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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星的猪     沧海神剑txt下载     沧海神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章 旧夏时记(吴雪篇)

    该从何说起呢?也许从一个很普通的,每个人都可以遗忘的夏日开始,吴雪只记得一些朦胧的影子,那些影子犹如雨雾天的幻影一般,让他迷惑不已,却又找不到真相。

    他的脑海里突然飘起些许朦胧的话语,伴随着那些话语,一些画面油然而生。只是这些画面让他迷惘,他不知道这些画面究竟有何意义,就像是他同样在追寻人生的意义一样寻不可得。

    这些画面和其中隐晦的语言始终充满了不确定性,在那里,吴雪可以依稀看见一些形形色色的人,还有一些忠言逆耳的话语。但是他还是如同一个漫步在幽暗小巷里的孤魂,在通往那个需要他露出行迹的舞台,就像是一出在陋巷敝栋上演的皮影戏一样,那些脆如枯叶的小人儿被人撑在手中,被幕后的灯火投向白色的幕布,只能让你看到一些朦胧的影子,而那些幕后操纵者咿咿呀呀的唱词,始终让人尤觉梦幻。

    那些场景和言语让吴雪觉得迷惘费解,它们已经摆在那里了,逐渐显露出了隐匿的行迹,在记忆的深海里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萤火。

    吴雪时常自问:“这些真的是我的记忆么?如果不是,为什么我觉得如此熟悉,竟有一种亲切之感?但如果是,为什么又觉得陌生,就像是另一个名叫吴雪的人,他才是那段记忆的主角,而我只是一张扁平的皮影?”

    所以他时常觉得痛苦并深深为这种感觉震慑,就像是你步行于一个从前走过的小巷,那影影绰绰的夜晚,总是会让你怀疑从路两旁的门后面窜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东西。他觉得恍惚,只是并不觉得害怕。

    他的脑袋里时常蹦出一些古怪的话语,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似乎没有什么逻辑性可言,它们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每当他走过一个熟悉的街道,看到了类似于从前某段时间可能历经过的情景时,他总是会听见一些莫名其妙,却又无处可寻的话语,就好像是有一个顽皮的孩童,在跟他捉迷藏,每当他想循声回望之时,那段陌生的声音就又消失了。

    记忆是一片汪洋大海,可是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坐标,来定位他曾经所处的记忆。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没,不能呼吸。

    他收回目光,并为此惘然不已,耳畔还回荡着某人的话语,观其他人,这条街上的行人,不错过他们每个人的神色和动作,寻找可疑的行迹,但是吴雪依旧没找到那个跟他说话的人是谁。

    那个在人潮中,像是一个幽灵一般的人物,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对他说一些奇怪的话?

    那些话只是一些寻常百姓家的寒暄交谈罢了,没什么特别之处,如果说非要找一点可疑之处,那就是说话者的语气和态度。

    吴雪失落的内心忽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就在这样一个时刻,在他背靠在大槐树,吃着西瓜的时候,脑子里忽闪过一道闪电,接着那些画面和话语随之扑面而来。

    那些是被记忆焚烧的纸灰,被一阵回忆的狂风吹向了他的眼前。

    “喂,你这笨蛋,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先是这样一段语气并不太和善的言辞,接着,他看见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孩从晦涩的阴影里浮现身形。她抱着双臂,脸色有些嗔怒的红晕,气呼呼地看着吴雪。

    而吴雪,如果他真的是吴雪的话,这个人从幕后走出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握着拳头,偷偷看了一眼,就立马又将目光低垂了下去。

    接着,他闻到了一种气味,那种气味很奇怪,那不是一个女孩子身上常常能嗅到的气味,这点曾经很是让吴雪觉得疑惑,直到他后来某天晒太阳的时候才明白,这就是阳光的气味。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从前就没有发觉?这些细如烟丝的细节,为什么自己从前就忽略了?)

    现在,那种气味越来越靠近了,一直到了他跟前,达到了浓烈的顶峰。于是他又听到一阵略带讥诮的笑声,不知道为什么,再次听到这笑声的时候,吴雪并没有当初的屈辱感。

    (这些是怎么回事?当时并不这么觉得,只觉得一切都令人生厌,为什么现在竟然会让人觉得如此亲切温暖?难道这都是后知后觉的作用?)

    “抬起头来……”那个女孩说道,语气有些冷淡。

    于是吴雪抬起了头,将略带倔强的目光投向了那人。

    那张脸虽然还很稚嫩青涩,但是已经有了现在吴雪所见的那种感觉,他在脑海里大堆的人名之中翻找一阵,才将一个名字和这个女孩的脸对接起来。玉舞焉。

    那女孩打量了一番吴雪,接着就坏坏地捧腹大笑了起来,因为此刻吴雪的脸上还依旧是一片青肿,一副窘迫狼狈相。

    所以,吴雪沉声道:“你笑什么?这些不都是做的好事?!”

    此时的玉舞焉依旧比吴雪高半头,只见她伸出手,拍了拍吴雪的肩膀,就像是一个大姐大对自己的小弟的关怀一般,固然温柔,但是丝毫不近人情。

    “好了,你去擦些药吧,只是一些小伤而已,过两天就好了,不影响你的脸继续白下去。”玉舞焉嘴角微微上翘,笑得有些古怪。

    吴雪恨恨地将她的手打落,像是一头被围猎的小野兽一般,发出了低低的怒吼:“你这个母老虎,脾气坏就罢了,还要坑害人,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们是小臭虫了?那些是你说的话吧?!”

    玉舞焉闻言眉头恼火地跳了跳,一把揪起吴雪的衣领,眯起眼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只可怜的小白鼠,刚才是怎么说我的,啊哈?”

    吴雪几乎快要被她提了起来,他欠着脚,却依旧不服,嘲笑道:“他们都说你是母老虎,可我不这么认为……”

    玉舞焉哼哼一笑,说道:“你这家伙倒是识趣一点,比他们强多了,那么,说说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吴雪哈哈一笑,说道:“他们说你是母老虎,我却说你是真老虎,瞧那些被你打得小孩子,你哪里看得出一点女孩子的脾气?就是一个男人婆!”

    玉舞焉闻言勃然大怒,竖起巴掌来回对着吴雪的脸抽了几个来回,恶狠狠地怒吼道:“你说什么?!”

    吴雪像是一个虽死犹荣的猛士,傲然挺立,尽管被她揪着脚跟挨不到地,他依旧朗然大笑道:“我说你是玉老虎,男人婆!哈哈哈……”

    此言一出,玉舞焉有些发怔,抬起巴掌就要对着吴雪的脸上抽到,可是吴雪仰着脸,丝毫不服软,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巴掌没有落下去。

    “喂,你怎么不打了?”吴雪笑道。

    玉舞焉猛地将他一推,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一言不发,双拳紧握,微微地低着头,只有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吴雪发挥了小孩子橡皮脸的特性,打不怕,骂不怕地追了上去,依旧在她身边笑道:“玉老虎,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要不要我找个好郎中,给你开服药,养养身子,再耍一耍威风?”

    “滚蛋……”玉舞焉的头发垂下,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她沉闷地骂了一句,便没有了后话。

    吴雪反倒觉得有些无趣了,他穷追不舍,一直跟在玉舞焉身边,双手抱着后脑勺,不停地笑话着她。

    玉舞焉终于不耐烦了,沉声道:“小白鼠,你是有什么毛病么?就这么想找打?”

    吴雪哈哈一笑,说道:“玉老虎脾气大远近闻名,说是三公九卿见了玉小姐的面儿,不是上前相迎,反而是夺路而逃,你说,你是不是很厉害?”

    玉舞焉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只是那时的吴雪却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含义,只是在边上等待着她的回音。

    “你觉得这是厉害么?”玉舞焉突然停下了脚步。

    吴雪茫然地点点头,说道:“难道你不觉得很厉害么?能让所有高官权臣避道走的,全天下唯有皇帝陛下一人耳,玉姐姐如此风范,难道不厉害么?”

    玉舞焉冷笑道:“你觉得这是厉害,可我只觉得这是孤独。”

    吴雪笑道:“你还会觉得孤独么?你是玉叔叔的独女,受宠爱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孤独呢?”

    玉舞焉沉声道:“小白鼠的脑子是不会理解的……”

    说着,她就走了。吴雪却依旧紧跟着她的步伐,说道:“我小白鼠,你玉老虎,这不是很好嘛,你是人人害怕,我是人人见打,都差不多……”

    “谁跟你差不多……”玉舞焉轻声道。

    吴雪笑着跟随她走着,忽而眼前的视野变得明亮了,只见外面是廊道纵横绵延不断,楼台亭阁,清泉山涧,无不是人间尽美。

    吴雪遥望着远山,笑道:“嘿嘿,这样吧,你我强强联手,你负责保护我,我负责帮你出主意,我们联手,天下无敌!任是那些小流氓再厉害,也不会是我们的敌手!”

第四百七十一章 旧夏时记(吴雪篇其二)

    玉舞焉径直向外走去,她小时候的个头很高,高处同年龄的小孩子几乎有半头,如果遇到发育不良的,那就是更望风莫及了,几乎是要抬起头来看她的脸的。

    可是每个孩童,几乎都只能在玉舞焉脸上看见怒气和冷笑,除此之外,她似乎就没有其他有意义的表情。于是他们在背后觉得她脾气差,尽管是个女孩子,但身上却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气息,所以他们都叫她“玉老虎”,当然,这个外号自然也是吴雪起的,为此玉舞焉还专门抽了个空,去痛殴了吴雪一顿。

    可是,此刻的玉舞焉却极其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愁眉苦脸的神色,当吴雪见到这副表情之时,别提多奇怪了。

    那时的吴雪不过是一个孩子,孩子的心灵是很敏感脆弱的,而他始终把玉舞焉当成大姐大,背地里叫她玉老虎,却忽略了她是个女孩子的事实。既然如此,身为还是一个小孩子的女孩,她的心自然也是如此。

    可是吴雪始终认为玉舞焉向来威风凛凛、英姿飒爽,却从不曾见过她此种犹豫、愁苦的神色。而今个儿他一见到此面容,那颗小小的心脏忽而不自然的悸动了一下。

    吴雪瞪大了双眼,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沉滞起来。而当她说起被人害怕不是威风凛凛,而是一个人的孤独之时,吴雪便觉得确实如此,她太强大了,三招两式就能把一群男孩给打趴下,在差不多年龄的孩子里找不到敌手,这确实是一种孤独。吴雪如此想。

    所以,吴雪跟着玉舞焉的步伐,像是一个粘人精一般出了门,对她提出建议:“要不这样吧,我们不如联合起来,共御外敌。你看,你被叫做玉老虎,我被叫做小白鼠,你是人人害怕,我是人人见打,我们强强联手,玉姑娘负责保护我,我负责给你出谋划策,我们打遍天下无敌手,好不好?”

    玉舞焉并没有急着回答,她只是微微扭过头,背对着吴雪,用手轻轻在脸上擦了擦,然后长吐了一口气,吴雪再一见到她的面容时,只见她又恢复到了以前潇洒爽利的神采。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男孩子们排斥么?”玉舞焉酷酷地撇撇嘴,说道。

    见她态度缓和,吴雪茫然地摇了摇头,只揣测道:“也许他们是认为我太另类了吧……或者就是因为我跟他们八字不合的缘故吧?”

    此言一出,玉舞焉先是一愣,随之朗然大笑了起来,良久才轻轻拍了拍吴雪被揍得青肿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没有人是另类的,只有想标新立异的人。至于说八字不合嘛……你还能跟他们所有人都八字不合么?”

    吴雪的脸依旧有些疼,他痛得龇牙咧嘴,说道:“那是什么缘故?难道我就这么无缘无故招人讨厌么?”

    玉舞焉见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吴雪,眼中闪过一丝恻隐,她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就是因为你的脸太白,他们觉得你娘娘腔……”

    吴雪的脸顿时红了,他的脸因为听到了实话而愠红,他猛地打开玉舞焉停留在他脸上的手,恨恨道:“我倒要看看是他们中的谁在胡说!我……我明明就是个男人,哼,要是让我找到了是谁再胡说,我一定要让他跪地求饶!”

    玉舞焉见这个突然像是一只小老虎一般发起火的男孩,不由得笑了两声,悠然道:“小雪儿,小雪儿……我这么称呼你,可谁让你是个男孩子?这也就算了,可是你总是只和女孩子玩,被男孩子排斥也不奇怪吧?”

    闻言,吴雪微微一怔,如今想起来也是如此,自己从小就跟女孩子比较亲近,这是什么原因?吴雪想了很多,甚至把自己是个“好色之徒”的念头都加了进去,依旧得不到答案。他只能浅显地猜测,那可能完全是因为他成长环境的缘故。

    吴家到了吴雪这一辈,就唯有吴雪一个男孩,而之前的四个孩子,全部都是姐姐。实际上,吴家人丁凋零的势头从他父亲那一代就开始了。就算是他父亲吴清晗,也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他们这主家一脉,几乎就是靠着几个姑姑强撑着。而身为家主的父亲,时常因为事务繁忙而不在家,至于他究竟在忙什么,吴雪完全不知情。吴家自是女眷众多,满庭胭脂水粉、骨香玉肌的旖旎气息。他就混杂在这样的吴家中长大,受其影响,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在生活中的习惯几乎全部都是女孩子的习惯,为此他在学堂里没少受嘲笑和排挤。

    直到他母亲告诉他,他是个男子汉了,不要再与姐姐们如此亲近,也不要学着姑姑们、姐姐们、女仆丫鬟们的生活习惯了。

    那时吴雪才意识到,自己几乎差一点就在一条一去不复返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了。

    所以当他回想起玉舞焉对他说的这句话时,不免有些脸红。如此想来,自己小时候被男孩子排挤也不意外了。一个小孩子,尤其是小男孩们,绝对是看不惯一个男孩子在一群女孩子中间厮混的。

    那时,当玉舞焉笑话他跟女孩子太过亲近的时候,吴雪只是有些错愕,苦笑道:“就是因为他们不跟我玩,我才去找女孩子们玩的……”

    玉舞焉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嘴巧的小滑头,他们叫你小白鼠果然也是有点道理的。你越是这样,就越会被他们排挤,你还想要交男孩子当朋友么?”

    吴雪红着脸辩驳道:“想啊,怎么不想?因为我有四个姐姐的事,他们每天都嘲笑我……我一个人又打不过他们,打来打去也没个结果……”

    玉舞焉咯咯娇笑,说道:“怎么能说是没结果呢?你鼻青脸肿就是结果。”

    接着,只见吴雪谄媚地笑道:“怎么样,玉姐姐,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小弟的提议?”

    玉舞焉笑道:“什么提议?”

    吴雪学着市井流氓的习惯动作,不断地搓着手,一脸媚笑道:“跟小弟我强强联手啊,你看你这么厉害,一个打十个没问题,可你时常因为不知变通而被一群人逼到绝境,有我给你出主意,绝对能将他们各个击破,那样,我们就绝对是这一片小孩子的老大啦!”

    玉舞焉有些鄙夷地觑了他一眼,咧咧嘴笑道:“你好歹也是吴伯伯的孩子,怎么一身市井流氓的气息?我对那些什么争强好胜没兴趣,你还是找别人吧……”

    说着,玉舞焉便踏下了阶梯,吴雪暗暗恼恨,却也还是紧紧跟了上去,陪笑道:“玉姑娘?玉姐姐?”

    吴雪就像是一个橡皮脸,一只苍蝇一般,笑着脸在一直玉舞焉耳边嗡嗡直叫,终于是把她给惹恼了。

    她忽而停下脚步,再次揪起吴雪的衣领,恶狠狠道:“你为什么要找我?你要是想跟他们争强好胜,为什么不去找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孩子,偏偏要来找我呢?你一定是觉得我就是个母老虎对不对?觉得我能为你出这一口气?”

