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在狭隘的情绪之中找到可以攫取的力量
在林间盘绕的风絮一同歇止之后,周遭顿时陷入了泥淖般寂静中。吴雪敛息凝神,充分发挥着自己躁动的内力,犹如一张网般扩散出去。一时间,这座黑黢黢的林子里仿佛遍布他的爪牙,充当着他的眼睛。其中神奇之处,他却无意去考量深究。
虽然死寂无声,但正犹如一人蓄力之前往往会深吸一口气一样,林间的风絮和声响仿若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所吸扯过去。
吴雪能感觉到那股不详的气息,自影影绰绰的枝叶之间涌溢而来,将他完全笼罩其中。
“怎么回事?”他大为诧异,“怎么会有这么庞大……又诡异的力量?”
话音未落,忽而一道耀眼的白光自密林深处跃起,冲入云霄,顿时划破了浓厚的云层。
吴雪被这种奇景所震撼,久久驻足不前,双目失神地眺望着。可还未待他瞻仰感慨一番,便浑然惊醒。自那奇异的白光耀现过后,大地忽然微微地颤动起来,几欲教人站立不稳。接着,远处传来了仿若群兽低吼的闷响。但那并非是有一群野兽在奔腾吼叫,而是一种浑厚庞大的力量所致,就算两地距离如此之远,也足以教人心惊胆寒。
受迫于那动悍人心的威势,吴雪心里顿时一阵恶心,心魄似在那动荡之中飞散,久久难以附体。
一阵短暂的寂静过后,远处的群兽似发狂做癫般扑冲而出,宣泄的力量宛若奔涌之狂流,其势成海成山,以摧毁一切的悍然气魄滚滚发散,随之而来的便是纷乱如麻的风流,凌厉如千刃卷过山岗,全不如秋日之风阴郁悱恻。
“好强的力量……远胜之前任何一次的攻击……!”
吴雪心神不宁,又因其之前为探视周遭环境而将神识布散出去,本体处于无完整的精神力保护的状态,受到这剧烈震荡的效果更深,顿时站立不稳,给狂风吹了出去。而风之涡流在密林间盘旋不止,似鬼哭神嚎般惊怖,他就在这涡流之中漂游,宛若一片失去方向的枯叶。
好在这种混沌狂乱的状态未持续太久,吴雪凝定心神,以本体的内力维护住心脉,继而力贯全身,飞起数步横踏于飞旋的朽木落叶之上,转而右掌对着地面打出一记“意真波”,借势自涡流之中冲飞而出,高悬于夜空之上,宛若顶月之雄鹰。
值此飘摇于高空之上,吴雪遥望着远处的场景,顿时心中一凛。只见一座黑黢黢的怪影矗立在夜幕下,其形态诡异狰狞,似夜晚瘦削枯槁的树影。借着破空而出的月光,吴雪看见那怪物正是魔神须颉陀,或者说是魔神的分身。
——这些魔神从未显露出真容。
然而就是这样一具空壳,爆发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不负魔神傲然之名,睥睨俯视着人间,或许只是在不经意间,却已教天地色变,日月黯然。
然而更令吴雪觉着惊异的是,距离那魔神须颉陀不远处,有一道似流萤般的辉光,飘飘忽忽、扑朔迷离。在另一边,则不时有朵朵剑花绽开,宛若青兰熠熠生姿。
“是兰儿……”看到那剑光,吴雪便想起了使起剑来虎虎生风的若生兰。
“张祐麟……他年纪比我大些,可看起来却像是个小孩子,然而力量却惊人的强大。他究竟还藏着什么?”
令吴雪不自觉惊疑的是,他们二人竟然可以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硬生生经受住须颉陀的奋力一击。
“果然……还是我把兰儿妹妹想得太柔弱了么?”
他想起了秋良的话,“你对你的小女友了解多少?她绝不是像你想得那样弱不禁风。优柔寡断只会教她也陷入不利境地。如果你选择相信她,就更应该让她展露出真实的自我,而不是为了照顾你这混小子的自尊心而收敛。”
吴雪凌空而坠,衣袍浮动间,他静静地想:“不是总腻在一起,表现出所有情侣该表现的,才是关心和爱护。对彼此都展露出真实的一面,或许才是心有灵犀的两人该有的样子……”
“也许……我该稍微改变一些了……就算扮猪吃老虎,也该有个限度,不然肯定会有人抗议了……”
阴郁的情绪会让人萎靡不振,就连思维也会变得固化和僵硬。一个人若是能从阴郁的情绪中得到灵感的力量,便能超脱自我狭隘的情绪,迸发出旺盛的创造力。若是只沉湎负面情绪之中,就很难张开手脚,难以更自信的方式昂首阔步、勇往直前,多半会显露出一副畏畏缩缩、信心缺失的模样。
吴雪感受吹过脸庞的风,身子仿佛一片叶子般轻柔,一时间大有徜徉九天之巅、阔步四海之上的开阔感觉。
“要让她认识到,对我隐瞒真实的自己完全是多余。”
一个人要常说“我有能改变自己的力量。”而不是“我本该有可以改变自己的力量。”吴雪这样认为。
在坠地一瞬,吴雪对空便是一记意真波,借势于半空翻过身体,稳住了身形,继而稳稳落地。
另一边,须颉陀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然而仅仅只是呼啸之间,便足以教天地变色、万籁俱寂,而当它忽然长开其中一张嘴时,空气中忽然弥散开躁动不安的气息。
兰儿气喘吁吁地俯身拄剑,紧盯着须颉陀的动向。她还记得,那张布满獠牙的嘴,可以发出雷电的力量。而它有四张形态各异的面孔,也分别代表着四种不同的力量。
“雷、风、水……”兰儿想,“还有一种力量未曾用过……是什么?”
