被师傅拦住了,没凑到跟前,很快,这支队伍就往东去了。
正在春子看得入神的时候,孙师傅已经谈好了价钱,付了一些储蓄券,换了一匹绸布和一匹麻布回来,转头一看,顿时猜到他在想什么,当即呵斥道:“别看了,别想去当兵,你可是跟俺家签了契的,学了俺的手艺,将来可是要给俺养老的!”
春子抱头呜呜叫着,孙师傅见状,叹了口气,又说道:“唉,罢了。春子,俺跟女掌柜说好了,买这两匹布送一双布鞋,你去选一双吧。”话刚说完,见春子欢呼雀跃跑到门口的鞋摊上,取出一双就要往脚上套,连忙喊道:“等等,去讨点水来把脚洗了,莫污了鞋!”
第129章 十字路口
1258年,10月27日,蓝村镇。
蓝村镇位于大沽河东岸,胶西城以北、落药要塞以南,差不多是两点的中点,不过当初东海商社之所以看中了这里,不是因为这个地理位置,而是为了修路。
是的,修路。
商社全面接管即墨县之后,自然也继承了在即墨县征发徭役的权力。徭役别的事不好干,拿来修路是最合适不过了的,于是统合部就准备把胶西县-即墨县之间的官道整修一下,以方便物资的运输。
但是实地勘察了一遍之后,建设交通部认为原先的官道问题太多,不适合再使用。那条官道比较靠南,接近胶州湾海岸,基本就是从胶西县的大沽河码头一路向东,延伸到墨水河,再沿河修到即墨县城。金亡之后,它年久失修,路况极差,途中许多桥梁已经成了危桥。
这样的道路,以商社现在的技术,修复起来成本极高,一个农闲季不一定修得完。所以建设交通部提出了一个不同的方案:北线方案。
旧官道以北,有商人们自发走出的一条路,从即墨城向西延伸到大沽河边的蓝村镇。这条路没什么河流阻碍,即使有,也只是小河,有附近村民修建的小桥,走完一路不用涉水。到了大沽河之后,再搭船前往胶西城,可算是一路畅通。
于是统合部最终拍板,由建设交通部组织人力,按照北线方案,修建一条二车道的夯土路。由于这条路之前走的人多,已经有了道路的雏形,因此修建起来还算容易。他们怕一次集中太多人闹出群体**件,每村只征召了个位数的人,第一期总共只有二百人,等以后视情况再增加。
不过工地上饭管饱,干得好还能用工分换到粮食、咸鱼、布匹、木器等小商品,因此服役者劳动积极性颇高。口口相传之下,后来竟有不少人主动来服役。建设交通部也乐见其成,主动干活的人不容易闹事,而且发放的奖励本来就是从即墨县的秋税中出的,算是用村民交的税雇佣他们自己,东海人反正不亏,何乐而不为呢?
统合部因修路的事注意到蓝村镇之后,逐渐发现了这里的妙处。
此地离胶西城和落药要塞都很近,算是北部防线和南部防线的连接点,信息和兵力可以在此交汇,又有大沽河天险阻挡,安全度很高,是设立前敌指挥部的好地方。而且大沽河对岸就是未来的胶莱镇,再往西走一段就到了胶水河,目前往新河要塞转运物资就是在西岸卸货再运到胶水河。
如此看来,蓝村西望胶水,东连即墨,南北有大沽河方便的水路交通,简直就是整个胶州的十字路口啊!难怪后来修建的胶济铁路要从这里过呢。
因此,蓝村镇在统合部的待开发地区列表上的排位急速提升,已经排到了青岛地区的前一位。交通部更是把这里视作了根本之地,陆平已经向统合部提交了一份计划,准备在山河防线建成之后,把铁道队的驻地转移到蓝村镇,并且在这里修建一个二十四门的“大型”轮窑,利用大沽河从莱阳县运来煤炭,在蓝村镇就地量产建材,用于支撑周边的建筑和交通需求。他们甚至计划利用轮窑大量烧制石灰,然后将蓝村-即墨的道路升级成三合土路。
就目前商社的技术条件,柏油路仍然是个幻想,水泥路也太贵,只能在关键地带少量铺设。反倒是早期用过的三合土,虽然比水泥差了些,但只要大量制造石灰,再与粘土、砂子混合即可,可以大规模铺设。而且路面效果也不错,经久耐用,不怕风吹雨淋,怎么都比夯土路强多了,成本也不算太高。现在又没几十吨的大货车毁路,寻常人畜车辆绝对承受的住。
而且三合土是一种极好的路基材质,就连后世修路的时候,也常常铺设一层作为基础。现在修三合土路,等到将来技术进步了,只要再铺上一层水泥、精加工石板乃至沥青之类的高级材料,立刻就成了高等级公路,原先的工作一点不浪费,非常合统合部的刁钻胃口。
当然,目前生产力紧张,这样的计划还停留在纸面上。蓝村镇上,除了来来回回忙碌的服役村民和为他们提供后勤服务的商人,就是一片片白色的营帐了。
这里是义勇旅下属野战团的临时驻地。野战团是临时编制,根据不同需要会有变动,此时由第一营、保障连、一个骑兵排和一个炮兵连组成。
夏有书正带着士兵们收拾营地,准备起行。这时,去大沽河边装运补给的车队回来了,旁边还跟着几个穿着海军蓝色大衣的人,被门口的卫兵拦住检查证件。他眯眼一看,领头的是海洋部的高川,剩下的不认识,应该是海洋部的水兵,于是不紧不慢上去打了个招呼:“哟,高川,这么早就过来啦?”
这次攻打乳山,本来计划由第一舰队带着海军陆战队自己搞定,不过由于侦察到姜思明仍然在攻打郁州岛,时间还算宽裕,所以军委会为了稳妥起见,决定把义勇旅的野战团也派过去帮忙,来一次陆海联合行动,也是增加一点义勇旅的战斗经验。为了联络方便,义勇旅和第一舰队也互派了联络员,陆军这边出的人是司徐,而海军派来的就是高川。本来预定的计划是等野战团行军到即墨城的时候,高川才过去汇合的,没想到今天他居然主动过来了。
高川也招了招手,一边打量着军营内的场景,一边说道:“这不是来和你们同甘共苦了嘛,顺便学习一些经验。嗯,怎么,你们还是准备把帐篷带上,不搞拿破仑式行军了?”
所谓的拿破仑式行军,是指行军时不带帐篷,士兵们露宿野外,最多点个篝火,再裹点大衣或棉被什么的。这样可以省掉大量辎重和扎营的功夫,提高战略机动能力,被后来的很多军队效防。
拿破仑时代,技战术背景与东海人现在的条件近似,再往前,很多战术都尚未发展成熟,不太值得学,再往后,工业革命带来了大量技术进步,实在是学不来。所以这个时代的相关资料被大量地整理出来,供军事部门参考。这些资料有的是爱好者和历史学家回忆出来的,也有的是从电子产品的角落中扒出来的,可靠性存疑,但对安全部和海洋部的军事建设还是起到了很大作用。
这次虽然是海陆联合行动,但是野战团不会搭乘战船前往乳山,而是走陆路过去。这一是因为现在的新兵们没经过海上训练,一旦上船晃晕了,那就别想作战了;二来也是顺便做一次行军训练。目前义勇旅的新兵们虽然已经拉出去打过几场了,但大都是一日内点对点的短途行军,不需要携带太多辎重,难度并不高。去莱阳县那次,也是沿大沽河而行,辎重都用水运,不太费力气。而这次乳山之行,陆路行程接近一百公里,无论对士兵的脚力还是对义勇旅的组织能力,都是一次真正的考验。
当初制定行军计划的时候,就有人提出发扬革命精神,来一次拿破仑式的行军,不过后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没有实行。
夏有书摇摇头说:“现在天气太冷,夜间露宿要减员的。如果不带帐篷,就得多带燃料取暖,辎重没少多少,还影响身体状态,还是算了吧。”
高川看着一个正在捆扎棉被的步兵班,说道:“我觉得也是这样,第一次走长途,还是别搞得太辛苦。行程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前半段走慢点,每天十五公里,走两天到即墨城;后半段加快一些,每天二十公里,到达金口堡也用两天。”夏有书检查着一辆运货马车。
“嗯,是个稳妥的方案。”高川也装模作样在马车的货物中翻了翻,然后笑了起来:“当初我们还鄙视姜家军日行三四十里慢如蜗牛,等换到我们自己行军了,没想到也慢成这样。”
夏有书也笑了一下,说:“哈,纸上谈兵容易,真走起来,才知道麻烦事一大堆啊。不过如今昼长短了许多,算起平均速度,还是我们要快些。嗯……不管怎么说,这个速度确实慢了些,等这阵子过去,得把他们好好操操,至少在内线机动的时候,要达到每天四十公里的水平。”
“我去,直接提高一倍?你们陆军也太狠了吧?”
“其实没什么,我们两个据点之间的距离也就是二三十公里,日行四十公里就意味着能够在一日内从一个据点转移到邻近的任何一个据点,还有些冗余量可以做些别的事情。内线机动不需要考虑补给,这样的水平不算什么。如果是考虑补给的外线机动,那能日行二十公里就很不错了。”
高川认真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他们海军虽然靠船机动,但他现在带着海军陆战队,说不定哪天也得脱离船陆上行军,还是得参考一下陆军的经验制度。
————
推荐一本新书《楚汉颠覆者》,新鲜的历史文,没什么系统金手指专注剧情,看了一下午,差点忘码字了:p
第130章 行军
1258年,10月27日。
不多时,整个野战团拔营完毕,各类物资整整装了二十三辆标准马车,平均每个连超过了两辆,这还是在士兵随身携带了部分补给的情况下。除了运货马车,还有两辆架桥车,火炮倒是由海军承运了,这次没有携带。相对好一点的是都换上了白沙河马场淘汰下来的驽马,不用驴子了。每辆车都配了两匹马,此外还有额外的十匹马备用,再加上骑兵的马,总数都破百了。
“唉,还是穷。”夏有书感叹道,“听说蒙古人曾经有过一人配十马千里奔袭的案例,把马当消耗品用,咱什么时候也能那么阔绰啊。”
上次缴获了三千多匹马,可是把他们好好高兴了一把,但马是现在陆运的主力,谁都想要,仔细一分又不够用了。
高川耸耸肩:“别想了,路还是要一步步走啊。”
行军阵型与高密战役时相同,辎重和炮兵连、保障连走在内侧,两侧各分布着三个成纵队的步兵连,骑兵轮流到外侧侦察,每走半小时休整一次。虽然是内线行军,但仍然一丝不苟地按条例执行着。
这一路上,不断遇到正在修路的役夫。也许是东海人在即墨县的名声还算不错,他们见到这只队伍并不惊慌,反而指指点点像看热闹一样看着他们经过,不时还起哄一声,也是没谁了。
“怎么样?”夏有书抬头对骑在马上的高川问着,“还挺得住吗?要不要下来走走?”
