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一章 百花携君赏
说完,她就气哼哼地一跺脚,想要甩开他的手。可是他非但没放手,反而抓得愈紧,直捏得她手指吃疼,而她也倔强地一声不吭。
他确实在笑,只是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苦笑还是微笑。但是他看着她这般神态,只感觉跟其他生气的女孩子都极为类似。她们无论是在少时,还是在老时,从生气到骂架,都会情不自禁地跺脚,就连神态都极为相似。而不会吵架的女人,总是会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
但她又是极为特殊的,正如他刚才的话一样,她娇气但却不矫情。这是他们的相处方式,也早已经习惯了。
他苦笑道:“我可没有讨厌你。”
她又说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只敢在这无人的地方……牵我的手?”
小男孩脸上微微一热,只感觉哭笑不得,喟然道:“那是因为你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表露心声。”
小女孩何等聪明,虽然这句话显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她一瞬间就明白了。
正如他所说,她很少在外人面前过于表现自己,所以她根本没有机会吐露自己的心声。
她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性格上的骄里娇气,像是感伤于当今世道,又像是在刻意撒娇。
她不透露心声,便不会流露出内心的情绪,所以他没有理由来牵起她冷冰冰的手。而此情此景,正值在远离城池喧嚣的旷野,她可以撒娇,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心语说出,而她也不担心没有听众。因为他跟她一样,都很喜欢听对方说一些故弄玄虚的大道理,并且附带上自己的感悟。
所以,他不是不牵她的手,只是还未到时候。在心里的小情愫在他处暗里酝酿之时,在久违的温暖在她手心里延展之时,在潜藏的话语再也不需要悉心编排之时,未来就在手边。
于是,她又流露出了她不常流露另一面,娇憨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一双狡猾的凤眼微微上翘,嘴唇总是情不自禁抿着,只半天发笑却不说一句话。
当她以这样一副神情看着他时,他便知道她已经忘记了之前所说的所有话语。
可是,他不知为何总是把握不住良机,也总是要破坏气氛。因为他突然开口道:“这片花海,或许不单单只是纪念在这里生活的故人,也是李伯伯对于浪漫的理解。它可能看了教人只心生悲凉,但就像这片无人欣赏的花海一样,人们总是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散发着光芒。所以,你无须悲观,人有着各自的路要走,但这并不是完全孤独一人的道路。春来有雨,夏来有花,秋来有风,冬来有雪。时光轮转,皆不孤独。浪漫四季,与卿同行。”
他并不是个温吞性子,但也并不急躁。他觉得内心安宁,所以并不想要渴切地去索求。
于是,她忘记了自己说的话,只是歪着脑袋,娇笑道:“刚才谁说‘百面芳菲无人赏’?真是不巧,能陪你看这花海的,唯我而已。”
他苦笑两声,喟然道:“那也真是不巧,有卿在侧,吾心安矣……”
吴雪有些失神,他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看着这样一幕,脑子里全是莫名其妙的话语。那画面逐渐淡化,他迫切地想要看去他们的面容,但也犹如雾里看花,只有模糊朦胧的影子。在那团暗色的雾气里,他仿佛看到了火红色朝另一个冷色调靠近,并且与之融为一体。
这时候,他听到了悠远的呼唤,仿佛有人在漆黑的水面下,亟待这个世界的阴阳交汇。那一瞬间,吴雪只被迷惘困惑,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寒冷漆黑的海底,还是在春暖秋寒的人间。
可当他回过神之时,却发现兰儿近在咫尺的脸,她手掌在自己面前来回挥舞着,说道:“雪儿哥哥,雪儿哥哥?”
边上的翎歌抱着双臂,微微侧目而笑道:“看来雪公子还没睡醒。”
吴雪仿佛得救的溺水者,他无比感激她们,如若不然,他必定会被这些毫无来由的画面给折磨疯。
他苦笑两声,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过去多久了?”
翎歌古怪地笑着道:“我们这不是才刚到这里么?”
兰儿担忧地说道:“雪儿哥哥,你昨晚没休息好,若是觉得不舒服,我们晚些再来吧,反正她也没有标明具体时间……”
吴雪摇了摇头,笑道:“没事,刚才只是觉得这座城太过奇怪……”
翎歌看了看四周,幽幽道:“这里确实够奇怪的……”
兰儿也赞同道:“我总是感觉,这地方怎么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不单单是因为破落的缘故……”
她想了想,喃喃道:“奇怪,我怎么感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吴雪说道:“既然来了,就先找到她说的那个土地庙吧……”
寻思无果,他们便在这城东地带四处游走,待转过了两个荒草萋萋的老旧巷子时,豁然看到一座小庙。只让他们觉得怪异的是,这座庙在一处单门别院里面,而那户废弃的房屋,门扉正半开着。
这样的房屋布局极不合理,若是宗祠,也该在最里间,不该在正迎着大门的过道上。
三人互视一眼,便犹疑着踏入了门内。这院落很宽阔,在那破庙两边,还各种着粗壮的刺槐,满树金黄,如若幻梦,黄叶垂蕤,阴翳遮顶。
这里原本毫无疑问是个人家,在那小庙后面,便是三层飞角主楼,想来从前住在这里的也是个阔绰之家。
那小庙的门两边,还各有一个圆形的开窗,这里看去,仿佛是一颗怪物的头颅。吴雪吞了口唾沫,只感觉口腔里干巴巴的,心里好像压着一块石头。
兰儿沉声道:“会是这里吗……”
翎歌站定在那里,瞅着那庙宇内的景象,忽然面色愀然,喃喃道:“真是奇怪,谁这么有闲情逸致,在一处废弃的破庙里敬香?”
第九百九十二章 土地庙
听了翎歌低沉的语气,吴雪不禁打了个冷战,苦笑道:“怎么会,难不成小乞儿竟然虔诚至此?”
可是兰儿在一旁说道:“欸?好像还真是,里面有香烟缥缈……”
吴雪喟然道:“看来她已经来了。”
于是他便在外呼唤了一声,可是等待片刻,里面却毫无回应。可他实在不想贸然进入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垮塌的破庙。且看这庙宇上方,被折断的树干砸破了一个大孔,那带着枯黄树叶的半截树干,从上面垂下,在外看来,就好像是里面长了树一样。
翎歌说道:“既然来了,我们就且去瞧瞧吧……”
不知为何,走在这里面,吴雪总觉得瘆得慌。明明是白天,且将已经近午时,可光线却依旧黯淡,天上飘着团团乌云。吴雪心想,这里很快就要下秋天的第一场雨了。
他们走到那破庙里面,却发现这里再没有其他人,可是香案上的香炉却插着三根供香,香还燃着,仍未过半。
吴雪思忖道:“看来,这里之前确实来过人,但是他在半炷香的时间内离开了这里……”
翎歌说道:“或许时间更短。”
兰儿说道:“或许……那个人此刻还未走……”
闻言,吴雪只感觉脊背发凉,苦笑两声,说道:“兰儿妹妹,可别说些离奇古怪的话啊……”
兰儿笑道:“胆小鬼!我们来的时候,大门还敞开着,这就说明确实有人来过。他可能还在这院落里,或者临时出门了……”
吴雪疑惑道:“看这里的场景,只怕是早已经荒废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有必要关门么?”
出于疑惑,他又来到了大门,盯着那门和四周瞧了瞧。只见那门背后的门栓上,还挂着一把锁。令吴雪觉得诧异的是,那把锁还很新,并没有料想的那样锈迹斑斑。锁是开着的。吴雪又看了看脚下倒伏的荒草,只见其中有些许凌乱的脚印留下,其中一些是他们的,另外一些不详。
吴雪盯着那门,在脑海里构想着可能的场景。门锁在内,那相必是有人从里面开门,让某人进来。或者就是有人进来后,将门锁拿了进来。
那么,门为什么没关?就好像是在迎接他们一般,这门半开着。只想到这里,吴雪便发觉到了开门者的心理。他相必很平静。若是逃跑,不可能慢条斯理地只打开一半的门,缩着身子从里面挤出去。所以,只可能是这人离去的时候,随手将门带上,却没有关死。
那么,会是小乞儿么?她为什么来了又走了?又为什么在这破落的庙宇里敬香?
想到这儿,吴雪便走回庙内,兰儿和翎歌正盯着上首的塑像发呆。
吴雪问道:“怎么了?”
兰儿扭过脸,只见她神情极为僵硬怪异,沉声道:“土地公公的塑像,刚才好像眨眼了……”
吴雪失笑道:“兰儿,你怕不是也没睡醒?”
这时,一直凝望着塑像的翎歌忽然开口了,凝重道:“兰儿说的是真的,我也看到了……”
吴雪只感觉有些好笑,因为从之前他们的种种离奇经历来看,无一是鬼怪作祟,只不过是由于气氛渲染和心理因素,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于是他笑道:“我来看看,是不是小乞儿在这里装神弄鬼……”
于是他走进了点,绕过捅破屋顶的枝干,看清了那尊土地公的塑像。只见那塑像上红绿斑驳,漆面剥落,呈现出块块掺杂着艳红浓绿的黑斑。虽是掌司一方之神,但身着衣裳极为怪异,显然不是人间的官服,而更像是寿衣。尤其是那张横肉堆叠的脸,表现出狠厉阴鸷之色。一双厉目圆睁着,怒视着眼下的来者。
只是稍加看了一眼,吴雪便忽然感觉双肩发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暗想:“可真是怪了,这真的是土地爷的庙宇么?这里面供奉的,究竟是哪位神仙?”
只可惜,他无处再得到更多关于这尊塑像的信息,就连这破庙的门楣上也没块门匾,两面也无楹联,这位神仙的身份遂更不可考。
不知是不是吴雪的错觉,当他调换方位观察之时,总感觉那塑像的眼睛在跟着他转。
他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便走到她们身前,笑道:“或许是因为你们太紧张了,这神像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确确实实是泥坯所塑。既然是泥巴糊的,又怎么可能眨眼?”
可当吴雪这么对她们说道时,她们却瞪着双眸,瞧着他背后的神像,一副愕然之色,只不说话。
塑像还是那尊塑像,吴雪并未发觉什么异样。
这时候,兰儿嗄声道:“雪……雪儿哥哥……你……你后面……?!”
吴雪回过身,四下里瞧了瞧,苦笑两声,说道:“什么都没有啊?”
翎歌冲他使眼色,沉声道:“不是在你后面,是在你后背!”
“后背?”吴雪微微一楞,随即脊背上一道凉气蹿过,“我的后背上有什么吗……”
他伸出手够了够,却没有抓到任何东西。
可兰儿和翎歌还是那副样子,吴雪只感觉诡异,他猛地回过头,这时候却见那掉漆的神像,忽而裂开了大嘴,冲他森然一笑。
吴雪顿时像是五雷轰顶,只感觉耳边嗡嗡作响,就连手脚都僵硬得不听使唤了。
他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可当他再睁开眼,那尊塑像切切实实是在冲他们笑着,一双眼睛也在盯着他看!