张祐麟微微蹙眉,喃喃道:“这次又是大范围的雷暴攻击吗……”
于是他对兰儿说道:“兰姑娘,注意与它的距离。若是力量不济,还请早早远离这里……”
兰儿轻笑一声,道:“你想以一己之力与须颉陀抗衡吗?”
张祐麟扬首望向须颉陀,嘴巴轻轻动了动:“虽然不太确定,但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就在此时,须颉陀第二张脸张开了它的嘴,那张脸代表着“水”的力量。
二人发觉了它的意图,顿时心惊不已。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雷瀑之虹
在吴雪离去这段时间内,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事,他百思不得其解。驱动作为魔神的须颉陀的分身,需要无比庞大深厚的力量,此前有秋良与惠因二者同时发力,才勉强将其蕴藏的实力激发个三两成。以肉体凡胎、单人之力,惠因又怎可将魔神之力再提升一个阶层?
在短暂的躁动之后,天地之间又陷入了令人惶惶难安的沉寂,吴雪加快了步伐。然而就在他复行数十步之时,林子深处忽然隐隐响起群兽警戒的低吼之声,还未待他细酌其中意味,便观黑黢黢的林内闪动着些许跳跃的电光。
一股极度躁动的气息突然在周遭弥散开来,笼罩在他的头顶。吴雪抬起头看着天空,忽闻一声炸雷,天际蓦地降下一道银飒飒的电弧。
魔神掌握着自然的力量,原始而浩瀚。无论何时,人们对自然逼仄的威严的恐惧深深刻在了骨子、血脉里。在当下安逸环境的庇佑下,人们或许已经忘记了祖先们面对天文异象时的恐惧和敬畏,但当自己切身处在自然威势蛮横粗暴的环境里,那份被遗忘的血脉便会再次苏醒,才明白人惯有的高傲与自负。
在被这样的力量笼罩下,吴雪忽然感觉自己微若尘埃。高天之下,众人皆凡尘。四海之闱,众生如蚍蜉。
但就在这样的极限压迫之下,吴雪却感到体内某种神秘的力量在苏醒,犹如春芽般纷纷展露头角,一派峥嵘夺彩之姿。
对此,他感到无比困惑。他聆听着深空秘境之内的切声呼唤,感受着遥远星海之中的神秘力量,那一刻,他感到无比的熟悉,却又犹如一个突然回忆起某段往昔的人般惘然若失,只觉得一切都不切实际,充满了虚幻的意味。
吴雪望向自己的左手,在幽微的夜光里跃动着晦涩的光芒,好像是从前那个浮想联翩的小男孩凝望的星空,一切没什么不同,但又似乎充满了不可言喻的深奥意蕴。
在此凡尘之上,是不是有这他们作为凡人不曾理解的存在?吴雪不止一次这般想过。尽管曾经每当他在姐姐们面前提起时,总是免不了被奚落嘲笑一番的。正因为此,吴雪对姐姐们的敬畏与仰赖的感情中掺杂了些许恼恨,总觉得她们跟其他人一样,不愿意倾听分毫自己内心的喧嚣,是一些只盯着眼前利益的俗人。尽管,吴雪一度以为她们便是仙女下凡。童年,星海与她们皆给了他无比神秘的感觉。吴雪甚至觉得,天上某颗星辰便是姐姐们的本体,而她们只是神明具象化的凡间体。
此时此刻,吴雪从记忆的漩涡之中苏醒,恍惚间,似乎旧日的许多记忆再次苏醒,一一在眼前重现。它们不再朦朦胧胧、意味不明,总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而变得明澈而纯粹,那种轻松愉悦就仿佛来自思路清晰、目光淳澈的孩子,他总能以一种新奇且古怪的角度以猜测和好奇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并发掘其中早已经被大人们忽略的、看淡了的细微至理,尽管这一切在旁人看起来傻里傻气的。
但吴雪一直觉得,当他独自一人在山野间凝望夜空中的星辰之时,或许那些星辰之上的某人也正在凝望着他。深空与星海,充满了无数的谜,诱使他不停地遥望,而又得不到半分解答。
他想到了赞虞珈美,想起了她幽深宁静的黑曜石般的眸子。作为秩序与礼法之神,她的存在就已经向吴雪表明了这个世界深藏的另一面,常人不可接触且不可琢磨的一面是切实存在的。
若不是亲眼所见,吴雪一定会认为自己是发了疯,陷入了无端无故、永无止境的臆想,一个深梦,永远也醒不来的梦,光怪陆离,变幻莫测,正如这个世界向他所展示的那样。
喧嚣与宁静,不断在尘世间你争我往,安静是预示着喧嚣,而喧嚣又带来了超然物外的宁静。让他思考,让他回忆,让他发掘自己蕴藏的力量。吴雪知道,有些东西并非已经消逝,而是被人们所遗忘。