高川虽然骑着马,但其实比走路还累,因为为了减缓颠簸,他得用腿撑着虚坐,可不简单。他看了一眼前面神态轻松的步兵们,咬着牙道:“不,这才几步呢,我再坚持一会儿。”
野战团的士兵们原先就是农家子弟,走上几十里野路是家常便饭,这近一个月来经过严格训练和营养补充,体能更是上了一个台阶。之前他们也有过几次三十公里级别的行军,对团队行动也算有经验了,所以一路走来很是顺利。
夏有书摇头笑道:“你也真能挺,算了,我也陪你练练吧。”说着,他也找了匹马跳了上去。
这骑马骑得也辛苦,还好行军时会定时休息,总能歇歇。如此行军了六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预定的扎营地,大部分人似乎还留有不少余力的样子。
两人虽然腿酸,但对士兵们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
高川策马出去转了一圈,察看了一下周围的形势,回来后对夏有书问道:“周围还是原野,要不要加把劲再走一段?”
夏有书摇摇头:“别了,第一天别太折腾,按计划就地扎营吧。”
于是他正式发出了指令,士兵按计划分别行动起来。
骑兵继续警戒,辎重车队开始连成一个“l”形,组成一道掩体,而四个长矛连向四方展开,组成一个大方阵,两个火枪连分布到他们外围,持枪警戒。
高川看得啧啧称奇:“有模有样了,不过这表演给谁看呢?”
夏有书耸耸肩:“有备无患嘛,不然布置营地的时候突然哪边杀一群骑兵出来,不就直接被冲散了?”
而当步兵布阵准备就绪后,保障连的工兵从车上取出一卷卷的铁丝网,走到辎重外围,围出了一里一外两圈,留出两个错开的营门。炮兵连装作有炮的样子,把“炮”架到里面。
火枪手继续在外警戒,而长矛手进了两道铁丝网之间开始挖壕沟。与此同时,保障连在营内挖出排水沟、厕所等设施。
防御设施布置完毕后,留一部分士兵继续警戒,两个连的步兵配合保障连外出取水、拾柴,回来做饭,其余的回营地搭帐篷。
等着一切忙完,高川终于打了个哈欠道:“要是真有敌人,看见你们这么修营地肯定得气死。好了,这下总算能休息了。”
夏有书拦住了他,嘿嘿笑道:“且慢,高兄,我们的兵晚上可是要办扫盲班的,既然你在,那么顺便客串一下老师吧!”
……
“啧,还真够复杂的,这么多道道,难怪有些人吐槽你们这是军事官僚主义嘛。不行,我得抄一份。”
军官帐篷里,高川翻着一本《军事营地注意事项(临时)》,对着旁边的夏有书瞎扯着。
这顶帐篷面积不小,本来能住一个班,现在里面却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几件简易桌椅,空旷得很。
“哼,后方就知道瞎指挥,这些不做好,到时候十万蒙古铁骑趁你扎营的时候一下子冲过来,就知道傻眼了。”夏有书正在看手中的《格里包福尔炮兵体系》,头也不抬地说道。
高川没接茬,继续翻着,突然看到一条,叫道:“等等,这条不是说为了分散风险,军官应当尽可能分散住宿吗?为什么我要跟你挤一个帐篷啊?”
夏有书放下手中的书,指着帐篷顶,说道:“这种新式帐篷数量不多,我们都是按人头配的,你本来就不在我们序列里,能让你挤进来就不错了。而且这么大的帐篷还嫌挤,真是海军大爷当多了。”
高川也抬头看了看帐篷,一开始他没注意到,但现在越看越眼熟:“等等,这不是用我们的帆布做的?”
“嘿嘿,”夏有书又拿起书看了起来,“什么你们的我们的,帆布也是布啊。没错,这种新式帐篷用钢骨加帆布制成,重量比传统帐篷低多了。外面那些从姜家军缴获的旧式帐篷,一帐要一百五十多公斤重,而我们这种新帐篷就只有三十公斤,要不是产量不够,我早就全军换装了。”
这种帆布由城阳工业区生产,事先将纱线浸过油性溶剂,再织成布,相比先织成布再涂防水剂的生产工艺,重量几乎减轻了一半。目前已经发展到了第三代,溶剂已经从当初单纯的柏油发展到了酒精、柏油和蜂蜡的混合液,防水防风,经久耐用。要不是产量不高,自己用都不够,商务部都想当成拳头产品拿去明州出售了呢。
但这帆布还是棉麻混纺的,毕竟现在棉纺织业还是太弱了,没能提供足够数量和质量的棉纱。
高川心疼地看着帐篷上的帆布,说道:“哎呦,这么多好布,能做多少帆啊,真是暴殄天物……”
“得嘞。”夏有书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来穿上大衣,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到我巡查的时间了,这个帐篷有两个小时归你了,慢慢享受吧!”
————
感谢书友一江幽梦的打赏。
ps:休假结束了,再加上准备上架,所以后面没法保持三更了,在这里向各位书友道一下抱歉。→_→
今天还是三章,明天起,早六点晚五点各更一章。每天总字数尽量保证在六千字以上,如果不满酌情加更。
感谢各位的支持,求推荐票和评论!
第131章 攻取乳山 上
1258年,11月3日,无名荒滩。
乳山湾以西十多公里的一处海岸上,高川皱着眉头,看着一个班的陆军新兵从小船下到岸上,然后歪歪扭扭倒了一地,之后又被他们的排长拳打脚踢往内陆方向。那里有一个海军陆战队搭建起来的临时营地,他们勉强走进去之后,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海岸线上,数艘属于第一舰队的海船停泊着,正在用小船向岸上转移陆军士兵,可想而知,他们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
这片海岸后世属于海阳市,但现在连镇子都没有一个,只有几个小村子,以捕鱼制盐为业。第一舰队选择的这片登陆场,位于渔村东侧,距离乳山很近,当前只是一片荒滩,周边数里都没有人烟,隐蔽性还算不错。
昨天,陆军野战团到达了金口堡,一路上十分顺利,于是今天就按计划,由第一舰队将他们转运至此,以便参与乳山作战。结果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短短三十多海里的海路,就让陆军新兵们晕得不行,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作战。
营地中,保障连的炊事兵已经支起了餐饮车,熬着可疑的药汤,准备给士兵们提神。高川走了进来,见状也去取了一点尝尝。这汤似乎是以就地取材的海鲜为基础,加入了生姜和某种苦味药材熬成的,虽然味道有些怪,但喝下去确实舒服了些,不知道是不是热量的作用。
现在已经过了大雪节气了,气温降低到了个位数,即使穿着棉大衣也是冷得很。高川给自己的竹筒水壶装满热汤,双手捧着,一边观察士兵的状况,一边溜达到了正在清点人数的夏有书旁边,问道:“老夏,你们的兵这么个熊样?没问题吗?”
夏有书瞪了他一眼,说道:“得了吧,当初你们海洋部的旱鸭子们第一次上船的时候,不比这窝囊多了?弟兄们只是第一次坐船不适应,只要睡上一晚,明天肯定生龙活虎。”
这时,已经有一些恢复得比较快的士兵站了起来,开始帮忙扎营。高川看着他们,说:“行吧,明天别误了事就行。”
不久后,韩松带着第一舰队的几个军官,进入了营地,见到夏、高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一起去了高正的团部营帐,商议起了第二天的作战计划。
……
11月4日,乳山口外。
乳山县的地形可谓险要至极。在陆上,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在海上,两个半岛紧紧扼住乳山湾的出入口,只留下一条宽度只有几百米的狭窄水道可以出入,内部的乳山湾也成v字型,没有本地水手领航,很难在里面行进自如。
如果是后世,还能从乳山县东部的白沙滩登陆,走陆路进攻。但是当下,这片区域很聪明地没有开发,全是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大军根本无法通过,只有走乳山口强攻一途。
“快快快,去前方山后隐蔽!”
第一营第三连的连长胡福生举着一把指挥剑,对着身后的队伍喊道。第三连的士兵们此时已经穿上了战斗装备,披甲戴盔,手中举着长枪,沿沙滩而行,负重比行军时增加了不少,但速度却更快了。
在第三连之后,其它连的队伍也排成一字长队,沿着海边狭窄的沙滩路急速前行。
这里是西乳山西侧的一段海岸,昨天野战团休整一夜之后,把辎重直接装到了船上,全员轻装上阵,只带了武装和少量口粮,从陆路奔赴乳山口的西半边——西乳山,试图与海军配合,夺取乳山守军在这里设立的据点。
胡福生说完,扭头看向了海岸的方向。第一舰队的四艘星火级也出现在了海面上,显然已经引起了守军的注意,前方琵琶岛上的烽火台升起了狼烟,那里也正是他们陆军要攻占的地方。
不过还好守军没有强力的远程武器,一艘星火级一马当先,在琵琶岛近岸绕了一圈,引发了两岸数台抛石机和床弩的攻击,自然是全部落空了。胡福生估计了一下防御武器所在的位置,默默记在心里,随后催促士兵继续前行,一直走到西乳山西侧山脚下,才列阵停下。
西乳山和**山一西一东,扼守住乳山湾的入口。西乳山就像一个锅盖一样,倒扣在乳山口的西海岸线上,山顶上有一个哨塔,此时已经发现了陆上的东海军,但是之前它跟琵琶岛的烽火台一样燃起了狼烟,现在再点一道也传达不了多少信息。
不久后,各连陆续到达,胡福生让各排长看好队伍,自己去了团部开会。
此时,海军已经示威性地朝琵琶岛上开炮,乳山留守的水营并未迎战,反而在乳山口拉起了一道拦江铁索,阻挡第一舰队进入。高正看各连长都到齐了,也不废话,直接指着地图说道:“计划不变,一连、三连、五连、炮兵连、保障连,跟我走南路,攻占琵琶岛;二连、四连、六连、骑兵排,跟着夏参谋长,走北路,把西乳山口堵住!”
预案早已研讨过,这些连长也都打了几场仗“经验丰富”了,当下没有疑问,立刻回去带兵了。
胡福生所在的南路三个步兵连排出一个“战斗纵队”阵型,即每个连排成三排横队,各个连横队一个接一个前后排列,整体呈“三”字型,以横队为正面前进。这样的队形是综合了战斗灵活性和行军速度的结果,现在还是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这次胡福生的第三连没有排在前面,而是由第一连的火枪手们打头,这样火枪手可以第一时间对遇到的敌人进行打击,等到快要接战的时候再退到背后的长矛手身后。
这样的战斗纵队,以每分钟30米的“高速”向琵琶岛前进,在离琵琶岛还有三百米的时候,遭遇了琵琶岛守军的袭击。守军只有五十人,皆是轻甲的弓箭手,边射边退,羽箭轻飘飘飞过来隔三丈就落在地上,看来他们并不想正面决战,只是试图骚扰一番。
“无胆匪类。”第一连连长不屑地嘲讽了一句,然后转头对士兵们喊道:“准备火枪!”
第一连不愧是纪律性强的劳工出身,在临敌时仍按部就班地吹红火绳,夹持在枪机之上,然后——
“齐步——走!”
羽箭仍在抛来,但连长却像视而不见一样,继续平举着手中长矛,带着火枪连继续前进。
守军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敌人,但看他们没有还击,干脆继续堵在路上射箭。可惜来人是着甲的,羽箭即使飘过去,也很难造成什么伤害。
海边道路狭窄,双方很快狭路相逢,连长见距离差不多了,把长矛往右一拦,将队伍停下来,然后喊道:“第一排,预备——”
当前这个火枪连是每个排都排了一个三行横阵,然后三个排左右连接构成了一个连横阵。连长命令一下,他右边的第一排立刻抬枪上肩,前蹲后架,瞄准了前方的敌人。
“放!”