吴雪悄悄后退半步,接着小声对兰儿和翎歌道:“走……走……快走……”
见这诡异场景,她们也慌了神,只点点头,像是在试探这诡异的塑像般,慢慢地后退着。
就在他们快要出了庙门之时,忽听一阵剧烈响动。只见那塑像忽然张开了大嘴,发出阵阵怪异的嘶叫声,接着便悠悠站了起来。
那塑像站在石台上,头顶着破漏的庙顶,俯视着来犯的三人。只不过他不是神明,而是一个厉鬼。
第九百九十三章 阎浮罗
吴雪总也没想到,一个好端端的神像竟然会突然动起来,而且嘴巴大张,不断发出怪异的声响,酷似厉鬼嘶嚎、阴魂咆哮,匝匝刺耳,摄人心魄,令闻者胆破心寒。
那一尊神像在石台上站起身,自身上抖落一层灰烟,吴雪颤巍巍地仰视着这一尊厉面鬼神像,而他的嘴里,竟也排布着深寒的獠牙,在昏暗之中散发着锋锐的寒光。
正是那:一双怒目,一身阴魂。浮罗鬼刹,三条心魄惊。
吴雪已再无之前的定力,只对她们喊了一声:“速速离开,这里快要被他顶塌了!”
只听呼隆一声,这间小破庙彻底沦为了废墟,扬起团团尘烟。在那一阵动摇之中,忽地飞射出三道身影。
吴雪落在院子里,目光凝重,投向那团尘烟内,心里依旧惶惶难安。若不是刚才他避闪及时,定会被那鬼差拍成泥。
对于眼下的状况,吴雪和兰儿她们一样,都有些难以置信,一尊毫无生命的神像,怎会突发对人发起袭击?
虽从前听闻跟多恐怖故事,但他对待神明的态度,就仿佛是对待这个自然界的春夏秋冬一般。它之所以被人们描摹刻画,并不是因为有人真的见到了神迹。它更像是一种冥冥之中却又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自然规律,是一种被塑造的必然,正如人们看不见但是不可或缺的空气一样。
吴雪惊诧道:“只不过是有人给他上了三炷香,竟可将其唤醒么?!”
翎歌摇了摇头,目光灼灼,戒备着那团烟雾。那道身影逐渐浮现,仿佛一个被人遗忘许久的神明终于重见天日了一般,它高高站立着,怪声依旧。
兰儿说道:“这东西,真的是一个活物吗……”
翎歌暗喟一声,沉声道:“这并不是什么幽魂索命,也是白日闹鬼,它分明是个死物。而既然是死物,就不会翻腾出多大的动静,除非有人操控它……”
吴雪狐疑道:“操控?”
翎歌脸上带着一丝沉着的浅笑,娓娓道:“不知雪公子可曾听闻,在从前的天工阁内,有位与众不同的弟子。这弟子不似传统天工阁那样,专司暗器、傀儡等流派,而且自诩为夏国泥塑第一人……”
兰儿疑惑道:“泥塑?我可听说天工阁傀儡天下无双,酷似真人,但可不曾听闻有过玩泥塑的人……”
吴雪想了片刻,眼前一亮,不禁苦笑两声,喟然道:“我想起来了,天工阁确实有过这样一人,不过那人不是早被天工阁除名了么?”
翎歌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他本是个天赋异禀的才子,可惜偌大天工阁,却容不下一个异类……”
兰儿苦笑道:“就因为他玩泥巴?”
翎歌也不禁苦笑两声,说道:“这世道就是这样,你不能像个异类,你也必须合群,哪怕你并不是个坏蛋。只有这样,才能打消他们的顾虑……”
兰儿困惑道:“他们……?”
吴雪喃喃道:“既得利益者们……”
翎歌点点头,说道:“就像是莘莘学子,你的见解不能与师长相背,也不能对其质疑。你需要在这样一套默认的规则内,遵守你的守则。他们掌握着你的生杀大权。可以让你滚蛋,也可以骂你是搅屎棍,但是你唯有忍着。因为你若是抱有异议,无须他们执行,你也会被身边的人疏远、排斥……”
吴雪苦笑两声,喟然道:“因为人们害怕被群体认作是异类,所以选择沉默和妥协。人与之群体,往往是一种极为尴尬的关系,需要小心翼翼才能维系下去。归顺群体,是为了被认同。逃避群体,不一定是乖僻,或许是为了一种本心……”
兰儿苦笑道:“如此来看,那位天工阁的弟子,并没有选择妥协,而是选择了自我的本心。”
提起那人,翎歌并没有肃然起敬的感觉,反倒是有些冷若冰霜,只是淡淡说道:“可他并不是为了坚守本心,而选择被误解和冷落……”
这时候,烟雾里再次发出了一阵怪声,那神色俱厉的神像已经从烟雾里浮现身形。它的眼睛仿佛地狱,燃烧着熊熊烈火。它的牙齿仿佛剔刀,在灰暗的天穹下散发着森寒微光。
兰儿怔怔盯着这样一尊跟以往见到的神像不太类似的神像,喃喃道:“那他是为何……”
吴雪站起身,望着那约莫两人之高的巨大神像,喃喃道:“他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仅仅只是因为他用他打造出来的傀儡,杀了所有对其抱有异议的人……”
兰儿说道:“这个人,是谁?”
吴雪喟然道:“阎浮罗……”
现在,他才想起此人的故事。在上一个二十年的江湖,还远比现在更具有活力和希望。也就是那时,武林中涌现出一批另辟蹊径的高手,其中这位天工阁的弟子,就以造了一手好泥塑而盛名远扬。天工阁盛产天才,而这些天才们往往很危险。
阎浮罗便是其中一位。阎浮罗只不过是江湖人对他的称呼,至于他的真名是什么,或许没人关心。人们记住他的只不过是他的凶名。
据说他酷爱神色恐怖的泥塑,遂打造出来的作品,无不是凶神恶煞,宛若阎罗鬼差。
真正让他凶名远扬的,还要数一次皇家举办的礼佛发会。就在皇家族人同聚佛殿之时,却赫然发现,原本上首的三尊慈眉善目的大佛,却变了模样,变成了身着寿衣,獠牙青面、赤目圆睁的凶鬼像,脸上似笑非笑,仿佛是隐晦的嘲笑。
也就是那次,阎浮罗从天工阁负罪出逃。没人知道他所行之事究竟就何寓意,或许是因为他佻达欢脱的性情,但终究因此得罪皇家、杀害天工阁数十余名弟子而流亡天涯。
而此刻他们所见之物,愈发让吴雪坚信这塑像定是那阎浮罗之作。因为这种厉鬼相貌的巨型傀儡,除了阎浮罗以外,只怕没人能造得出。
据说他一生佳作无数,其中要数赠予少林派的十八铜人像为最。
更相传,起初他本是个吃斋礼佛的虔诚信徒,但犯了杀戒之后,后期的作品愈发阴暗诡谲,教人难以揣摩。
至于眼前这一尊,是他何时之作?
第九百九十四章 阎浮罗(其二)
正待他们惊愕于这样一尊巨大的厉鬼傀儡之际,忽闻那傀儡发出一阵尖锐的声响,只见它微微低伏下身体,双手拄着地面,下巴脱臼了般豁然掉下,露出了里面森寒的尖牙。
兰儿苦笑道:“它这是在干吗?”
翎歌说道:“但它绝不会跟我们演哑剧……”
这时候,吴雪忽然想起了从前与小叔叔吴曦在山洞中的一战。那次他所见的傀儡,便是一个长翼狮形的傀儡。如今一别过,已是数年。可那晚惊心动魄的战斗,却教他难以忘怀。
对于傀儡,虽然他是个门外汉,但他曾见过傀儡的整个制造过程,加之以往与之战斗的经历,当他见到这厉鬼傀儡长大嘴巴之时,一种紧迫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们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那傀儡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声音,宛若地狱的厉鬼在尖笑。
吴雪听到这笑声,像是收到了某种讯号一般,惊呼道:“快散开!”
话音未落,那厉鬼傀儡的口中忽然发出一阵“呼呼”的怪声,接着,吴雪见到一道火柱从其口中喷射而出!
见状,三人无不是心惊胆战,立马抽身四散,而那傀儡只瞄准了兰儿,扭转着头部,一道火弧随之扬长而起,所过之处,荒草尽燃,烈火熊熊。
兰儿四处闪避着,那炽热的火焰屡屡擦边而过,只见她步履轻盈,衣袖带风,总是能化险为夷。
吴雪心惶不已,暗想:“这里长满了荒草,很快便没有落脚之地,得先教兰儿脱离险境……”
他眼睛瞄着那傀儡的头部,想着把那喷火口毁掉。好早兰儿有惊无险,对此情境游刃有余,他便顾不得许多,脚下一动,飞身抽出了那把黑剑,直扑那傀儡而去。
只见场中一道黑光惊现,顿时剑气四溢,刮起汹汹烈风,就在吴雪快要落到傀儡身上之时,那傀儡忽而将头部一扭转,再次从口中喷射出一道火柱!
见此变故,兰儿和翎歌无不是惊怖不已,可烈火迅捷,正对着吴雪喷射而去,眼看着将要烈火焚身,吴雪忽而将身子一沉,厉喝着自地面划出数步,那火柱便擦身而过,顿时在其背后的地面上腾起一团烈火。
而那傀儡一道火舌喷出,便再次调转方位,又喷射出一道火柱。屡次三番下来,吴雪游走闪避之际,便发觉到了其中规律。
这傀儡虽能喷火,但一次喷火持续时间总不会超过十秒,火势也在逐秒减弱,接着会停歇三秒左右。且在调转方位之际,同样会有一个约莫三秒左右短暂的空档期。如此循环。
只不过面对如此烈火,他们必然会躲避,才教这个三秒停顿时间显得太过于短促,仿佛没有间歇。
有了这个信息,吴雪便瞅准了它下一次的喷火时机,便躲边进。而正如其所料,在躲避了十秒之后,在它跟着吴雪掉转头部喷射口之时,中途停歇了大约三秒。
也就是这三秒,暴露了这具傀儡的致命弱点。吴雪看准时机,在傀儡停止喷火时,便已欺近身侧,扬起利剑,便朝着那傀儡的头部狠刺过去!
在吴雪被火柱围困之际,兰儿便惊惶着要去救他,可却被翎歌拦下。
兰儿急切道:“若是畏火烧身,他定不会为帮我而冲身上前!”
翎歌暗暗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并不是阻拦你去救他,你且看……”
兰儿迷惑着看去,只见吴雪一人一剑,游走在火舌周围,身法灵动,步履自若。数次机会,他本可抽身而退,但是他却继续朝着傀儡靠近。
翎歌笑道:“他似乎有个习惯,并不喜欢以蛮力和绝对压倒性的破坏而取胜。正相反,他很喜欢因地制宜,找敌人的破绽和弱点。这些或许是任何一个高手都无法教给弟子们的心得。如若不然,我们早可全身而退。这傀儡再精妙绝伦,但终极只是傀儡,可是跑不过人一双脚的……”
听闻翎歌的话,兰儿便见吴雪在傀儡喷火的空档期纵身跃起,挥舞着手中的黑剑,朝那傀儡头部砍去!
可手中黑剑将要落下之时,那傀儡忽然凌空冲起,而吴雪已避闪不及,直跟它撞了个满怀。
他随之控制住身形,翻身落在了边上的屋檐上,而那傀儡忽然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接着,忽闻一阵笑声。只不过这次的笑声并非之前那般机械生硬,而是一个人的笑声。
吴雪循声望去,只见屋檐的对角之处,忽然道身影如同黑烟一般浮现,待吴雪看清之后,只见那笑声自这个中年男人传来。
他身着一袭黑袍,面容带着丝丝冷笑,赞许似的拍了拍手掌,说道:“小公子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应敌能力要远比我想象的要好……”
兰儿和翎歌落在他身侧,见了那男人,便道:“你就是这傀儡的操控者?”