“那究竟是什么?”吴雪微微动了动嘴唇。
往昔如斑驳缤纷的蝴蝶翅膀,却在顷刻之间支离破碎。耀眼的光芒自林间深处高高跃起,数道电弧掠动,如龙蛇混杂遨游于天穹,其间夹杂着震耳欲聋的雷鸣。紧随其后,那电弧凝聚于黑暗中的巨影口中,其驽钝饕餮之态,更显可怖悚然。
短暂的平静之后,位于须颉陀“雷之面”之侧的“水之面”倏而大张,卯足了劲儿,宛若一只气鼓鼓的癞蛤蟆般朝大地倾吐出迅猛的波流。
很快,那涛涛惊波便蔓延至吴雪脚下,冲涌而起,足足约莫二三丈,堪比那海之浪潮。
只此一瞬,吴雪便理解了须颉陀的目的,不由得脊背一凉,心惊之余,慌忙动身掠起。然周身尽是高耸密林,触水至深,有何落脚之处?
就在他思索可能得的对策之际,须颉陀那边忽然惊闪过一道电光,只见它庞大高耸的身躯高高跃起,身体两侧忽而展开一对翅膀,呼风之间犹如一只蚱蜢,匍匐在山体上,随即朝山下再次展开了雷电攻击。
当那道耀眼的电弧自波涛汹涌的水面上延展开来时,天地黯然失色,狂暴的波涛随着雷电一道儿汹涌澎湃,顷刻之间,此地方圆百里之地尽被狂虐的力量笼罩其中,所及之处,无不是一片焦糊涂炭之色。
这一刻,万籁俱寂,唯有响彻云霄的惊爆声占据主流,唯有雀跃的电光于天地之间狂舞。
火之雀跃。只要换一个词汇描述便可。
很快,雷暴占据了上峰,将波涛炙烤殆尽,密林中间多了一个黑糊糊的大圈,其间还在不断冒着热气,树木噼噼啪啪发出烧炸的声响。
于此迷蒙之际,夜晚纯粹的黑中多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神秘虹光,宛若一张幕布般,不知在远方上映着什么样的影片。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你所说的永恒,并非是海誓山盟
随着水瀑与雷暴歇息之后,鬼枭山谷已近乎成为平地。原本高耸陡峭的山峰似被孩童堆砌的沙子城堡般,在海浪的冲涌之下形销骨颓,叹息的宣示着美好愿景的破灭。然而,此非是人们美好的愿景,而是独属于自然界的毁灭。或许无须地动山摇,自然界无时无刻不在毁灭着,并且翻新、诞生着。一次惊天动地的毁灭也许预示着新生。可人之生命不比变迁无休的自然。山之崩塌,水之枯竭,林之焚毁,毁灭的或许永远只是形貌,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它们就又会再次出现在这片大地上。
现在,须颉陀的巨大黑影矗立在朗月高空之下,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气浪汹涌澎湃,横扫着灰烬奔腾散开。天空似被撕开了一角,露出惨白的月亮,周遭阴云稀疏黯然,纷纷为其尊贵、暴虐的威严而退场。
似乎除了它,天地之间便再无生命存留。万物寂灭。然而,就在这样的沉寂、黯淡的月色下,一处空间似突现一团荡漾的水波,粼光潋滟中,一道寂寥的身影从虚无之中踏出,再次回到了仍如地狱的尘世上。
吴雪躲过了一劫。此前,在夹带着电光的水瀑冲涌到他脚下时,他以左手隐藏的力量躲进时间的缝隙中。一如之前那般,秦如梦宛若一个永恒不变的坐标轴,无论如何逃避、忽视,吴雪总能回到她身边,在空虚、漫长的时光中找到一个方位并与之交汇。
这一次,秦如梦看起来与往常与吴雪相见时有些不同,但吴雪无法辨别她究竟与往常哪里不同。她似乎是矮了一些,头发似乎短了一些,或许,是她悄悄的胖了一些。没有任何惊讶,她好像早已经恭候多时。
看到狼狈的吴雪,秦如梦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么一笑,嘴里还未下咽的糕点便喷了些许出来。
吴雪瞧了瞧自己,也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瞧啊,自己,衣服已经是破破烂烂的了,宛若西域僧侣般裸露着半边肩膀,头发洒脱不羁的半垂散着,发尾还烧焦了一截,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他抹了抹灰沉沉的脸,还未待他开口问询,秦如梦便将手边的绢丝手帕丢给了他,坏笑道:“哝,擦擦吧,小黑煤球儿!”