    吴雪被她的气势给震慑到了,他努力往后退,可是玉舞焉的手死死揪着他不放,他就像是一只小松鼠一般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不是这样……”吴雪辩解道。

    玉舞焉气势汹汹道:“那是怎样?你为什么要缠着我呢?我说了,我不想跟他们打架,全是他们出言侮辱于我,迫不得已,我才出手反抗的!我是玉拳郎的女儿,我不能丢他的脸,我不能让他们说我父亲要断苗,你明白么?你个小老鼠……你不会明白……”

    越往后,她的声音越小,直到最后几乎是哽咽着喊出口。

    吴雪忽而睁大了双眼,他迷惑又惶恐地看着玉舞焉,此刻在她眼睛里,满是委屈的泪水,可她紧紧抿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认识玉舞焉已久,可是她从来没有哭过,也没见她哭过。在幼时的吴雪眼中,玉舞焉就是强大的代名词,她始终都是信心满满,威风凛凛的,是一个吴雪憧憬的女侠士,而一个侠士,几乎是与软弱和泪水不沾边的。

    可是她却突然哭了,哭得像是一个女孩子,但是她就是一个女孩子。吴雪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把她当成一个男孩子来看,所以不觉得跟她亲近有什么扭捏之处。

    吴雪被她揪着,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话,他脑子一片混乱,完全想不到如何安慰这个正在哭的女孩子。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轻轻地靠近玉舞焉的脸颊,想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可是玉舞焉却很抗拒地向后一顿,吴雪被她揪着,此刻忽而重心不稳,身子一下子扑倒在地,连带着玉舞焉一同滚落台阶。

    “小心!!!”吴雪只这么用变了腔调的高喊了一句,他们二人就轱辘轱辘地滚落下去。

    吴雪再一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双手按着玉舞焉的肩膀,而她一脸茫然地瞪着他。

第四百七十二章 旧夏时记(玉舞焉篇)

    吴雪从这段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的记忆里抽回神思,于是这段记忆便只到了他们失足跌落台阶的情景,再往后的情况他一概不知了。他茫然地背靠着大槐树,风声悠悠的,枝叶轻轻摇曳,让他忽然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他竟然分不清,这段突然在他脑海里浮现行迹的记忆,究竟是真是假。吴雪对于这段记忆很是陌生,这一切经过就像是自己在看着另一个名叫吴雪的小孩子在向他演示一样。

    吴雪有些眩晕,也许是今天午后的阳光太过耀眼的缘故,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在旋转摇晃,开始变得模糊。

    这段记忆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就像是原本已经不属于他的东西突然被强塞进了他记忆的抽屉一般,总有一种突兀违和的感觉。

    吴雪的眼睛有些酸涩,他抹了抹脸颊,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是泪流满面,而他同样很好奇,自己究竟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哭呢?难道就是因为那一段童年的记忆么?可是他并不确定,这究竟只是他的臆想,还是曾经确有其事。

    结果是蝶梦的话语打断了他迷茫的思绪,只听她忽而说道:“喂,那家伙,你在想什么呢,这么专心?难不成是想起了从前的老相好?”

    不过好在,她们坐在大槐树的另一面,并没有过来。吴雪赶忙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回应道:“说什么呢,什么老相好,难听死了……”

    接着从树背后传来二女的娇笑声,只听玉舞焉说道:“喂,小白鼠,你又在偷偷琢磨什么坏事了?”

    一听到“小白鼠”三个字,吴雪忽而感觉一阵恍惚,他身子微微一颤,疑惑地问道:“小白鼠?”

    在大槐树的另一面,蝶梦一听到这个称呼,立马冲玉舞焉做着脸色,小声嘀咕道:“他已经忘了,姐姐千万不要再旧事重提!”

    玉舞焉回过神,这才微微一笑,苦笑道:“说的也是,现在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吧?他早该忘了我们了……”

    于是,二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向吴雪说道:“那家伙,你一片西瓜吃了快两刻钟了,还没吃完么?西瓜就快要变热了……”

    吴雪定了定心神,长长叹了口气,原来他已经拿着西瓜片这么久了,他走到前面,重新拿起一片,便又想往后面走去。

    玉舞焉急忙叫住他:“诶,你这家伙真是的,像是一个受气包一样,你躲什么?难道是怕我么?”

    蝶梦笑道:“哎呀,玉姐姐挺好的,你为什么要躲她?”

    吴雪依旧有些恍惚,他没有去看玉舞焉的脸,只是苦笑道:“我不是要躲你们,只是觉得你们姑娘们在一起,难免会有什么悄悄话要说,我在此旁听,未免有些无礼……”

    闻言,玉舞焉微微一怔,心想:“这家伙竟然连脾气都变了这么多……”

    她眼神有些迷离,忽而想起了很久以前,那时的吴雪还不是这般,像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那时的吴雪给她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在小时候的她看来,那时的吴雪无异于是一个出生在大家族的一个小流氓。

    这时蝶梦笑着拍了拍凳子,对吴雪说道:“我与玉姐姐只不过才相见而已,能有什么悄悄话要说?你就不要再别扭了,还是坐在这里一起吃吧,你躲在那里,好像我们联合起来欺负你一样……”

    于是,吴雪只能在此坐下,手捧着西瓜,眼睛里满是狐疑,左看看玉舞焉右瞧瞧蝶梦,只觉得有些奇怪,可是他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反正就很奇怪,就像是一段反复述说的文字一样,虽然是废话,但是就是这种感觉。

    过了一会儿,吴雪突然问道:“玉爵爷,你为什么要住在我们这里?你是朝廷剿匪命官,来到临江城自是有当地官员安排住处,定也比这荒院破房要舒服的多,何必屈尊?”

    玉舞焉将吃完的西瓜放到案几上,眯起眼看着吴雪,笑道:“怎么,本公想要住在这里,雪公子不愿意么?”

    吴雪苦笑道:“在下绝非此意,只是觉得玉爵爷既然身负重任,自是忙乱不已,不知爵爷为何有此闲心?”

    玉舞焉忽而冷哼一声,嘴角微微上翘出一丝古怪的弧度,悠然道:“你忘记了么?你们可是有通敌嫌疑的,既然我已经抓住了几个重要逃犯,那自然是要来排摸一下你们的清白喽……”

    吴雪无奈苦笑两声,心想:“看来,她真是觉得我们跟那些反贼有关系了……”

    蝶梦笑道:“有玉姐姐在此,妹妹也可安心了……”

    玉舞焉疑问道:“哦?这是为何?”

    蝶梦瞟了一眼正在吃瓜的吴雪,笑盈盈道:“这家伙心眼很坏,常常有一些奇怪的举动……我有点……害怕……玉姐姐来了,就可以陪我一间屋子了,这样我也能睡得安心一些……”

    闻言,吴雪顿时被瓜给呛到了,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接着脸上浮现了一抹晕红,他说道:“你不要胡言乱语啊……”

    玉舞焉冷笑一声,说道:“妹妹不要怕,我就觉得这小子贼头贼脑的,不像是个好人,你且说说,他有什么古怪的举动?”说着,她还恶狠狠地瞪了吴雪一眼,吴雪顿时就不说话了。

    蝶梦笑道:“姐姐可见到堂屋里那个黑布罩着的东西么?”

    玉舞焉点点头,说道:“见到了,那是什么啊?”

    吴雪腹诽道:“亏你还是剿匪的呢,这点观察力都没有,尽会误会好人,别让真正的坏人跑了才好……”

    蝶梦阴恻恻地诡笑道:“那是一口棺材……”

    闻言,玉舞焉却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只听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啊,原来是棺材啊……”

    吴雪顿时又咳了起来,心想:“这家伙果真还是神经大条……就不会想到一户寻常人家,好好的为什么要摆上棺材?”

    只听玉舞焉接着道:“喂,那家伙,别咳了,你告诉我,那东西是干吗的?”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等我们从外归来的时候,那口棺材就在那里了……”

    玉舞焉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斟酌说道:“这确实有些奇怪……但也只是一口棺材而已,不过,如果你们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可以叫人来帮你们抬走,送给要用的人……”

    吴雪苦笑道:“这其间还有些古怪,多谢玉姑娘好意,就让它在那睡着吧……”

    三人闲聊一阵,蝶梦突然笑道:“哦对了,我忘记了……”

    “忘记什么了?”玉舞焉无不好奇地问道。

    只见蝶梦跑进屋子里,过不多久便又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风铃,她笑着道:“我总感觉有些单调,原来我是忘了这个东西了!”

    玉舞焉笑道:“风铃吗……还挺有趣的……”

    吴雪问道:“你想挂在哪呢?”

    蝶梦笑着竖起手指,指着头上蓬蓬如盖的枝叶,笑道:“就挂在上面吧……”

    然后她就交给了吴雪,说道:“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你可以的吧?”

    吴雪擦了擦手,接过风铃,看了看头顶的枝叶,说道:“这个高度,应该还行吧……”

    说着,他就一跃而起,一脚落在了树干上,接着又踏出几步,合时宜地出手稳住身体,将那风铃挂在了上面,又是一阵踏跃,这就又轻轻落了地。

    蝶梦连连拍手称快,而一旁的玉舞焉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心想:“这家伙原来向来不会武功,是个只会耍小聪明的机灵鬼,许久不见,竟已是天壤地别……”

    她看着枝干上的风铃,只听它在微风中轻轻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她耳廓里。她眼睛有些失神,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接着,脑袋里忽闪过一道白光,接着只见她脸上的笑逐渐灿烂了起来。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距今大概有个六七年了吧?具体时间她回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记忆深处的风铃声响犹似昨天。

    那时她心情极其不好,几乎快要跌到了谷底。因为她母亲刚刚小产,她为未能保住这个孩子而深深自责,几乎要到了疯癫的状态。玉舞焉知道,他们家需要一个男孩来继承爵位,但是她是一个女孩,也是家中唯一一个孩子。

    也就是那次小产,她母亲之后再也没有怀上孩子,于是有人向她父亲献计献策:公爵大人若为社稷家业,还须早早纳妾,若无可继承爵位的子嗣,恐怕玉家两百年的辉煌便要就此葬送。

    可是她父亲并没有听从旁人的坏计策。玉舞焉明白,她父母感情不像是一般的感情那样,只是遇到了一个差不多的人,结个差不多的婚。他们早已经是过命的感情,若是要他废妻另娶,那自是不可能。

    所以,玉舞焉时常徘徊在深深的自责之中,她无比悲哀地想到:“我若是个男孩子多好?就不会让父母受累了……”

    她一直有这样一种悲哀的想法,直到她遇到了一个人。

第四百七十三章 旧夏时记(玉舞焉篇其二)

    玉舞焉抬头仰望着那个挂在槐树枝干上的风铃,它不甚遥远,只在轻轻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的距离,避开了最茂密的树枝和绿叶,在独立一隅的枝条上随风微摆着,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她不由得有些失神。眼睛里闪动着无异于夏日艳阳的光芒,她微微张开了嘴,轻轻开合,却没有发出声。

    蝶梦将目光从风铃上收回,在旁静静看了看蝶梦,轻声问道:“玉姐姐在想什么呢?”

    玉舞焉动了动嘴唇,柔声道:“我想到了一个夏夜……”

    吴雪原本正在闷闷啃着一片西瓜,听到玉舞焉说了这么一句,便停下来,呜呜哝哝地问道:“一个夏夜?”他笑了笑,抹了抹脸上沾染的西瓜汁,“可现在还是白天,为什么会想到夜晚呢?”

    玉舞焉出神地望着风铃,她微微翘起的下巴和茎节分明的颈项连接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喃喃自语道:“是啊……那也只是我们经历过的无数个夏日夜晚中的寻常一个罢了,可我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它来呢?人有时候就这么奇怪……”

    可是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瞬间,也许是某个细微的片刻,你突然想起了与此情此景毫不相干的往昔,并突然发觉出来当时没有意会到的东西。

    就跟普通又寻常的某个夏日夜晚一样,那晚玉舞焉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在她身旁,还有一个朦胧的影子,他们和这夜晚无数的身影一样,是一个个被灯火照亮的幽灵。

    那人问她:“习惯了这里么?”

    玉舞焉发出了梦话一般的声音,幽幽说道:“大概习惯了吧?都这么久了,早也该习惯了……”

    可是那人却笑了笑,望着人群和街道上方的夜空,轻轻叹了口气,笑着说道:“有些东西,是无论怎样也不会习惯的,你不必为难自己……”

    当时玉舞焉觉得他是在笑话自己,所以略有不开心之处,可今夕再想,便是另一般滋味。她问自己,这段记忆对于自己究竟有何意义,与其他琐碎的记忆又有何不同?她总是没有找到答案。就像是无数个寻常的记忆一般,它突然而然的就出现在了脑海里,未有任何预兆,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一样。

    所以当她抬头仰望着那精致的风铃的时候,这段记忆突然在脑海里浮现出了行迹,没有任何违和可疑之处。

    那时,她逃到了芙蓉城。玉舞焉在脑海里琢磨了半天,还是用了“逃”这个字。她确实可以说是逃到了那里的,因为在天都,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笼罩在她心头,久之形成了一片阴影,那种感觉并不想绝望这么深刻刺骨,但是那种绵绵不绝的情感让她感到窒息,就像是一个久卧病榻的朽老者,怀着不甘又悲观的心情静静等着死神来临的那一刻。

    城如其名,芙蓉城里的芙蓉很是美妙,有诗为证:“城上一觑九万里,芙蓉淤渠夏意浓。”

    而这芙蓉城的位置很是微妙,它乃是前朝的旧都,距离当今朝廷所处的云上天都只隔两府之地。

    而在这芙蓉城里,更是王公贵族无数,商人巨贾眼迷,正那是:一片靡风挟群雄,盛况出堂万户春。

    要说起芙蓉城,就不得不说起当地的名门望族,吴家。

    而玉舞焉逃离云上天都,来到芙蓉城的规避之所,便是此地风流旖旎的吴家了。

    自此,玉舞焉想起当时父亲跟她所说的话:“焉儿,你若是觉得在天都心神俱闷,那就去外面走走吧……”

    那时玉家家主玉天成已经是久卧病榻,虽无大碍,却是靡靡之疾不绝,此病未好,他病便来。他看得出尚且年幼的玉舞焉内心的烦闷,便出此建议。

    而玉舞焉却格外倔强,回复道:“父亲大人病体未康,小女又怎能在外面撒欢?再说,此一去,又能去哪呢?天大地大,盛景绵延数万里,佳城尽揽千万家,我总未有想见一见的地方……”

    而玉天成只是笑着拉起玉舞焉的小手,父亲的那双手不由得让玉舞焉微微一怔,那双手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灵健,变得枯瘦如柴了。握着这样一双手,玉舞焉突然有种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拉着一个行将就木者的手。这让她内心忽地一酸,眼泪便止不住往下掉。

    玉天成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焉儿为什么要哭呢?我家焉儿,向来是英姿飒爽,连男儿也要避让三尺,今为何要如此?”

    玉舞焉只哭个没完,年幼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那天屋子里的光线太过黯淡的缘故,她总是想哭,想哭到把之前没有流出过的眼泪全部哭出来。

    倒是她的母亲,玉天成之妻玉梁氏不快道:“你父亲身体病尚未愈,你又这般哭闹个没完,岂不是要坏了他?”

    于是玉舞焉便憋着一股气,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反倒是玉天成笑着说道:“不碍事……不碍事……焉儿只是触景生情而已,哭过就好了……”

    玉舞焉向来觉得,比起母亲,反倒是父亲更了解她一点。虽然他时常表现的异常冷漠,但是对他这个唯一的女儿却是极尽温柔,不忍有丝毫责备。而她同样有种感觉,正因为她的父母感情太过深厚,反倒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累赘,就像是外人所说的那样:“玉拳郎没有儿子,传承百年香火恐怕也要就此断绝,可惜了老祖先打下了一世功名……”

    她时常觉得委屈,可是又无法言说不可言说。而当今天,夏国都城云上天都刚下过一场雨,天空还未放晴,此刻依旧是昏沉沉一片,而加之看到病榻上的父亲如此孱弱不堪,那种郁结在心里的悲伤突然达到了顶点,化成眼泪汩汩而下。

    她向来都是别人口中的“玉老虎”,从未有过软弱犹豫,向来是雷厉风行、我行我素。可是到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那个父亲眼中的小女孩,永远长不大,永远需要家人保护,永远快乐无比。

    她母亲对她的建议是,玉天成久病缠身,作为女儿,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为好,免得又让外人说闲话。

    可是玉天成却笑着说道:“不碍事,这些都只不过是些小毛病而已,到了夏天,烈阳高照,我的病就立马会好的,焉儿若是想出去走走,如此春残夏至时节,正值妙期,去远处看看花吧,出去走走,心情就好了……”

    可是玉舞焉却悲哀地说道:“我家可还有亲戚可走动么?”

    她母亲微微一怔,瞅了一眼病榻上的玉天成,便厉声道:“你休要再胡言乱语,惹得你父亲不快!”

    玉舞焉只委屈地想哭,可是玉天成摆了摆手,眼睛里闪着灼热的光芒,对妻女说道:“谁说我玉拳郎之家就落魄得连个亲近之家都没有?”

    母亲幽幽叹了口气,无奈说道:“你就不要再惯着她了,她可是出了名的惹事精,那些权臣高官家的女人老是来告状,说自家儿子被她欺负……”

    没想到玉天成听了不恼反笑,就连玉舞焉都有些疑惑。只听他笑道:“这样不是很好嘛……若不是他们家的儿子来惹我女儿,又怎么会被我女儿打趴在地?”

    说着,父女俩便都笑了起来,唯有其母显得忧心忡忡,喃喃自语道:“你这不长眼色的小疯丫头……迟早是会要惹事的……你却还惯着她!”