那男人淡淡一笑,悠然道:“在下不才,教各位见笑。”
翎歌蹙眉道:“你就是阎浮罗?”
那男人感慨道:“想不到,江湖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还有小辈记得我的称呼……”
瞧着眼前这个男人,恐怕没人能把他与之“凶恶”、“奸诈”、“冷酷”相联系起来。他只是淡淡笑着,面孔有一种说不上的沉静感,仿佛是一个安静且孤僻的艺术家。
翎歌说道:“跟传言相比,你看起来简直像个好人。”
阎浮罗淡淡一笑,双眸微眯,双手背在身后。他只是在那站着,便已经好像超出凡世,而他的气质也早已经将他与他人分隔开,成了独特的那一种。
阎浮罗悠悠道:“人们总是喜欢以貌取人,这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正如常言道:相由心生。可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傀儡师,只为了造出杀人更方便、造型更独特的傀儡而生。如今你说我看起来像个好人,却不知我心如何,更是一种侮辱……”
翎歌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所有人都是喜欢被夸赞的,可好像夸赞这一套到了他这里,并不太行得通。他喜欢别人对他充满了恶意的评价,却永远也不喜欢虚伪的客套。他乐在其中。
第九百九十五章 阎浮罗(其三)
翎歌失笑道:“你不喜欢被别人夸赞,甚至是夸奖你的作品?”
阎浮罗冷冷淡淡道:“我不喜欢别人夸赞我,并不是因为我谦虚,而是因为我知道我有诸多无法改变的缺点。我不喜欢别人诽谤侮辱我,并不是因为我高傲自负,而是因为批评者们所批评被批评者的丑恶,他们都有。”
他淡淡笑了笑,接着道:“当然,若是有人喜欢我的作品,我也还是为之感到欣慰、备受鼓舞,尽管我从来都没有完成过一个满意的佳作……”
吴雪不禁笑道:“阎浮罗的傀儡技艺,已经远超天工阁多数人,就算是放眼天下,能及者也是寥寥……”
阎浮罗暗暗叹了口气,瞥着下方院落内的厉鬼傀儡,目光黯然,“下方的傀儡,名唤‘司火阴君’,是我十八岁时的作品。它虽然攻势有余,但缺点也是无可弥补。若不是我及时调回,只怕它已经被你击溃。我现在已经三十八岁,关乎傀儡之技,似乎没有长进,已经到了瓶颈期……”
闻言,吴雪他们只哭笑不得。十八岁时造出的傀儡,便已如此可怖,那现在该如何?
吴雪问道:“你说的小公子……”
阎浮罗将目光从傀儡身上收回,说道:“现在,我可以带你们去见她了。”
说着,他一手微动,那巨大的傀儡便悠然站起,重新坐回了石台上。见者无不惊叹其技艺精妙深奥。
“好了……”阎浮罗淡淡道,“我们该走了……”
三人跟着阎浮罗,走在城东空无一人的小巷,迈过萋萋荒草,迎着阴冷秋风,不知要去往何处。
兰儿问起那傀儡和那布局诡异的院落一事,阎浮罗回答道:“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总想着证明自己。那时候我做了很多自认为正确的蠢事,把这具残次品留在这里,便是其一。”
于是,他说起了经过。在阎浮罗十八岁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正值意气风发的年华,便总想要有一天打造出一具天底下从未有过的傀儡。为了这个目标,他一边琢磨,一边私下里接一些订单。
他虽年少,但泥塑技艺已是超出常人。起初,他为别人打造的塑像,无非是一些神明之像。而他也曾有过一个最具分量的客户–––少林派。
那次偶然的机会,他动身前往少林寺参拜佛尊,见到了星妙大师。在与大师谈话间,阎浮罗依旧拿着锉刀,一边与他谈话,一边在木头上雕刻,且目无斜视。
话毕,一尊观音像便成了。星妙大师惊叹于这个少年人的技艺,便玩笑似的说道:“妙哉,妙哉!这本是一块废料,想不到经公子之手,便成了雍容娴雅的观音像。”
那时的阎浮罗正值意气之时,便毫不自谦地笑道:“大师若是喜欢,这观音像便赠予少林便是。”
星妙悠然一笑,说道:“若是公子能打造出天下无双的作品,放在我少林也未尝不可……”
阎浮罗只感觉讶异,他的作品无论是在市场上,还是在天工阁内,都已是难寻敌手,虽然他创作并不是为了利益和金钱,但是总能得到丰厚的报酬和赞誉。可这老和尚竟如此倨傲,暗里羞辱自己的作品。
他这么想着,只觉气闷,便赌气似的说道:“好,久闻少林十八罗汉盛名远扬,那我就送少林一套完整的十八铜人像!”
于是,他便日夜雕琢,终于在三年之后,打造出了十八铜人像。若是吴雪现在去往少林山门,还能在罗汉堂里见到这十八个栩栩如生的机关铜像。
可是,在铸造十八铜人之时,阎浮罗的心境发生了潜移默化的转变。这原本是他的毕生所爱,但现在却成了他赌气的方式,直产生了厌倦,甚至是憎恶的情绪。也就是那时,他的作品风格忽然变得极为阴暗险恶,从世间美好的化身,到阴曹地府的小鬼,他的创作方向到了转折点。
而那十八铜人,也被他在内部装载了大量的凶险机关,触之即发,绝无活口可留。
他本是想报复少林羞辱于他,静等着少林血案的发生,直到一年之后,他也没等到消息。
阎浮罗惊愕不已,觉得自己的机关绝无出错之理,便再次亲身踏上少林的山门。
可到了之后,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只见那一十八例铜人像,原本凶神恶煞的模样,竟然都露出了笑意,就连神情也变得柔和了。当他试着触发机关时,却发现里面的钢铁机括却已经被拧成一团!
阎浮罗惊怖不已,原来自己送到少林的十八铜人像,早已经被星妙大师私下里改过了。
只是看着铜像微笑的脸色,阎浮罗好似受到了更大的嘲笑。他万万没想到星妙大师的功力已到了如此境界,竟可以以掌力扭曲钢坯铁胎,并且教原本凶恶的表情,变成如此模样!
阎浮罗感到又屈又惧,便悻悻然离开少林。可是,他的心境再也回不到从前,只向着更凶的外表、更狠的机关行去,已然走火入魔。
吴雪他们见到了“司火阴君”,是他十八岁时的作品,也是他当时较为满意的一件。在打造它之前,原本不该是这副模样。那时他想送一件作品给幼时的友人,但那好友却先于一步病故。当他得知了这个消息,久已压抑的心变得更加阴郁,于是宣泄情绪将其改造,变成了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并且用极为刺目的鲜红与嫩绿将其漆染。
当他动身前往友人家时,他已经草草下葬,其妻改嫁,其子改姓。他花重金将故友之家买下,建了一座小庙,并把这司火阴君留在了这里。
当时同为秋天,本是收获时节,但阎浮罗只感觉荒凉无比。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生命是,友情也是,爱情也是,婚姻也是,乃至这世上万千事物,都不可能永远不变。正如他的作品,就算是时时保养,也总有机关生锈的一天。
诞生,只是腐烂的开始。
阎浮罗并不感到气恨,因为孤儿寡母生活下去会无比艰辛。他只为自己沉迷于准备这个所谓的“礼物”,而未能见到故友最后一面而心感悲凉。
第九百九十六章 小公子
阎浮罗走得不快也不慢,他的脚步轻健平稳,如风过云,在这个被废弃的小巷里,他的青春岁月也随之溜走,仿佛二十年人生不过白驹过隙,谈笑俯仰一挥间。
他的语气也很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波澜。这或许是源于一个久经世事中年男人的沉稳与冷淡,他好像已经将一切看淡,就连从前起伏不定的情感也随之冷寂、下沉,只留下了岁月拂过的痕迹和残渣。
他接着道:“这次倒也是巧合,命运有时候就是喜欢这般愚弄世人。我本以为此生再无机会踏足故友病终之地,但没想到却收到了小公子的手书……”
这是吴雪再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小公子”这三个字,便好奇愈甚,问他关于这个小公子的身世。
阎浮罗只是淡淡一笑,略带戏弄的语调说道:“小公子你都不知道?她的身份要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高贵。只可惜她并不愿意接受这种出生赋予她的高贵,甘愿和江湖下五门打交道……”
翎歌脸上带着揣摩的笑意,悠悠说道:“阎浮罗对于武林中人来说,可也不能不谓之高贵难攀,可他还是抛弃天工阁最有才华和最具潜力弟子的双重头衔,走上了所有人都为之叹惋的路……”
阎浮罗哼哼一笑,微微侧首,回望着身后这三位后辈,语气里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说道:“一直被人盯着和期待的感觉并不好,有时候这会是一种动力,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无形的枷锁和负担。当你未达成他人的期望,便会饱受冷眼和质疑。我不需要这种虚无的枷锁来限定自己前进的道路,对于你们的道路也是一样,旁人的眼光多半是冷淡且嘲弄的,别人总喜欢用自己的眼界和观点的局限来定义他人,无论他究竟有没有过错……”
说话间,他们便来到了一处破败的门户前。这房子只不过是城东破落无人地带中的一所,若是说有何特殊之处,便是这门口的两座灯龛里,正燃着两点火苗。
白日燃灯,不可不谓之奇怪。
阎浮罗看着那灯,喃喃道:“看来他们也已经来了……”
吴雪问道:“他们是谁?”
阎浮罗说道:“你进来一看便知……”
吴雪三人将信将疑地互望一眼,心中疑虑虽未打消,但来之便安,遂跟在阎浮罗身后,踏入了漆黑的门面,来到了里面。
院落里清风飒落,黄叶翻飞,他们穿过这片凄清的秋景,又穿过一条长长的廊道,便见槛外芙蕖颓败,一条道通到一处湖心塔前。
塔楼内,一道倩丽瘦削的身影正双手背后,仰首凝望着墙上的一幅画,微光透过湿漉漉的窗棂,一张沉寂又清秀的脸便如芙蕖般浮现。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脚步声,只听她轻轻地说了声:“诸位请进……”
透过门扉,他们看见一人正默默驻足。她穿着精简干练,长发扎起,一根翠玉簪子横叉其间,如破云之箭。
若不是吴雪听到的是一个姑娘的嘤嘤燕语,定会把她当做是一个身姿俊挑的小公子。
由此可见,她便是小公子了。
待客已至,她欣然转身,当吴雪他们见到她巧笑嫣的面容时,还微微错愕了一下。
可吴雪只觉得很熟悉,但是又叫不上名字。他关于她小公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初次遇见时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破落模样。
小公子悠然一笑,踱步过来,神气十足地说道:“怎么,只不过换了一副皮子,你就不认识了?”
当吴雪再次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发觉,她便是之前见过一面的小乞儿。只不过与那日相比,如今的她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都是大变样,只教吴雪哑然失笑,喟然道:“殷儿姑娘……小公子……王府千金……你究竟是谁?”