火光乍现,硝烟升起,27枚铅弹激射而出,几名守军应声而倒。
第一排的火枪手们就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在排长的指挥下开始再次装填。而右边的第二排在连长的命令下发出了又一轮齐射,然后又是第三排。
他命令下得比较快,第三排射击过后,第一排尚未装填完成。但无所谓了,这三次齐射打倒了十多人,剩下的弓箭手被吓得屁滚尿流,仓惶往后逃去,也不用再浪费弹药了。
为了保存体力,一连长没有命令刺刀冲锋追杀逃亡的弓箭手,而是让士兵装填弹药之后继续按节奏前行。
“齐步——走!”胡福生也命令自己的第三连跟上,心里对第一连的火枪还有点羡慕,“什么时候我们连也能换装呢?”
不久后,纵队就走到了琵琶岛与大陆的连接处,在此停了下来。
此地是一处狭窄的陆桥,宽度不过五十米,长度不过一百米,是真正的险地。在西边的大陆一侧,并无阻碍,但在东边琵琶岛那一端却有一道土围的屯堡,内部有三个木搭的箭楼。土围靠近海岸的地方还堆着一堆青砖,似乎是准备加固围墙,但没来得及完工。
高正拿望远镜观察了一番后,很潇洒地大手一挥道:“没什么,给海军发信号,让他们别转了,给我们把炮运下来!这点小土墙,先给他们喂一吨炮弹尝尝!”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这次炮兵连没有携带火炮,炮全放在海军的船上,等需要的时候再运下来。所谓的“发信号”,并不是信号弹这种高大上的东西,现在东海商社还做不出来,只不过是让几个士兵在长矛顶端绑上几面棋子,然后跑到海岸边高高举起来罢了。
附近游弋的立冬号一直在观察这边,看到信号之后,就降了帆慢慢挪动到海岸附近。船上先放了一艘小艇下来,与他们沟通了之后,就开始用小船将火炮转运到陆上。
很快,六门炮兵连标配的狮吼炮和额外的四门幼狮炮就运了下来。高正很轻松地让炮队直接推进到距离土堡只有一百米的陆桥西端,南北两侧分别布置三门狮吼炮,中间由第一连列阵,两个长矛连在阵后支撑,四门幼狮炮放在阵前。
“王青!”高正喊过了炮一连的连长,“你们现在不用控马,人力还算富裕,每个班抽三个人出来,去操作幼狮炮!狮吼炮射速慢点无所谓,反正都要等散热。”
“是!”王青回答道,正要离去,高正又叫住了他,然后把三连连长胡福生和五连连长周二成叫了过来,说:“你们两个,各去你们连里挑十二个熟悉大炮的兵出来,去给炮兵连打下手,听从炮兵指挥,多学点!王青,你看着他们点,等稳定下来之后,也让他们试着打几炮。”
三个连长领命,各自去布置了。
对于土围中的守军来说,这个距离很是尴尬,弓箭虽然勉强能射到,但威力和命中率基本没有。他们试着射了几箭,飞到半路就被海风吹到海里了,因此只能放弃,干瞪着眼看着东海人布置战阵。他们虽然没见识过大炮的威力,但见这阵势,也知道事情不妙,赶紧派出一条小船,朝着乳山县城的方向去了,显然是去求援的。
不过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132章 攻取乳山 下
1258年,11月4日,乳山。
琵琶岛屯堡前,东海军的各炮组陆续装填完毕,然后从左到右开始试射。
这个距离可以说是闭着眼都能命中,但是由于海风的干扰,具体落点相比炮长的预期还是有一定的误差的。一轮试射过后,各炮组好整以暇地调整起炮位来。
但这几十秒内,土围内的守军就像遭遇了一场噩梦一般。几个倒霉被炮弹砸中的士兵立刻血肉模糊,木制箭楼的一角被一枚炮弹砸中,支柱应声而断,摇摇晃晃勉强没有倒下。剩下击中围墙和地面的炮弹也溅起了大片土石烟尘,再加上雷鸣般的巨响,堡内不免人心惶惶。
第一轮炮击停歇之时,大部分守军惊恐地趴在地上,几个胆大的探出头来,试图观察敌军的情况。
然而噩梦并没有过去,短短几十秒后,炮阵又开始了射击。守军惊慌之下,纷纷寻找掩体躲了起来,内部的几间土屋显然不怎么靠谱,大部分人都躲到了西围墙的墙角下。
对于狮吼炮来说,这招还挺有效的,毕竟它们只能直射,想短时间内击垮这段土墙并不现实。但是这里还有四门幼狮炮啊!
退到后方山坡上的高正观察到土围内的情况,命令幼狮炮提高仰角,将炮弹抛射入墙后。
幼狮炮由于炮身短、后坐力小,炮架设计可以比较零活,甚至能够以八十度近乎垂直的角度发射炮弹。王青亲自上前指挥四门幼狮炮,他飞快地翻着射表,指令幼狮炮调整角度,开始抛射。
第一轮射击误差还是挺大的,两发提前落地,一发飞得太远,只有一发勉强落入墙后,激起一片惊呼,也不知道打中了没有。之后又调整了一下,试射了几次,不过抛射时散布本来就比较大,怎么调都不能保证完全打准,王青干脆让炮手自己发挥了,反正打多了总能碰上几个倒霉的。
而四门狮吼炮则专注于攻击土围内的三个箭楼。这些箭楼修建的时候就没怎么用心,在火炮的攻击下显然坚持不了多久,吃了几轮炮击之后,便轰然倒塌了。
箭楼倒塌激起的烟尘很快被海风吹去,高正看着土围内的惨状,连连咋舌。其实这时一鼓作气冲上去的话,不费多少力气就能拿下了,但高正看了看时间,觉得充裕得很,于是命令继续炮击,反正有海军运送补给,要好好利用这个难得的实战练习机会。
不过事不随人愿,没过多久,土围子主动开门投降了。
……
“怎么样,老高,进去没问题?别给我们整一出料罗湾出来啊。”
高正带队攻击土围子的同时,第一舰队也将海军陆战队放了下来,两军配合,占领了整个琵琶岛。如今进入乳山湾的通路已经打开,韩松通过对讲机,同高正商量起下一步的战略来。
料罗湾是明朝晚期海盗郑芝龙同荷兰人的战场,郑芝龙在外海打不过荷兰人的专业战舰,就将他们引到地形狭窄的料罗湾去,利用火船击败了荷兰人的舰队。如今的情况和那时很像,如果是在开阔的海面上,第一舰队自然不怕乳山守军的战船,但若是进了狭窄的乳山湾,那情况可就危险了。
“说不定还真有。”高正看着东北方,那里是v字型的乳山湾的东北端,乳山港就在那里,不过由于地形阻挡,他所在的位置并不能直接看到港内的情况。“你们也别进去太远,就在乳山口这个位置,先用船把我们运到北岸去,如果有情况,就直接趁北风出湾。要是没情况,等我们攻占港口之后,再通知你们进来。”
“行,要陆战队给你们帮忙吗?”
“让高川他们先过去设立一个滩头阵地吧,我把保障连也派过去,把那里守牢了,看住我们的后路。”
“好的,那就这么行动吧。”
于是两军分头行动起来。第一舰队先派小艇进入乳山湾,测量沿途水文,然后带着整支海军陆战队,直奔北岸的乳山口半岛,将陆战队放了下去。与此同时,高正将第三连放在琵琶岛留守,带着剩下的部队沿岸北上,与夏有书汇合。夏有书刚才一直在守住山口以防乳山城的守军过来援救,但守到现在也没等到人来。
他们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立冬号开了过来。由于岸边水浅,又没有码头,只能通过几艘小船多次将士兵转运到大船上。还好短途运输不用考虑舒适度,船上一次可以挤两个连,分三次就把全部士兵渡到了北岸。
高正把骑兵连留在滩头营地等待马匹,又把保障连留在这里配合海军陆战队加固滩头营地,便带着五个步兵连和炮兵连赶赴东北边的港口。由于没有马匹牵引,所以他们没带上狮吼炮,只带了四门幼狮炮。这门小炮连炮架只有几十公斤重,由四个士兵抬着即可,弹药工具再由另外几人分别负担,途中累了还可以换人,拖累不了行军速度。
从登陆地到港口大约有七公里,沿途多是已开发的地块,行军不算困难,两个小时后便到了目的地。
“嚯哟,这还真准备搞火船啊!”
高正看着乳山港内的场景,倒吸了一口凉气。港内密密麻麻停着近百条小船,似乎都是从附近征召来的,上面塞满了干草枯柴之类的易燃物,不知道洒油了没有。不用说,这些火船肯定是为了对付东海人的,还好海军没有头铁冲进来。
乳山港是普通的民用港口,并没有防御设施,港中正在忙碌的民夫见到东海人的队伍,大呼小叫惊慌失措,一支约三百人的守军硬着头皮迎上前来。
“第一连、第二连上前迎战,第四连向左翼展开,第五连去右翼,炮兵连把炮架起来,朝着港里的船打,第六连掩护炮兵连!”
高正下了一连串命令,各连队迅速运动起来。这还是新兵们第一次在野战中面对如此数量的敌人,不由得有些紧张。不过各基层军官都是战胜过上千姜家军的老兵,对这些不过三百人、衣甲还不全的敌兵并不放在眼里。
一开始,敌军还试探性地朝义勇队接近。不过远远的一轮排枪过去,前排倒下十几人之后,敌阵立刻动摇,开始踟蹰不前。
高正见状,知道这又是一群软柿子,立刻命令队伍向前推进。
传统军阵强调厚度,通常排成接近正方形的形状,而野战团四个连则成线列展开,所以双方人数虽然差不多,但野战团的战斗宽度要大得多。
港口守军眼看着对面的红衣军一边发射暗器一边朝这边走来,而两翼的长矛手快速行进,似乎是要包夹过来,一下子就慌了。他们中的一半是新近才募进来的,另一半虽然是老兵,但在安逸的乳山县当了几年兵,战斗力其实也没比新兵强多少。
领军的百户是个真有经验的,知道这时候不能硬顶,于是指令军阵转向,慢慢向乳山县城的方向退过去。这样虽然怂了些,不过方形的军阵还算稳固,红衣军也不好下手,只能围着他们打枪。
不过不巧的是,一轮枪后,四门幼狮炮刚好准备完毕,开火了。火炮的巨响立刻刺激到了恐慌中的新兵,让他们大喊大叫混乱起来。
如此一来,高正立刻下令冲锋。
两翼的长矛连端平长矛,在连长的指挥下,渐渐加快步频,向敌军压过去;而两个火枪连则快速行进到离敌军三十米的位置,射过一轮之后,直接举着刺刀冲了上去。
敌军被密集的铅子直接打懵了,这瞬间就倒下几十人,仗怎么能这么打?于是军官再也弹压不住,士卒们哭爹喊娘溃散开来。
军队一旦溃散,那跟赶猪也没什么区别了。
高正在后面急得大声喊:“别杀得太狠,多抓俘虏!”
两个长矛连见机,也将队列解散,以班为单位,高喊着“投降不杀!”冲了上去。
最终,他们总共抓住了七十多个俘虏,其他的跑得太快又太分散,实在是追不上,只能放他们去散布恐慌了。
另一边,炮兵连对港中的船只打了几炮之后,发现守军比较吝啬,并没有在柴火中添油,于是夏有书干脆带着第六连冲进了港口,逼迫民夫把船上的柴火又一船船搬了回来。嗯,他们也够辛苦的。
高正看着乳山县城的方向,有些皱眉头。他先是命令几个连整队,然后找到夏有书,把对讲机塞给他,说:“老夏,我们打得太狠,恐怕有些打草惊蛇了。据程从杰说,姜思聪胆子不大,万一把他吓跑了,可就麻烦了。我带着五个连赶去乳山城堵门,你联系海军他们,把保障连和器材运过来,今晚我们就在乳山城下扎营!”