“黑……煤球?”吴雪苦笑道。
秦如梦撇撇嘴,幽怨似地瞄了他一眼,喟然道:“曾几何时,你还嘲笑我是黑煤球呢……”
“我……嘲笑你?”吴雪不解。这个姑娘总是让他不解,也很爱说一些令人费解的话。
秦如梦目光转向窗外,外面是一片暮色沉沉的芙蕖,清风自西边而来,水波于夕阳中潋滟。吴雪分辨不出这里是哪儿,也无心分辨。
只与秦如梦打了个照面,他便想匆匆忙忙赶回去。他可以投机取巧,仰仗左手的力量躲到时间的深处,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但是若生兰不行。她是代表着当下和未来的姑娘,注定不会将过去的时光当做未来的庇护所。
“这就走了?”秦如梦托着腮,语气恹恹地问道。
吴雪点点头,凝眉道:“遇到了一些大麻烦……不能久留……”
秦如梦喟叹道:“反正……你也从未想过于此久留……”
而后,她又担忧似的问道:“是什么样的麻烦?”
吴雪轻轻吐出一口气,并不想向此刻的少女透露太多无关于她的事。在他看来,秦如梦虽然于己交际不深,但好歹也是熟人。是熟人,总不能把人随便拉下水。更何况,时间这东西,如心病般折磨着吴雪。他依赖于它,但又感到深深惧怕。
秦如梦许是“小”了些,她的双腿在椅子下轻轻荡漾着,神情间还有些许未消的稚气,以稚嫩的强调道:“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抱歉……”
吴雪话音未落,嘴巴便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他动了动嘴巴,一股甘甜的味道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原来是红枣糕啊,他心想。
“我不想听,住嘴。”
秦如梦再也不看他,转而将目光投向昏沉沉的窗外,随即幽幽道:“你心不在这里,请回吧……”
吴雪茫然看着沉浸在夕阳余晖下的秦如梦,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微微欠身,轻声道:“告辞……”
“你也还是忘了……”
待吴雪离去后,秦如梦忽然冷幽幽地喟叹一声。从前的她,总是觉得寝食难安,心里空落落的。现在,她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啊,他忘了。”
屋内又响起另一人的声音。见到自己,或者说,见到未来的自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正如吴雪所感觉的那样,此秦如梦确实年幼一些,还不是他们再次重逢时的那般魅猾的模样。
小秦如梦苦笑一声,幽幽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秦如梦微微一笑,喟然道:“我也有时候,会想见一见过去的自己……”
小秦如梦冷笑一声,说道:“你见到了,是一副不怎么讨喜的模样。也正因为此,才会注定孤独一生。”
秦如梦讶异于过去的自己,这时候她才想起来父亲曾经所说的话,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小时候的自己,确实不怎么讨喜。
可为什么要讨喜呢?为什么要让他人喜欢呢?过多关注的目光,只会让她无所适从。内心片刻的宁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
“只要他喜欢……不就行了?”秦如梦戏谑地笑道。
小秦如梦瞪了她一眼。怪不得父亲过去会说她长了一对势利眼,像是狐狸般狡猾精明。你瞧,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眼,秦如梦便觉得这个小丫头骨子里极难驯服。看似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模样,但是没人能改变她的心意。
这点,无须过去的自己再向自己强调一遍,秦如梦了然于心。
她也同样知道,吴雪每次越过漫长的时间线,并不是为她而来,所以她总是失落。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们总能以不同的面貌相会,而每一次,秦如梦都对自己说:
“你所期盼的永恒,并不是世人口中的海誓山盟……”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冰雪下的梦想
“并没有什么好怨恨的。我自始至终没有对他有过恚怨,只有时候觉得他过于晃荡,难以找寻到一个落脚点。枯叶的终点在泥土之中,而他的,属于我们二人的终点,在哪呢?腐败衰朽,晦暗的病黄,有一日会以诗意的形式让贫瘠的土地焕发生机。可我们寻不到一个可以安寝的春天。梦想,在冰雪之下等待发芽。
小家伙,你总是想我和他已经貌合神离,甚至从未接近过一分一毫,但是很遗憾,事实并非如你所想。有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解释的。在冰雪之下,在枯叶之上,在幽邃时空的深处,在浩瀚星海的寂静之中,总有一丝难以裁断的联系存在。
我并非是出于不死心而为之,而是明白,一个人有无数种方式可以度过一生,而一生又可以在无数种生活方式下须臾虚度。每当想起这种漫长,这种无望,这种遥远的距离,反而会促使我不断抬起脚步,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促使我到达心中的彼岸,而不会太纠结途中的得失。
他从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也不想从他那里强求什么。如果花朵不是为了温暖的春天开放,又何必积淀高寒深冬的力量?”