小公子走到他身边,便如一阵香风袭来,袅袅幽香,淡淡寡笑,只教人捉摸不透。
她悠然一笑,说道:“你可以把我当成她们中的任一个,但现在,我还是希望你叫我一声–––小公子……”
她话语末尾腔调拿捏得十分优雅柔媚,顿挫有致,直犹如三月莺啼、漱石之涧,教闻者骨酥筋软。
好一个小公子,虽为女儿身,却有飒然佻达之气,此今再见,吴雪已对其刮目相看。
这时候,翎歌冷冷道:“你兜兜转转把我们找来,只为拉家常?”
小公子莞尔一笑,便道:“诸位请随我来,他已经久等多时……”
众人跟随其后,来到塔顶一层,便见一人站立窗前,凝目远眺。见了他们上来,便悠然回身,笑道:“看来我的帮手来了……”
见了那人,吴雪只暗暗惊叹,心想这般仪容超群,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仪的人,想来也不是凡夫俗子。他虽然身着一袭棉麻长衫,但却难以掩饰其华贵之气。见了他们,便迎上前来,笑道:“玉殷,这几位便是你所说的那几位好手了吧?”
小公子笑道:“潘伯伯,正是他们几位。”
接着,便见那人面带微笑,以江湖人之礼抱拳道:“早听玉殷说起,此今一见,果然光彩照人。”
吴雪只讪笑着回礼,他瞅着面前这个中年男人,只感觉诧异费解。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谈吐气度,此人皆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哪有传闻里那般鱼肉百姓、作威作福,为祸一方的佞臣模样?
小公子在旁悠然一笑,说道:“雪公子,你一定想不到,传闻中无恶不作的潘巡抚竟是这般谦和温文模样……”
吴雪只不知如何作答,此人的气场过于柔和,反倒让他无法与之那种强横无礼的态度联系起来,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和后见者形成的反差,倒是教吴雪有些无所适从了。
潘克明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也难怪,想来江湖人谈起潘某,口中定是无一句好话,只盼着某早日归西……”
翎歌微微一挑眉,戏谑道:“传闻中潘巡抚可是没少做好事,自然是会被百姓们感恩戴德……”
第九百九十七章 潘巡抚之托
闻言,吴雪和兰儿只有些心慌,面前这位中年男子虽态度温和,但毕竟是朝廷命官。
正所谓“九品芝麻官也是官,可别把村长不当干部”,更何况是一个朝廷二品大员!
正待吴雪暗自心慌之际,只听潘克明苦笑了两声,喟然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翎歌也不知怎的,面露愠色,又接着道:“没办法?巡抚大人倒是显得颇为为难,岂不知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是何种惨状?”
问此锐利言语,吴雪只心中惶然一惊,暗想:“糟了,话说到这份上,只怕又不会善了了……”
只不曾想,潘克明却是面露愧色,喟然长叹,幽幽道:“此事重大,造成下游百姓流离失所,乃是我潘某失职所致,怪不得他人……”
翎歌一时激愤,便欲再语,却被小公子从中打断道:“林姑娘,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便这般轻言,岂不是赖亏了好人?”
“好人?”翎歌失笑道,“这事还有什么不明之处?”
潘克明抬起脸,说道:“玉殷,不可无礼。”
只没想到,小公子却极为听话,潘克明一语未落,便不再言语,只悻悻然靠在窗边,抱着胳膊瞧向外面。
吴雪只颇为讶异,心想:“一位王府千金,又何须向二品官员低头?这岂不是有违君臣之道?”
只听潘克明说道:“玉殷之所以说此事未水落石出,是因为那伙掘堤泄洪的莽夫们还未找到……”
闻言,众人无不惊愕不已,就连翎歌也颇为动容。
吴雪愈发疑惑,便问道:“掘堤泄洪的莽夫……这又是何事?”
潘克明幽幽道:“岁夏时雨,只没成想却足足连下月余,导致河水快速上涨,疏浚之任愈发紧迫。按照当时定下的工程草案,是要在南坡开道,将南北两河贯通起来,以解汛情。可就在草案将要定下之际,大坝却被一伙莽夫夜间偷掘,洪水倾泻三千里,教岭西百姓遭了殃……”
吴雪惊愕道:“还有此事?!”
小公子淡淡道:“当然,只不过这听起来会让人觉得是在推卸责任,在为自己找借口。”
潘克明苦笑道:“可暗流以酿成了大祸,我不知那伙人是谁,又为何要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但若是为教潘某丢了乌纱帽,只怕是小题大做……”
翎歌说道:“看来,这伙人对潘巡抚可是恨之入骨,甚至想要你的命!”
潘克明朗声而笑,慷慨道:“潘某倒是不惧这些蝇营狗苟之流,只是连带了岭西百姓一致受罪,想到这里,某就痛心疾首……”
吴雪想了想,只感觉这件事背后必然牵扯过多,甚至还连带朝廷内部的党派关系,而那些无不是位高权重之辈,他们只不过是江湖闲散客,又怎能与之对抗?又怎能帮到潘克明?于是他对小公子寻他们来的目的便愈发困惑。
这时候,小公子冷笑道:“雪公子还请放心,这件事不会让你们过多参与进去,只教你们找到那伙掘堤贼人。”
吴雪苦笑两声,说道:“关于那伙贼人,还有没有更多线索?”
潘克明笑道:“爽快。”接着,他便将桌上一张图纸摊开,用镇纸压边,吴雪等人凑过去,只见里面的内容是一副工工整整的工程方案。
潘克明示意道:“这是大坝,两边是双涧峡。在大坝两岸,分别由两位百夫长驻守。当晚暴雨连天,黑夜如墨,守卫兵曹并未发现异常。只在轮岗巡逻之际,发觉到一伙黑影,鬼鬼祟祟地出没在大坝上。见巡逻官兵来到,他们便丢了钺凿,匆匆离去。此时发现,已为时已晚。大坝垮塌,洪水飞泻,酿成了这场大祸。据后来巡逻官兵的话说,那伙人事后便向西北逃窜。百夫长带队追击,一直追查到时穗府,这才断了后续线索。”
吴雪说道:“所以,巡抚大人才会亲身前来?”
潘克明喟叹一声,说道:“正如江湖传言,我将此事呈报上去,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好在玉殷和一众朝中老臣替在下求情,这才宽限我三个月来追查肇事者。”
吴雪斟酌一番,说道:“距离期限还有多久?”
潘克明说道:“还有不到七天。”
翎歌笑道:“巡抚大人可是信得过我们,如此短的时间,我们又对时穗人生地不熟的,又怎能如期捉贼?”
潘克明目光灼灼,说道:“我虽与诸位小友是初见,也不知你们身手究竟如何,但却相信玉殷的眼光。她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
小公子说道:“怎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且我们的身份多有不便,若是教官兵出马,又会打草惊蛇。只有你们才能将他们捉拿归案,我对你们可是很有信心。”
她悠然一笑,接着道:“当然,事成之后,报酬也是少不了你们的……”
潘克明说道:“不知诸位小友想要何种报酬?是钱,是权,亦或其他什么东西?”
还未待吴雪细思,便听翎歌幽幽说道:“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做个好官。”
闻言,潘克明微微一怔,随之万分感慨道:“林姑娘心意,当真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教在下佩服。”接着便又说道:“七天为限,七日之后,无论有没有消息,也需让某知晓结果,某在此静候佳音……”
待吴雪他们走出来,见到了昏暗的天光,也还是迷迷瞪瞪的。小公子随他们出来,在前引路,阎浮罗也跟着走了出来。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问道:“小公子,你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公子笑道:“我一开始是怎么说的?”
吴雪说道:“你说要我们来保护潘巡抚……”
小公子狡猾一笑,悠然道:“你们去调查掘堤之贼,不光是为潘伯伯证明清白,也算是在为朝廷和夏国子民保护一个好官。”
翎歌冷冷道:“那么,此行你也要跟着我们么?”
小公子笑道:“我得时时监督你们的进展。当然喽……”她说话间长长伸了个懒腰,“我也想要出来走走……”
第九百九十八章 小公子(其二)
翎歌斜睨着她,冷冷淡淡道:“潘克明怎会知我姓林?他还知道些什么?”
小公子双手背后,在前迈起轻快的步子,笑道:“我可没对潘伯伯说起你们的身世,不然,只怕他定会留下你们当幕僚……”
翎歌淡淡道:“我可不需要。”
小公子笑道:“正因为我知道你不需要,所以我没有说。”
听她二人斗嘴,吴雪和兰儿只哭笑不得,心想翎歌算是遇到了死对头。
穿过长廊,来到门口,阎浮罗便对小公子抱拳道:“小公子,在下便留守此处护着巡抚周全,还请多加小心。”
小公子笑道:“有阎前辈在此,我们也可安心去捉拿那伙反贼了!”
待他们走出了巷子,吴雪不禁好奇问道:“阎浮罗心性孤高,你又是怎将其收服的?”
翎歌冷冷道:“想来也是像对待我们一样,靠收集一些个人信息,来胁迫于他罢……”
小公子咯咯娇笑不止,说道:“可惜,他是自愿为我所用的。”接着,她挑衅似的回击道:“翎歌姑娘,只靠蛮狠和卑鄙的方式,可是无法俘获男人的心哦……”
说着,她还有意无意地瞟了瞟边上的吴雪。这动作足够细微,细微到吴雪没有发觉,但却教翎歌红了脸。
翎歌只冷冷道:“你又是如何俘获男人的心呢?”
忽而,小公子身子一转,温婉贤淑地拉起了吴雪的胳膊,这个轻浮而大胆的动作,直教兰儿看了目瞪口呆、羞恼不已,恨恨道:“像个轻薄的魅狐狸!”
吴雪苦笑两声,将胳膊抽出,无奈道:“何须如此?”
小公子笑道:“那该如何?”
吴雪说道:“若是相互喜欢,便无须俘获。”
小公子笑着点点头,悠悠道:“看来雪公子与兰儿表姐可是情比金坚,这本是一段佳话,可却不知道还要教多少姑娘黯然伤心……”
翎歌听她又出言暗讽自己,只恼恨不已,可又不便发作。因为她的欢喜名不正言不顺,为人所不齿,所以只能自己藏于心中,慢慢消化。
可体伤易愈,心伤难解,她又需多久才能将这种情愫转于他人?所谓爱情也莫过如此。人之一生会爱上几人,又与谁饱享离别之苦?终是要将少时欢喜放下,戴上一顶不痛不痒的红头盖,嫁与他人妻。男亦如此。
此今之情何其短暂,却把种种誓言说了个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事事休,也唯有一把长剑身边作陪。或许这便是沧海、神剑与游侠的故事罢。
人面对的最可怕的敌人,并非是利剑寒刀,而是一个毫无盼头的未来。
青春时,离开一人往往会让人觉得天崩地裂,甚至生活变得毫无盼头,后来久经人事,倒也不过如此。但心伤真的会愈合么?终是明白,或是错过,或是相随,终成了永恒。一个纵情声色的浪子,心里也可能曾经有个永恒罢。
只是有些伤情别离,现在的他们都无法体会。少年人该当有少年人的朝气才是,何须像个暮气沉沉的老者,只感慨时间易逝、曾经当时?现在他们还远未到该回味一生的时候。
此之一时,彼之一时。人生变数,难解难分。
小公子一番话听来,自然是有人开心有人愁。翎歌只冷笑一声,便不再搭理她。
兰儿见气氛尴尬,便转而问小公子道:“不知小公子可有办法,找到与我们分散的同伴?”