    玉天成虽卧病榻,但身为夏国公爵的豪气未减当年,只听他朗然一笑,悠然道:“让那些宵小说去吧,他们的儿子我看也是温柔乡里长大的废物,如若不然,一群男儿又怎么会被我女儿打得满地找牙?”

    听父亲这么说,就连脾气暴躁的玉舞焉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微微红了脸,小声道:“哎呀,你就不要嘲笑我了……我……我可是被他们背后叫做母老虎的……”

    其母气极反笑,说道:“你这小疯丫头,也难怪被人叫做母老虎……”

    玉舞焉吐了吐舌头,玉天成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关键是你怎么看待你自己。最近天气渐热,夏天也快来了,此场雨一过,想必又是白花凋落。焉儿就出门散散心吧,等回来以后,将你见到的风景告诉我,我也可稍作安慰……”

    玉舞焉笑道:“不知父亲想看哪里的景色?”

    玉天成说道:“这样吧,我给老友人写封信,就说我女儿想去他那儿住上一段时间。”

    玉梁氏说道:“怎好劳烦人家?”

    玉天成笑着摆了摆手,在他眼中闪着灼灼的目光,悠然道:“别人也许会看我家道中落而疏远于我,但唯有此人绝对不会!”

    “他是谁?”玉舞焉和她母亲一同好奇地问道。

    玉天成笑道:“他家住在离此地不远的芙蓉城,乃是当地大家独一户,他家有四个与焉儿年龄相仿的女儿,她们会很合得来的……”

第四百七十四章 旧夏时记(玉舞焉篇其三)

    见父亲卖了个关子,玉舞焉嘟囔着嘴,不快道:“究竟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说父亲还有这样一个朋友?”

    玉梁氏忧色道:“贸然把女儿送过去,会不会不安全?”

    玉天成摆了摆手,笑道:“全天下的人我都信不过,唯有此公可令我信服。让女儿去他那里借住游玩一段时间,他绝对不会有所怨言的……而他,也绝对会保证我女儿的安全。”

    于是,玉舞焉便收拾行囊,踏上了此次旅途。这段旅途并不算遥远,过了承天府与盛天府,便到了芙蓉城。这段路乃是夏国最繁华的地处,所谓繁春三城便是此三城了。

    所以这一路并不算颠簸,玉舞焉随马车只用了两天的时间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芙蓉城。

    玉舞焉透过车窗,遥望远处的夏国大地,互为肱骨的承天、盛天二城已经远去了,只好像是眨眼间,便来到了芙蓉城。

    到了芙蓉府的地界,水路便复杂了起来,遥遥望见满塘青叶接天,淡粉淡白的荷花娉婷而立,一一并举。此地微风恬淡,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独有的气息,还未入城,只是在郊外闲逛了一阵,玉舞焉便觉得兴意昂然,心腔里长久以来积压的仇怨,不由得消散了数分。

    她唤停马车,对家中的老伙计马允民马伯说道:“伯伯,快快停车!”

    马伯好久未见自家小姐有如此兴致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家小姐就被忧愁善感浸满,不再像是从前那般天真烂漫了。如今见她此般愉悦,便笑着拉停马车,停于一池塘边的古道旁,笑着说道:“小姐可是想看看此地的芙蓉风貌?”

    玉舞焉笑着跳下马车,潇洒地拍了拍裤腿,此前她已经在车内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脱去了母亲给她挑选的华贵裙子,不知为什么,那裙子让她觉得很是别扭,穿在身上怎么也不自在,就连走路也好像不会走了似的。而那两个随身的丫鬟却笑着说道,自家小姐虽为女子,可有一颗男儿心呢。

    玉舞焉头发束起,此刻便宛若一个粉面玉琢的小公子哥,笑着对马伯伯说道:“此番好不容易出来走一趟,晚去吴家那么一会儿,吴伯伯也不会怪罪吧?”

    于是她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先于众人一步,来到了池塘边,她长长伸了个懒腰,舒心愉悦地发出阵阵嘤咛声。她好久没觉得这么轻松自在过了。此处风荷满载,风淡云轻,景色秀丽,步行于河道边,心情也不由得放宽了许多。

    随她而来的两个丫鬟身着衣裙,而此地好像刚刚下过雨,塘边路有些湿滑泥泞,多行不便,就被玉舞焉遣返回车等待了。

    没了那两个丫鬟时时刻刻提醒她注意仪容的聒噪,玉舞焉顿时觉得自在逍遥了许多。远远望去,那两个丫鬟正坐在远处的池塘边,不知道正说着些什么事,只是风很恬淡,玉舞焉无心再去遐想万千,她迈着轻快的步子,穿行在河道边的石板路上,不由得便走远了。

    马伯将马绳拴在树上,马儿此刻正悠闲地吃着草,马伯倚靠在树边,只见他那里冒出阵阵青烟,玉舞焉知道他又在抽一种天都产的旱烟了。那种烟丝她曾经见过,也曾经跟随他去过郊外的烟草田里观摩过。当男人们吞云吐雾、侃侃而谈的时候,她总觉得很是搞笑,可又不知道哪里好笑,反正一个人想笑的时候,看什么都好笑,就像此刻的她一样,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一抹久违的笑意浮现在她的脸上,颇具夏天独有的味道。

    只听马伯隔着池塘向她喊道:“小姐啊,别跑远了,马上就得赶路了!”

    玉舞焉高声回应了一声,脚步却向着河道深处走去。她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就像是此前她打倒无数个坏家伙那样,向她低述着内心深处的渴盼,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驱使着她,直让她想要逃得远远的。

    她渐行渐远,绕过一片柳树林,来到了宽阔的河岸边,此处便是大运河临近天都的一段,途径芙蓉城外围,绵延整个夏国。此地风光旖旎,江河宽阔,放眼望去,远处一片烟波浩渺,朦胧的阳光在云雾后面,显得有戏稀薄。

    走不多远,便有一个亭子,从此处沿着青石板路便可到达,玉舞焉遥望而去,只见里面正有几人正洽谈风月,依衣装来看,倒也是四个风姿绰约的妙龄少女。

    可玉舞焉只当自己是个闲勘风貌的游人,并不上前叨扰。她停下脚步,双手背在身后,眼神有些迷离,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身心舒畅。

    堤岸下,便是蓬蓬如盖的荷叶,从远处送来的清风微微吹拂着,空气里有一种奇特的清香。岸边潮声清飒,鼓鼓不绝,颇有空灵之意。

    玉舞焉扭动几下腰肢,随手从堤岸边抄起一块石子,朝池塘里抛去,一颗两颗三颗,当她轻轻抛去第四颗石子的时候,只听堤岸下面忽地发出一声惊疑地哀嚎,玉舞焉只当此地没人,听了这一声,顿时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望着那蓬密的荷叶。过不多久,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片荷叶被拨开了,从里面蹦出一个满身泥垢的人。

    那人赤着上身,浑身满是污黑的淤泥,唯有两个大眼睛正冒着嗔怒的火光瞪着玉舞焉。在他的手里,还有一个小笼子,看样子是抓田鸡泥鳅的家伙什。

    那人上到岸边,抹了抹脸上的泥,随之怒气冲冲地说道:“是你丢的石子么?”

    玉舞焉被这么个人吓了一跳,无不戒备地观望着他,冷语道:“是我丢的又如何?你是何人?”

    那满身污泥的小子冷笑了一声,眼睛里满是古怪的神色,他只瞥了玉舞焉一眼,便不再理会她,转而重新走到河边,将手里的笼子倒了过来,只见里面顿时跳出几只青蛙和泥鳅,它们逃出生天,很快落进水里不见了踪影。

    玉舞焉只觉得此人行为既古怪又好笑,忍不住说道:“你好不容易抓的,又为什么要放走它们?”

    那小子只笑了一声,淡淡道:“我只是抓着玩的,我又不吃它们,为什么不放它们走?”

    闻言,玉舞焉只觉得好笑,她愈发觉得此人有些古怪,甚至是脑子有些毛病,她轻笑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正当她想走的时候,却被那人一把拉住了手腕,玉舞焉顿时一怔,吃惊地看着那人脏兮兮的手,那手上满是浊黑的污泥,此刻沾染到了玉舞焉的手上。

    玉舞焉虽然脾气暴躁,颇有男孩子的风范,但是她尤其喜洁,如今见此人如此放肆无礼地抓着她的手腕,顿时怒火上涌,轻斥道:“你干什么?还不快放开?!”

    那小子悠然一笑,却并不松手,说道:“你是哪家的小公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玉舞焉一把甩开那人的手,冷言冷语道:“你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我是谁你又怎么会知道?”

    没想到那小子态度却是无比恶劣,他冷笑了一声,悠然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明明是你砸了我,却还对我如此恶言相加……”

    玉舞焉只觉得此人有些胡搅蛮缠,便说道:“不小心砸到你,是我的过失,可我没想到这地方竟然还会有人趴着,还是个只抓不要的怪人!”

    她见那人比她还略微矮了一些,听他话语也只像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罢了,可脾气却很古怪,还有些与之仪容不符的语气,这些都让玉舞焉对此人充满了鄙夷与怀疑。

    那小子只瞥了她一眼,说道:“我当你是个有趣的朋友,没想到也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罢了,无聊无聊,你赶紧走吧,别来烦我!”

    闻言,玉舞焉顿时火冒三丈。她向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女孩子,虽然她脾气不好有受委屈的缘故,但见此人那轻蔑的态度,纵是她脾气再好,也要变得不好了。

    说着那人便头也不回的先走了,朝着那边的凉亭走去。可他没走出两步,便被玉舞焉一把按住了肩膀,那小子回头惊疑了一声,说道:“你这人,我明明都不想找你的麻烦了,可你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玉舞焉眉头一皱,咧着嘴角,冷声说道:“可小爷今天不想放你走了,你非得跟我道歉不可,否则,本姑……姑……本大爷一定要让你爬着回去!”

    对于玉舞焉强硬蛮狠的态度,那小子却不以为意,只是轻笑了一声,威胁似的说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个大公子如何要让我爬着走!”

    还没说完,玉舞焉便气不可支地挥出了拳头,打在了那小子的脸上。他只闷哼一声,爬到在了泥地里。

    玉舞焉娇笑连连,说道:“你不是要爬着走么?给本姑……本大爷爬一个看看啊?”

    那小子已然怒极,爬上来,一下子揪住玉舞焉的衣领,猛地一推,二人便倒了下去。

第四百七十五章 旧夏时记(玉舞焉篇其四)

    那小子正在说话间,忽地被玉舞焉一拳打在脸上,那小子个头比玉舞焉略矮一些,被这一记右勾拳打中,顿时侧翻了个身,轱辘轱辘地滚到了旁边的泥塘里。

    那小子骇然已极,随之心里恼恨万分,心想:“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这个人竟然真的不由分说就动手,实在是个无礼的狂徒。哼,见他还是个白白净净衣着得体的公子哥,没想到竟然如此暴戾恣睢,与那地痞流氓无异!”

    正在他此般想着,又听玉舞焉捂着肚子指着那小子嘲笑一阵,她见那小子本就满身是泥,又狼狈不堪地从泥潭里爬出来,登时更加快意,说道:“你这小流氓,竟然还想跟本大爷顶嘴,哼,泥巴好不好吃?”

    听闻此言,那小子眼中闪过一丝激怒之色,忽而从嘴里低喝一声,从泥潭里爬起来,就扑向了玉舞焉。

    玉舞焉早有防备,她虽然脾气向来不好,但是早已经学会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功夫,那满身是泥的小子眼中的怒火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所以当他扑向玉舞焉的时候,她只身子微侧,蓦地伸手,一把抓住那小子的手腕,随之向后轻轻一带,那小子便被自己的冲击力合着玉舞焉的推波助澜扑了个空,又是一阵翻滚,又扑落到了泥潭里。

    又问闻一阵咯咯的娇笑声,只见玉舞焉一脸快意的笑,说道:“你是来逗我笑的么?正好本……本大爷心情不好,你若是能让我再开心开心,没准本大爷可以给你一份丰厚的赏赐!”

    她见这小子行为古怪,而且一身市井无赖的气息,心里很是鄙夷,如此便出言相激,是要好好折杀他的锐气。而她虽然还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但是一身功夫却早已经超过了同龄人。她向来喜欢舞枪弄棒的家伙什,反倒是对女孩子的那些文文弱弱的诗、词、琴、画、棋等等向来不感兴趣。

    她自幼虽家父习武,那时玉天成的身体还很康健,而她父亲也没有在乎世俗的眼光,说道:“只要她喜欢,就随她好了,这也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

    于是在父亲玉天成的支持下,玉舞焉便开始练起了家子。玉拳郎之所以被称为玉拳郎,由名析意,便是以拳术精湛闻名。而他将家传的拳法学得,接着便又传给玉舞焉。她学得很快,但年幼的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内力无法像男人那般深厚,所以玉天成便针对她的弱处,将拳法变通一番,以至于更加适合女子修习。修改过的玉拳之法,更加注重灵活多变,而非再像男人修习的那样更加注重内力。

    而她刚才一招退敌的技巧,便是这套路拳法里面的“鱼龙助澜”,将那小子来势汹汹的力道化解,反而转至作用到他自身,所以那小子吃了个大亏,不光没打倒玉舞焉,反将自己搭了进去。

    那小子从泥潭里爬起来,耳边满是玉舞焉轻蔑狂妄的讥笑,比武打架这种事,有人开心,就必然有人黯然懊恼。玉舞焉笑得很开心,可是那小子也不像之前那样气恼,只见他爬起身,抹了抹脸上的泥巴,眼里满是讶异的神色,只听他冷笑道:“你这招叫什么?我只当你是个不学无术的大家子弟,没想到拳脚功夫如此了得。”

    玉舞焉悠然一笑,蓦地将双手背在身后,扬起下巴道:“这也只不过是一些简单的小把式罢了,算不上是什么高深功夫。”

    她言语中略带讥讽,故意想要刺激刺激这个小无赖,可没想到那小子却没有气恼,只是悠然笑了两声,说道:“这些不是小把式,我虽然不会什么武功,但还是能看的出来,你这套拳法跟我曾经看过的一篇很类似……”

    玉舞焉笑道:“哦?那你说说,我这招式叫什么名字?”

    那小子摇了摇头,说道:“我只在书中看了一眼,没有太留意。”

    可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却直接激怒了玉舞焉,只听他接着道:“这拳法虽然师出有名,但并不是什么传世的经典拳法,比起少林正一这些专习武学修养的名门正派比起来,还是差远了。所以我没有留意,如果你要是打一招正一门的武学路数,我定能看得出来!”

    只见玉舞焉低垂着头,双拳随着那小子的话而紧紧握起,她忽而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怒火,冷冷道:“好……好……不是名门正派,不出名的小路数……本大爷现在就让你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名门正派!我一定要让你记住!”

    玉舞焉尤其不喜欢旁人背后理论她家人的坏话,听那小子这么说,心中顿时一阵火起。她可以被人欺负,被人辱骂,但是她绝不接受别人说她父亲的坏话,说他是个生不出儿子的病秧子,说他武功来路不正。

    话音未落,玉舞焉便快速地飞扑向那小子,那小子微微一怔,随之心里的不快更甚,心道:“我果然还是看走了眼了……姐姐们说的对,什么武学招式都没有拥有一双会看人的眼睛有用。武学易修,千金易得,唯有这人心一处,始终都令人捉摸不透。”

    那小子本是实话实说,可却没有想到会激怒这个小公子,见她如此喜怒无常,他心里便更加鄙夷了。而玉舞焉心里也有此意。不过,她现在可不光是认为那小子是个小流氓了,而是一个苦大仇深的宿敌。

    可那小子并没有退缩,反而迎了上去。玉舞焉心想:“你来的正好,我可就怕你跑了呢!”想着,二人便已近身,那小子这次学聪明了,并不急着出招,反倒是掠动身子,等着玉舞焉先出手。

    玉舞焉冷笑一声,对于那小子的这种小把戏,怎么会不知情?于是,只见她将计就计,先会出一拳,正对着那小子的面门而去。那小子跟他人一样,身子极其滑溜,见玉舞焉不由分说便是一拳打来,登时想学着她之前的手法反治其人之身。

    可没想到,他刚一侧身子,玉舞焉的嘴角便浮现出一抹冷笑,倏而收拳,将身子一矮,一条腿扫过,正像是秋风扫落叶一般,那小子被她的腿扫了个猝不及防,一个后仰,便又扑倒在了身后的泥潭里。

    这下玉舞焉没有再给他机会站起身来反攻,只见她趁着那小子还未从泥潭里爬起来,快步上前,一下子骑在了他的身上,双手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你向不向我道歉?!”