她只轻轻一抄手,绣着花纹的衣袖随之若白云般翻腾,其间胁卷着丝丝凉意,仿佛一阵寒风突至,便突然变了天似的。而当秦如梦再次将视野从指缝中悄悄投出时,却发现外面已经是个冰天雪地的洁白世界了。她愕然眨了眨灵光剔透的妙目,只觉得眼前这位纯白色的姐姐,正犹如这个无瑕纯净的世界。
秦如梦一直都没跟任何人提起,包括吴雪在内。尽管她无数次迫不及待想要把秘密告诉他,可每当话到了嘴边就又转了个圈,不知所踪了。更确切地来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她第一次见到那位白衣姑娘,只不过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所有人,包括吴雪在内都不知去了哪儿。有人饭后饮茶轻声交谈,有人打盹小憩,唯独秦如梦像是一只孤独的小猫踱着步子,在走廊外面来回游荡。
在枝叶翕动的短促沙沙声中,在斑驳陆离的光斑中,秦如梦仿佛感觉到一种极其喧嚣的寂静,正从这个午休的世界的各个角落里蔓延而来。
风动风止,叶飘叶落,她百无聊赖地走着,忽然一种没来由的空洞感贯穿全身,之后便停下脚步,久久失神。这并非是她初次有此般感觉,而每当这种空洞感袭来之时,她总会久久失神,继而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弥漫心头。人之悲戚不似皮之固疣,经年则愈。心之痼疣看不见摸不着,可却随时会莫名其妙地钻出来。
于是,她凄惶难安,止不住地来回踱着步子,总想要找人述说一番,可每次也总是作罢。
那时的她与现在有很大不同。正如吴雪对她的描述:体乌若涂炭,枯瘦如朽木,细爪似鸠鸡,双眸空洞无神,紫唇瘦削刻薄,再加上一头枯草般的蓬蓬乱发,直如那前人撰刊的志怪鬼画。怎也不会让人想到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更不会想到长大竟成了这般模样!
秦如梦对吴雪的恨意,正如她对他的爱意一样强烈。
人人皆知秦教主的女儿面貌如若鬼妖精怪,只连连惋惜其父母之尊威、姣好之颜面无分毫传于她,却生出来了这么个怪胎,却不知她先天体弱生寒、痼疾根深,难以拔除之所故。
这致使秦姑娘早早地看透了人世之常情,性格也愈发孤僻乖张了起来。可说来挺好笑,从前梦姑娘是个人人做梦都害怕的女鬼,怎么今日却成了无数人心中的谪仙女了?
于是她冷淡轻浮,对很多事情都不屑一顾,更情愿耕耘心中那一块独属于她的天地。
“谁会喜欢丑八怪呢?”
“就算是你,你也会么?”
由此,秦如梦只对人心有了病态似的偏执看法,却也怪不得她。唯独令她难以忘怀的,唯有那个少年罢了。或许那少年当年只是无意惹春风,却教她铭记至今,心里那块荒芜的空地也早已开出了花来。
她感谢吴雪的陪伴,也同样感激另外一人。没有她,只怕单凭其父之力很难为其续命至今。
那个姑娘有着幼时秦如梦梦寐以求的容貌与风度。其姿容绰约尊雅,却不给人分毫傲仪难攀之态。其风骨高洁隽逸,如若涤尘之甘露。只见她一笑,秦如梦便觉着枯木逢春,命可续矣。
她喜穿一身不怎么白的白衣,衣料式样也不甚昂贵新颖,倒像是一袭寻常白衣洗得有些发黄了。她的头发长而乌黑,却只以一带一簪闲散束起,风稍稍一吹动,便仿佛绵密之浮澡。
这位姑娘并不似看起来那么高不可攀,正相反,她有着秦如梦所没有的难得的可爱一面,这是她愈发神往。
秦如梦问她:“如何让我看起来像姐姐这般……这般清新脱俗呢?”
那姑娘笑答道:“你无须像我,你有你自己的风骨。”
秦如梦怎会就此甘休?一连追着她问个不休。而她性子倒也绵软甚好,不为小孩子的童言童语而心躁,只是时长会支颐发笑,一副苦恼、无奈,却又不忍打灭童真之色。
秦如梦不知她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只听她自唤“遣月司晨”,具体叫什么名字,再无人知晓。
“天地一片白,人间无艳色。”
这就是秦如梦第一次见到她时一瞬间的印象。
但这位遣月司晨给她的感觉,更多的是那股当她言笑晏晏之时浑身上下不由自主透露出的神秘莫测。
正如她身上那件洗到发黄的白衣给秦如梦的感觉一样,这样的人,多半是不出世的高人。至于多高,后来的秦如梦是见识到了。
可以说,如若不是遣月司晨,纵使秦霖有着通天修为,也难以肉体凡胎之内力为其压制寒毒,强行续命十载,更别说后来会有“天都梦魔”的传说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向火而生
在须颉陀释放出了通天神力之后,整个鬼枭谷乃至外围广袤的林地,已近乎毁坏殆尽。大地焦灼,群林如炭,哔哔啪啪爆响之余,跳脱起丛丛红炎,升腾出绺绺灰烟,白惨惨如若倍受困苦而扭曲挣扎的魂灵。
然而就是在这片看似不可能再有什么活物的焰火灰烬之中,空气忽而微微地震颤起来,继而扭曲了周遭灰暗的景色,仿佛凭空开了一道内壁漆黑而外圈透亮的怪圈。
接着,一道黑影自那朦朦胧胧的圈洞内脱身而出,就仿佛凭空出现般,其背后的那怪圈也随着他的出现而再次消失于灰烟之中。
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样。
“咳咳咳……”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过后,吴雪缓缓抬起来脸,只见他那张本就白净的脸此刻显得愈发苍白,多了一丝疲态。鼻腔内满是焦糊的气味,不禁令人蹙眉。
他凭借着附在自身的那神秘的力量侥幸躲过一劫,为此竟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内力,脚刚一落地,便只觉得软弱无力,颤巍巍的似要倒下。
“此招虽奇诡,看来也不可多用……”
吴雪来不及细酌其中意味,四下里望了望,虽早见须颉陀之神力便有所预料,但还当他目睹此番疮痍之境地,内心还是不由得一颤,随之便兜了起来。
“兰儿……他们呢?”