小公子笑道:“这有何难?只要此事办妥,我定会派人找寻,定能教你们在此相会……”
有次保证,兰儿便也稍稍放下了忧思愁虑。
吴雪问道:“关于此事,不知小公子可有什么头绪?”
小公子悠然道:“实不相瞒,我倒是有了些线索……”
众人看向她,吴雪又问道:“是何种线索,不妨道来……”
小公子狡黠一笑,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装成乞丐模样?”
翎歌还在记恨于她,便道:“说知道你怎么想,总不该是喜好如此?”
小公子只淡淡一笑,说道:“我之所以扮成乞丐,一方面是为了给雪公子一个惊喜,另一方面,便是为了打听鬼枭门的下落……”
“鬼枭门?!”
当他们在此听到鬼枭门之名,皆是为之一怔,这个如影随形的帮派,究竟还有何深藏不露之处?又在这起事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小公子手指摸着鼻子,柳眉微蹙,喃喃道:“不错,我正是为此,才刻意扮成乞丐……”
吴雪也摸着鼻子,问道:“小公子对于鬼枭门,还了解多少?”
小公子此刻已变了神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一个欢快佻脱的姑娘,竟也有如此沉稳一面。
“我打听许久,可这个帮会却像是一团鬼雾一般,只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人知道这个帮会究竟在何处,只知道这个鬼枭门,有九位掌瓢把头,除却鬼枭门一把手还有那罪神秘的九爷,其他的我已经跟你说了。”
吴雪苦笑两声,喟然道:“我之前去酿酒坊寻黑八,未曾得见。可之前却因为巧合,见到了鬼枭门除却黑八、帮主、老九以外的所有部众……”
小公子笑道:“这点,你可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吴雪好奇道:“你也是为寻黑八,才去的酿酒坊?”
小公子娇笑道:“可不光如此,也还是为了见一见此次合作的伙伴,看他究竟聪不聪明,是不是值得成为我的帮手。”
吴雪苦笑道:“结果呢?我是聪明人,还是个笨蛋?”
小公子笑道:“雪公子有时候精明得像是个老狐狸,又有时候有些单纯傻气,像个大笨蛋!”她又道:“你有时候可真是不解风情!”
吴雪无奈一叹,幽幽道:“有些风情,可是不能解的……”
小公子眨眨眼,说道:“所以你是故意为之喽?”
吴雪笑了一声,说道:“善解风情的人,往往会变得滥情。”
小公子噗呲一笑,说道:“你呢?”
吴雪苦笑两声,说道:“心有灵犀一点通,无须多情。”
第九百九十九章 兰儿的心忧
小公子笑盈盈地听着吴雪的话,微微点了点头,喃喃道:“心有灵犀一点通么,可真是令人慕艳的情感。无论是友人之间,还是爱人之间,若是能有这种默契就好了。”
接着,她笑了笑,大力拍了拍吴雪的后背,说道:“希望我们接下来也能培养出这样的感觉,这样的话,这次任务应该能比较顺利的完成……”
她虽这么说,可在兰儿和翎歌听来接就不是那番滋味了,只暗自念叨腹诽着,无不是觉得这个小丫头未免有些太过于自来熟。除却那次她蓬头垢面不识真颜的一次,这次勉强算得上是初次见面,可她却好像已经跟他们很熟络了似的,直嘘寒问暖,还大大方方地要包揽他们的衣食住行,甚至是未来的人生道路。
兰儿在旁边瞧着小公子,以看待情敌的目光瞧着她看向吴雪时的眼神,却没有发觉到类似情爱的流露,而爱慕的眼神也跟一个人之窘迫一样无暇可藏。
但是小公子依旧谈吐自若,兰儿此刻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在学堂内看见自己喜欢的人跟其他异性笑谈,便暗妒他们是互相爱慕一样荒唐,心气也是未免荒凉、落寞。
其实这世上大多数初恋,都是没那么坦然自若的。你见到喜欢的人跟其他异性交谈甚欢,未必是处于各自对彼此的爱慕,而恰恰是因为没有这种情感诱因阻碍,反而会更加容易相处。
不信你瞧瞧,那些陷入了初恋的相思苦楚中的男男女女,有多少是可以心声坦然,突破那点悸动的羞恼,不为未来留遗憾的。
兰儿心思细腻,这点小细节又怎能发觉不出来?这般想着,她便暗暗放下了心虑,转而不解这小公子性情为何如此飒然佻达,若不是让人瞧见了她小女儿家的作态,只怕真会让人误以为是个面白如雪的温情公子哥了。
可是她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有这么一种女孩子,她们大大咧咧,为人不羁,不拘泥狭隘,总是能先于其他女孩子跟男孩子打成一片。
小公子或许便是这类女孩子,因为她们的性格确实比普通女孩子更加刚强勇敢一些,更能与之男孩子的心性相符合。所以,往往他们之间产生的第一感觉大多不会是爱慕,而是敬佩和来自于对自身性别上的认可。
想到这儿,再观之吴雪无奈地撇着脑袋,而小公子捂嘴偷笑的模样,兰儿忽而眼波一颤,一种异样的感觉弥漫心腔。
“难道……”兰儿朱唇微启,怔怔地呢喃着,“如果真是那样,那我……”
说着,她望向吴雪的背影。他的背影并不高大,远还不是男人般宽厚、有力的身躯。这个少年在阴云密布的一天下午闪耀着光芒,正犹如他各种搞怪的神情一样,与之往无有异处,但却在兰儿心中掀起了异乎寻常的波澜。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学着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波流转间,竟油然一股哀婉凄楚之意。
那个念头只在心中一闪而过,却犹如疾风骤雨般掀起了惊涛骇浪,兰儿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因为她只感觉有些事太过匪夷所思,从前所认为有些爱意可以一眼定情,其中都是命中注定,在某些地方暗暗酝酿,等着命运的牵引。只不过他们从未往之上料想过而已。
兰儿喃喃道:“不会的……”
她只为自己大胆的想法而羞愧,竟红了脸,似悲似苦,难以名状,只如落红片点,情已无影踪。
这时候,翎歌在边上碰了碰兰儿的胳膊,侧目道:“说什么‘不会的’?”
兰儿浑然一惊,打了个寒颤,随即脸上绯红消退,干巴巴地笑道:“我……我没什么……没什么……”
翎歌的嘴角在兰儿看不见的一面微微勾起,有些狡猾,适时切入道:“兰儿妹妹可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莫非你是觉得,那人也是个见异思迁的负心汉么?”
兰儿微微苦笑,她并非如翎歌所说的那般,因为她在想另外一些事情,一些有可能,但是很让人啼笑皆非的可能性。但是,这种念头本只是她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此刻却如洪水猛兽般愈发不可收拾。
她惶惶道:“我倒是觉得……”兰儿话锋一转,反诘道:“翎歌姐姐,你不觉得他们两个有些地方很像吗……”
翎歌被她这么一回问,只微微有些错愕,情不自禁看向他们。只见吴雪被小公子不依不饶地纠缠着,让他说关于之前他们种种历险的奇遇异闻,一脸苦笑,好不无奈的模样。
兰儿的说话“艺术”简直让翎歌摸不着头脑,她不说“他们很像”,只是用模糊又不易察觉的隐语来转移注意力。
可被兰儿这么一提起,翎歌也多看了一眼吴雪和小公子,微暗光线下,云波剪翳处,一个躲闪着摸鼻子,一个撒娇嗔怪,他们的笑各不相同,但在初阳推云波,光线转明的一瞬间,翎歌忽而睁大了双眸。
阴天的幽光落在他们脸上,他们的眼睑、鼻尖隐隐发着光,就是这么一幅剪影,翎歌不禁喃喃道:“他们似乎是有些相像……”
可她随即发觉到了兰儿之语的狡猾之处,便说道:“人虽各不相同,但总是有些共通点。不光他们,就算是我们或许在某些方面也会有些相似……”
兰儿没有说出心中的隐忧,她的心噗通噗通的,她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彷徨而忧伤,只是在后看着他,一种既亲切又疏远的感觉便隔在了不过三两步的二人之间。
兰儿只是喃喃道:“也许是吧……”
吴雪终于也是被小公子折磨得不耐烦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现在岂是说闲话拉家常的时候?留给潘巡抚的最后期限不过七天,可我们却连那伙掘堤贼是何人都不知晓,这该如何查起?”
只听小公子哼哼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七日足矣,我们就算是先玩个六日,最后一天再去抓贼也不迟!”
吴雪:“……”
第一千章 冷肃千夜
吴雪扶额苦叹,眼前这个算不上是精灵古怪,但是又极为好动的女孩子,总让他觉得没谱。可七日期限将近,潘巡抚不止面对朝廷的压力,还要面对来自各处势力的盯梢,若有不慎,必然到头一场空。
可小公子却显得不急不躁,一双眼睛悠闲地瞥着他处,似在思忖什么。
只这时,翎歌在旁冷冷道:“其实你早已经有头绪了吧?”
小公子显得颇为诧异,说道:“何以见得?”
翎歌睨着她,淡淡道:“你之前所有的表现,都让人觉得潘克明对你极其重要。虽不知你们究竟有何关系,但若不是早已胸有成竹,只怕你会比我们还焦急。”
小公子闻言咯咯笑了起来,无奈摇了摇头,喟然道:“林姊姊果然继承了林大人的一双慧眼。若是朝堂内多几个譬如林大人那般的良官,岂会教我皇夏千万里江山沦落到这种地步?”
翎歌只是冷冷道:“有多少良官,都不够昏君杀的。”
小公子悠然一笑,说道:“看来林姊姊对当今圣上极为不满啊……”
翎歌眯眼戏笑,反唇相讥道:“当今夏国子民,又有多少是对当今圣上满意的?”
小公子幽幽叹了口气,神情忽然变得极为颓丧,嗫嚅道:“我也知道……只可惜,他从来听不进任何人的话……而皇帝受命于天,又非民选,自然很难合乎心意……”
翎歌神情骤然变冷,戏笑道:“百姓自然是无法选皇帝,但是他们能自己再造一个皇帝出来!”
闻言,吴雪不禁一颤,四下里瞧了瞧,噤若寒蝉道:“翎歌姑娘,这些话了说不得!”
翎歌淡淡道:“有何不可?难道雪公子还看不见么?堂堂大夏,锦绣万里江山已经是满目疮痍。以这种脆弱不堪的疲态苟延残喘,岌岌可危的皇夏还能维系多久?”
她已说得近乎露骨,但吴雪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因为他自己也相信着,夏国两百多年气运,怕是在他们这辈人命里就要到头了。天下又将进行一次轮转清洗,那个时候,这片大地上会再次但是一个新的皇朝。他们这些微若蚁蛭、飘若浮萍的游子,又怎能在此乱世之中得以保全?