————
感谢书友来自淮中为了晚明注高v的打赏!
第133章 傀儡
1258年,11月11日,乳山港。
在两排荷枪实弹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的监视下,一群乳山本地的乡绅身着华服,在乳山港岸边翘首以盼。
等了半天,终于有一艘挂着“程”字大旗的沙船缓缓驶入港口,乡绅们开始指指点点。不久后沙船停泊到码头上,有人认出了站在船头、穿着新鲜赶制的绿袍官服的程从杰,喊道:“没错,是程二哥儿!”
人群开始喧哗起来,开始向码头的方向挤过去。几个领头的乡绅连忙呵斥了一顿,把他们推到一边,然后自己做出笑脸迎了上去。
船上放下一块梯板,几个从即墨县调来的亲兵首先走了下来,像模像样的在旁边列了一道横队。他们也换了一身新衣服,胸前特意套着从东海商社那里买到的勇士甲,气质为之一新,还真能唬到不少人。
然后毕庆春也笑呵呵从船上走了下来,他是本地人,自然认出了前面几个都是乳山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即与他们寒暄起来。
过了一会儿,程从杰也拿捏着步子,从船上走了下来,到了陆上之后,朝众士绅一抱拳,说道:“从今以后,就要请各位父老乡亲多照应啰!”
花花轿子人抬人,乡绅们也美言奉承起来。不多久,一番套话说完,众人便簇拥着程、毕等人,朝乳山县城的方向去了。
背后的沙船上,王泊棠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看到这一番热闹的景象,摇摇头,叹曰:“唉,腐朽的封建主义啊……”
……
几天前,东海商社海陆军联合行动,攻占了乳山县城。
本来事情没这么容易,不过出了一场戏剧性的变故。当时,东海军将乳山城堪堪围住,半夜守军夜袭野战团的营地,闹出了不小动静。最后守军还是被轻松击退了,不过高正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对,城中人的行动反常,可能有诈,于是派遣傍晚才到的骑兵排出去转了一圈,果然发现了试图趁夜色弃城而逃的姜思聪的车队。
将姜思聪俘虏之后,县城自然不攻而下了。但是这并未解决所有问题。
姜家在乳山县的根基太深,商社难以在短期内对这里进行有效治理,却也不能放任不管。所以全体大会之前进行过讨论,决定把原即墨知县程从杰移镇到这里,让他来管住这个宁海州。程从杰本就是乳山人,在当地有不少人脉,能组织起一套相对服众的领导班子,而且当地人见他脸熟,多少也会配合点。当然,他在明面上顶着,更多的也是方便东海商社在私底下行动,招募劳工兵员,收取资源税赋……一时半会儿也指望不了太多,但只要能保持稳定,别给胶州那边添乱就行了。
这个方案一开始还有不少争议,很多人认为这样太便宜程从杰他们了。不过自毕庆春协助王泊棠在李璮处出色地完成了外交任务之后,反对声就小了很多。毕竟他们和商社配合了两年多,又用功劳证明了自己,也算是半个合作伙伴了。
这事让程从杰是又喜又怕,不过最后升任知州的诱惑还是战胜了恐惧。反正只要东海商社挺住,他就算明着反姜也没人能管他,反之如果东海商社败了,就算他安安静静做个土财主,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好下场。
当然,他们毕竟没正式的名分,也不敢太大张旗鼓,只在乳山小范围宣传了一下,还给程从杰的知州前面加了一个“权”字,等时机合适了再视情况看要不要给他转正。毕庆春也从原先的即墨县丞升任了乳山县的权知县,毕竟正事还得由他来做。
姜思聪战败之后,乳山县的乡绅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乳山这地方已经安靖了几十年,虽然地方偏僻,物产不丰,但是乡绅们的积蓄着实不少。这帮劳什子东海贼人战力恐怖如斯,听说连胶州都攻占了,如果在乳山大肆劫掠,他们还能落得了好?于是乳山陷落的第二天,他们就凑了些银钱酒肉过来劳军,顺便试探一下东海人的想法。
当时接待他们的是夏有书,笑呵呵说了一大堆漂亮话,虽然乡绅们一个字也不信,但还是放心了不少。毕竟,就算贼人只是花言巧语敷衍你,也比一言不合直接拿刀子抢要好啊!后来听说新任知州是原即墨知县程从杰,他们更是有些惊喜。
程从杰能从普通兵头混成一县知县,在乳山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励志故事,由这么个乡里乡亲沾亲带故的人来管事,自然比不知来龙去脉的什么人放心得多。甚至还有些跟程从杰关系近的,已经开始盘算起能不能从中捞些好处了。
今天乡绅们迎到了程从杰等人之后,一路敲锣打鼓,把他们送进了乳山城。然后又在县衙对街的丰裕楼大摆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最后酒饱饭足,宾主尽欢。要是换了外人过来,还真看不出这座城市刚刚易主呢!
当然,忠于姜家的人也不是没有。不过这些人大多有不小的身家,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跳出来吸引仇恨,只好蛰伏起来,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发难。不知道他们能等多久。
当程从杰在酒桌上与同乡们推杯置盏的时候,新任的权知乳山县事毕庆春悄悄离开,走进了县衙后院的一间小屋中。屋中已有一个留着胡须的青年男子在等待,他认出毕庆春后,立刻作揖道:“知农兄,好久不见啊!”
毕庆春也笑道:“梅喧,别来无恙。”然后进屋坐了下去。
来人是文登知县林景的幕僚张春锐,字梅喧,也是乳山人。这个青年人在乡里一向有贤名,被沾亲带故的林景请去做了幕僚,与毕庆春可以算是同行。他俩之前也认识,不过并不算太熟,但至少也能打起招呼,也算能谈事了。
文登县属于宁海州治下,位于乳山东北方内陆,是山东半岛上最东头的一个建制县。文登方面也知道了胶州事变的情况,前不久还派兵支援了乳山,但是被屁滚尿流打了回去。林景见状不妙,打听到消息后赶紧把张春锐派了过来,准备同程从杰商议文登县未来的地位问题。他们是否归顺,关系到程从杰等人的权力范围,毕庆春自然格外上心。
两人攀谈一会儿之后,张春锐摇头笑道:“只要允其在县内行动自如、听其征发徭役即可,税赋份例不变,每年还有‘赠品’。呵,听上去这条件很不错,还真不像是贼匪。不过,知农兄不觉得这只是缓兵之计,等到他们腾出手来,就是收拾我们的时候了吗?”
毕庆春喝了口茶,慢慢说道:“不瞒梅喧,东海人明确跟我们说过,咳,用他们的说法,我们这‘届’的‘任期’只有五年,五年后,他们便要收回去自行治理了。”
张春锐闻言,先是“哼”了一声,然后思索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只有五年,但反过来说,也是就是保证五年?”
“没错,梅喧果然聪明。”毕庆春面露微笑,“我跟东海人打交道这么几年,感觉他们确实是信得过的。”
“空口无凭,如何信得过?”
毕庆春掏出一张纸,递给张春锐,说:“并非空口无凭,有条约在此。”
张春锐接过一看,纸上抬头处写了两行“甲方”“乙方”,下方留白,再往左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小字,其中有刚才毕庆春跟他说的几个条件,还有其他的注意事项。张春锐粗粗看了一遍,感觉有些头晕,将纸放下,问道:“五年过后,又当如何?”
“任尔自去,归乡做个富家翁也好,去胶州从商也好,甚至泛海而去也无所谓。不过,若是在任上做得好,做完一届,或许可以转任他处。”
“转任?”张春锐讪笑道,“他们连宁海州这样的偏僻之处都要吃下,还有何处可以转任?”
毕庆春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梅喧或许不清楚东海人的脾性,但依我看,这群人其志不在小,不会局限于胶、宁海狭促之地,将来必然会打出去的。届时,必然会有不少像乳山、文登这样的鸡肋之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启用我们这些熟识之人,又能委给谁呢?林明府今日只是一下县知县,将来又如何不能掌管一州之地呢?梅喧兄窝在文登县,我看也是屈才了……呵呵。”
张春锐打量着毕庆春,这家伙原先和他差不多,如今居然竟然也升为一县知县了。常理推断,这是“从贼”为官,该惶惶不可终日才是,为何他却如此自信,难不成那些东海人真有些手段?
毕庆春看出他的犹豫,笑道:“梅喧若是一时无法做出决断,也可先回文登与林明府商议一番。只要二位不在文登县起兵生事,东海大兵一时也不会叨扰二位的。不过正如梅喧所言,若是文登县迟迟未有回复,等到东海人腾出手来,收拾一个小小的文登还不手到擒来?等到兵临城下再投诚,可就未有这样优渥的条约啰。”
张春锐不禁警觉了起来——毕知农这人,怎么像是已经跟东海贼穿一条裤子了一般!
但他也是个有决断的,拿起那张纸,道:“也罢,那我就先回文登,请知县定夺罢!”
不过,他又微微一笑:“过些时日,我说不得也要去胶州一访,若是方便,还请知农兄为我引见引荐。”
……
乳山港中,白羊号和一艘普通沙船鸣着锣停靠了过来,然后将一大堆晕得七荤八素的兵丁送了下来。
程从杰在确定要转任宁海知州之后,也没闲着,在即墨县招募了一百多个新兵,配上原先就有的几十个即墨营老兵,凑够二百人,作为他在宁海州稳住根基的依靠。
这自然是经过东海商社同意的。实际上,商社不仅同意,还乐见其成,毕竟程从杰自己实力强点,就不用军委会把宝贵的兵额派过去维持秩序了。
他们甚至还从当初的即墨营俘虏、现在的商社长期契约劳工中挑了一部分送回程从杰那里,帮他加强实力。这批人数量不是很多,因为随着形势的变化,最初的即墨营俘虏一部分上升到了普通劳工,一部分升作监工,管理着更多的胶州俘虏,很是乐不思蜀,愿意回去给程从杰卖命的没多少……
岸上的王泊棠看着这群歪歪扭扭的土兵,很是皱眉头,不过还是例行公事地找到了带队的钱百户,哦不对,现在改制后是钱连长了,把他带到旁边的俘虏营地,说道:“钱连长,这就是原先的乳山兵了,按之前说好的,你挑三十个,剩下的我们就拉回即墨了!”
钱连长陪着笑说:“是是是,不耽误您时间了,哪还用挑啊,就这边这些,我领走了!”
王泊棠很满意他的识相,拍拍他的肩,说道:“钱连长,加油干,我看好你哦!”
钱连长闻言,更是笑开了花,说道:“借您吉言,那您慢走啊!”