吴雪咬着牙,仓皇地朝前挪去,却怎也跑不起来,只如虾米一般踉踉跄跄地迈着步子,一边力竭声嘶地呼喊,一边踏步向前。可他越走心越悲凉,越走越发仓皇——
这里俨然被须颉陀夷为了平地,周遭皆是不忍淬读之惨状,唯见鬼烟憧憧不绝、灰烬耀耀如星,纵使是有人还在这里,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只这么一扫眼,一种难以描摹的悲凉便满溢与胸,便好似人间何种芳菲也不过须臾之美丽,感动之余便化作缠绵悱恻的灰烬,甚至还能翻腾出些许跳跃的火星来。
吴雪如若挨了一狠棍,脑子里先是一片空白,继而又犹如此般之世界,火星忽而翻腾起来,燃起了熊熊烈火,再难熄灭。他恶狠狠地抿唇咬牙,面容虽还留有少年人最后的稚嫩与腼腆,但双眸双眉却一瞬间宛若他人,变得无比凶狠毒辣。
这副面容,若是教兰儿见了,定会嘲笑他少年装老成、心善装坏蛋,其后也会数落他一番。
可吴雪此刻心如烈火,鼻尖和口腔内满是呛人的灰烟气味,品尝起来甚至有些发苦,令人口干舌燥。
可他顾不得什么,仰头望向半倾塌山脉上的怪物。毋容置疑,这东西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一个模样邪恶诡异、力量超出常世的怪物。
而正是这样一个怪物,却教吴雪起了前所未有的抗逆之心,全然忘了它的通天神力,忘了自己的怯懦,忘记了作为凡人的自己,唯有一腔怒火,正把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激发出来。
看吧,须颉陀盘踞在大山上,张开了那两对蚱蜢般的翅膀,四张鬼面或诡笑或悲苦,但此刻在吴雪看来这仿佛是嘲笑,对世间一切凡夫俗子的蔑视,对世间生命的践踏与轻视。
它的眼睛鼓溜溜地转动着,搜寻着可能存活之人,最终定格在了吴雪的身上,继而发出一阵似嘲似怒的尖啸,绵延不绝,浩瀚无垠的力量滚滚而来,一瞬间将吴雪吞没。
然而少年只双手微微戒备着,竭力阻挡着狂涌吹动的劲风。不久,似旌旗般翻飞的衣摆缓缓落下,唯见他双眸之间闪动着如若穹星般的寒芒,坚定而明媚。
须颉陀停止了嘲弄般的狂吼,歪着怪异的脑袋阴恻恻地瞧着他,似乎作为一个远古的魔神,并不理解一介凡人的心绪。
但吴雪已下决意,纵使自己在其面前微渺如尘,也下意殊死一搏。他一瞬间明白,就算是少年,也终会有抛开过去成长的时刻。这样的时刻或许就只是在刹那间。有很多道理,穷极一生也未必能谋求解答,或许,恰好在这样奇妙又不经意的时刻,他便完全苏醒,决意跟过去那个茫然纠结的自己告别。哪怕未来所面对的依旧是难解的谜题,也敢于迈出脚步。
犹豫和纠结的习惯一旦养成,再变得果断就变得无比困难。
“要做个勇敢的男子汉了!”
他的父亲曾这样告诉他,但那时候的吴雪始终晃晃荡荡,既不像个无所事事的小流氓,也不像敢有一番作为的年轻人。他什么都不像,只像一个对生活感到束手无策的失败者。
他是个无意义就寻不到动力的一类人。总是纠结于事情的意义,为此冥思苦想,却始终迈不开一步,最终教自己陷入思绪的陷阱难以脱身。
为什么,不在做一件事之后,再去追索其意义呢?
为什么,偏偏要给自己千百万个理由退却,给自己一个冥思苦想却不愿前进的借口?