    没想到那小子倒也是个硬骨头,按道理来说,凡是被她揍过的男孩子,绝没有不求饶的道理,而眼前这个浑身是泥,连脸也看不清的小子,却倒是个异类。

    只见他被玉舞焉揪着,非但没有怯懦,反而是迎着她的目光瞪去,不知道为什么,玉舞焉见到这个眼神,顿时又是一阵无名火起。她向来是敢说敢做,也喜欢敢说敢做、雷厉风行的人,对于这种软硬不吃的小子,心里很是鄙夷不屑。

    她厌恶地皱起眉头,又将之前所说的话再次说了一遍:“你听没听见?我让你向我道歉!!!”

    可没想到那小子虽然屡次落败,最终被她控制住不能动,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只听他冷笑一声,说道:“你休想!哼,我本以为你也是个讲道理的人,没想到你也是个身在世家,行的却是地痞流氓的事。我估计你也没少干恶事,像你这种无理取闹、喜怒无常小恶徒,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绝不向你这种人道歉!”

    闻言,玉舞焉先是一怔,随之微微低下了头。那小子冷笑道:“怎么了?自知理亏了么?”

    可是她依旧不作言语,只是一双手死死揪着他的衣领,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正在那小子说话间,只见玉舞焉忽而抬起脸,再看到她的神情,却不再似先前那般自信傲然。

    那小子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因为他看见,在她原本神气十足的眼睛里,噙满了屈辱悲哀的泪水。

    那小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安慰道:“你……你别哭啊……虽然你说不过我,但是已经把我打了一顿,我没有哭,怎么反倒是你哭了?”

    “你个小流氓!”玉舞焉松开了手,抹了抹眼泪,怒斥一声:“我让你向我道歉!”

    那小子就是不说抱歉。因为他自认为没错,况且还是此人挑起的事端,若不是他冒失丢石头砸到了他,他又怎么会对他恶语相加?

    那小子嗫嚅道:“你……你哭也没有用,我没有错,该道歉的是你!你可不要以抹两滴眼泪,就能让我动容……再说了……你一个男孩子,哭什么,像一个娘娘腔一样……”

    “你混蛋!!!”

    玉舞焉火气上头,握起拳头就对着他的脸上揍去,那小子冷不丁又被她打了一拳,登时心中那丝丝的歉意也被愠怒取代,他恼羞成怒,不知从哪里提起一股子力气,翻身将玉舞焉按倒在泥潭里,骑在她身上,眼睛里满是怒火,恶狠狠道:“你这无良小贼,我今天就要替你老爹教训教训你!”

第四百七十六章 旧夏时记(玉舞焉篇其五)

    看到玉舞焉流出了泪,那小子心中本已有些愧疚,但玉舞焉火气上涌,狠狠地揍了他一拳,一下子将他的歉意打翻,只剩下了恼羞成怒。

    他不知从哪里提上来一股力气,猛地一翻身将玉舞焉按倒在泥潭里,双手按着她的双肩,恶狠狠道:“你这个小恶徒,太也蛮横无理!我今天就替你老爹教训教训你!”

    说着,吴雪就握起拳头,对着玉舞焉的脸落去,可是拳头离她的鼻子还有半寸远的时候,忽而停住了。

    只见玉舞焉瘫倒在泥潭里,花容玉颜沾染了泥土,她眼眶红红的,眼睛里满是泪水,闭上了眼睛,一副任人欺凌的模样。

    那小子微微一愣,随之摇了摇头,心想:“这不过是这小恶徒的计量罢了,他诡计多端,指不定又是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骗我一番,再反手打我。”

    可是,眼下的她却不像是演戏,只见她身子微微颤抖,竭力压制着哭腔,可眼泪却早已经泛滥,那任人摆布的可怜模样,怎么也让他下不了手了。

    只听他说道:“喂,你哭什么?你打了我这么多下,我还没打你,你就哭起来了,你又不是女人,怎么这么爱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

    玉舞焉屡次被他言语相激,勾起了她往日悲惨时光的记忆,别人背后嘀咕她,说她是母老虎,说她是丧门星。她只有将拳头挥出去,才能替自己找回一点尊严。可是她受不了别人侮辱她的家门。她的情绪本就是到了临界点,又被他这般折辱一番,自是内心再强大也忍不住了。

    她泪眼婆娑,怒吼道:“你这小混蛋小流氓,我受的笑话还少么?你尽情地笑吧,反正我也习惯了!!!”

    那小子啧啧嘴,还摇了摇头,像极了那各处常见的小地痞流氓一样,鄙夷不屑道:“你怎么逆来顺受的,还是不是男子汉?你看我哭过么?被笑话就笑话吧,我从小出生在满是姐姐的家中,也没少受嘲笑,没有男孩子愿意跟我玩,他们说我是娘娘腔,只会跟在姐姐们后面……”

    玉舞焉恼怒地说道:“你这算得了什么?没有朋友就没有朋友,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没有兄弟姐妹,别人嘲笑我辱骂我,我也只能自己受着,又能跟谁说说心里话?!”

    那小子嗤笑道:“男子汉有气就受着了,怕什么?好汉就是好汉,真英雄从来不扎堆结伙!”

    玉舞焉闻言,顿时噗嗤一笑,咯咯直笑了起来,那小子很不快道:“你笑什么?”

    “就你也算是真英雄?”玉舞焉挑了挑眉头,“你就是一个地痞小流氓!永远也不可能成为英雄!”

    “你说什么?!”那小子眉眼一怒,恶狠狠道,“你才是个无赖恶徒!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娘娘腔!哼,明明就是个男孩子,却还装的楚楚可怜,好不恶心!”

    玉舞焉只笑个没完,说道:“你装什么真男人?我看你没有朋友是自然,你才是娘娘腔,废话这么多,有本事就动手,别跟我废话!你若是打服我了,我也可以饶你一回!”

    见他如此态度,那小子冷笑道:“好啊……这下可不要哭鼻子哦!”

    没想到玉舞焉却是噗呲一笑,悠然说道:“我告诉你,你若是不想被人认为是娘娘腔,说话的时候就将句尾的语气助词去掉!”

    接着,只见她夸张地学着他说话时的样子,说道:“什么‘哦’、‘哩’、‘呢’之类的字,记得要少说一点哦,不然啊,别人会真的以为你是个娘娘腔的啦!”

    说完,她就又娇笑了起来。见她嘲笑着自己的说话方式,那小子脸上顿时一热,只是他满脸尽是污泥,看不见那早已经羞红的脸。

    此般说话,也是无奈。因为他出身在一个女眷众多的家中,每日跟姐姐姑姑丫鬟们打交道,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她们的说话方式,他一直这么说,而他自己也没有注意,习惯成自然,他不由得还以为其他男孩子也会这么说,只把这种语气助词太多的说话方式当成寻常,也并不以为意。

    可今天被身下这个小恶徒一说,这才觉得,加了“呢”、“吗”、“啦”、“哩”之类的字以后,说话的气势会大打折扣,很像是女孩子说的话。

    见那小子半天没动静,玉舞焉又是噗嗤一笑,说道:“你也发现了吧?你的毛病就是废话太多啦,记得不要学女孩子说话哦,否则的啊,会被认为是个娘娘腔的啦!会没有朋友的哦~”

    听他以这样的方式说话,那小子顿时感觉浑身恶寒,说道:“我看你才是娘娘腔,又哭又闹的……好讨厌的啊……”

    此言一出,那小子顿时便捂住了嘴巴,他自知被玉舞焉带偏了,顿时羞恼万分。玉舞焉笑得花枝乱颤,在泥塘里打滚,可她被那小子骑在身上,身体周转不开,只笑得前仰后合。

    “你……你这……小恶徒……”那小子被戳了痛处,顿时恼羞成怒,便又想着挥拳打去。

    可是经过此般调笑,玉舞焉的心情已经好了太多。心情不好的玉舞焉想要揍人,心情好的玉舞焉便更想揍人了。

    于是在他还未打到她的时候,忽地将脑袋一偏,他一拳打在了泥巴里,顿时激起了一片烂泥。

    玉舞焉趁此机会,立马双手在他胸口一推,反骑到了他身上,便对着他的头上一阵乱拳,诡笑道:“你这小流氓羔子,看我今天不把你腿子打断!”

    那小子捂着头,伺机反击,二人就这么在泥塘里打成一团,像是两条泥鳅一般,胡乱扑腾着。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那座别致的凉亭下,四个年龄差不多大的少女们正喝茶闲谈,谈到了有趣之处,皆是忍不住捂着嘴笑。

    正在一阵笑语嫣嫣间,一白裙少女不由得往远处看了一眼,接着便见她面色一变,失声道:“他呢?!”

    另一个穿蓝裙子的少女有些迷惑地问道:“他?”

    “当然是小弟啊!”穿白裙的少女急迫道。

    那个穿着红衣裙的少女站起身往远处瞟了一眼,接着笑道:“你们看,那边泥塘里的两个泥人……”

    顺着她的手指,其他三个少女一同望去,只见她们口中的“小弟”正在跟一个人一同在泥塘里翻滚,两人浑身是烂泥,却依旧没有收手。

    见此,白裙子少女柳眉轻蹙,便要提着裙子往那边赶去,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一个绿裙子的少女拦下。

    白裙子少女急迫道:“哎呀,你这是干吗啊?小弟又跟人打起来了,还不快去制止他们?!”

    绿衣裙少女哼哼一笑,往那边瞥了瞥,坏笑道:“妹妹怕什么?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了?我可注意着呢,你跟姐妹们说话的时候,眼睛可是一直往那边瞟呢……”

    “你……?!休要胡言乱语!”白衣裙嘟囔半天,却没有再开口。

    蓝裙子少女说道:“我们快去看看吧,可别伤着了!”

    红裙子少女魅笑道:“放心吧,泥塘里可不容易伤人。我们去看看吧,瞧瞧我们的小弟弟又再卖什么威风……”

    那边,她们口中的“小弟”正在跟玉舞焉酣斗着,他们死死揪着对方,在泥潭里翻滚,一番乱斗下来,谁也没有占到上风,反而浑身各处糊满了污泥。

    “你这小流氓!看我打死你!”

    “你这小恶徒,看我打废你!”

    二人各自怒吼一声,正要双拳相对的时候,只听一声:“喂,你们闹够了没有?”

    玉舞焉和那小子循声望去,只见路上赫然出现了四个少女,刚才那句话就是那个站在前面的红衣少女所说。

    绿衣裙少女笑道:“姐姐干吗这么急着拦他们?这混小子一天到晚惹事,今个就好好让他吃个亏,也好长个教训。”

    蓝裙少女轻声说道:“姐姐可不要这样说,这一来一去指不定要伤着人,伤人伤己都不好……”

    白群少女连连点头,趁着其他几个少女争辩之时,立即对玉舞焉和那小子说道:“你们还愣着干吗?还不快上来?成什么样子了!”

    回想到这里,玉舞焉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后来她才知道,那天那个红裙子的少女就是吴月,那个绿裙子的少女是吴叶,那个蓝裙子的少女是吴笑,而那个白裙子的少女,便是在姐妹四人里年龄最小的吴濯了。

    而她们,就是流传甚广的芙蓉城吴家四秀。

    只是她当时并不知情,等到她来到吴家,见到了那四个少女以后,才明白过来,那个在旁边冷眼相待、一脸鄙夷的男孩子就是吴雪了。

    她笑了笑,将手里吃完的西瓜放在桌子上,蝶梦笑着问道:“玉姐姐想到了什么,怎么笑的这么开心啊?”

    玉舞焉瞅了一眼好像受气的吴雪,此刻他正坐在她们对面,可是他一言不发,只闷闷地吃着西瓜。

    她嘴角微微上翘,说道:“想起了一个小流氓……”

第四百七十七章 意外的相识

    玉舞焉从前口中所说的“那小子”,便是少时间的吴雪了。那大概算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虽然闹得很不愉快,但好歹是见面了,玉舞焉也了解了,原来吴家子弟里不光有传闻中的吴家四秀,还有一个类似“吴雪”这般异类的小流氓。

    而当天她见到的那个满脸污泥,个头不高,但是脾气很古怪的小男孩,就是吴家此辈唯一的男孩,吴雪。一个娘娘腔。这就是玉舞焉一开始对吴雪的看法,她心想:“就连名字都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可以说,她对吴雪初次见面的印象差到了极点,而吴雪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那天回去以后,一直闷闷不乐,心想:“你说我是娘娘腔,可我好歹不哭不闹,他看着像是个挺利落的公子哥,实际上是个爱哭鬼,小气包。他才是娘娘腔。”

    回去吴家的路上,吴家四秀随吴雪一同乘坐一辆马车,吴月和吴叶坐在对面,而吴笑和吴濯则坐在吴雪旁边,吴雪像是一个受气包一般缩在角落,心里面还想着刚才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

    他心中苦闷已经极,原本他们好不容易出来透透风,虽然避开了对他们颇为严苛的吴清晗,但是却没躲过一个令吴雪厌恶至极的小子。

    吴雪手支着脸颊,朝车窗外瞧去,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今天可真是倒霉透顶,本来可以好好地摸一摸泥鳅、癞蛤蟆、蝌蚪、草鱼什么的,可这下兴致全被破坏了……”

    糟糕的一天,吴雪心想。

    四女谈笑间,吴月将眼睛转向最旁边的吴雪,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微微笑了笑,悠然道:“怎么回事啊?小弟平时听说能出来,可是连五六匹马都拉不回来,怎么今天如此萎蔫?”

    一旁的吴叶眯着眼,坏笑道:“小弟恐怕还在想那个人吧?瞧瞧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很亲密地滚泥潭,若是彼此熟悉了,还不知道要捅什么篓子呢……”

    听到吴叶姐如此说,吴雪顿时感觉浑身一紧,心里有种奇怪的滋味,就好像吃进去了一只癞蛤蟆一样。

    “哼,那种家伙,娘娘腔一个,气量如此小,还说我是个娘娘腔。他拿石子砸了我,非但没有歉意,还出言不逊,估计也是哪家的野公子罢,不要去说他了,惹人心烦……”吴雪怏怏不快道。

    吴笑在旁轻声道:“那也不该打架的吧?你们打成那样,若不是濯儿妹妹眼尖,还不知道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坐在吴雪旁边的吴濯听到吴笑如此之说,有些失神的脸上顿时一红,支支吾吾地辩解道:“哎呀……笑笑姐胡说什么呢?我也……只是偶然间发现小弟不见了,而且舅舅也嘱咐过,说不让我们太惯着他,不要让他惹麻烦的……”

    吴月噗嗤一笑,说道:“妹妹你可真是……”她笑了两声,本想说出后面的词,但见到吴濯瞪了她一眼,便没有出口。虽然吴濯年龄是她们中间最小的,而且向来脾气有些闷闷的,但是她发起火来可是没有人能收住,吴月身为大姐,见自家小妹如此看她,也只苦笑了一声,心想:“你个小丫头,虽然有些事情还不明朗,但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吴叶双臂架在座椅背上,一条胳膊搭在吴月身后,笑道:“小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说她气量小,你的又如何呢?”

    吴雪只是觉得那小子实在可恶,一身臭脾气,还说他说小流氓,令他可是好好吃了一顿窝囊气。他今天可算长见识了,原来还真有恶人先告状的人。他原本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外人家的孩子,本想与他交个朋友,没想到却是个小恶徒,心里更是懊悔不已,只能怪自己眼拙。

    “他实在是个恶徒……我从来没见过性格如此别扭的男孩子,哼,怪不得她独自一人,想来也是没人愿意跟他交朋友吧……”吴雪抱着双臂,闷闷不乐地看着窗外。

    马车行驶的并不快,可以清晰的看见外面的芙蓉郊外的风景。可是吴雪已经没有心情去像以往一样,欣赏一番不常见的景致。马车悠闲地前行,吴雪只依旧是恨意绵绵。

    吴雪刚一说完,吴家四姐妹便一同看向吴雪,神情很是古怪。吴雪被她们这么看着,感觉很是不舒服,气氛也有些微妙,他问道:“姐姐们如此看着我干吗?难道我脸上还有泥么?”

    吴叶用脚尖踢了一下吴雪的腿,一脸坏笑,说道:“你说她是什么?一个男孩子?”

    吴雪有些疑惑,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四姐妹面面相觑,良久,吴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吴雪见四位姐姐态度如此古怪,心里的迷惑更甚,说道:“怎么回事?有什么问题么?”

    吴月看看其他姐妹,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嗯……我们的小弟恐怕要孤独终老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吴雪愈发觉得奇怪,他苦笑道:“我只不过教训了一个小恶徒,让他以后不要如此横行霸道,怎么就会孤独终老了?”

    吴笑微微蹙着眉头,憋着一股笑意说道:“你没有看出来么?”

    吴濯瞥了一眼吴雪,说道:“这家伙只在乎癞蛤蟆和小蝌蚪,又怎么回去关注其他东西呢?”