所以,吴雪唯有哑然。小公子身为皇亲贵胄,听了翎歌这般刺耳之语,倒也不觉稀奇。她已经听了很多遍,听朝廷大臣说了很多遍,也听母亲背地里说起过很多遍。
但是,身为君王,有些话注定传不到自己的耳朵里。当他们登上宝座,便已经成为了孤家寡人。无论是他的亲人子女,还是近臣贤将,都无人可以成为他的朋友。
人皇已至高无上,所以他也注定没有朋友。
或许不用换位思考,吴雪便能领略到那种至高无上的孤独。反过来看,他似乎只是一具傀儡,一个被王亲贵族、群臣悍将所支配的傀儡。
说来讽刺,当今圣上,除了修仙炼丹以外,独好天工阁之傀儡。他在皇宫内修建了一处傀儡房,里面陈列着形色各异的傀儡,并与之日夜相伴。
也或许只有在傀儡身边,才不让自己太像是一具傀儡。
面对万里江山之现状,或许他已经心灰意冷,只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心随喜好,任自平生。
可他真的已经心灰意冷了么?
没有人会知道君王在想什么,能想到的,不是位极人臣,就是成了刀下亡魂。
放眼当今江湖时局,一些地区或高举义旗,或强人当道,或匪徒横行,或饥民易子。
可皇上他依旧没有动静。他是真的已自暴自弃,视天下将乱于不顾,还是另有所图?
他们不知道,就算是小公子也不知道,或许他们有一天会知道,但绝不是今天今夜。
今夜小公子摆了一桌酒席。
在居所内,小公子吩咐的仆人们在门内外进进出出,原本空荡荡只生灰尘的桌面,只在他们眨眼间便已是各类佳肴琳琅满目,直教吴雪有些眼花。
他苦笑两声,无脑道:“我说小公子,我们现在可没到该大摆宴席的时候吧?你就真不担心?”
小公子轻拍酒坛,悠然笑道:“担心什么?哦,你说潘伯伯啊。有阎浮罗伴他左右,自然可以保得周全……”
她将泥封拍去,揭下红盖,登时一股清冽的酒气扑鼻而来,香气弥漫整间屋子,直顶悬梁。
只是轻微那么一嗅,吴雪的头脑顿时一晕沉。人未接杯,意已微醺三分。
兰儿微微蹙眉,说道:“正值要紧关头,还是莫要饮酒贪杯为好……”
小公子笑道:“兰儿表姐,你就暂且安心,这酒闻着醉人,但喝起来可是极为顺口的。我们今晚只饮三杯,这穷乡僻壤的地儿,想要寻第二坛这样的陈年佳酿,可是没有的。”
翎歌瞥了一眼那酒,喃喃道:“天都的‘醉人神’酒,三杯下去,你岂能再找得着北?”
这“醉人神”酒,吴雪也是知道一些的。此酒唯有天都可酿造,那一口千年龙泉之井,正是酿酒的独特配方之一。
小公子却笑道:“怎的,怕了?我可是喝一坛子都不碍事的。也难怪,林姊姊看起来是不会喝酒,别说三杯,只怕小半杯便不省人事了!”
翎歌微微握拳,咬着嘴唇道:“你这泼皮丫头,我可不上你当!”
小公子娇笑道:“不上当,当然不上当。”接着,只见她媚眼如丝,捏起酒杯,瞧着里面的琼浆玉液,薄魅浅笑道:“若是女人学不会上当,又怎能教男人乖乖顺服自己?”
翎歌微微一怔,心里只暗骂她不识好歹。也许是她们俩八字不合,总看不对眼,一开口便要针锋相对。
兰儿轻叹一声,喃喃道:“喝便喝吧,但不可超过三杯。”
小公子咯咯娇笑道:“还是兰儿表姐知我心意,只喝三杯,绝不贪杯。”
或许是她还年轻的缘故,又因为是王亲贵族之女,自然是没人敢把她喝醉的,也更没人敢把她怎样的。
第一千零一章 万里江水,奔涌不归
所以她有恃无恐,便以为凡是酒局都可以任凭发挥的。只是她还太年轻,不知道喝酒是经常要换场子的。酒兴一上头,一坛酒绝不足以浇灭心火,只会越浇越旺。几次三番下来,一个小姑娘便会烂醉如泥,任人把持。
见她这般逞强好胜模样,吴雪只暗暗叹了口气,不胜其烦,只得也把酒给倒上。他不喝酒,倒不是因为他酒量不佳,而是他厌恶这种麻痹神经,麻痹自我的东西。
他喜欢清醒,但越是理智、越是清醒的人,就越是容易与天赐良机擦肩而过。但他情愿与这些所谓良机无缘。那种浑浑噩噩的醉酒感,会让原本所有细微的情感,还有一些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一通抖落出来。
无力控制自己命运的感觉,吴雪之前感受过一次,并且成为了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伤疤,所以他并不想再体会一次。
小公子笑道:“来,贸然把各位找来,实在不妥,我先敬大家一杯酒!”
说罢,她便仰起雪白如玉的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见酒涎唇红,双靥也不禁飞上两朵红霞,原本娇媚的凤眼便又添几分韵味,悠然一笑,娇滴滴地说道:“这下该你们了,可不能只教我一人饮此佳酿……”
话音未落,翎歌便冷眼瞥了小公子一下,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虽说是赌气,但烈酒入喉,登时自胸腔里泛起一朵火花。只此一杯,她便感觉不能自已,心意不觉有些飘飘然。
小公子飒然而笑,拍掌道:“林姊姊可是豪气,兰儿表姐、雪容表姐夫,你们难道只是瞧着么?”
吴雪脸上微微一热,虽仍旧有些赧然,但不免心生暗喜,瞥向兰儿,却只见她也正看向自己,视线相触一瞬,都不由得红了脸。
小公子凑近了瞧着他俩,咯咯娇笑道:“怎么回事?还未喝酒,二位便已红了脸?莫非真不胜酒力?”
也不知怎的,翎歌又倒了一杯,举起杯子道:“他们喝不了的,我便代他们好了……”
说罢,便又是一杯,又是干脆利落地将烈酒灌入喉咙。也就是这一杯,直将她的眼泪冲了出来。
小公子笑道:“不公平不公平!好呀好呀,你们夫妻俩一块欺负林姊姊不是?”
那一瞬间,吴雪突然觉得自己挺混蛋的。他虽不喜好喝酒,但也绝不能让一个女子为他挡酒。而且,就凭小公子刚才那一番什么“表姐”、“表姐夫”之类让他心猿意马的话,自己也该回敬她一杯才是。
兰儿却心事重重,她偷偷瞧了瞧泪眼汪汪的翎歌,又瞥瞥身旁的吴雪,知他自然是要卷袖起杯了,自己自然也是不能坐视不理,便轻喟一声,接过一杯酒,笑道:“那自然是不能教翎歌姐姐替我们挡酒的……”
说罢,她也一饮而尽,只惹得小公子咯咯娇笑,拍掌欢呼。
她冲吴雪眨眨眼,娇笑道:“雪容表姐夫想要怎么喝?”
吴雪苦笑道:“刚才那一杯,我还回来便是。”
说着,他就先喝一杯,紧接着又倒上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男人的豪气是一时的,就连他们的面子也是一时的。
酒精这东西倒也确实神奇,它能让老实木讷之人敞开心扉,它也能让心怀不轨之人驰骋疆场,它更能让人感到痛彻心扉。
可吴雪喝下两杯却说不上究竟是什么滋味,他忽然心头一震,因为他在放下杯子的一瞬,依稀觑见了翎歌泪眼朦胧、红唇轻啮望向自己的神情。
他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但是他并不敢往上面去想。有时候,人就该学会装糊涂。幸好,吴雪是一个善于装糊涂的人。装糊涂有时候并不是愚蠢,而恰恰是明智的体现。
翎歌给他的眼神,他不敢接,也无心去接,只教她一腔春水空自东流。酒水恰到好处地驱使着她内心的触角,又在上面开出了花来,让她情意更深,悲意更甚。
可惜,也就只能如此,因为她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只顾今宵、不顾明朝的风流浪子。
她暗暗吸溜一口气,却挥散不去心中的阴霾。有些事,只不过稍微迟了一步,结果却完全不同。
她再次感到痛苦,但这次的痛苦却跟父亲身亡的痛苦不同,这种痛苦只教人暗自生恼,却又带着丝丝的甜意。
忧心忡忡的何止是她?兰儿也早已觉察到异样,心里又恼又气。翎歌什么都没说,自己自然也不能先撕破了脸。
怎能不恼?
小公子嘴角噙笑,媚眼如丝,在他们三人之间流转着,又说道:“雪容表姐夫果然够意思。刚才那杯,也就算作是你还了林姊姊一杯。我这儿很是过意不去,先要还你一杯!”
小公子第二杯下去,娇靥如花,只笑得更加明媚,更加开心。有时候,她很感谢酒这种东西,虽然它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能教人的内心毫无波澜地敞开在她眼前。就算是一个再守口如瓶的人喝醉了之后什么都不说,但神情也早已经出卖了他。
但想要获取,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才够。所以她也毫无保留,她嘴上一边祝福着兰儿和吴雪,一边不断给他们敬酒,好似今夜便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旁边的翎歌,只如坐针毡、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她好像也把今晚当成他们瓜熟蒂落的良辰吉日,只苦笑不止,胃中酒气上涌,鼻腔里满是浓烈的酒气,直让她想吐,但是流出来的只有眼泪。
这时候,小公子转了转眼睛,笑着问道:“林姊姊是怎么了?又怎会无故流泪?”
翎歌只笑着轻抚眼泪,说道:“这酒确实甘冽……”
小公子娇笑道:“尚能饮否?”
翎歌倒上一杯,笑道:“能。”
她站起身,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把持着酒杯,对着兰儿和吴雪道:“这一杯酒,我敬你们。若不是当今江湖风云再起,雪公子应早与兰儿双双修好了才是,何至于等待现在?”
吴雪极为讨厌敬酒之风。他不想敬任何人酒,因为他觉得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不想接别人敬的酒,因为那让他有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但是翎歌这杯酒,他却不得不去接了。
只见她媚眼如丝、浅笑嫣然,其中风情无言自明。
吴雪见了,不禁蹙眉道:“翎歌姑娘……”
兰儿暗暗轻喟,喃喃道:“翎歌姐姐……”
第一千零二章 万里江水,奔涌不归(其二)
吴雪忽然感觉自己是个混蛋。他并不是个多情的人,但也绝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他见到翎歌这般巧笑嫣然,却又幽情暗藏的神色,不禁心中一咯噔,慌忙之中躲开了她的目光,促狭无以掩饰。
此番窘态,翎歌尽收眼底,她有种使坏的快意,直这么不依不饶地瞧着吴雪。虽然她看不见自己的神色,但也可料想是无比风姿绰约。她不禁暗笑,不料自己也竟有这么一天。
一定是酒精的作用,她胸口燃着一团火,她的脑袋里也燃着火焰。心里的情感,所有痛苦的、快乐的、值得追忆的、快要遗忘的情感,全部似被熔炉炼化一般,正如她此时早已无法分辨的思绪,变得一团糟。
吴雪只感觉胆战心惊,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害怕一个女人,而正是这种情况下的女人才让他觉得最可怕。
他端起酒杯,还未等他和兰儿说上一句,翎歌便已动杯,烈酒入喉,心口火焰忽而翻腾,烧灼着她的神经,让她浑浑噩噩的,但又强撑着笑意,只是一双妙目里已噙满泪水。
小公子欢喜地拍了拍手掌,眼睛转向了吴雪,狡黠之态一闪而过,便悠然道:“只此三杯,我便对翎歌姐姐刮目相看了。雪容哥哥,你怎的像是块木头般,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不知为何,当小公子改了对他的称呼之后,吴雪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他暗暗叹了口气,幽幽道:“兰儿是喝不了酒的,这杯我就替她喝了罢……”
说着,他将自己杯中酒饮下,又想替兰儿挡酒。只不料,兰儿却黯然地摇了摇头,说道:“如果翎歌姐姐有这般雅兴,我便陪姐姐喝几杯。”
此话一出,听者感觉各不相同。翎歌只笑了两声,像是受了威胁。小公子欣然鼓舞,而吴雪只暗自叹息。他忽然感觉自己绝不该出现在这里。当女人们想要拼酒之时,男人完全是多余。
兰儿手指一转,衣袖遮杯,便仰头饮罢,接着又倒上一杯。
吴雪暗感不妙,他们虽被酒气渲染了许多,但气氛格外诡异沉闷,让他身处其中,却大气也不敢出。
他苦笑两声,喟然道:“我看……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满桌佳肴,不吃岂不可惜?”