王泊棠挥挥手,然后便让第五连的周连长将剩下的二百多名俘虏押上了船,连着第五连一起,乘船回了金口堡。
原先乳山县只有五百守军,胶州事变后,又紧急募了五百,凑够一千人。不过旧式军队练兵不得法,这一个月来也没练出多少能用的兵,姜思聪又瞎指挥,把部队分散到各处防守,没有形成数量优势,被野战团各个击破。乳山地形封闭,他们想跑都没法跑,最终被俘虏了六百多,其中一多半是在乳山县一次性投降的。
野战团把这些俘虏甄别了一下,军官骨干自然是扣留不放;经年老兵也扣住,除非有家人拿一百贯赎金来才放人;新募的兵丁,只要有三名乡老作保,或者交十缗赎金或等值的商品就可放人,这也算是向乳山士绅卖个好了。这么操作下来,大约有二百多新兵被放了回去,又送给即墨营三十人,给他们在乳山带个路,剩下的就运回即墨,作为劳动力利用起来。
或许是东海人实在是不适合奴隶主这行当,经财政部核算下来,使用长期契约劳工的成本并不比普通劳工低多少。
虽然不用付薪水看上去很便宜,但是衣食住行的费用可省不了多少,还要给他们配备大量的安保人员和监工,综合成本一点儿不低。再算上强迫劳动带来的低效率,与每月给个两三贯就会卖力干活的穷苦农民一比,简直被秒到渣都不剩了。
所以乳山的这批俘虏,王泊棠一开始就给他们说明白了:你们不是奴隶,只是欠了我们一大笔赎金而已!好好干活,我们给工钱,凑够了赎金,你们随时可以走人!
好吧,话虽这么说,但他们的薪金制度必然是精心设计的,保证他们必须工作足够的时间才能获得自由。俘虏们自然也将信将疑,但事已至此,只能先装作信了。
第134章 寒风将至
1258年,11月11日,东海地区,平原牧马场。
平原牧马场相比几个月前热闹了许多,一方面是因为多了近百匹从平度马场转移来的马,另一方面是因为多了一批生力军。
牧马场营房正中有着一连排宽敞的砖房,顶上挂着一个显眼的白底红大蒜标志,意味着这里便是营房的医务室。
嗯,当初卫生部习惯性地仍然沿用过去的红十字标志,但被文化部指出红十字有宗教意味,于是他们干脆画了个酒瓶上去,毕竟当时他们没太多有效的治疗手段,酒精消毒算是独门绝技了。但后来又有人觉得这有鼓励饮酒之嫌,不太合适,就又换了头大蒜。嘛,据说大蒜也能杀菌,倒也挺合适的。
此时的医务室内部,弥漫着难得一闻的消毒水味。最左侧的诊疗室内,五个穿着麻布作训服的女真少年紧张地坐在房间正中的一排圆凳上,他们旁边站着从外表上已经和汉人少年看不出什么区别的黄文丙。后者正在用女真话跟他们说着什么,他们的表情一片懵逼,只会下意识地点着头。
前方一张桌子旁边,卫生部的岳秀和陈远琪还有几个实习医生,正围着一个木盒子忙碌着什么。不久后,岳秀拿出一份文件,朝陈远琪宣读了一遍,陈远琪又复述了一遍,然后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岳秀给陈远琪检查了一遍口罩和手套之后,陈远琪从箱子中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又拿出一个瓶盖大小的小盘子,用一把小铁勺小心地从玻璃瓶中取出一点点粉末状的东西,转移到小盘子中,然后拿着盘子和铁勺转过身,走到了坐在最左边圆凳上的女真少年跟前,面对面蹲了下来。
“跟我做,”陈远琪先微笑了一下,然后尽可能温柔地说道:“吸气——”
女真少年有些害羞,但似乎又没太听懂,求助式地看向了黄文丙。
黄文丙说了一个什么词,然后也做了一遍吸气的动作演示了一下。岳秀见状,赶紧过来也给他戴上了一个口罩。
女真少年似乎明白了,也跟着吸了一口气。陈远琪点点头,又用鼓励的语气说道:“呼气——”同时做了个呼气的动作。
这下子少年触类旁通,没问黄文丙,就跟着做出了呼气的动作。陈远琪很满意,竖了竖大拇指。
随后,他又在陈远琪的指示下,不断做着吸气——呼气的动作。当他已经习惯这个动作并正在怀疑这是在干嘛的时候,陈远琪突然趁他吸气的一瞬间把刚才那个小盘子里的粉末弹到了他的鼻孔中。
女真少年感觉一阵鼻痒,正欲打个喷嚏,结果被陈远琪堵住了口鼻,只好强行忍了下来。
陈远琪观察了他一会儿,发现没有更多的异状,点点头,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撕开之后,把里面的红糖倒到了他的嘴里,然后拍拍他的肩,说道:“好了,这几天就住在这里观察一下。过一会儿,你可能会有咳嗽、发烧、头晕等症状,但是不用担心,这是正常反应,过后就好了,之后你就,嗯,多半,再也不用怕天花了!”
小伙子吃到了糖,感到特别开心,虽然后面那些话一句也没听懂,但还是咧着嘴笑了出来。过后黄文丙又给他用女真话复述了一遍,他就更开心了,有糖吃还能住在这里不用训练,还有更好的事吗?
天花,古代最可怕的传染病之一,感染者一开始会浑身出现小红点,后来变成水痘,又逐渐发展为脓肿的疱疹,同时还会有很多并发症。运气好挺过去之后,疱疹会结痂,最后在皮肤上留下一片麻子,如果运气不好,就是病发身亡的下场。当然,大多数情况下运气都不怎么好。
东海商社一开始没怎么在意天花问题,因为商社的劳工中就没出现过天花的症状。卫生部当初还以为是自己防疫工作做得好,但这实际上是因为劳工们之前的卫生条件太差了——他们大多是流民出身,流民经常在肮脏的环境下聚居在一起,极易传播疾病,也包括天花,所以没扛过天花的都已经死了,能活下来的或多或少对天花都有了抵抗力,所以来到东海之后才没有爆发出疫情。
直到去年开始,几所小学中接连爆发出出痘疫情,韩松从辽东带回来的黄和丁也死于天花,才引起了股东们的重视。这些病例说明了东海并不是没有天花,只是因为普遍的强免疫力才没有流行罢了,一旦遇到对天花没有免疫力的人就发作了出来。
这个情况一度引发了恐慌——后世天花已经被消灭,股东们没种过痘,有一个算一个可全是对它毫无抵抗力的。
于是牛痘的研发被提上了优先议程,卫生部开始组织人研究这个项目。他们驻在牧马场旁边的这个医务室里,终日与实验牛作伴,历经一年多的研发之后,终于在前不久取得了初步成果。经动物实验有了效果之后,组里的陈远琪跟劳工部讨要了一批“志愿者”做人体实验,也就是今天的这五个女真少年了。
刚才他给一号用的是干粉入鼻的方法,是古代已经出现过的一种接种人痘的方法。这种方法简单易行,但离免疫系统还隔了几层,效果不知道如何,只是先试验一下,如果效果好就省事了,如果不好还得用更直接的。
陈远琪又给二号也扑了痘粉入鼻,然后又从箱子里取出另一个小匣子,对着三号操作了起来。
他先用酒精棉球在三号的胳膊上擦了擦,又拍了拍他的头,微笑着说道:“男子汉,这点痛不会怕的吧?”
然后他就用小刀在少年胳膊上的消毒区域割出一道小口,然后迅速把一些可疑的液体点了进去,又用一块干棉球塞住了伤口。
他拍拍手,握住他的手按住了自己胳膊上的棉球,又塞给他一个小纸包:“好,自己按住,这包糖你拿去吃吧!”
三号少年懵懂不知所以,这种小伤倒是家常便饭了无所谓,只是不知道这位大哥哥这般操作的意义。但他打开纸包,看见里面满满的红糖,还是立刻咧嘴笑了出来。
陈远琪见他没有异状,松了口气。他刚才对三号用的是更直接的体液接触法,把牛痘内的脓液稀释后直接送入了他的血液循环之中,效果要更好,但风险也更大些。至于具体如何,还要等待进一步的观察了。
接下来,他又给四号也切了伤口直接种痘,而五号切了之后却只抹了点生理盐水,留作对照。
做完这一切后,陈医生看着活蹦乱跳的他们,感慨地说道:“要是能成功,李医生的在天之灵也该欣慰了。”
他并非牛痘项目组的首个负责人,在之前尚有一位李医生做出了卓越工作,但由于工作太深入、条件太差,不幸染病身亡,令股东们悲痛不已。当时管委会一度有中止实验的想法,但陈医生毅然接过任务,继续研究,终不负前辈成果。
接下来,这五人将在医务室里隔离生活一段时间,观察种痘的效果。如果确实有效而安全的话,接下来会在劳工和股东中逐渐推广开来。性命关天啊。
做完之后,陈远琪跟岳秀核对了一下实验记录,然后给几个助手叮嘱了两句,让他们留在这里观察志愿者的情况,便拿起箱子出门了。
……
这个冬天不知为何特别冷,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营房外枯黄的草场上,仍然残留着大片大片未化的雪迹。在牧马场西侧的一块河边空地上,一个排的新骑兵控着马,勉强排出了一个方阵。
方阵左前方的王破虏把手中的指挥刀高高抬起,往下劈了九十度,直指前方,第一行的骑兵就开始慢慢加速,向着五百米前的一排草人走去。
走出几十米后,队伍就有些歪歪扭扭了,中央的班长黄平己有些不满,吆喝着开始整队,于是速度又不得不放慢下来。如此这般又重复了几次,最终到达草人前方的时候,速度仍然如同散步一样。
随后,黄平己一声令下,骑兵们像模像样地举起手中的木刀,从草人的间隙中穿过,借马力把刀划在草人的“脖子”上。
跑出一百多米后,黄平己举起了一面小旗子。骑兵们汇聚到他周围,凑成一团,跟着他跑回了刚才出发的位置,走到方阵后方,又排成了一道横队。
草场边上,来这边练习骑马顺便观摩骑兵练习的陈远琪忍住笑,对着旁边的范龙城调侃道:“老范,嗯,你们的兵练得不错了嘛,嗬,这墙式冲锋有鼻子有眼儿的,听说这是吊打古代骑兵的先进战术,我看打几百个马穆鲁克都没问题了。”
范龙城黑着一张脸,放下望远镜,说道:“别闹了,后世吹牛吹上天了,自己接触了才知道麻烦。密集冲锋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女真人早就玩过了,我们的操典还是几个黄家小子完善的呢。女真人都打不过蒙古人,更不用说我们了。不过也没办法,要是学着游牧民玩骑射,更是练上十年也出不了师,现在这么练,是形成战斗力最快的方法了。”
这时候,第二行也开始“冲锋”了,陈远琪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和第一行没多大区别。“说白了,和线列步兵差不多,首先的好处是训练速度,然后才是战斗力。”
“嗯,差不多。”
“对了,”陈远琪看到第二行开始举起木刀,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在冲阵前开几枪?开完枪再换刀也来得及啊,虽然马上不好瞄准,但朝着大致方向开枪是没问题的吧?”
范龙城很奇怪地看着他:“你之前没练过枪的吗?火绳枪操作那么麻烦,怎么在马上用?我倒是想练一支火枪骑兵出来,但是没工具啊!”
陈远琪回想了一下火绳枪的操作流程,说道:“也是。你刚才说女真人,韩松不是从辽东给你们带了几十个女真奴隶和契丹雇佣兵回来了吗?用得怎么样?”