    “看出来……什么?”吴雪眨了眨眼,一脸迷茫地问道。

    吴月笑道:“亏你还跟人家打成一团了呢,你就没发现,那个人是个女孩子么?”

    此言一出,吴雪顿时感觉一道晴天霹雳在他脑海里炸响,半晌,他颤悠悠地说道:“女孩子?他那种家伙……会是个女孩子……?!”

    吴叶笑着撇过脸,说道:“所以说嘛,也难怪别人抱怨,你这家伙从来都不注意别人的情感,一心只想着自己感觉好玩的事物。你这样,可是真的会没有朋友的……”

    说着,她还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吴濯,而吴濯被这眼光一扫,顿时脑袋一嗡,脸就红了。

    她赶忙说道:“没有就没有吧,看她那样,估计也是个被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哪有人态度如此恶劣的?”

    吴雪笑道:“还是濯儿姐懂我,那种小恶徒,就算是女孩子又怎样?难道坏人还分男女么?”

    吴笑对吴濯说道:“濯儿妹妹休要太惯着小弟,如果她真的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又怎么可能会与小弟亲自动手打起来呢?”

    她虽然没有明帮吴雪,但说的话却很合吴雪心意,他笑道:“就是,那种脾气如此火爆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像四位姐姐这般温润如玉、袅娜娉婷呢?”

    吴叶笑道:“呦……小弟这又是从哪本不正经的小说里看的啊,就会说好话逗姐姐们开心……”

    吴雪讪笑两声,说道:“此乃我肺腑之言,又怎么能说是逗姐姐开心呢?”

    吴笑摇了摇头,正色道:“小弟还是不要如此刻薄的好……你觉得她是个穷人家的姑娘?”

    吴雪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姐姐可见过皇帝的女儿不知礼仪,一身戎装凶恶地打人的?”

    吴月嗤笑道:“你当时全天下的女孩子都是皇帝家的女儿么?”

    吴雪摇了摇头。

    吴笑说道:“你也见到了,随她而来的还有一个车夫两个婢女,寻常人家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派头?”

    吴月点了点头,手指架在下巴上,斟酌道:“确实如此,此地临近天都、盛天府、承天府,达官显贵、富户人家数不胜数,小弟还是不要惹是生非为好,就算她是王公贵族家的,也不一定能奈我吴家如何,可这年头人心向恶,弟弟还是小心为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吴笑认同道:“姐姐说的正是,现在人心浮动,江湖气氛不太妙,小弟还是收敛一下脾气,休要跟女孩子较真……”

    吴叶笑道:“一个女孩子打人也不疼,小弟如此胆大妄为,对人家又是摸摸掐掐的,占了人家姑娘便宜不说,还出手打了人家,实在是说不过去。”

    听吴叶如此说,吴雪顿时一惊,苦笑道:“打人不疼?!那姑娘凶悍无比,浑身还有一股子怪力,若不是我占据地理优势,把她拖入泥塘打拉锯战,恐怕弟弟我就要鼻青脸肿地面对姐姐们了……”

    吴濯撇撇嘴,笑道:“你这小子,别人揍你两下也没错,收敛收敛性子吧,家里就你一个男孩子,可你却总是贪玩任性……难道以后遇到事,都要姐姐们替你抗么?”

    吴雪红着脸挠了挠后脑勺,苦笑着道:“濯儿姐,我知道了……”

    吴叶咯咯娇笑道:“就算是妹妹说他也没用,舅舅教训过他多少次了?他也还是没长记性,估计是一段时间不挨顿打,皮子就会痒痒了!”

    车里顿时一阵清脆如铃的笑声。在快到吴家的“凤吾”山庄的时候,吴月提醒众人道:“快别闹了,赶紧整理整理仪容,今个儿家里要来人的!”

第四百七十八章 意外的相识(其二)

    众姐妹嬉闹一阵,只闻:“香车旖缕情款款,玉汤之意唯箸知。”此句狗屁不通的诗词无须刻意解读、胡思乱想,不是那个意思。

    临近吴家山庄“凤吾”的时候,吴月赶忙坐直了身,理了理发裙,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再闹了,赶快整理整理仪容,今个儿家中要来人的!”

    吴叶脚尖挑着丝鞋,一手还搂着吴月的肩膀,像是一个恶霸一样,悠悠然说道:“哦……要不是姐姐提醒,我都忘了临走之前舅舅嘱咐过,要让我们早点回去,说是今天家里要来一个重要的客人……”

    吴笑和吴濯赶忙理了理衣裙,脸上红扑扑的,唯有吴雪显得兴致不高,手支着脸,眼睛懒懒地瞥向窗外,嘟囔说道:“又是哪家来的?家里面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我还是老老实实去找吴曦小叔叔玩吧……”

    (还记得吴曦么?)

    吴月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吴雪的脑袋,说道:“找小叔叔干吗?你每次都去找他,和姐姐们在一块玩得不开心么?”

    吴叶将鞋子穿好,笑道:“估计是又去和他干什么坏事去了,吴曦跟吴雪一样,都是惹事精!”

    吴笑提醒道:“虽然吴曦小叔叔是外家人,但好歹也姓吴,姐姐还是不要如此无礼为好……”

    吴叶扬起脑袋,懒懒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摊上这么个唠唠叨叨的妹妹,可让姐姐我好为难。究竟是该爱你呢,还是厌你呢?”

    吴笑红着脸,双手合成拳,周整地放在膝盖上,嗫嚅道:“姐姐……休要胡言乱语……”

    吴濯瞥了瞥吴雪,说道:“雪容小弟弟这一身流氓气息,都是跟叶姐姐学的吧?”

    闻言,吴雪差点被口水呛到,他看了看吴叶,只见她正仰着脸俯视着他,嘴角挂着坏坏的笑。他又看向吴濯,抱怨道:“姐姐你怎么也说我是流氓?我难道很流氓么?”

    还没等吴濯开口,吴叶便扭过吴雪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笑道:“妹妹说你像我,你说是也不是?嗯哼?”

    吴雪脸上一红,说道:“叶叶姐……你能不能不要用摸过鞋子的手,再来摸我?气味……怪不好闻的……”

    吴雪刚一说完,其他三位姐姐便笑开了花,而罕见的是,吴叶的脸倏地便红了,她猛地将吴雪一推,收回了手自己闻了闻,喃喃自语道:“没有什么怪味啊……你怎么说我脚有味道?”

    这下轮到吴雪嘲笑她了,只见他哈哈大笑,说道:“我骗你的!”

    吴叶眉头跳了跳,握起拳头,恶狠狠地在吴雪脑袋上揍了一拳,恨恨地说道:“怪不得没有女孩子愿意靠近你,你这么说,别说是女孩子了,,就怕是男孩子都被你吓跑了……”

    吴月从中劝解道:“好了好了,就别再闹了。雪儿,等一回家,你便赶紧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别说叶儿脚臭了,你身上都是臭烘烘的……”

    吴雪闻了闻,说道:“哪里臭烘烘的?我都在河里洗过澡了……”

    吴叶恨恨道:“你个臭汉,怪不得人家都说是臭男人呢,就连自己身上有臭味都闻不出来,还说我脚臭……”

    吴雪也摆出了一副流氓气,非但没有羞脸,反而凑近吴叶,坏笑道:“叶叶姐,你说我臭不臭?”

    吴叶嗔笑着道:“快快躲开,这里有个从泥塘里爬出来的臭泥人!”说着她便双手一推,吴雪便又老老实实地坐回到了位置上。

    此前吴雪跟玉舞焉在泥塘里打成一团,被赶来的四位姐姐制止,当时他正落于下风,玉舞焉骑在他身上,见到四个姿容娇娜的俏佳人之后,顿时也有些失神,而又见自己浑身污泥,哪里像这四位姐姐这般清隽动人?

    她如此一打岔,便被吴雪抓住了机会,只见他猛地一翻身,重新将玉舞焉压在身底,笑道:“你这小恶徒,是不是见我姐姐们漂亮,就起了歹意?”

    而吴家四女反应各不相同,有人暗暗窃喜,有人黑脸,有人发笑,有人脸红。

    玉舞焉叫道:“小流氓,还不快快松手?哼,别以为你有姐姐们撑腰,我就怕了你!娘娘腔,跟在姐姐们后面的跟屁虫!”

    吴雪顿时脸上发热,见四位姐姐站在跟前,连看也不敢看她们一眼。他怒气冲冲道:“好啊,你个死娘娘腔,我越听你说话越觉得头疼,跟朝中得势的斜眼小公公一样!”

    “你说我是公公?!”

    玉舞焉与吴雪皆是羞恼异常,如此言语相激,便又想动起手来。

    此刻,玉舞焉虽然浑身是泥,但是脸上的淤泥并不多,吴家四女见了玉舞焉,见她虽然傲然譬如男儿,可是浑身衣物被淤泥包裹,身姿显露无疑,只是恼怒中的吴雪自然没有留意这些。而她们见了玉舞焉的那张羞恼的脸,更是认定她是个女儿身,而非吴雪所说的娘娘腔,更不是什么小公公。

    见他们二人又要打起来,吴家四女连连劝阻,可他们就是不撒手,吴叶挑了挑眉,忽而一把拉起吴雪,将他丢到路上,嘴角带着笑意,说道:“快去清洗清洗,我们这就要回去了。”

    这时候,玉舞焉家的马车夫和两个女婢也寻来了,见自家小姐成了这副鬼样子,还真差一点没认出来。车夫马伯久等自家小姐不归,害怕在这郊外遇到了什么歹人,心急之下便带着两个婢女匆匆寻来,甫一见了,立马哭笑不得。

    吴月见她家人来了,便眯起眼小声对其他几位妹妹说道:“小心点,雪容打了他们家的小姐,估计这事不会善了。”

    吴叶笑道:“那我帮小雪打回去不就完了?要不要现在就把那个老头还有那两个丫鬟撂倒?”

    吴笑惊色道:“姐姐休要如此!原本只是小孩子闹脾气,若是姐姐出手,岂不是要把事情闹大?”

    吴叶哈哈一笑,说道:“姐姐开玩笑的,妹妹还是这么认真……”

    吴濯对吴雪说道:“你快去洗洗吧,这里交给我们好了。”

    吴雪成了一个泥人,只有两个眼睛亮亮的发着光,笑道:“姐姐不必担心,我倒要看看那老头有什么本事,还能跟他主子一样,沆瀣一气么?”

    吴月小声道:“他们来了,雪容弟弟就别说话了,交给姐姐,你别再惹是生非了!”

    玉舞焉此刻站在吴雪对面,一双杏目里满是怒火,她恶狠狠地看着对面那个黑不溜秋的泥人,只觉得没打过瘾,若不是双方管事的人都来了,还想好好教训他一顿呢!

    车夫马伯一赶来,见到自家小姐和另一家公子打成这样,顿时哭笑不得。更可笑的是,那家公子似乎没有占什么优势,反而糊弄得一身烂泥。

    马伯咧了咧嘴,憋着一股笑,便对吴家四女抱拳道:“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焉儿给诸位娘娘们添麻烦了!”

    见来者态度甚好,反而吴家四女有些吃惊,吴月笑道:“小孩子闹气罢了,雪容,还不快向她道歉?”

    吴雪恶狠狠地瞪着玉舞焉,非但没有道歉,反而叫嚣道:“可别再让我见到你!”

    玉舞焉掐着腰,冷笑道:“你个手下败将,还敢猖狂,若不是我还须赶路,今天必将把你斩落马下!”

    二人阵前各自吆喝一阵,却没有再动起手来,反倒是各自冷哼一声,各自打道回府了。

    马伯心想:“乖乖,不得了。小姐果然是暴躁脾气,这刚一出门,就把人家小公子给打了,这要是到了吴府,岂不是要把人家掀个底朝天?”

    吴月笑道:“真是抱歉,让老伯受惊了,我家弟弟不懂事,就喜欢打打闹闹的,你瞧他,倔脾气!”

    马伯笑道:“该抱歉的是老朽才对,我家小姐脾气火爆,可没有伤着小公子吧?”

    吴月娇俏俏一笑,说道:“那哪能啊?我家弟弟虽然武功不济,下手没个轻重,但好歹也不能欺负女孩子家,这不,我叫他反省去了……”

    二人打了一阵马虎眼,又各自说了一番好话,这才各自罢休。待马伯最后离开,吴家四女便轻声捂嘴笑了起来。

    吴濯笑道:“姐姐可是长了一张巧嘴,唇枪舌剑总是不落下风!”

    吴月挑了挑眉,抱起双臂,苦笑两声,说道:“就算是我家弟弟不对,但也不能让他蒙受污名,对不对?”

    吴笑说道:“姐姐太惯着他啦……”

    吴叶笑道:“呦,最惯着小雪的,难道不是笑儿妹妹么?”

    见吴笑羞红了脸,其他三女无不笑意连连。

    喂有吴雪闷闷不乐地泡在河边,那一身衣物满是烂泥,已经被他丢了,他像是一条鱼般在河里游着,抄水洗了洗脸上的污泥。

    过不多久,便换上干净衣物,上到了岸边芦苇荡后面的亭子里。四位姐姐正在里面等他。

    而此刻,玉舞焉也才清洗完毕,而她那一身精干的衣物是不能再穿了,只能别扭地换上裙子。

    “走吧小姐,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到吴家,这是约定的时间,不要让主家担心才好。”马伯重新套上马,说道。

第四百七十九章 少年的誓言

    那时候,吴雪不知道那个身着一套精干男装的“小公子”就是玉舞焉,而玉舞焉同样也不知道,那个出言不逊的浑身污泥的“小流氓”就是吴雪。也许他们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们约定见面的期限之前,就已经见面了。尽管初次见面并不太愉快,而为此他们二人在之后的吴家山庄“凤吾”时那一系列莫名其妙的经历,就更是他们二人的阴影。此处不再赘述。

    在从芙蓉城郊外回到吴家山庄的路上,时夏风缛絮,两岸潮平,勾栈绯烟并霁,自有一番夏时风采。吴雪一直怏怏不乐地望着窗外,那一朵朵随着视野而退后的芙蓉花,或绯或白,凭依浓情各自娉婷。

    他们此行之前,其父吴清晗特意嘱咐过四姐妹,要她们看管好吴雪,休要再让他在外撒野,忘了时间。与往日的那种父亲关切顽童的态度不同,此次吴清晗格外重视,甚至连衣服都换了,吩咐家中下人赶紧打扫山庄,又将里里外外的装饰挂件换了一遍。并且特意在山庄门口放了两排茉莉花。

    吴雪向来不喜欢茉莉花,也向来对于这种表面功夫不甚感兴趣。他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好像一个老谋深算的老头子,只想着孤处一室,除了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其他外人一律免见。他也时常在问自己一个问题,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丢掉快乐的呢?这是十五六岁的吴雪喜欢问自己的一个问题。但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准确的答案,好让他继续沿着千篇一律的生活继续下去。可当时他也还是十二岁,但是他喜欢说自己十三岁。虽然只有一岁之差,但是小孩子总是喜欢让自己年龄变大,而大人们总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年龄变小。

    所以,当听到吴月姐在马车内特意嘱咐他们整理仪容仪表之时,吴雪显得很是不睬,他依旧只看着窗外,只觉得所有的归途都无比漫长,而所有的相遇都很短暂。

    当然,他并不是有些想念那个跟他在河边斗殴的“小恶徒”,而只是淡淡怀念之前的那一段时光罢了,尽管那段时光并不多令人怀念。他从来不记日记,只是想凭借大脑将记忆复刻在其中,但是他很快就会发现,尽管当时的记忆深刻,但是只要过了一段时间,那段记忆就会不知不觉的模糊了。只留下一段话语和残缺不全的画面,供以人费解地解读。对吴雪来说,追忆的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它只是一段形而上的特殊符号罢了。

    看着几个姐姐嬉闹一阵,临近吴家山庄的时候,便开始匆匆整理衣服,拢了拢头发。

    对此,吴雪嗤之以鼻,笑道:“姐姐们何须如此麻烦?不就是来了个人么?我们家每个月都要来很多人,就算是见面了也只是打个招呼,并不深入交谈,何须如此?”

    吴叶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吴雪的额头,说道:“好小子,你胆气可以,可我还记得你被舅舅揍的时候,哭着闹着跑到姐姐们这里来求庇护呢!”

    车厢里顿时响起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惹得吴雪的脸不由得红了,他挠了挠后脑勺,苦笑道:“我……我那也是迫不得已……那些外人未必就是想要见到我,我何必上前去凑热闹?”