可话音未落,小公子便道:“这可不行!”
翎歌咯咯娇笑,只风情万种地扶着香腮,醉眼朦胧地瞧着吴雪,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嫣然道:“雪公子,论起这酒量,你怎么还不如女人?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吴雪根本不敢瞧她一眼,只看着酒杯,闷声闷气地道:“我不害怕,只是觉得你们不该再喝了。”
小公子身形一转,狐狸般矫捷地来到他身边,拉着他胳膊,娇笑道:“雪容哥哥,你怎可只教我们这些女子在这喝酒?依我看,这里最可恨的是是你才对……”
她在吴雪耳边吐气,直教吴雪有些心慌意乱,他不禁一叹,幽幽道:“我也觉得我很可恨。”
小公子眨眨眼,娇笑道:“你可恨在哪里?”
吴雪苦笑两声,喟然道:“我千不该万不该跟你们喝酒。”
吴雪心中感觉不言而喻,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具傀儡,一个无法自拔,只能随着氛围和局势而摇摆的草。
兰儿只暗自气闷,她悻悻然瞧向吴雪,将他拉了过来,挣脱了小公子的怀抱,说道:“雪儿哥哥可别这么说,你若是不在,不知这酒还能不能喝……”
翎歌悠然一笑,说道:“有什么不能喝的?”
兰儿淡淡道:“经常喝酒的,总是该知道的。在酒局中,被灌酒灌得最多的,往往不是那个酒量最好的,而恰恰是那个说自己不能喝的。”
小公子娇笑道:“我明白了。看来今晚雪公子可躲不了了!”
夹在她们三女之间,嗅着她们身上各异的香气,吴雪只感觉自己醉得更严重了些。他的头脑顿时一昏沉,就连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他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耳边只像是灌了水一般。那些惹人恼火的醉人的香气,让他的脑袋里压上了一块石头。
若是个男人,定然会心猿意马、兴意翩跹。可吴雪却偏偏感觉这像是一种折磨。被裹挟在他人之间,并不能让他觉得开心,因为他并不想能从中获取什么好处。
于是他再次端起酒杯,跟着她们三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众人早已经是酩酊大醉。
醉人神酒只有一坛,可就是这么一坛,却让吴雪感觉怎么都喝不完。这或许不是他喝得最多的一次,但却是喝得最醉的一次。
倩影幽然,灯影暗剪。耳畔娇娥语笑嫣然,鼻尖清香芳菲馥郁。风动醉意浓,帘卷愁容瘦。吴雪愈发昏沉,他醉坐其间,一切都已朦胧,凉风非但没有使其清醒,反倒教他醉意更甚。
朦朦胧胧间,她似乎窥见兰儿和翎歌针锋相对,也看到小公子娇笑不止拍掌欢笑的模样。再一睁眼,他忽然见到小公子伏在兰儿肩头,等他看清楚的时候,却瞧见翎歌正望向自己,脸上带着狡猾的笑意。
他感觉自己醉得太严重了些,起初不觉得,可这酒后劲十足。凡是后劲十足的酒,都会让人产生错觉。它让你觉得自己酒量不错,贸然贪杯,于是又醉得不省人事,继而出丑出糗。
吴雪晃了晃脑袋,却甩不掉那昏沉沉的醉意,只一条胳膊支着脸,迷瞪瞪地闭上了眼睛。
他忽然感觉小公子很坏,她总是挑唆着他们内心的情绪,继而将他们给灌醉。
那么她自己呢?灌醉别人,是想打探他人心里话,她喝醉了是不是也会吐露内心的秘密?
吴雪不知道了,因为耳边的声音都如苍蝇一般嗡嗡乱叫,浑成一团。
过了不知多久,他好似听到耳畔有人在呼唤他,当他强撑醉意睁开眼,却见到小公子笑吟吟的脸庞。
小公子笑道:“这酒如何?”
吴雪苦笑道:“酒……酒是好酒……人却不是好人……”
小公子咯咯娇笑道:“谁?你说谁不是好人?”
吴雪喟叹道:“你。”
第一千零三章 万里江水,奔涌不归(其三)
吴雪支着脸,忽而冷笑一声,幽幽说道:“你。”
小公子显得很诧异,说道:“我为什么不是好人?”
吴雪说道:“你挑唆她们,是安的什么心?”
小公子笑盈盈道:“我这么做,可也全都是为了你啊,雪容哥哥……”
吴雪醉意朦胧,嗫嚅道:“你为什么知道我这个名字?”
小公子冷冷一笑,悠然道:“我不光知道你的本名,还知道雪容这个名字的来由。”
吴雪喟然道:“看来不并不想告诉我了……”
小公子笑幽幽道:“其实我可以告诉你,但是那样的话,你该如何去面对自己,面对她们?”
吴雪冷笑一声,说道:“我有何不能面对她们的?”
小公子喟叹一声,落寞的表情在她脸上并不多见,但是她此刻却以无比落寞的神色瞧着他,接着伸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幽幽道:“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小很多……”
吴雪甩开她的手,准备制止兰儿和翎歌毫无意义的争强好胜,但小公子却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胳膊,将手伸进了他的衣襟,四下里抚摸一阵。
吴雪浑身一颤,错愕道:“你想干吗?”
小公子找了一阵,终是在他的内袋里翻出了一块玉佩。那是吴雪自幼时便随身携带的物品,从未落下过。父亲吴清晗总说这东西极其重要,它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也能在某些时刻要了他的命。但吴雪总不知道这种看起来极为平庸寻常的物件,究竟有何作用,但既然是父亲所赠,且千万叮嘱,他也就带着了。有时候,他甚至会忘掉自己还有这么一块玉佩。
小公子眼怔怔地盯着他的玉佩,只半天不说话。
吴雪见了,轻笑一声,说道:“这玉佩也没什么好的,但看起来也还值点钱。那天实在窘迫,便把它当了换些银两度日罢……”
没想到小公子却断然道:“你若是真这么做了,那势必会成为你这一生做过最愚蠢的事!”
吴雪苦笑两声,喟然道:“我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子,无根浮萍而已,过得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哪里还管后不后悔?”
小公子恨恨道:“你这笨蛋!”
吴雪眨眨眼,木木地说道:“我就是个笨蛋,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小公子一手拉着他的胳膊,一手打量着玉佩,吴雪笑道:“你若真的是喜欢,我送予你便是,也算是你为我们提供住所和三餐的报酬好了……”
可话音未落,小公子冷不丁地对着他的脸轻轻挥了一巴掌。吴雪惊愕地看着她,只见她面带嗔意,喃喃道:“你这是……你……你……”
小公子恨恨道:“你真的就过得这般颓丧,像坨烂泥么?”
吴雪被莫名其妙打了一巴掌,正一时气闷,便破罐子破摔道:“我就是块烂泥又如何?你这人实在古怪,莫名其妙地摸我,还拿我玉佩,这又说我是坨烂泥!”
小公子暗暗叹了口气,说道:“刚才是我的不是,你别怪我……”
吴雪笑了两声,满是自嘲意味,淡淡道:“我过着过了今日,便不想明日的生活,你还要我怎样?不是所有人都是像你这般,从小到大的衣食住行都有人供给……”
小公子神色黯然,手里握着那块蟠龙玉佩,又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早已经死了……可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吴雪苦笑两声,喟然道:“其实我早该死在火海里的,跟家人们姐姐们死在一块倒也不错。可孙伯和其他人偏偏要救我。我不明白,对于家族来说,我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我宁愿其他任何人活下来,也不想独自苟活于世。”
闻言,小公子喃喃道:“孙伯?是不是孙辽藏?”
吴雪笑道:“这你都知道。”他转而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惜,孙伯对我是极好的。无论怎么样,无论我面对什么样的险境,他都会第一个冲出来帮助我,生怕我受到一点伤害。他从前总是对我说‘小公子、小公子,你是这片土地上的国度的最后希望’。可笑……”
小公子笑了两声,说道:“孙辽藏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头子,自然会对你非常好。他宁可得罪吴伯父,也绝不会得罪你的……”
吴雪有些气恨,甩开她的手,呵斥道:“你这丫头,实也无礼!他好歹算是长辈,什么老头子?!”
小公子却不以为忤,笑道:“你教训我?”
吴雪微微一怔,静心一想,面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娇笑嫣然的姑娘,实则是王府千金。自己不过一介平民,跟她一桌喝酒本已是僭越,又怎能这般豪横训斥于她?
小公子却淡淡一笑,说道:“雪容哥哥若是想教训我,殷儿听了便是……”
闻言,吴雪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便狐疑道:“你说什么?”
小公子娇笑道:“雪容哥哥若是觉得殷儿那里不好,直接说就是,何须吞吞吐吐?”
吴雪不禁苦笑,喟然道:“你是哪位不知名的王府千金,我只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子,我又凭什么教训你?刚才是我言过了……”
小公子却不以为然,喃喃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样也好。有了孙伯等一系列人的内外因素,雪容哥哥才可在那场灾难之中脱身……”
吴雪迫不及待追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孙伯怎么了?”
小公子看着玉佩,幽幽道:“曾经有一个小孩子,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他不凡的一生。他会享无上之荣耀,也会禁受流离之苦。而那个老头子,自他还未出生起,便钦定到了他身边,成为了他童年最好的玩伴和看护,并陪伴了他到少年,一直到他死。这个老头子唯有这个使命,为此,他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惜与吴家为敌,因为他只需要对那个小孩子负责,并在必要时,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侧……”
待她说到这儿,吴雪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因为他仔细回想过去,这才突然发觉,她口中那个老头子,几乎在所有必要的时刻都陪伴在他身边。
第一千零四章 万里江水,奔涌不归(其四)
听到这儿,吴雪已是目瞪口呆,他惊讶于小公子不光对于自己的身世了如指掌,而且就连身边的人,甚至是吴家从前的管家爷都如此了解。他顺照小公子的话,愈发觉得她口中的那人,分明就是自己!
可吴雪又有了几点疑惑,忙着追问道:“等等,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小公子笑道:“就到字面意思喽……”
吴雪反抓住她的手腕,防止这个像鲶鱼般滑溜的女孩子逃脱,小公子咯咯娇笑几声,媚眼柔顺,娇嗔道:“恐怕也就只有提到事关于你,你才会如此主动了……”
吴雪却无心说笑,沉声道:“我问你,你刚才说的‘孙伯为了我不惜与我父亲为敌’是什么意思?还有‘他只需对我一个人负责’,这又是什么意思?”