范龙城指了指东北方,那里一队士兵正在跑步:“女真小子们,我让黄富甲训了几天,然后混编到新兵里面去了。唔,他们战斗力倒是真不错,打架的时候一个能打两个新兵,要是单独编一支轻骑兵或许也能成,但是为了政治可靠度,还是尽可能让他们融入集体的好。一个班里编上几个,这样他们还能给新兵们传授一些战斗技巧,可以提升小规模战斗时的战斗力,也算是一举两得了。那十一个契丹人只是雇来帮忙,不算我们的人,我单独编了一个班,当成侦察兵用。”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来,陈远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西方,说道:“那你们可得抓紧了,西边胶水河水已经开始结冰,离完全封冻也没多久了。许嵩涛他们已经准备撤离了,到时候防线处处漏风,可就是骑兵发挥的时候了!”
————
感谢书友咩咩咩58的打赏。
第135章 封冻!
1258年,11月11日,新河要塞。
一支四艘青叶船的船队从南方沿着胶水河缓缓划了过来,到了临近新河要塞的地方,又向东拐入已经结冻一半的双山河,在新河要塞南部的码头上停靠了下来。
领头那艘船上,黄鹤带着两个穿长衫的秀才,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他见岸上有不少义勇旅的士兵在列队等待,就按耐住想尽快上岸活动腿脚的急切心情,做出一副矜持的仪态,慢里斯条地踱着方步,从船上走了下来。
黄鹤本是商务部的股东,一张嘴皮子极为犀利,但现在商路受阻,他的专长发挥不出来,反而被文化部看中,借调去了搞宣传。文化部本来就跟军方有合作,对士兵们进行扫盲,战争开始后更是增加了授课的频率。当然,授课内容除了识字算术,更多的是打鸡血的民族主义教育,不管有多少用,总比没有好。黄鹤搞起这行当来正是顺手。
所以黄鹤在这些天来在军中露面很多,岸上的士兵们很快就认出了他,露出了尊敬的表情,带队的六连连长张进立刻派人回要塞中报信。黄鹤见他们情绪高涨,干脆带着秀才们就地给他们上起了课,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直到许嵩林走了出来都还在唾沫飞溅地讲着。
许嵩林这些日子来一直带着第二舰队驻守在新河要塞,刚才正在里面对要塞的建筑做最后的检查。这本来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不过他认为每个股东都应当尽可能发挥自己的作用,不管是不是职责所要求的,所以也身体力行做起了监工。
新河要塞由于运输距离最长,所以工期也是几个棱堡之中最长的,用了将近一个月,直到前几天才彻底完工。施工过程中许嵩涛就带人全程盯着,还亲自住了进去进行体验,所以建筑质量是相当有保证的。
他听到黄鹤过来了,有些惊奇,这没提前通知啊,出什么事了?于是赶紧去了码头。到了之后,发现他还在不紧不慢地讲课,许嵩涛等了好一会儿等他讲完后,走了过去,招招手说道:“黄哥,你怎么过来了?这不在计划内啊。”
黄鹤打了招呼,就径直裹紧衣服往堡内走,一边走一边说:“嗨,咱们这又没手机,哪来那么多计划?我在高密给第三营上完课,本来准备去蓝村,结果遇到你们这运货的船,想想就跟过来了。现在事急从权,要是先回指挥部报备再过来,那得误多少事啊。”
“行啊。”许嵩涛说,“那你就在这多住几天。我们马上就走了,这边要塞刚建成,很多事情还没跑顺,有股东坐镇的话更安心些。”
黄鹤有些意外,他最近忙着授课事宜,没太关心海军的调动:“这河水不是还没完全封冻吗?这么早你们就走了?”
许嵩涛指了指西北方:“最近冷得太快,现在不走,万一哪天突然来了一股强寒流,我们被冻在这里,可就玩大了。”
黄鹤点点头:“也是,你们在这里驻了这么久,也真是辛苦了。”
听了这话,许嵩涛苦笑道:“我们紧张兮兮地跑到这边来,准备承担防止姜家军渡河的重任,结果闹了一个月,除了高密城下就没见过别的敌军。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打牟平,不然真是白折腾一场了。”
“哈哈,”黄鹤笑了一下,“他们不过来是他们自己的问题,白白送给我们战略空间,让我们有时间修建防线。走,带我看看新河要塞吧!”
新河要塞的形制和其它两个棱堡并无不同。主体是正方形的一圈平房,既是城墙,又是士兵们的居住空间。四个角向外伸出,形成了外延的敌台,是主要的火力输出点,不过这批棱堡修建的时候由于工程问题有所妥协,敌台的角不是完全尖的,稍微钝了一点,但也问题不大。堡内的空地预定修建三排成“凹”字型的营房,目前只修建了一排,做成了军官住所和食堂。营房北面用木头和砖块搭了一个马厩,目前里面只有十多匹拉车用的驽马。
“呦哈,这边就这么直接睡在地上啊?”黄鹤随意走进一间宿舍,发现里面没有其他军营常见的上下床,只在三合土地面上铺了一层砖块,砖块上铺了一排草席,席子上又铺了十套被褥。
许嵩涛把手一摊:“这边运力紧张,家具暂时不全,只能先这么凑活了,反正他们陆军耐操得很。”
黄鹤摇摇头,说:“这可真辛苦,看来这边确实得在思想领域多补一些啊。得,那就让我多给他们上几堂课吧。”
“嘿,你还真会见缝插针。”
他们从宿舍中退了出来,又沿着门外不远处的台阶上到了屋顶。
屋顶是略微倾斜的,外低内高,既是便于排水,又便于火炮后坐时卸力。上面已经设立了好几个炮位,搭建了遮雨的棚子,不过火炮还没有完全到位。
黄鹤往一门狮吼炮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用脚跺了跺地面,转头问道:“对了,老许,我之前一直没注意这事,这平屋顶,又没钢筋又没框架的,是怎么做出来的啊?”
许嵩涛蹭了蹭地面:“先铺上一层木板,再盖一层三合土,然后再涂上薄薄一层水泥。也是无奈之举,据说陆平最初是想用水泥预制板做屋顶的,结果后来一算,这么搞得用上近百吨水泥才成,打死他们也做不出来,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唉,这样的屋顶耐久度可怜,到了明年雨季非漏水不可。”
黄鹤有些吃惊,拍着那门狮吼炮说:“铺在木板上,那能承受得住火炮的重量吗?好几百斤呢。”
许嵩涛听了这话,脸上竟做出一副肉痛的表情:“别说了,哪来那么多现成的木板?用的都是我们造船厂的甲板料!木船都能承载住火炮,更不用说水泥砖石加固的堡垒了。”
黄鹤不仅没有感同深受,反而有些幸灾乐祸,他指了指狮吼炮的炮车:“这四轮炮车也是你们海军用的吧?唔,木甲板,海军炮,这棱堡充满了海军色彩,你们应该感到自豪才对嘛。”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整齐的号子声,两人转头一看,原来是几十个士兵合力将一根大木柱搬进了堡垒中。许嵩涛叹了口气,指了指那根将近二十米的高大木柱,说道:“你说的对,瞧,这瞭望台原先就是我们船上的桅杆……”
……
11月12日,许嵩涛率领第二舰队离开了新河要塞,开始向牟平县进发,要塞的防务被正式转交给第二营下属的第二连和第五连。
11月14日,第二舰队与第一舰队在牟平港外会师,两只舰队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牟平县北岸的养马岛,他们心存野望,准备将此岛建设成海军在山东以北海域的母港。
与此同时,乳山县留守的第一营第二连和第五连,带着程从杰的一百名仆从军和从乳山临时雇佣的二百多民夫,号称一千,从陆路到达了牟平县南。
11月15日,一场寒流来袭,山东半岛普降大雪,胶水流域大部分河流封冻,自此高密-新河一线两侧再无阻碍,敌军可以畅通无阻!
11月17日,文登县反正。
同日,在原文登县丞张春锐(和三十多门火炮)的劝说下,牟平知县和驻守百户决定“突围”到登州去,牟平县和平解放。
自此,东海商社的势力范围扩展到了整个宁海州。自乳山到牟平这整个过程中,为了保证稳定,东海人搜刮的战利品并不是很多,只有两万多贯的各类财物和不到一万石的粮食,扣掉出兵的军费开支,没赚多少。
11月21日,海州东海县陷落。
虽然李庭芝之前成功逃出了东海县,但是由于今年淮河防线的糟糕表现,朝廷已经派遣宗室赵与訔担任了淮南制置使,负责扬州一带防御。赵与訔拒绝出兵援救东海县,而贾似道和李庭芝在淮安以西的兵力鞭长莫及,最终只能坐视东海县陷入绝境。东海城中箭尽粮绝,海州通判侯畐亲自领兵在城下与姜家军苦战,最终身死,城陷。
而在稍早一些时间以前,姜思明已经得到了乳山失陷的消息。愤怒之余,他也对东海人强大的海军实力有所忌惮,最终攻陷东海县之后,他决定放弃原先的走海路突袭即墨的计划,而选择更稳妥的从陆路进军。
虽然陆路要耗费更多时日,但此时已近冬至,河流封冻,他的大军可在胶莱平原上纵横捭阖,贼人绝对无法抵挡!
————
感谢书友江西胖哥的打赏!
第136章 远程通信 上
1258年,12月17日,落药要塞。
落药要塞是山河防线中第一个开工的棱堡,主体结构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完工。完工后这一个月来这里也没闲着,而是在要塞内部又加盖了一圈“门”字排列的营房,以在将来容纳更多的驻军和物资。
营房正中,垒了一个高达五米的砖包土台,上面竖着一根高耸入云的大木柱。木柱中央和顶端的位置各有一个望斗,顶端的上望斗底部拉出四根支索,牢牢固定在要塞四角的地面上,即使大风吹过,也没有明显的晃动。这便是要塞的瞭望台了
这根木柱连着上面的望斗和四周的支索都是海洋部友情赞助的,原先准备做成桅杆的,用一整根不知道多少年的崂山衫木制成,高达二十米,是造船厂的宝贝,为了战略需要不得不拿了出来。
当初立这个瞭望台的时候,想的是尽可能扩大预警范围,所以又垒了个高台提升高度。由于落药要塞地势本来就比周围高了一截,再加上高台和桅杆本身的高度,所以最终瞭望台上望斗的高度达到了三十五米,在上面看下去,周围半径三十公里的地域一览无余,甚至能看出远方地平线的弧度,确实是预警利器。
不过用了一阵子,才发现这么高其实没什么卵用。虽然能看到几十里外,但那么远的目标已经过于小很难看见了,就算有望远镜,一点点扫过去也是件很麻烦的事。而且这么高跟地面交流起来也很困难,再加上寒风吹得冷,所以还是十五米高的下望斗用得比较多。
但是今天上望斗上突然热闹了起来,中央架起了一个大号铁皮炉子,里面填充着煤炭,还淋了一层鲸油、松油和煤粉混合制成的引火油。狭窄的望斗里挤了三个人,都身穿厚厚的棉大衣,其中两人正在用力拉着绳子,从地面往望斗里吊装什么东西,而另一个身材最高大却基本没出力的家伙一边探头看着正在逐渐上升的货物,一边顶着风声喊道:“好好好,上来了,小心点,轻拿轻放,这可是镇社重器!”