    吴笑幽幽默,无比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弟,说道:“小弟为何要如此凉薄?人情世故虽然俗不可耐,但也是人万万不能脱离开的。姐姐知道你不喜欢人多吵闹,但仅仅只是打个招呼而已,总该是可以的吧?你若总是孤身一人,未来可要怎么办呢?难道你真准备孤独终老的么?那也未免太凄凉了……”

    其他三姐妹笑着瞅向吴笑,捂着嘴嘀咕道:“笑笑妹妹(姐姐)又开始说教了,现在是讲道理的时间……”

    可吴雪从来没有想到这么远,起码他当时从来没有想过未来,但是后来他才发现,原来未来一直都在眨眼的下一个功夫上,并不遥远。只是他当时还没有产生那种无以名状的恐惧感,苦苦缠绕着他每一个夜晚,让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虽然此刻他感觉少时时光有些无聊,但总还是向好的。

    所以他对于自家姐姐吴笑的关切很不以为意,只是调笑道:“我不还是有姐姐么?若是姐姐觉得雪儿太孤独,那就多来陪陪我可好?”

    闻此童言无忌,四女反应却各不相同。吴月娇笑,只当成一个孩子的玩笑罢了。吴叶鄙笑,只觉得自家小弟之后恐怕难有作为。吴笑嗔笑,只觉得吴雪胡言乱语,不知礼数。而吴濯的脸却红了,赧然一笑道:“这怕是万万不可!我们以后都是要嫁人的,谁会陪你玩闹一辈子?雪儿,你就收收心吧,家中若是来人了,不要像是耗子躲猫一样,躲得远远的。你也该学学生活上的事了,不然,你以后要怎么生活呢?”

    “呦,濯儿妹妹也学会说教了,是不是嘴上一套,心里又是一套啊?”吴叶笑着说道。

    吴濯红着脸嗔道:“小弟胡言乱语,姐姐也要胡言乱语么?我看他这一身流氓气息,就是跟姐姐学的吧?”

    吴叶不以为忤,反而爽朗而笑,悠然道:“这小家伙什么都学,像是一个跟屁虫一样,甩都甩不掉,我就算是厌他骂他都不行,可终究是自家弟弟,说两句也就罢了,怎可能真打骂他?”

    吴月笑着道:“打住打住,可别再继续说下去了,都扯远了。雪容弟弟可是姐姐们的心头肉,骂也舍不得,打更舍不得,如此惯着他,将来雪容会成什么样呢?”

    吴雪那时并不什么顾虑,更没有什么忧愁,只是玩笑道:“当然是成为我想要成为的样子啦!”

    于是吴家四姐妹皆是笑语胤胤。

    吴月说道:“好啊,姐姐以后还真的想看看,自家小弟究竟能成长成什么样呢!”

    吴叶撇撇嘴,蔑笑道:“他说是这么说,但害怕还是一个小流氓吧,搞不好就是街头对女孩子吹口哨的那种。”

    吴笑摇头道:“弟弟当走正道,能成多大气候,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轻易左右的……”

    吴濯眼中泛光,期待道:“雪儿弟弟以后会成什么样呢?真想看看啊……”

    当时的吴雪不觉得,后来才万悔莫及。如果让现在的吴雪挑自己过去的毛病,那就是重誓言,轻行动。他说过很多誓言,只当是孩子气的玩笑,但是完全轻视了誓言本身的价值和重量。

    他后悔莫及,悔不当初,只觉得从前的自己完全是在“飘”,像是一阵风一朵云一般,始终在天上,但是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去向何方。

    说以他这样回答四位姐姐的期待。

    “我一定会比我父亲还要强大,一定要让很多人都记得我!”吴雪笑道,“从开国以来,便不再册封爵位,我一定要成为那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吴叶用脚踢了激动的吴雪,嗤笑一声道:“小家伙,定目标也要现实点的,你这完全就是在发疯,你现在说还行,若是等到一事无成时候再说,只会被人当成是一个失败者的狂想。”

    吴雪红着脸嘀咕道:“怎么……怎么能算是妄想呢……”

    吴月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眼睛灼灼地看着吴雪,说道:“封爵么……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吴笑却苦笑道:“现在不就很好么?你还想要多高的地位?还是脚踏实地一点为好……”

    吴雪苦笑道:“笑笑姐姐又开始以‘还是’开头,以‘为好’结尾的句式说教了!”

    吴濯拍了拍吴雪的膝盖,面带笑意地看着他,说道:“好啊,不过……若是寻常的朝职录取……恐怕是不能的吧?非得等天下的机会不可……”

    吴月笑道:“舅舅若是愿意,给雪容弟弟谋个闲差只拿饷银,也还是可以的吧?”

    吴叶凑近吴雪,耳语一阵,听得吴雪是心潮澎湃,可是旁边的吴笑听了,顿时脸色煞白,断然道:“天下道路千万条,唯有此条不可!”

    吴叶笑道:“又不是违法作恶,有何不可?”

    而吴笑只是白着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可”二字。

    吴雪早已经相不起来,当时吴叶姐跟自己说了什么,但是那一天吴笑姐姐惶惶不安的神情,他犹记在心。

    马车过了几道气派的山门,终于是到了吴家山庄,众人下车,便步行而入其中。

    吴月特意嘱咐过,所以现在就连吴雪也稍微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深呼一口气,跟着姐姐们的后面,踏进了家门。

    为此,吴叶还时常嘲笑吴雪:“明明就是自己家,却好像是个贼一样!”

    一进门,过三堂两壁,吴雪一下子就看见了正跟人谈话的吴清晗,他想也没想,缩着脑袋就想绕行而逃。

    可还没跑出两步,便被吴清晗给拉了回来,厉声道:“你回来的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第四百八十章 相违背的记忆

    刚想绕着侧门而逃,吴雪只觉得狡黠脚下一轻,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他心中一怵,机械地往后看去,只见父亲吴清晗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他若是不笑还好,可一见到他笑了,吴雪就笑不出来了。

    “小兔崽子,你见我跑什么?”吴清晗笑眯眯道。

    吴雪看着这个笑,顿时感觉一股凉气如骨,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讪笑着说道:“啊……是老爹啊……哈哈哈……我没跑啊,我只是想拉屎……快……快掉裤子里了!”

    吴清晗眉头跳了跳,怪笑道:“先憋着。我有话跟你说。”

    闻言,在一旁默默看着的吴家四女皆是捂嘴偷笑。

    吴叶对旁边的吴笑耳语道:“看到了没,小弟被打不是没有道理的。”

    吴笑红着脸道:“小弟太也……太厚脸皮了,说得如此粗鄙……”

    吴月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雪容弟弟是没事找打型的!”

    吴濯捂着嘴道:“就看舅舅今天心情如何了,心情好打左边屁股,心情不好打右边屁股……”

    可吴清晗罕见地没有揍他,只是将他放下,和蔼地笑道:“雪容啊……跟你说一件事啊……”

    吴雪越看这笑越觉得可怕,只浑身一哆嗦,颤巍巍道:“什么事……啊?”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的老爹今天一定会借着兴致,好好抽他一顿。

    “你知不知道,今天我们家要来一个人?”吴清晗咧嘴笑道。

    吴雪默默地吞了口唾沫,呆怔地点了点头。

    吴清晗吸溜了一口气,显得颇为为难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来的这个,是什么人啊?”

    吴雪茫然道:“我不知道……大概是个人吧……”

    吴清晗顿时给了吴雪头上一个“糖炒板栗”,说道:“胡说八道,那怎么能说是一个人呢?”

    吴雪一愣,凑近老爹,翻着古怪的白眼,低声道:“难道不是个人?”

    旁边的吴家四女顿时噗嗤一笑,但是看在舅舅在场,便忍了下来。

    吴濯捂着脸,无奈道:“雪儿弟弟没被打死……真的是奇迹……”

    吴笑也是忍不住发笑,低着头幽幽说道:“雪儿被惯坏啦……”

    吴叶抱着双臂,悠然道:“小雪缺心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吴月扭过脸,偷笑道:“不行了,这傻弟弟可真是……缺了根筋……”

    于是,只听吴雪一阵哀嚎,今天吴清晗特意没有照顾他的屁股,而是给了他一连串吴雪爱吃的糖炒板栗。只见吴雪一头包的捂着脑袋,他只觉得今天老爹古怪得紧,话说一半,寓意不明。

    吴清晗无比担忧地瞅着吴雪,终于是无奈道:“你这小兔崽子……你这样以后怎么找媳妇?”

    “找媳妇?”吴雪傻愣愣地说道,他歪着脑袋,说道:“找媳妇干吗?陪我玩吗?我可以让她陪我去抓癞蛤蟆……”

    吴家四女直笑得前仰后合,被舅舅瞪了一眼,便立马收敛了脸色,红着脸低着头,乖巧地抿着嘴。

    见吴雪一脸单纯地看着他,吴清晗终于是泄气了,他无力地说道:“唉……随你便吧……我原本想将故人之女与你结亲,可你完全不上趟……罢了罢了,你去拉屎吧,记得拉得干净一点,浑身恶臭味……”

    说着,吴雪就一溜烟跑路了。一转过弯,立马靠在墙壁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悠然道:“人活在世,今天能装成什么样的孙子,明天就能成为多伟大的英雄……别人把你当儿子,你就自己把自己当别人孙子,就行了,呵呵……”

    这就是十二岁吴雪的成功哲学。

    说着,他就悠然自得地朝自己房间走去了,走着走着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喃喃道:“还真是怪臭的,那泥塘里难道有人拉尿?”

    待吴雪走后,吴清晗正了正脸色,看向吴家四女。她们立马收敛起笑容,正经地站着,温顺地低垂着眼睛。

    吴清晗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就是太惯着那小兔崽子了,都不成样子了,小不点就跟我玩心眼,以后还了得?”

    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姜还是老的辣。正是如此。

    吴家姐妹只连连称是。

    吴清晗问道:“今天如何啊?他有没有捣乱?不会再让人家找上门来吧?”

    吴月抢先道:“雪容弟弟今个儿很是老实,没有捣乱,一直都跟姐妹们在一块呢……”

    “真的?”吴清晗有些狐疑,他实在不相信自己儿子会变老实。

    吴月刻意隐瞒了吴雪跟人家姑娘打成一团的事,而且,被一个女孩子按在泥潭里捶,说出去实在不光彩。而她深知舅舅秉性,于是便没有开口提及,只是说吴雪一直跟她们在一块。

    吴清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小家伙张了一个贼心眼……若是不知规矩,以后必然闯下大祸,身为姐姐,你们可不能对他百依百顺,要时时提醒他……”

    吴家四女齐声应允道:“谨遵舅舅教诲。”

    吴清晗笑了笑,随即说道:“好了,快马来报,她也该到了,你们去准备准备吧,待会儿和舅舅一起去迎接。”

    四姐妹临走前,吴清晗还嘱托她们道:“去让那个小子洗洗,浑身烂泥的臭味,哼,一天到晚就只会掏洞摸虾,一点也不讲究……”

    说着,他抖了抖身上的开襟无袖大氅,双手背在身后,悠然地踱着步子走了。

    吴家四女目送舅舅离开,他一走,便皆是捂着嘴偷笑。

    “舅舅可真是臭屁啊,嘻嘻……”吴叶笑得直跺脚。

    吴月捂着嘴道:“这点,跟雪容弟弟还真是像啊!”

    吴笑只哭笑不得,吴濯笑着去寻吴雪,说道:“我去跟他说一声……”

    这时候,只听从旁边院子里冷不丁发出了一声:“我可都听到了,鬼丫头们!”

    听到吴清晗突然发声,四秀皆是噗嗤一笑,便拉扯着走了。

    吴雪洗了个澡,换了一身他平常不会穿也不喜欢的正式衣服,此刻看起来倒也有几般模样。

    他嘟囔道:“我还去干吗……姐姐们和老爹去接见不就行了吗?反正也没有人会想见我的。”

    吴濯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这小家伙,尽耍滑头,把麻烦事都推给姐姐们,自己倒是称心快意地玩去了!”

    吴雪笑着道:“抱歉抱歉,可我真的不想见他们,他们每次来都是说的类似的话,我都听烦了,还不如去藏书阁里面待着呢……”

    吴濯笑道:“怎么,去寻找你的黄金屋,颜如玉了?”

    吴雪苦笑两声,说道:“哪有,我只是觉得,与其跟人说早已经知道的,重复了几百遍的废话,还不如去专研专研符箓之道,也好早早羽化登仙。”

    吴濯登时一楞,古怪地看着自家小弟,惊愕道:“你可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学那些老道士,不求实事,只想着成仙封神,整日疯疯癫癫的,惹人看笑话。”

    吴雪悠然一笑,跟着吴濯出了一道月门,往正堂走去,说道:“姐姐我开玩笑的,当道士有什么好?又没有姐姐们陪我说说话,无聊得紧。”

    吴濯笑道:“你还想要陪姐姐说话?那个姑娘今天没有来找你?”

    吴雪一楞,随即苦笑道:“姐姐都知道了?”

    吴濯冷笑道:“你当你做的事就天衣无缝么?姐姐可不傻!”

    吴雪苦笑道:“那个姑娘是我一好朋友,她近日来芙蓉城,小弟便管了一回闲事,让她在后山我们那个秘密基地里住下了。”

    吴濯冷不丁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吴雪的鼻子,吴雪“哎呦”一声,只听吴濯嗔怪道:“好歹是朋友,又是个姑娘家,你就让人家住在后山那阴森森的地方?”

    吴雪苦笑道:“是她自己想住在那里的,怎么也不愿意来,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

    吴濯坏笑着点点头,说道:“怪不得你不愿意接见客人呢,原来是金屋藏娇了啊……”

    吴雪苦笑道:“姐姐瞎说什么呢,我与她只不过是朋友罢了……”

    二人密语间,便来到了堂前,那里吴清晗跟其他吴家家眷都已经到齐了,一同看向吴雪和吴濯,吴雪苦笑着和吴濯走了过去。

    有些事情,吴雪已经记不清了,他不明白,自己的脑袋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是时间消磨了他的记忆,为什么很多事、很多人自己还有印象,却就是想不起事情的经过和他们的脸来呢?

    以至于,吴雪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事情的亲历者,还只是一段时光的见证者?

    他茫然地吃着西瓜,仰着脸看着树枝上的风铃。它发出阵阵轻微的翠响,在他耳边回荡,好像是某个夏天里独特的回忆一般。

    但是他觉得无比悲哀的是,尽管他对于过去的往事还有些许模糊印象,可就是想不起来。

    也许是时间这条蛀虫,已经开始侵食他的记忆。它们孜孜不倦,总要把人们想要铭记的,全部啃食殆尽。

    他想不起他们的脸了。

    “喂,你这家伙,在想什么呢?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蝶梦和玉舞焉一同看着他。他只觉得一阵恍然,恰如梦境。

第四百八十一章 前后相悖之处

    吴雪被蝶梦和玉舞焉从深如泥淖的记忆之中唤醒,此刻再听到院子里的蝉鸣和鸟啼,只觉得一阵晃神。他将目光从那轻轻摇曳的风铃上收回来,按了按酸涩的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

    “哎,那家伙,在想什么呢?”玉舞焉面带狡猾的浅笑,问道。

    吴雪笑了笑,略显疲惫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在发呆……”

    玉舞焉心想:“你可也真是够呆的,只是……相比于以前,你现在的变化可谓天壤地别……”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吴雪只是好像一个顶着“吴雪”的名义,实则是一副空壳一般的人。另一个人。与之前的吴雪截然相反。

    “可是……”玉舞焉想,“这也难怪,他变成这样,完全都是必然……”

    她瞄了一眼蝶梦,却只见她脸上依旧带着残留的笑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盯着吴雪,就像是一个预谋着什么计划的欺诈者一样。

    吴雪倏忽之间发现了奇怪之处,之前在记忆里微微浮现的画面和名词,为什么此刻却出现了偏差呢?就像是吴雪回忆起以前吴家的山庄,名字是叫做“冷梅”,可为什么他当下忽而却想起了一个叫做“凤吾”的名字呢?不光如此,还有很多在时间上出现的纰漏,这些究竟是他记忆上的错误,还是另有隐情?

    他想不起童年时候的记忆,也忘记了自己的记忆,对应的自己是处在什么年龄段,这些他全部都已经模糊了,错乱了。

    记忆是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他也只是其中一个迷失的寻觅者罢了。

    是什么原因,让他踏上了一条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迷途呢?他想要找寻什么么?还是说,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吴雪有时候会很迷茫,致使他迷惑不已的不单是浅显刻薄的仇恨,而是一种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阴影,他想明白那个阴影的秘密,并给自己一个可以安心的解答。

    “我所追寻的是什么?”吴雪试问自己,“一个仇人?把吴家一夜化为灰烬的宿敌,还是什么?那究竟是什么?一个人,还是一种力量?”

    而他只感到呼吸受阻,心情压抑难释,于是便沉沦一个个夜晚,迷惑一个个白昼,无以寻觅。

    他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说到底在找什么?想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予人解答,就如同他不知道为何会踏上这样一条漫漫的长路,或许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可以让他放下一切的答案?