小公子眨眨眼,既显得天真无邪又显得狡猾妩媚,直教吴雪恼火,他抓着她手腕的力气不禁由此加剧了几分。小公子疼得嘤咛一声,反而顺势一下子将脸靠在了他肩头,娇笑不止。
吴雪暗斥一声,说道:“你这般举止,有何王府千金之淑仪?”
小公子只将脸靠在他肩头,手指挑着吴雪的玉佩,眼睛笑眯眯的瞧着,喃喃低语道:“你这样不近人情,可有为兄为尊的宽厚仁慈?”
吴雪只觉得莫名其妙,她说的话就如她这人一般古怪,她就是一个古怪异常的姑娘,疯言疯语,没个正形。
小公子喃喃道:“你可千万不要多想,我只不过是觉得有些疲惫而已……”
吴雪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有些烦而已……”
小公子吸溜一口气,蹙眉一笑,只恨得牙痒痒,恼恨道:“我叫你一声雪容哥哥,你就这般不近人情?”她转而狡黠一笑,“还是说,你的肩膀只能给兰儿表姐依靠?”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的肩膀可以给任何人靠,寓意不同,心意不同罢了。”
小公子笑道:“那殷儿靠在雪容哥哥肩膀上,你是什么心意呢?”
吴雪淡淡道:“我只觉得你烦……”
小公子这次却没恼火,笑道:“或许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她抬起脸,将玉佩还给了他,并且像是他父亲一般嘱咐道:“这块玉佩算是一件证物,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能将之丢弃,若是你活不下去了,我叫人给你两盒银两便是。还有,这件事情结束后,依我看,雪容哥哥还是带着家眷投奔潘伯伯为好。你虽木讷,但好歹算是正值,他定会给你安排妥当……”
吴雪苦笑两声,喟然道:“我不想跟一个有污点的官有半点关系。”
小公子幽幽道:“你若是真的多了解他一些,可不会这么说了……”
吴雪知道自己是无法再从她嘴里掘出更多的信息了。眼前这个丫头实则心思活络得很。她可以像是小绵羊一般温驯乖巧,让你误以为她可以时时刻刻伴在你身边,但就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又像是风一般悄悄溜走,连给你回味的机会都不留。
小公子接着道:“总之……你现在绝不能过于抛头露面,必要时可以化名行动。你最好的选择,不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江湖上乱逛,而是老老实实按照我说的,投奔到潘伯伯或者其他一些有权势的人麾下,那才是你目前唯一且最好的选择……”
吴雪感到诧异,他诧异于这个女孩子竟然三言两语就将他的人生给规划好了,并且失去了所有可能性。他向来反感被人推着走,哪怕是爬着走,他也想要自己爬。被他人规划好的生活,可能会很有保障,但注定遗憾终生。
所以,吴雪的答案也很明确,他直直看着小公子的眼睛,只是平白无奇地说道:“不行。”
小公子极为失落,她无奈地一拍脑袋,颓丧道:“我怎么忘了,我们家都是倔驴脾气,说是说不通的……”
接着,她幽幽道:“也罢,事成之后,按照约定,我会支付相应的报酬。若是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承天府寻一个叫‘孙毓均’的人,他能让你联系到我,切记切记……”
吴雪当时是简单地应诺下了,心里却是不以为意,因为他很清楚,此事结束以后,他们多半是再无见面的机会和可能。往后,他需要去参加一个武林大会,再往后,他将尽可能了解到关于自己,关于这个江湖更多的秘辛。目的也许最终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以更开拓的视野和更全面的思维层次来了解这个日益险恶的江湖。他对于自身的困惑,已经逐渐转变成了对这个江湖的困惑。
这场酒宴,吴雪不知其味,只知道酒精让他的舌头木木的,就连吃饭吃菜的时候都变了味。
兰儿和翎歌之前不知在说什么,此刻也都安稳了下来,醉醺醺地一同坐在那里,各自在想着心思。
小公子依旧精力充沛,她招呼着大伙吃饭。几人之前只顾着喝酒,胃里空空的,本以为会没有胃口,却不曾想是截然相反。
吃饭时,吴雪问道:“关于此事,你有什么头绪么?”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她了,但这次小公子终于给出了明确的答复。准确的来说,是门外的人给了他答复。
正在他们吃饭时,只听外面忽然一声怒吼,接着门便被一人踹开,从外面跳进来一个人。众人吓了一跳,唯有小公子悠然而笑,依旧淡定自若地吃着饭菜。
只见那人脸黑如碳,长发披散,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圆睁着,仿佛是悬梁下的两枚铜铃。他身高约莫八尺,虽是秋天,却只穿着破烂的马褂,露出两条粗壮黝黑的胳膊,当他从门外跳进来的那一瞬,吴雪便感觉这不是个人,而是一个成了精的野牛,或者就是一个钢筋铁骨的铜人。
那人进来后,怒目扫视一圈,冷然开口道:“谁是吴雪?!”
众人一道儿惊愕地看向吴雪,后者迷茫地来回看着,突然想起来自己正是他口中的那个吴雪!
第一千零五章 黑八
见了这仿佛小山一般的大汉,兰儿和翎歌无不是心惊胆战,吴雪捏着筷子的手已经僵硬,不能蜷曲。唯有小公子一脸神秘莫测的笑意,依旧淡定自若地吃着一块鱼籽。
那汉子跳进门后,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厉声道:“谁是吴雪?!”
他的声音宛若洪钟,沉若铁瓮,只仿佛让房梁都不禁颤了一颤。
闻言,众人情不自禁地望向边上的吴雪,吴雪惶惑地左右瞧了瞧,这才突然想到,自己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吴雪。
众人只感觉疑惑,看向吴雪本是无意之举,却被那汉子发觉,他径自走了过去,俯视着吴雪,怒气冲冲道:“你就是吴雪?!”
吴雪茫然点点头,看了看兰儿和翎歌,又看了看小公子,只见她依旧埋头吃着饭,只是在强忍着笑意。
“我……我就是……怎……怎么了?”吴雪颤着牙关,茫然地问道。
那汉子冷哼一声,将一张纸条拍在了桌子上,登时杯盏翻倒,汁水四溅。
只见那纸条上,写了这么一段话:
小爷拿了你个黑心老王八的醉人神酒,并附上三文铜板以作补偿。若是酒钱不够,便来北余文里二十八号。小爷吴雪随时恭候。
看完,吴雪心已经凉了半截。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小公子面色僵硬地强忍着笑意,一脸无辜地看向吴雪。
吴雪忽然明白为何小公子对待此事如此淡定了,原来她无须去找黑八,黑八就会来寻找他。
吴雪哭笑不得道:“这酒不是我拿的……”
黑八看了看桌子上喝完的酒,眼皮子跳了跳,咬着牙狠狠道:“这酒就在你这里,连一滴都他娘的没给老子留,老子好不容易从天都搞来一么一坛,一直不舍得喝,今个儿倒是被你这装象的小子偷了去!”
吴雪百口莫辩,唯有苦笑,“这酒多少钱……我赔你……”
黑八冷笑一声,说道:“在信里不是挺豪横的么?怎么现在怂了?这酒起码一百两银子,今天少一文,老子便剁你一根手指!”
吴雪笑道:“一百两银子?我恰好缺了一百两,可我只有十根手指。”
黑八阴恻恻道:“那老子就将你的皮给扒了!”
说罢,吴雪忽觉面前一阵辛辣的罡风刮来,可就在他的巴掌落下来的一瞬间,吴雪却已经站在在门口了。
黑八冷笑两声,说道:“还是个练过家子的,怪不得有卵蛋来跟老子硬叫板!”
吴雪刚想辩驳,黑八就又一瞬扑了上去,这次他双拳其出,各自两面打向吴雪。这一拳力达千钧,只此一拳带起的劲风,便教人难以喘息。这样两道狠劲的罡风呼啸刮来,眼见着就要被打成肉泥,吴雪眉眼一沉,脚下一动,身子便若落叶般飘到了屋外的院子里,还未待他落稳脚步,黑八就又数拳砸来!
兰儿和翎歌紧忙追到门口,见场中罡气霍霍,悍力逼仄,吴雪的处境愈发凶险,不禁想要出手制止。
只在这时,小公子从屋内走出,悠然笑道:“二位姐姐莫急,他虽暂时落于下风,但依旧游刃有余,这点你们也是看得出来的……”
话虽如此,可她们仍旧不想让吴雪冒这个险,只惶惶观望着,若是吴雪遇到险情,必将出手相助。
小公子双手背后,看着吴雪四处奔走的身形,还有黑八步步紧逼的刚猛悍力,不禁笑道:“雪容哥哥在江湖上走了半圈下来,武功倒是不错,已有几分江湖侠客的意思了……”
翎歌冷冷道:“若不是你搞鬼,他能如此?”
小公子笑道:“林姐姐,兰姐姐,我知道你们挂念他,但一个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若是弱不禁风的,只能被两个女人以口舌之利来保护,那还算是什么男人?”
她悠然一笑,淡淡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匪徒罢了,只不过是看起来可怕了些,实则武功远不及雪容哥哥……”
兰儿说道:“你这么做,不会就是想看看他的武功吧?”
小公子笑道:“是也不是。此行必然凶险重重,若是他手无缚鸡之力,我也只能另寻帮手。可我却也想好好瞧瞧这位兄长……”
她们三人说话间,吴雪那边早已经交手了不下数十招。黑八拳势汹汹,脚力蹬地,青砖碎裂飞溅,吴雪面对如此险情,竟显得游刃有余,只以脚力之快来回游走着,宛若扶风之叶,只教黑八气急败坏,但又无可奈何。他拳头出得越快,吴雪的步伐就好像越快,屡屡擦边而过。
小公子笑道:“你们瞧,黑八虽然硬功法不错,但暗劲不足,刚才那一拳若是由少林高僧打出,只怕雪容哥哥早已经受了暗劲之伤……”
兰儿心急如焚,嗔怪道:“你到还有心思观大戏!”
小公子娇笑道:“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兰儿姐姐别往心里去……”
正如小公子所说,若是敌对的是个精通暗劲的少林高僧,吴雪此刻早已经受了内力暗伤,不能动弹了。吴雪也发觉到了这点,便酌情放缓脚步,刻意让黑八的拳头贴近自身,借此锻炼自己应对暗伤的能力。
吴雪借着醉人神的酒劲,只感觉意气风发,又正值年少,只豪气干云,虽有劲敌在此,依旧等闲视之。
小公子笑道:“你们瞧,这家伙倒是卖弄起来了!”
翎歌盯着吴雪的身份,她明白了吴雪的意思,便淡淡道:“他并不是在卖弄自己的武功,而是在训练自己。”
小公子眨眨眼,说道:“什么训练自己?”
兰儿说道:“雪儿哥哥并不是个偏好卖弄的人,他之所以刻意放缓脚步和身法,是想要借此锻炼自己抵抗暗劲的能力。而黑八武功刚猛有余,但暗劲不足,用来锻炼,是最好不过的了。”
小公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向被步步紧逼的吴雪,目光闪动着,喃喃低语道:“原来如此……看来雪容哥哥也不是像我想的那么木讷……”
翎歌冷笑一声,说道:“你若是真觉得他木讷,可就真把这个看似忠厚老实的人想得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