这个男人是财政部的股东马原,而这批货物也确实是镇社重器。随着箱子逐渐到达望斗边缘,马原一把把它抓住,然后三人配合,小心地移到了望斗中。
马原穿越前喜文,在手机中积攒了不少相关资料,为商社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今天他这又搞出了些新点子。
他拿出一把小刀,拆开箱子外侧层层叠叠的包装,将其打开,三个由大至小的望远镜展现在三人面前。
其余两人,一个脸色白净的叫张乐生,本地富户出身,后来机缘巧合去了崂山学宫读书,学有小成后被东海商社雇了来;另一个瘦小精壮的叫李大成,原先是义勇队的士兵,因为眼力好、文化课成绩好,被选拔为通信兵。他们两人在商社也算老人了,可以说见多识广,但此时看到这些宝物也禁不住惊呼起来。
东海商社现在自产的玻璃质量不过关,造不出合格的光学玻璃,即使优中选优,也只能勉强制造一些低倍率望远镜,成像质量不怎么好,配发给侦察兵和低级军官使用。高级军官们自用的望远镜都是从后世带过来的,所幸当时他们是乘船游览,还真带了不少。
而这批望远镜,用的则是将后世玻璃熔铸后再磨制的镜片,成像效果可比之前那些山寨货强多了。其中更是有一个一百倍率超大望远镜,最初是为东海觅天台试制的,耗费了不少人工,但是由于镜片质量仍然不佳,镜片又没有形成消色差镜组,所以看出去的景象全部是扭曲的,而且景物边缘形成了彩色的色带,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之后就一直闲置着。但是从好的方面来说,至少能看到“有”或者“没有”,这一点对于马原他们来说用处就很大了,所以从天文台那边要了过来,今天拿出来实验一下。
马原兴冲冲地将箱子中附带的三脚架组装起来,然后喊另外两人一起,将那台巨大的一百倍望远镜装了上去,对准了蓝村镇的方向,迫不及待地朝目镜中看去——然而这一看他就头晕了。
这台望远镜放大倍率过大,任何一点轻微的晃动都会导致观察到的景象剧烈晃动。望斗虽然有支索固定住,但高处风大,仍然不可能完全保持静止,平时人站着肉眼看出去感觉不出,然而一经过望远镜一百倍的放大,立刻成了天旋地转的景象,再加上高倍率带来的严重色带,简直是地狱般的画面。马原看了一眼就坚持不住,又让张乐生和李大成轮流试了一下,两人都喊不行。
“唉,华而不实,还是送回去镇宅吧。”
马原心疼地把大望远镜收了起来,又换上一个三十倍的中号望远镜。这次稳定性就强了许多,虽然视野中仍然有不小的晃动,成像效果也不太好,但已经可以接受了。他强忍住呕吐的**,找到了蓝村镇瞭望塔的位置——蓝村镇已经作为前线指挥基地开始建设,自然也设立了瞭望塔。
马原把镜头调整到蓝村瞭望塔望斗的位置,可以看到那里的结构和这边相差无几,也有一个大炉子和几个人在上面。然后他离开望远镜,摘下帽子吹了吹冷风,又对着李大成问道:“李大成,你看看这个视野习惯不?没问题的话,我就点火,让他们开始发信号了。”
李大成凑上去看了一下,视野的晃动对他来说倒不是个大问题,但颠倒的景象即使经过多次练习,也还是不太习惯——为了提升成像效果,这批望远镜用的是双凸透镜的开普勒式望远镜,而不是一个凸透镜一个凹透镜的伽利略式望远镜。
伽利略式望远镜可以直接成正像,但是成的是虚像,视野较小,从镜中看到的景象类似于影视剧中的场景——镜头周围一大圈都是黑的,只在中央有一个小圈显示远方的景象。而开普勒式望远镜虽然成的是倒像,但可以形成充盈整个镜头的实像。
后世廉价的玩具望远镜一般是伽利略式,而正规的专业望远镜都是开普勒式。只不过后世的望远镜会在目镜和物镜之间再加一套棱镜组,把倒像转化成正像,而东海商社现在没那种技术水平,权衡之下,还是先凑合着看倒像吧。
李大成清楚地看到了对面瞭望塔的情况,站起身来说:“首长,没问题。”
马原点点头,喊过张乐生一起把火炉缺口的方向对准蓝村方向,然后打起火石,点燃了里面早已准备好的燃料。
熊熊大火立刻燃烧起来,为寒冷的望斗中带来了一点暖意,而冒出的烟柱即使在白天也足够醒目,引起了对面的注意。
不用马原指挥,李大成立刻扑到了望远镜上,张乐生走到火炉右边,扶住了一个转轮。
马原点点头,又拿起箱子中最后那支五倍的小望远镜,看向蓝村方向。这个望远镜的“小”也只是相对前面两台巨物来说的,实际上仍然有近一米长,虽然倍率不高,看不清细节,但是不容易头晕,用于观察大致情况足够了。
很快,蓝村方向做出了反应,他们用一块木板挡住了炉火,又放开,如此闪烁了三次。
“蓝村塔,问询信号!”李大成叫道。
“回复待机信号!”马原听了之后,命令道。
张乐生转动起转轮,一块大木板快速升了起来,挡住了火炉的缺口,又迅速降下,如此同样重复了三次。
不久后,蓝村塔看到这边的信号,又做出了回应,先是闪烁一下,又长亮了一会儿,又闪烁一下。
李大成观察到这个情况,喊道:“蓝村塔,预备信号!”
“准备记录!”马原回复。
张乐生从望台里一个小桌上拿起一个笔记本,又从装满铅笔的左口袋掏出一支铅笔,喊道:“记录准备中!”
————
flag这就应验了,今天两章都不满三千字,稍后加一更。
第137章 远程通信 下
1258年,12月17日,落药要塞。
李大成紧张地从望远镜中盯着对面的情况,只见他们先把那块木板撤了下去,拨弄了一会儿,又挂了出来。原来这块木板并不是一块单纯的板,而是像麻将牌八饼一样排列着八个大圆孔,每个孔内都有一个可翻转的小木板,可以表示“亮”与“暗”两种状态。此时蓝村镇的木板,上面的小孔就有明有暗,呈现出独特的排列。
蓝村塔距这里十八公里,在三十倍望远镜下也相当于六百米的距离,巨大的信号板看上去只有一小块,还因为镜头质量的原因有些扭曲,只有李大成这样眼力极好的人才能看清楚。他不去考虑图像是颠倒的,直接按看到的顺序,从上往下、先右后左,分别读出了两行信号:“闭开闭闭,开闭开闭。”然后立刻把眼睛移开,开始按标准程序做眼保健操。
在他读数的同时,张乐生也迅速在纸上记录下01001010这一组数据,然后喊道:“第一字节记录完毕!”之后他迅速拉动转轮,让灯光闪烁了一下。
李大成又把眼睛放上去,通过摇晃的画面,看到对面将信号板倒了过来,这是流程的一部分,他又如实读出上面的信号:“闭开闭开,闭闭开闭。”
张乐生也如实记录了一遍,然后喊道:“第一验证字节,记录完毕;第一信组,记录完毕!”
在李大成又开始做起眼保健操的同时,张乐生摇晃转轮,让灯光闪烁了两下,以表示记录完毕。
蓝村那边见状,把板上的信号换了一下,这边又开始记录。
如此这般,一共收发了四组信号,蓝村那边才打出闪烁——长暗——闪烁的结束发送信号,然后将炉火转向,开始朝胶西方向发信号。
这便是东海商社的跨部门组织——通信组折腾出来的远程通信方式。
通信组的主要成员来自各个部门,包括财政部的马原、工业部的秦晋、齐云、劳工部的田学林等人。这些人在原时空从事的都是通信、计算机、软件工程这些在本时空属于活久见的行业,穿越后难以发挥特长,只能根据兴趣爱好分散到各个部门中。不过因为同病相怜的境遇,所以几人平时多少有些联系。
成立通信组的契机,是当初海军自行捣鼓出来的信号板。海军的信号板由16个信号孔组成,由红绿两块板来传递信息,他们对此沾沾自喜,在全体大会上作为先进经验分享出来。结果引发了专业人士的各种吐槽,什么“可视度低”“夜间没用”“编码太蠢”“冗余不合理”之类的,全招呼了过去。最终,他们这些人决定成立一个专业的通信组,纠正海军信号板的错误路线,建立一套简单、准确、实用性强、可扩展的信号系统出来。
不过最初统合部对他们的工作兴趣不大,只象征性地给了一点支持,他们也只能在业余时间自发研究。直到胶州事变过后,各个据点分散在各地,远程通信的需求凸显,通信组才被统合部想了起来,他们的成果也得以在几个据点上实验性部署起来。
统合部还在两军和劳工中挑选眼力和数学好的精英,组建了一支五十人的通信部队,李大成和张乐生就是这支部队的成员。
李大成是通信中士,而张乐生得益于学宫出身直接升到了少尉,同时他也是落药要塞通信班的班长。这也是军衔系统第一次在军队中试点。
这套通信系统被通信组取名“光报”,版本号0.3.1,仍然处于alpha测试阶段。与海军使用颜色来记录信号,有“红”“绿”“开”三个状态不同,光报的信号板只有“开”“闭”两种状态,属于纯粹的二进制信号。但它使用火光作为背光,对比性更强,夜间或者轻微的雾天也可以使用。不过出于对比度、传输效率、误码率和习惯的各种考虑,他们把信息板的孔数从16个降低到8个,相应的每个孔都放大了,一次正好传递一个字节的信息。
通信组远期的目标非常宏大,要用两个字节表示大部分的unicode字符集,不过当前显然做不到。考虑到现在的条件,他们决定仍然用两个字节来传递一个符号,不过其中只有一个字节含有真正的信息,另一个字节用来校验——其实也就是把信号板倒着展示一遍,再正着展示一遍,这样即使观察员有一个字节记录出错,也能根据上下文选择出正确的符号。
这样一来,一个字节最多只能表示256种符号,通信组请文化部帮忙,选出了一百九十七个常用汉字,再加上十个阿拉伯数字和二十六个拉丁字母,组成了本时空首个字符集《gb-233 信息交换编码字符集》。之所以没用满256个位置,是为了给信息传播的损耗留下冗余,以后也有修改的空间。
后来,这套标准不但成了通信标准,还成了文化部的扫盲标准——只有认全上面的符号,才算脱离文盲了。再后来甚至还成了各个部门晋升的标准之一,不过这是后话了。
耗尽眼力读完信号,李大成赶紧走到旁边远望养眼。张乐生把记录好的数据双手交给马原。
马原看了一眼,心中迅速把四个二进制数据转换成十六进制,然后回忆起对应的汉字,会心笑了一下,又把本子递回给张乐生,说:“你来译一下吧。”
张乐生接过本子,他在崂山学宫学了不少进制转换的数学知识,后来加入通信部队又多次练习,其实此时已经了熟于胸了。但他还是按照流程,先在纸上依次写下四个信组对应的十六进制数字,又迅速查表,写下了四个对应的汉字,然后恭恭敬敬递给了马原。
马原接过一看,果然是“你好世界”四个大字。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把本子还给了张乐生,拍拍他的肩膀说:“很好,生火,把我们的‘你好世界’再传给平度要塞!”