    吴雪不知道,也无法知道。谁又能知道呢,我们短短几十年究竟在追寻多么奥秘?或者只是在浑浑噩噩,加以借口糜烂一生?

    一个仇敌,一个秘密,一段时光……

    此刻的吴雪早已经不像原来那样,整日笑容满面,似乎觉得所有事物都很有趣,看什么都似晴天。他没了吴家这座完美的庇护所,没了撑起一个大家族的吴清晗,也没了四个姐姐。除了冷冰冰的现实。

    他长高了很多,面容也变了很多,就连性格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开始被疑惑困扰,开始被疾苦缠身,开始被迷乱支配。

    吴雪咬了最后一口西瓜,忽而开口说道:“玉姑娘。”

    玉舞焉微微出神,忽而被他唤了一声,便回道:“怎么?”

    吴雪微微垂眸,神情略显冷峻,悠悠道:“在我的印象里,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而从前也只是见过两面而已,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提起你的外号的时候,竟然感觉很熟悉……”

    “你想说什么?”玉舞焉问道。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是想知道,我们究竟是不是只见过寥寥数面,还是早已经……呃,是个老相识了呢?”

    玉舞焉微微一怔,一时想不起如何回答,反倒是蝶梦首先笑了起来,看着吴雪说道:“你这是在打玉姐姐的主意么?像是一个故作文艺的小流氓一样,我们在哪见过,不是么?”

    她说完便咯咯娇笑起来,就连玉舞焉也噗嗤一声抿嘴一笑。

    吴雪苦笑道:“二位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有些……困惑。”

    随即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也许是我多想了……我把西瓜收拾一下,你们聊吧……”

    说着,吴雪收拾一阵便先离去了。玉舞焉和蝶梦一同在水盆里洗手,井水甚是清凉,炎炎夏日的暑气,在洗过一把脸后,顿时消解了三四分。

    玉舞焉拉扯着衣领,忽扇着,脸色红扑扑地说道:“可真是热死了,还要穿着这样一身裙子,好不束缚人……”

    蝶梦笑道:“姐姐怎么没穿公服啊,你可是向来不喜欢裙子的。”

    玉舞焉无奈叹了口气,说道:“我本就是来追捕反贼的,若是穿着一身公服招摇过市,只怕把他们都吓跑了。”

    接着,蝶梦倏地一挪脚,靠近了玉舞焉,一脸坏笑地看着她。玉舞焉被她看得极不自在,退后两步道:“忽然靠近我,干什么啊,挺热的……”

    蝶梦悠然一笑,说道:“我看看姐姐是不是说的实话……”

    玉舞焉无奈发笑,说道:“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蝶梦笑道:“我记得姐姐就算是不穿公服,也是会穿干练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姐姐喜欢上穿裙子了?莫非……”

    玉舞焉略显疑惑,喃喃自语道:“莫非?”蓦地,她眼中光芒一闪,立马明白过来了。

    “好啊,你又在猜忌姐姐了?!”玉舞焉恨恨笑道。

    蝶梦背过身,悠然一笑,说道:“谁知道呢?我又不知道姐姐怎么想……毕竟很长时间没见了,打扮的好看一点,也无可厚非嘛……”

    玉舞焉挑了挑眉,笑道:“梦儿你信不信,我就算是穿着裙子,也能把你治的服服帖帖的?”

    蝶梦咯咯娇笑着赶忙躲开,俏皮地说道:“这点毋庸置疑,只不过,你想打扮成淑女的样子,却要做着非淑女的事么?”

    玉舞焉脸上顿时一红,暗暗嗔怪了一声,便又坐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可真想不到……我一直以为他早已经死了……”

    蝶梦笑道:“可你到今天才发现,他非但没有死,反而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玉舞焉躺在藤椅上,身子懒懒地伸展着,她双眼迷离地看着风铃,良久才幽幽开口:“说实话,在那酒馆里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很惊讶……对我来说,他早已经是个远遁逝去的幽灵了。可为何,他偏偏又出现在我眼前了呢?我看得出来,当时他也认出我了,不过看他那样子,恐怕也是不想见我……”她支起身子,问蝶梦道:“这一切,恐怕都只有你才能解释吧?你究竟在盘算着什么?就不能告诉姐姐么?”

    蝶梦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眉眼微垂,虽然极是温驯恭良的模样,但骨子里那股沉闷的倔强,却展露无疑。

    二女就这么沉默着,其中被深藏的秘密,恐怕只有连绵不绝的微风与亘古不变的阳光知道。

    良久,蝶梦才看向玉舞焉,微微笑道:“姐姐何必知道这么多?”

    玉舞焉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想知道。而是他想知道。你没发觉他很痛苦,很困惑么?为什么要让他像是一个幽灵一般,在江湖上游荡?”

    蝶梦咬着嘴唇,看似安之若素的神情间却满是伤痕,吴雪心中的感情,她怎么会不明白?天底下,恐怕找不到第二个如此了解吴雪内心的人了。

    可是,若是一个人突然明白那种欲言又止、左右矛盾的感觉之时,恐怕他也会深感痛苦。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实情,现在不能。蝶梦早已经发了誓,她觉得不会开口,现在的吴雪不应该知道那么多,这对他完全没好处,恐怕只会摧毁他本就飘摇的生命。

    蝶梦挣扎一阵,才说道:“有一些事情,我现在不能告诉他,希望姐姐也绝口不提往事。等时机成熟,他自然会明白的,到那时,他恨我厌我都好,就算是他被痛苦缠身,也比白白送了性命要好……”

    见蝶梦如此痛苦纠结的神情,玉舞焉便心软了,拉起蝶梦的手,将她搂到怀里,安抚道:“好了好了,既然都过去了,那就不提了……只要我们都还好好的活着就行……”

    说着,玉舞焉还伸指帮蝶梦抹了抹眼泪,蝶梦眼中闪着泪光,抬头看向玉舞焉,忽而噗嗤一笑,说道:“玉姐姐还真是心软,可要当心被歹人利用……”

    玉舞焉笑道:“这多亏梦儿妹妹操心了。”说着,她话锋一转,略含嗔意地看着蝶梦,说道:“你也是,你一个人的力量能有多大,为何要将所有秘密和包袱都拢在自己身上?苦不苦?累不累?”

    蝶梦凄然一笑,幽幽道:“那家伙从小就说我心机很深,觉得我一定会害死他,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我把我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全都用来保全他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起势

    接下来几日,实在乏善可陈。若是再一一细写,难免会有水的嫌疑。但是文章就像是记忆一般,一旦开启一个隐晦的点,便会立马汹涌澎湃,奔流不息。

    此处便缩略的叙述一番,便做前后衔接,为后续铺垫吧。

    至从玉舞焉再次见到吴雪和蝶梦以来,这几日便住在了一起。玉舞焉似乎和蝶梦有说不完的话,反倒是吴雪有些受冷落。可他乐于如此,此前奇事怪事频发,早已经让他心力交瘁,虽然他如梦功法已经炼至完美,但也耐不了连日的疲惫。没了俗事叨扰,他这几日便好好的休息了一下。

    而他可能是实在无聊,又犯了老毛病,他又尝试开拓《如梦令》里的功法诗篇,这次却罕有收获,因为若是按照能理通诗词意的方式改编,吴雪早已经改编完了。而且,他的内力最近长进颇深,只是他依然有些怀疑。遍身的谜团束缚了他的行动,让他小心翼翼,不敢招摇使用如梦功法。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最近见到的几个人:蝶梦、水仙姑娘、仙儿娘娘、玉舞焉、张正陵,还有一些,他们直像是繁复不休的层叠落花,让他迷了眼,弄得一头雾水。

    每个人对他来说都神秘莫测,他们有着各自的经历见识,这些都让吴雪觉得惘然。这些人有什么联系呢?吴雪不知道。他总是感觉,自己早已经身不由己了。他只是一粒沙,一颗尘埃,没于江湖之上,便寻找不得。每个人都是如此。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但是他还未明白,那究竟是不是就是宿命的玄妙解释。

    不过,这几日的清闲,让吴雪心神放松了很多,此前他一直紧绷着神经,感觉疲累不堪。现在他伴着冥冥夏夜入眠,伴着鸟雀虫鸣醒来,伴着蝶梦和玉舞焉二人闲度几日,细数此今,倒也略有一丝趣处。

    只是他依旧没有兰儿他们的消息。他根本就是个孤家寡人,没有眼线,没有手下探子,茫茫人海,凭他自己,怎么能找到几个离散的人呢?但是他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灰心了,他心里有种感觉,或者说是一个人最根本的希望,他们都还安然无恙,只是不知道此刻在哪个街头,哪座城池,哪条道路。但是,只要还存在于世,就有相逢的可能,带着这微薄的希望,吴雪转而看向临江城远处。

    这座城池被群山和长河围绕,望不见去处,顾不到来处。就好像这座城池被遗忘了一般。吴雪放眼望去,只见到远去的江水,还有绵绵青山。

    自己今后又会在哪呢?他会像是横亘的群山岿然不动,抑或像奔腾不息的江水,踏往未知的旅途?吴雪困惑地想着。

    他看着蝶梦和玉舞焉,脸上不由得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有一点可以确认,如果他只是孤身一人的话,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会感到无比孤独。一种无家可归的深刻孤独。她们都是不可多得的友人,吴雪这样想着。

    夏天傍晚,阳光隐匿之后,他们便出门在临江城复杂的街道上漫步,去吃一点晚饭,唯一值得提的一点是,蝶梦不能吃酸的东西,她吃凉面凉皮,从来都不敢放醋,只放酱油和辣椒。对于她的这种小癖好,玉舞焉笑她是本身就是个醋坛子,已经醋满了,盛不下一小勺子醋了。

    吴雪只当是玩笑而笑,而蝶梦却红了脸,因为她吃了太多辣椒。于是,他们便顶着夏夜的满天星河,去冷饮店里喝上几杯解暑的西瓜汁。

    吴雪也不是没有被嘲笑,因为他现在身无长物,实在是窘迫的很。他想起了之前和兰儿在悬崖山庄时的打算,当时他们还考虑买炒面来着。可笑的是,现在炒面没卖成,兰儿也没了。传言说道,每个逝去的人都会化作一颗星,那是他们的魂魄。而吴雪他们在人间的人也是一样,天上地下,他们都只是穿行在夏夜的幽灵,茫然而行,或歌或悲,喜怒无常,命运多舛。

    吴雪胡思乱想着,伴着热闹河岸边的微风,时而发笑时而郁闷,神情阴晴不定。玉舞焉只嘲笑他该去变脸,而蝶梦却知道他在暗想什么。

    这几日平静得就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那棺材之谜,没有神神鬼鬼的东西,没有追杀他们的横竖双刀二侠,没有群仙林旁边幽暗诡异的小巷,这一切都似乎化成风消弭在了夏夜茫茫之中。

    有时候,吴雪会觉得奇妙,人生真的很奇妙。有些事物,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得到,就像你永远也想不到什么时候会失去一样。只像是一阵风一般,黯然销魂。

    玉舞焉身为公爵,又兼任夏国剿匪的重任,其间也离去片刻,但不多久便又会回到那个院子里。

    她显得闷闷不乐的,可是嘴角却止不住笑意,人有时候感情就很矛盾。你有多久没有体会到,夏日夜晚,或独行或结伴,漫步在河岸边的那种奇妙的感觉了?有时候,很多东西都只能体会,但若是想要像画师一般描摹,那就只会对白惘然了。

    吴雪曾问玉舞焉:“那些反贼小头子既然抓到了,为何玉姑娘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而玉舞焉只是百无聊赖地回道:“小头子是抓到了,可是大头子还没有见到影子……”

    说着,她还笑着看向吴雪,揶揄着道:“要不,你来当这个头子?也可省了我好多力气……”

    吴雪只是讪笑道:“算了,我一无反心,二无反力,为什么要行此逆举?玉姑娘不要说笑,离我不远就有一个专责剿匪的大公爵,我可是怕得紧啊……”

    蝶梦笑道:“你既然不是反贼头子,又为何要怕玉姐姐呢?”

    吴雪笑道:“公爵大人身上自带一种威压,我这种小民,自然是会害怕。”

    蝶梦和玉舞焉齐身坐在河边的长椅上,而吴雪像是一个护卫一般在旁边站着。蝶梦笑着拍了拍木条椅,笑道:“给你留了一大片地呢,雪公子为何不来坐坐?”

    吴雪苦笑道:“你们顺着河岸看去,都是只有两个人亲昵而坐,哪有三个人坐的?”

    蝶梦笑道:“哦……我明白了,你是怕别人说闲话?”

    玉舞焉笑道:“夜幕漆黑,你又是个娘娘腔,没准别人会以为我们是三姐妹坐在这里呢?”

    柳幕夜帘之间,时不时透过缕缕轻笑声,只让人深感恍然如梦。

    吴雪独自站在河边,望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河水,他的眼睛里也泛着明亮的幽光。

    他笑了一声,只觉得自己跟娘娘腔一点也不沾边。可她为什么要突然说自己是娘娘腔呢?吴雪只感觉莫名其妙。

    不久,玉舞焉抱怨河边蚊子很多,于是三人便回到了城中热闹的街道,吃点小吃,喝点饮品,不知不觉满天星斗齐行,朗月出岫,正到了夜晚。那白天火热的余韵终被夏夜的明月清风取代。和蝶梦、玉舞焉穿行在临江城热闹的夜市,吴雪只觉得眼前一阵绚烂,迷惑了双眼。他喃喃自语道:“也该想想以后的事了……”

    他还有一点疑惑,为什么那些大人物同时出现在了临江城?吴雪细细回想在群仙林的情景,想起了张正陵张真人对他所说的“火佛舍利”。虽然此物乃是少林九秘宝之一,但吴雪对其没有什么了解,也不知道此物有何价值。不过,少林九秘宝其一的《普罗经》,此刻正在吴雪手上。他原本打算托人将此秘宝送到少林,恐又担心此物就此失轶,落入歹人之手,没了惠悲大师的托付。所以吴雪便将其留在了手边,准备以后亲自上少林归还。

    而他同样不明白,此本经典不过是赘语连篇,未见有何奥妙,为何引来这么多人觊觎?

    吴雪觉得有些好笑,心想:“若是被他们知道,整个江湖渴盼的《普罗经》在我手上,估计会哭笑不得……他们只把它当做少林绝世的武功秘籍,但不见其真面目……此可谓一叶障目,远不可见其里。”

    这几日,他们三人便如此过来,倒也闲适自在,玉舞焉忙中偷闲,没了公爵之位的重压,没了剿匪的重任,她只觉得一身轻松,好不快意。她对蝶梦说起她在天都当值的事,抱怨到全天下都乱做一团,似有污秽根源,但怎么也找不到。只能像是一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寻觅,寻觅到的却是下一个迷惑。这天下让人迷惑不解,虽然它始终把它的好坏都同时展现在人面前,但是又有何人能说自己完全看懂了呢?

    吴雪早已经迷茫不已,玉舞焉也深感如此,而蝶梦走在他两之中,笑着望向嘈杂夜市上方的夜空,说道:“既然我们都不知道,那我们就一同去寻找吧,也许终有一天,会得到答案……”

    吴雪笑道:“如果没有呢?”

    蝶梦笑道:“如果没有,那就当一个傻瓜,和想要陪伴的人,碌碌无为过完此生罢!”

第四百八十三章 反贼的消息

    几日太平期间,吴雪与蝶梦、玉舞焉二人皆感闲适,玉舞焉没了公事的烦扰,一直紧绷焦虑的心终于是安放了稍许。她时常与蝶梦在夏日溽热的午后,在广博的槐树荫下纳凉,而她们之所以不愿意待在屋子里,是因为这栋小楼乃是这片平民住宅区里算高的那一栋,周围没有遮凉之物,被阳光曝晒之下,满屋闷热难当,就算是门窗尽开也无济于事。于是,吴雪长长趴在背光的阳台的栏杆边上昏昏欲睡,灼热的微风送来她们细碎的私语声,只让他觉得犹如盛夏长梦。

    吴雪近日没了那些琐碎事,顿时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套枷锁,只觉得浑身惫懒,就连思绪也被炽热的空气灼化,成了黏糊糊的一团。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迷离着眼睛望向远处的天空,万里碧空如洗,云烟如丝般被炽阳炙散。而每当他懒洋洋地叹息之时,玉舞焉和蝶梦二人便会在院子里抬头朝他喊话:“喂,那家伙,我们没什么悄悄话要说,楼上那么热,为什么不下来避避暑?”而吴雪每次都像是被烤化的冰淇淋一般,怏怏不振地回道:“没事的……我不想动,动一动浑身都是汗……”

    于是玉舞焉便笑话道:“这么懒,就连两步远的路都不愿意走,是不是怕阳光把脸给晒黑了啊?他脸本来就白,黑一点也没什么……像是一团雪,被阳光一晒就要化了似的……”

    蝶梦看着趴在栏杆上半死不活的吴雪,笑道:“那家伙,下来吃西瓜了,泡太久可就太水,反而无味了……”

    听了这番话,原本想不起来要吃西瓜的吴雪这才懒懒下了楼,只见他脸色潮红,额间满是细汗,嘴里连连喘着灼气,好像一个大病刚愈的患者。

    玉舞焉偷笑道:“诶,这家伙是不是体内有隐疾?”