这一刻,吴雪终于明白,茫然地苦思,未必会得到答案。面对茫然和未知的事物,只有面对它或许才有解开其中谜底的机会。生活如是。
他豁然开朗,就连呼吸也觉着无比畅快,一直积压在胸口宛若巨石般的浊气一吐而尽,令他无比畅心快意。
“须颉陀……”吴雪轻轻呢喃道,随即瞧向山峰上黑黢黢的巨影,一个难以理解的存在,一个本不该在这个阶段出现的魔神。
他必须将其再次击溃,正如当时于临江城外击溃涂巫舍的面具人一样,如果他退却或者教它肆无忌惮地践踏这个已经不再属于它们的世界,受害者就必然不止一人。
黑烟自吴雪左手的指间升起,没人知道那黑烟究竟是什么,或许它代表着作为宿主的吴雪也未知的力量,但此刻却与他达成了难得的共鸣,巧妙的默契教吴雪可以发挥出它本该有的力量。
须颉陀突而狂吼一声,积蓄了一股怒气,似在怪远凡人的忤逆,不再以自然之神威,而是驱身爬下山,直扑吴雪而来。
一阵阵践踏大地的巨响中,吴雪如履薄冰,喃喃道:“来了……”
然而就在此刻,正当他思索该以何种招式跟这个大怪物抗争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声音。
“用‘瞬影封狱诀’。”
“嗯?!”
吴雪微微一愣,再回过神,眼前忽然一黑,须颉陀一掌已经朝他倾轧了过来。
一阵地动山摇,大地间升起一蓬偌大翻涌的尘烟。
它得逞了?
并没有。
须颉陀双眼掠动,忽而一道黑影自烟尘中掠出,自它身上横踏几步,翻身落在了它的头上。
“瞬影封狱诀!!!”
吴雪鬼使神差地左手朝须颉陀的脑袋上一拍,顿时黑烟骤起,随之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起。须颉陀仿若痛苦万分地嚎叫一声,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把吴雪给甩了出去。
吴雪接连后退出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凝眸而望,只见须颉陀的额间升起了股股黑烟,不断地嚎叫着。
这时候,那声音又响起,只不过这次听起来有些意外、有些无奈。
“瞬影封狱诀……不是让你一步一步跑过去在它头上按个手印的……”
然后,那声音又喟叹道:“啊……虽然没有体现出‘瞬影’的机动性……但好歹是以‘封印之符’标记了这家伙……不会影响到随后的进展……”
这是一个吴雪前所未闻的声音,一个男子的声音,他愕然四顾,却没有发现一个人。
“你是……谁?”吴雪狐疑道。
似乎是察觉到了吴雪紧绷的身躯,那声音笑道:“无须紧张,我若是与你敌对,你早就完蛋了……”
吴雪看向自己的左手,先是诧异一笑,随即问道:“你……在我手里?”
“可以这么说,但又不太准确……这里面有很多事情,一时半会是解释不清的,先把这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给彻底封印了吧……”
意外的是,吴雪并没有表现得过于稚嫩和浮夸,问道:“我该如何?”
“很好,我讨厌问东问西的人。”随后,那声音沉稳道:“须颉陀,上古魔神之一,拥有五神全部的神力,但终究是囫囵吞枣、不知其味。它就像是那时期的修行人一样,什么好,就想要插上一脚,却什么都不精通……”
吴雪有些疑惑,忙道:“等等……你说那个‘时期’?”
那声音像是回想起了悠久之前的历史,怅怅而叹道:“一个对于现代人来说过于神秘的时间段……那时候,不光有我们五位‘神悼者’,还要很多厉害的人物……时间过得真快……”
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须颉陀从痛苦之中回过神,激发了全身的怒气,仰天狂吼一声,把二者从各自的思绪中拉扯了回来。
“这个家伙依旧很吵……先把它解决掉吧……”那声音悠悠道,“须颉陀……这东西,你应该很熟悉吧,所以你才如此震怒……”
吴雪望着它,须颉陀也凝望着下方的吴雪,一时间,二者仿佛进行了一场跨时代的接触。
只不过,再一见,却是是各自不同的面貌。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神悼者
随着那极其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加之从那人口中得知的一系列名词,譬如什么“瞬影封狱诀”啦,还有那“五位神悼者”啊,致使本就对这个神秘莫测的江湖不甚明了的吴雪愈发觉得困惑,他只觉得这个时代的信息像是洪流一般冲涌向他,还未等他解释得清其中一个,另一个便接踵而至。
须颉陀痛苦的嚎叫声将他从飘忽不定的思绪之中拉回,让他明白自己目前的危险处境。而那个神秘的“咒诀”镌印在须颉陀头上,使它愈发狂暴,声嘶力竭地痛苦嚎叫充斥着暴怒,如若轮盘一般的眼睛勃然圆睁,忽而扭动着庞大怪诞的身躯,扬起巴掌朝下面拍去。
“快使用‘飞时迁跃’!”
“?!”