……
山河防线上共设立了高密塔、胶西塔、蓝村塔、落药塔、平度塔、大泽山塔、新河塔七个信号站。其中,蓝村塔是前敌指挥部所在地,大泽山塔是新河塔与平度塔之间的中继站,位于平度马场西侧一处山峰上,并没有瞭望塔,其本身的高度已足以完成通信任务,由一个通信班和少量建设部派出的铁道队驻守。
今天是第一次测试,“你好世界”的信号很快从蓝村塔传到了链路两端的新河塔和高密塔,然后又传了回来,平均每个节点用时七分钟,通信效率秒杀传统的驿站系统。不过这次只是测试信号,只有四个信组,速度较快,真传递军情的话时间会长些。
测试完成,确定线路通畅后,他们又开始按照正规流程加上辅助信息。首先开头发送一个“00000000,11111111”的信组表示传送开始;然后又发送四个信组,分别代表光报种类、发送站、接收站和编码方式;再然后才是正文;最后则是“11111111,00000000”的结束信号。
落药塔上,马原让通信班轮流换班上来练习一下操作。当七个人全都操作过一遍之后,他也吹够了冷风,让张乐生继续指挥,自己下到了地面上活动腿脚。
……
“平度要塞是林宇在守着的吧,他看着挺愣的,能行吗?”
“放心吧,人家那是守纪律,不是没脑子,他办事,我放心。要换段明远那样的,我还得整天担心他是不是又搞了些什么幺蛾子出来。”
“行吧,反正光报都给你们立起来了,有事随时能知……”
“报告!”
正当马原和谢光明两人在食堂里喝着热羊汤的时候,一个通信兵突然急冲冲跑过来,交给他们一份最新的光报。
“怎么了?”
马原放下手中的汤匙,抢先把光报拿了过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故。等到他看到开头的光报种类不是代表“测试”的“c”而是代表警报的“j”之后,神情才一下子严肃起来。看完正文,他更是紧张了一下,赶紧把光报递给谢光明:
“胶西来的警报,发现姜家军的游骑了。”
第138章 敌情
1258年,12月20日,诸城县。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快到年关了才过来,难道是来送菜的吗?”
诸城县城东南的一处小山丘上,凌枫拿出一个商社制造的望远镜,观察起了城外姜家军大营的情况。但看了一会儿,他还是对颠倒的视野很不习惯,于是换回了自带的望远镜,啊,清楚多了。
刚刚下过雪,地面和树木上都覆盖着一层不太厚的积雪。这个小丘上,除了凌枫,还有四个义勇旅的士兵,都披着黄黑相间花花搭搭的的迷彩披风,远远看过来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人在。
凌枫穿越前是娱乐记者出身,穿越后本来在文化部工作,但胶西事变后,他痛感管委会在情报和军备方面的无能,在大会上吵了一架之后毅然以身作则投笔从戎,进了最苦的骑兵系统里训练起来。三个月苦练初有所成,他就带着骑兵营的第一排第六班,来了诸城县搞前线侦察。
这几个月来,第一排一直驻守在胶西城附近,终日不是训练就是以班为单位散出去侦察,提防姜家军的突袭。一开始,他们还提心吊胆的,但是一连几十天都没见到敌军的影子,便渐渐地稍有些松懈了,期待着能平安渡过腊月,安安生生过个好年。
没想到敌不随人愿。
几天前,第四班的几个小子在往胶南方向例行侦察的时候,发现了敌骑的踪影。或许是他们粗糙的马术被敌方的老兵看了出来,敌方明明兵力处于劣势,只有五个人,却也敢主动向七人的第四班发起进攻。
他们倒也不算托大。按照以前的经验,对付这种刚学会骑马的菜鸟,只要射几箭骚扰一下,他们自己就乱了,然后就可以轻松各个击破。
不过可惜他们眼力不太好,没能及时发现这七个菜鸟各个穿的都是精良的四分之三板甲。这其实也不怪他们,因为第四班执行的是侦察任务,在盔甲外侧披了迷彩披风,看上去穷酸得很,一点不像精锐的样子。直到接敌后,他们才把披风一扔,露出闪亮的盔甲,按操典排成紧密队形,举着马刀控马向敌人慢慢小跑过去。
其实这些新兵们紧张地要死,逃又不敢逃,单打独斗又不会,脑子一片空白之下,能做的也只有日常训练的那点东西了。
没想到这一冲效果拔群,敌方虽然都是经年的老兵,骑射技艺娴熟,但毕竟是侦察用的轻骑兵,没穿什么重甲。他们先试着朝东海骑兵射了几箭,叮叮当当落在盔甲上没什么反应,然后就没辙了,总不能冲上去跟这墙一般的阵列对撞吧?
于是他们见状不妙,只好拔马就逃,不过因为射箭浪费了点时间,现在加速就有些晚了。
第四班马速控制得还不错,一开始只是小跑没耗什么马力,等到了跟前才逐渐开始加速冲锋,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差。最终,他们成功撞散了姜家军游骑的队形,然后气势高昂地结对厮杀了起来。由于身上装备优势巨大,即使他们没什么实战经验,也乱拳打死老师傅,留下了两人,剩下三人逃了出去追不上了。
第四班喜滋滋地打扫战场,带了两匹缴获的战马和两个鼻青脸肿的俘虏返回了胶西城,受到了范龙城的表彰。这两个俘虏不但没打探出多少敌情,反而给东海人提供了不少姜家军的情报。
姜思明在攻陷东海县之后,将部分宋军降卒补充进自己的部队,稍作休整,便踏上了北归的道路。由于他们归心似箭,进入莒州之后更是到了自己的地盘,可以就地补充粮草,所以行军速度很快,半个月就走了近四百里的路程,一直到达了密州的治所诸城县,之后才驻扎下来等待战机。
原先姜家军有五千多战兵,其中包括近五百名骑兵,这一路上,又强拉了数千壮丁充当辅兵,总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万。他们有着莒州和密州的秋粮储备支持,补给充足,士气高涨,正在诸城大营里打造攻城器械,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
当前东海商社这边,宁海州已经交由第二舰队带领海军陆战队和仆从军维持秩序,义勇旅全部撤回了胶州。大部分兵力都部署在大沽河以西的地域,其中谢光明带领第二营和一个骑兵排守在北线,尤力带领第三营和两个炮兵连防守高密、胶西两座县城,高正带领第一营和一个炮兵连、两个骑兵排以及保障连组成的野战团在高密、胶西之间驻营。
夏有书又在蓝村镇建立了一个训练营,开始招募并训练下一批新兵,以便为主力营补充兵员。这个训练营和铁道队、公安部下属的少量警察还有海军在岸上的水手,便是商社在大沽河以东的全部军事力量了。
收到敌军压境的情报后,各个方面的警戒等级都骤然提升。野战团接连派出侦察兵,探查诸城方面的动向,凌枫带着的就是其中的一批。
诸城县离高密县城差不多四十五公里。军方早早就开始派遣小批侦察兵前去收集情报。当地虽然是敌境,但好在东南方多山林,隐蔽起来还算容易。凌枫他们从胶州方向潜越至此,来到一处隐蔽的高地,借助望远镜观察姜家军的情况,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凌枫此时仔细看着城外大营的情况。自从第一次接触过后,这几天姜家军大营一直没什么动静,但今天的情况显然不一样,中央偏西的一个营区内一片鸡飞狗跳,周围不断有民夫和车辆搬运物资,看来是有出动的迹象。
果不其然,大约三小时后,一支骑兵从营中涌出,慢慢向东北方走去。
凌枫训练时间尚短,马术可能差点火候,但多年发掘花边新闻练出来的刁钻眼力可不是盖的,很快就看清了敌军的情况:“大约一百骑兵,一人双马,无步兵,无辎重,应当是小规模袭扰部队。孙镇河,你赶紧回胶西报信!”
他快速清点了一遍骑兵的数量,跟旁边另一个侦察兵核对了一下,便又喊过一个矮而壮的骑兵,取出一个笔记本用密语快速写了一些什么,将这页纸撕下交给他,让它带回胶西城报信。
孙镇河原先是即墨县游侠出身,后来被东海商社招募,自骑兵系统建立之日起就进去了。他这个名字也是范龙城给改的,可见是被寄予了厚望。
他接过命令,先向东快速走下山去,跑到一个隐蔽的山沟,从留守的骑兵那里领了一匹马,套上盔甲,便沿着山脚一路向东北方去了。
……
这支姜家骑兵出营后,并未直接向东海控制区奔袭,而是压慢了步幅,以正常行军的速度,往高密县的方向开进。他们这次出动,不是为了侦察,而是为了小规模袭扰,所以要保持马力留待明天再战。
带队的是乳山县人赵与赢。他父亲当初就是为姜家效力的骑兵百户,他自幼习武,骑术精湛,前几年补了父亲的缺当了百户。后来跟大军南下,打了几场顺风仗,表现得还不错,又跟李璮军中的蒙古人请教了几下,自觉技艺与他们也不相上下了,所以很是自负。
前不久,他手下几个游骑前往胶州侦察敌情,结果居然折了两个好手,剩下三人丢盔卸甲跑了回来,让他感觉颜面大失。
虽说逃回来的三人将东海骑兵吹成了百战精锐,但赵与赢心里清楚,东海贼才起事几个月,能练出什么骑兵?顶多是招募些会骑马的游侠流氓罢了。多半是这五人大意不察,比如破了村子想找点乐子,或者抢了酒喝多了,然后被贼人趁机偷袭了。为此他很是气恼,多次向姜思明请战,想去找回场子。
不过姜思明对此倒是颇为慎重。他这几个月来不断听到有关东海人的坏消息,一开始是愤怒,但后来听多了,对这个对手也越来越重视。
虽然理论上东海人确实不该有精锐的骑兵,但他们小手段那么多,说不定真有呢?
正好这几天天降大雪,他便命令侦察的游骑暂且撤回来,先找来一些来往胶州的诸城商人和前来投奔的胶州士绅问话。不过这些人说法各异,大都是道听途说,问了几天也没个明确的说法。
这样下去对敌情两眼一抹黑可不行,于是他想了想,等到雪过天晴,干脆让赵与赢带了一百骑去高密-胶西一线袭扰。
东海人就算能找来几个马术好手,但几十人怎么也凑不出来吧?如今河水封冻,骑兵在平原地带行进自如,年前家家户户都有存粮,征收补给也容易。如果敌军过来阻拦,自己这边掌握了机动性优势,遇到小股敌军,可以上去试试斤两,遇上大队敌军,朝另一边转进便是。敌军左支右绌疲于奔命,而我方可以从容突围,如果敌军按兵不动,我方正好将他们的部署一一探查清楚。
拥有优势骑兵的一方,无疑在战争中占据了极大的主动性,这也是蒙古铁骑所向披靡的原因之一。
队伍行进到一条大河旁边,赵与赢命令大队暂且休息一会儿,派出几名游骑过河查探附近情况。骑兵们纷纷下马活动腿脚,一批资历浅的去下游河边破冰取水,其余有的拿出豆料喂马,有的就地吃起了干粮。
没过多久,前去侦察的游骑返回了。河另一边没什么动静,只在东边有个小村子。
赵与赢听了报告,略一思索,问道:“现在离高密城还有多远?”
领头那个伍长回道:“差不多二十里吧。”
赵与赢看了看西方,如今天晚,太阳已经摇摇欲坠了:“今天赶到高密也做不了什么了,再近还容易被哨探发现,徒增风险。那么今晚就过河住到那个村子里吧,嗯……这里已经是高密县境了吧?”
伍长听了这个问题,立刻脸上一喜,连忙答道:“是的,密州和胶州的界河,我们中午的时候便已过了。”
“好了,”赵与赢大手一挥,“高密县已经陷于贼手,这些民人居于高密,便是从贼,不用与他们客气,走,过河!”
众骑兵士气陡然高涨起来,叫嚷着上了马,冲入了那个可怜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