    “姐姐为什么这么说?”蝶梦略显诧异地问道。

    玉舞焉哈哈一笑,说道:“你且看他啊,这副模样怎么看都像是病患,身子不行,可得早早调养……”

    蝶梦脸上一红,嘀咕道:“姐姐说什么浑话呢……他好好的,大概是在楼上闷着,快要中暑了罢……”

    “那可就别劳烦他了。”玉舞焉说着便先起身,想要去取了西瓜来,可蝶梦却拉住了她,站起身道:“姐姐还是稍作休息吧,我去。”

    玉舞焉执拗不过她,便笑着对吴雪喊道:“小雪儿,快来坐着喘口气吧!”

    吴雪摇摇晃晃地走到树下,洗了一把脸,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颓颓往藤椅里一靠,喃喃道:“可真是热啊……受不了了……怎么一天比一天热?我以为前两天已经是最热了,没想到气温还在持续攀升……”

    玉舞焉嗔笑道:“瞧你那傻样,捂在楼上能不热么?真看不出来,雪公子像是未出阁的大姑娘一样,羞于见人!”

    吴雪忽扇着衣领,苦笑道:“我不想动弹……浑身黏汗,感觉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沸汤里……”

    过不多久,蝶梦抱着西瓜来了,用刀一一切开,三人分之而食,吴雪顿时感觉像是续了一缕烟命,那快要被烈阳灼化的身体又恢复了过来。

    这天午后,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毫无顾忌地炙烤着大地,街上罕有人迹,多半在家午休纳凉,要不就在哪里避暑之地,反正此刻还能在街上闲逛的,都是冬不怕寒,夏不避暑的绝世高人。

    三人吃着西瓜闲聊一阵,吴雪颓颓然地抬起头,侧着耳朵,只听见巷子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好似擂鼓一般噔噔捶打在他的心口。

    他喃喃自语道:“是谁啊,这么热的天还跑的这么快,是有急事么?”

    玉舞焉笑道:“你小子耳朵挺好使的啊,快于我们一步听到脚步声……”

    接着那急促的脚步声径直来到他们门前,喘息片刻之后,便用拳头砸响了木门。那一连串急促沉重的敲门声打破了溽夏午后的寂静,虽然吴雪他们三人早有预料,但还是被这阵突响震动了一下。

    吴雪顿时一扫之前的颓态,将西瓜往桌子上一丢,还未等蝶梦和玉舞焉起身便飞起脚步,三两下便来到了门边,玉舞焉古怪地看着蝶梦,悄声道:“他武功长进很多啊……我记得他原来对练武什么的根本不感兴趣……”

    此刻的吴雪,就像是一个闲适依旧的猎刀,已经快要被空虚的锈迹侵蚀,唯有闻到紧迫的气息才能将他唤醒。

    蝶梦笑道:“他经历了很多事,恐怕连他这辈子想都没想到的奇事怪事都碰到了,不得不强大起来……”

    那敲门声依旧在持续着他独有的高亢激昂的频率,吴雪微蹙眉头,沉声问道:“是谁?”

    只听门外传来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话语声:“在下……在下……在下特来寻玉爵爷归府衙……有情况……”

    闻言,吴雪刚一将脸转向那边纳凉的玉舞焉,便见她已经到了跟前,笑着觑了吴雪一眼,打开了门插销,只见门外一个督京卫模样的男子,一身暗色公服因为热汗淋漓而尽湿,极不自在的黏贴在那人身上,那人黝黑的脸上满是热汗,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一样。

    玉舞焉微蹙眉头,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里慌张的,府衙老爷没有给你发一匹马么?”

    那督京卫长吁一口气,一脸苦相说道:“爵爷……哪里还在乎马啊?临江城府衙根本就没有马了!”

    吴雪只觉得奇怪,心想:“这大热天的,就算是有要紧事,难道连一匹马临江城府衙都备不出来么?何故让公员狂奔至此?”

    玉舞焉不急不躁地说道:“你先进来喝口水吧,慢慢说。”

    没想到那督京卫却连连摆手,嗓子里卡着一口热痰,良久才说道:“玉爵爷啊,大事不好了,哪里还有心思在这喝茶啊!”

    见此人神态紧张至极,玉舞焉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便点点头,对那人说道:“好,我这就回去……”

    于是她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吴雪,小声道:“雪公子就请先待在这里吧,我去去就回……劳烦你去跟蝶梦妹妹说一声罢。”

    可这时蝶梦已经踱步到门前,对玉舞焉说道:“姐姐有事缠身,还是先行离去吧。暑气逼人,姐姐烈日断公,还须小心身体……”

    玉舞焉只淡淡一笑,神情随之就大变了样,又重新恢复到了此前在酒馆里见到的那个玉拳郎玉爵爷的威严模样。她只点点头,便径直和那督京卫出了巷子口,再寻不见人影了。

    待玉舞焉走后半晌,吴雪这才回过神来,和蝶梦相视一眼,疑惑道:“会是什么事呢,这么紧急……”

    蝶梦将门关好,二人一同踱步来到槐树下。她微微颔首,眉眼之间略有一丝忧虑,说道:“玉姐姐此次前来临江城是为捉拿反贼头子,能让他们督京卫这么急促,顶着烈阳也要来的,自然也是事关剿匪一事……”

    她微微蹙眉,看向吴雪,随之幽幽说道:“只希望她保重身体……剿匪一事凶险万分,而玉姐姐又是以公爵之名前来,树大招风,难免有歹人作祟……”

    吴雪默然点了点头,说道:“她刚刚继任爵位不久,便被安排这么一个特殊的差事,就好像被人往火坑里推……”

    蝶梦哀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玉姐姐又是个做事一丝不挂的人,这天下之事,黑白掺半,哪能纠察地这么清呢?只希望玉姐姐她莫要冒进为好……”

    吴雪看向小桌子上,那吃了一半的西瓜,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底燃着一团火,那火焰炙烤着他的求知欲,他不喜欢被蒙蔽双眼的感觉。

    “要不要我过去看看?”吴雪思忖片刻对蝶梦说道,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一般。

    蝶梦笑道:“你还嫌事情不够大么?上次差点就被污蔑成反贼头子了,这次你倒是自己想去掺一手。”

    吴雪惴惴不安地看着桌子上的半片西瓜,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他恐慌紧张不已。头上的风铃被微风吹动,发出阵阵脆响,吴雪顿时感觉一阵恍惚。

    好像……好像曾经也有类似一幕,人去楼空……茶已凉,风铃空响……

    吴雪说道:“可我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真是奇怪……”

    蝶梦虽然嘴上说着不让吴雪再插手此事,可她眉目流转之间满是忧色,暗暗叹了口气,说道:“玉姐姐是个理想主义者,且性子又直,对于机变城府之事罕有通窍,虽然她是朝廷剿匪命官,又是公爵之尊,但也难免会有小人从中作祟,坑害于她……”

    吴雪此番回想一下,想起当时在那个小酒馆里的情景,那些督京卫虽然都显得毕恭毕敬,但其中暗流涌动,玉舞焉却从未察觉。可已经变得很铭感的吴雪却早已经察觉到,那些督京卫无不是人面兽心之流,未必真是服从于她,只是迫于她的权利罢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焦虑苦等

    吴雪只感觉玉舞焉此刻深陷刀山火海之中,而她自己未必有所察觉,可是吴雪早已经感觉到,那一种紧张兮兮的气氛,怎么都让他安不下心来。跟他们一样,玉舞焉虽然身为公爵,但周边弥漫的“黑”,未必就比吴雪少几分。吴雪已经明白,人眼之所以所见尽是光明,完全是因为他选择性忽略了黑暗。或者他是像玉舞焉这样直性子的神经大条,对隐藏的危险全无发觉。

    想到这里,吴雪愈发觉得不安,他坐在藤椅里,手指焦躁地在鼻子上来回抚摸着,此事如鲠在喉,让吴雪坐立难安。

    蝶梦怎么会不知道吴雪的心事?她也知道玉舞焉是个什么样的人,总是担心她深陷泥潭,终是被人暗害了。她虽然也是焦躁不安,可却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她。因为他们名不正,言不顺。玉舞焉身为公爵,又是此次剿匪事件的执行者,而吴雪和蝶梦只是平民罢了,再说他们也被玉舞焉假装怀疑过是谋反的逆贼头子,他们自顾不暇,须洗去嫌疑,又怎么能明目张胆地帮助她呢?

    想到这里,蝶梦忽而睁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便是泪眼婆娑了。

    此刻,蝶梦终于明白,为什么玉舞焉要在酒馆里刻意去怀疑他们,并不是因为她没认出来故人,而是完全为故人考虑。因为她明白,吴雪和蝶梦是什么样的人。吴雪是个倒霉孩子,而且还喜欢多管闲事;蝶梦念及旧情,断然不会不帮玉舞焉,如此一来,吴雪和蝶梦二人必然会被拉扯下水。

    玉舞焉早已经明白了,此行的危险性,而她也断然不想把故人牵扯进来,牵连他们受累蒙险,故在众人面前怀疑他们二人,让他们远离此事,让他们明哲保身。

    蝶梦拆穿了玉舞焉的心思,顿时感觉一阵柔情蜜意流过心间,只见她顿时泪眼朦胧,心间姐妹情义绵绵。

    她长长叹了口气,心想:“玉姐姐此般为我们着想,也算是长了心眼,不像是原先那般,只凭着一股意气,横冲直撞了……”

    可是她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一边的吴雪也是。只见他躺在藤椅里,双腿交叠,脚不安的抖动着,他眉头紧锁,枕着胳膊暗自思忖着。

    他脑海里反复回想着玉舞焉离去之前那意味深长地浅笑,只觉得那原本鲜活的画面,顿时被蒙上了一层灰影。他紧张不安地,浑身热汗直流,此刻却忘了夏日的炎热。他像是嗅到猎物气味的猎犬,他像是紧绷的弓,像是一把生了锈的猎刀。可这件事,吴雪却没有被直接牵扯进去,所以他寻不到目标。

    玉舞焉对现在记忆丢失严重的吴雪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一个有些霸道的姑娘,一个我行我素的大小姐,还是一个恪尽职守的朝廷命官?在他对玉舞焉仅有的记忆里,全是吴雪被她痛扁的情景,想不到一丝温柔所在。可是,现在的吴雪也早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吴雪了。

    对他来说,那些交过手的,就是朋友了。尽管自己总是被她打趴下,但是吴雪还是把她当做朋友。这种感情不需要过多解读,你只要明白,心底里想要帮助一个人,是不掺杂任何阴谋的。如果一个人再也不会无缘无故去真心帮助一个人了,那这复杂的社会环境实在是变得可悲无比。就像吴雪一样,就算是这世界再黑再暗,心里也要有光,这是他唯一坚持下来的东西。千人千面,或黑或白,抑或黑白掺杂,但这总是一瓢江湖有趣的一面,若所有人都是一副漠然痛苦的神情,吴雪直觉得很无聊。所以他总是多管闲事,这也他很倒霉的原因。

    吴雪的内心很复杂,他想去看看情况,可是又担心只是一件小事,他顾虑太多,所以常常会表现出迟缓呆滞的模样。

    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道:“大概只是自己多想了罢……她这么强悍,能将一帮男人打趴下,难道连一小撮蟊贼都解决不了么?”

    于是,他询问蝶梦道:“要不……要不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蝶梦显得忧心忡忡,她偷偷抹了抹眼泪,轻叹道:“玉姐姐绝不想把我们牵扯进去,我们若是贸然前去,反而误了她一番好意……”

    吴雪递给蝶梦一片西瓜,蝶梦默然接过,像是在跟西瓜作战一般,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吴雪点了点头,虽然吃着西瓜,但是止不住思绪万千,于是他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安心等等吧,没准只是一件小事,处理完了,便就回来了……”

    蝶梦想起了之前和玉舞焉的聊天,当时蝶梦问玉舞焉要在临江城待多久,而玉舞焉是这么回答的:“并没有严明具体的时间限制,我的任务,就是把从天都逃来此地的反贼捉拿回京。原本他们只是在天都周边执行策反行动,可不知怎么回事,走漏了风声,我一路追着他们来到此地,没想到都追这么远了,终于是把这些小头子给抓住了。”

    蝶梦笑道:“既然姐姐解决掉了这些逆贼,又恰巧遇到妹妹,不如多在此地停留几日,你我也好叙叙姐妹之情。”

    玉舞焉笑着要弹她鼻子,蝶梦笑嘻嘻地躲开了,嘀咕道:“你跟他学会了这招弹鼻子,现在连你也要来欺负我了。”

    玉舞焉哈哈一笑,说道:“姐姐也是好不容易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故人,怎么会不停留几日再走?我这不是身在这里了么?叨扰太久,还怕妹妹烦呢!”

    蝶梦想起了她若有所思的神情,玉舞焉看着枝叶蓬密的槐树,笑道:“妹妹放心吧,虽然公务繁忙,但好歹已经抓住了反贼,容他们且在临江城审问,看看能不能打探出背后那个大头领……此不是一举两得么?既能和妹妹叙叙旧,也不耽误抓贼。”

    看着信心十足的玉舞焉,蝶梦却有些担忧,提醒道:“虽然妹妹想念姐姐,可也不好厚着脸缠着姐姐停留此地。俗话说迟则易生变,姐姐既然抓住了那些反贼,就要早早归京交差,耽搁太久,恐怕会给其他反贼反扑的机会……”

    玉舞焉笑着捧起蝶梦的脸,看着她说道:“这么担心姐姐?”

    “怎么……怎么会不担心嘛……”蝶梦红着脸细声道。

    玉舞焉笑道:“放心吧,这些我都想到了,只是,我想陪陪你嘛,难道你烦我了?”

    说着她就咯咯娇笑起来。蝶梦嗔笑道:“瞧姐姐说的,你就算是一辈子陪着我,妹妹也不嫌烦……”

    只不过过了几日,蝶梦便感觉像是度过了数载一般,她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要说,怎么也不觉得厌烦。她想起了玉舞焉自信满满的微笑,那笑容在夏季里格外晃眼,她在阳光下扬起了脸,只让蝶梦觉得恍惚。

    可是,她也隐隐发觉了,在玉舞焉灿烂的笑容背后,那晦涩的担忧。蝶梦完全能考虑到她的处境。一个临危受命的女公爵,她性格火爆直爽,颇有一代豪雄的风范,只是她纵使信心满满,但也耐不过根基不稳的弊病。她身边充满了阿谀奉承的小人,但未必有一个是知心放心的朋友,更有对她不屑一顾的守旧派,在时时寻找她的毛病,好上书弹劾。这些,都需要她来担责。

    蝶梦忽而想到,夏国向来都是朝中无女人。但此刻突然提拔玉舞焉,让她担此剿匪重任,可以依稀一瞥,夏国的内外境况已经到了不甚堪忧的地步。外有强敌压境,内有反叛佞臣,细细仰观天下,恐难有救世之人降世。这样一锅粥,玉舞焉究竟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虽然她很相信玉姐姐,但放眼此江湖,已经是浪潮逆涌,恐怕就算是她有心,也会被湮灭无形。

    蝶梦担忧地叹了口气,只想着如今流年不利,天灾人祸总不断绝,不知往后又会怎样?

    吴雪看了看蝶梦,见她一脸忧愁之色,只当近日相处以来,她们二女结成了深厚的情谊,故以安慰道:“我相信玉姑娘能解决此事。蝶梦姑娘还请稍稍放宽心,她不也是说过么,等她忙完,还会来看望你。我们暂且等待两日,若是她两日内还没回来,我们便去瞧一瞧好了,如何?”

    蝶梦冲他笑了笑,她明白,此刻吴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他们还须等待,不可冒进。便答允了吴雪的想法。

    于是他们便等了二日。期间他们每次出去吃饭,都会情不自禁路过临江城的府衙,可是却见门庭冷落,罕有人问津,哪里像是出了大事的样子?

    他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不知不觉间两日已经过,可是依然没有人敲响他们的院门。

    在第二日,下了一天的雨,终于是凉爽了些许,蝶梦就呆呆地透过窗户,望向外面的巷子口,只是依旧没有见到一个穿蓝裙子的姑娘撑伞而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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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出走,执剑天涯。这条寻仇的孤独之路上,怎样才能新旧相顾,恩义两全?沧海神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沧海神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沧海神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