闻得那人急呼之声,吴雪只摸不着头脑,他来不及琢磨这怪人究竟想表达什么,那大掌便如若大山一般笼罩在他头上。说时迟,那时快,抛开了那人大惊小怪的惊呼和指导,吴雪的思路飞转起来,耳畔似乎安静了下来,即刻暗暗凝聚不多的内力……
“呆若何?欲死乎?!”
“——轰隆隆!”
须颉陀贯压全身之力的一掌,使大地轰然颤动起来,呼隆隆如若雷鸣,登时激起一圈焦糊浓黑的尘烟。
待余波安定下来之后,笼罩在须颉陀周身的浓烟之中,忽而惊现一道魅蓝色的幽光,随之爆鸣响起。再一瞧,刚才那突然的爆炸,直将须颉陀炸得歪了脑袋。
浓烟之中,响彻须颉陀“沙沙”的叫喊声,接着,又是几道几道蓝光如流星般划过,爆鸣声接连响起,须颉陀的脑袋周围渐次亮起魅蓝之芒,如同一盏盏鬼火。
“你是哪个朝代的人?怎么‘之乎者也’都蹦了出来?”
一声少年的苦笑响起,伴随着灿烂的蓝霞,一道身影自烟尘中掠出,翻身落在了一处高高凸起的石柱上。
“小子,刚才那一招,你是如何得来的?”那声音略带疑惑地问道。
吴雪站起身,面露一丝苦笑,轻轻喟叹道:“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那人坚持道。
“我也不知道,就这么用了……”
“……”
那声音轻喟一声,喃喃道:“你虽然没有发挥出‘它’的力量,但实力却也不至于面对魔神时毫无还手之力。是我太小看这个时代了么?”
刚才,在面对须颉陀落掌之时,那人目睹了吴雪应急的全部手段。须颉陀的巨掌将落之时,一股凌冽的飓风在其掌间凝聚,若是不修武功之人见了,只怕要被其威亚所震慑,从而使自己难以挪动脚步。
可吴雪双眉微蹙,不至于显得太过紧张,也不显得过于怠慢,起脚朝后疾风般掠去之时,左手间忽然多出了一种不同于吴雪自身的力量,随后便见一只蓝色蝴蝶破风飞翔,带着一绺蓝色光弧飞至须颉陀肘间,爆炸的冲击波迫使这一掌变了方向,这才没有将吴雪给压在其掌下方。而随后,吴雪为防止须颉陀继续这般近距离地追击,又立即补上了一击,将另一只蝴蝶投在了其脸侧。如此一来,吴雪便有足够的空间从这般危险的距离抽身,而教自己可有足够的空间周转起来。
在这促狭的生死之间,吴雪竟然可以如此有条不紊、处变不惊地应对须颉陀的攻击,令那神秘的人颇为惊叹。
“刚才那一招,让我想起了从前的故人们……”沉默少顷,那人喟叹道。
吴雪疑问道:“前辈识得此招?”
那人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我怎能不知?那幽蓝色蝴蝶,实非生命体,而是一种‘拟态的能量’罢了……”
“拟态的能量?”吴雪困惑道。
他得到了那人的肯定回答:“当年那个培养这种蝴蝶的人,还正是我的熟人,位列五位神悼者其中……”
说起“神悼者”,还有这突如其来的所谓“熟人”,无不令吴雪困惑万分,追问道:“那人是谁?还有……什么是你所说的‘神悼者’?”
或许是那人间须颉陀已无威胁,又或者是提及老熟人有些感慨,于是便向吴雪娓娓道来。
“她啊,她是当时人们口中的‘素雪与晴空之主’,是个遥不可及的绝世大美人,虽然她与我乃同列,但她是我这样的小喽啰无可企及的远山。”
吴雪哭笑不得,心想:“你与那什么‘素雪与晴空之主’同为神悼者,但却称自己为‘小喽啰’,这就是面对注定得不到的人时的真实心理感受么?”
为了防止他在悲观的情绪之中越陷越深,吴雪便打岔道:“那么,前辈也是神悼者之一喽?既然如此,不知前辈在前世之人口中如何称呼?”
那人的语气很轻,轻得仿佛自己无关紧要一样,“我嘛?我……我好像是被叫做‘云翳与涡流之主’吧……”
吴雪心中苦笑,想着:“听称号就觉得你们俩无缘……”
提起那个“素雪与晴空之主”,这位曾经大名鼎鼎的“云翳与涡流之主”开始了他的絮絮叨叨。
“她觉得我内心过于阴暗,其实这也不怪她,其他三人也这么说。因为我总是以最悲观、最险恶、最消极的用心来看待这个世界,以便防患于未然。我跟他们不同,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半路出家’之人,跟他们尊贵的身份地位是不同的,而且幼年时面对的生存环境也是不同的,所以注定我与他们不同。”
吴雪点点头,说道:“前辈,听你的语气,仿佛一切都已是过往云烟……”
“怎么不是?”那人喟叹道,“我们早就死啦,谁能活到现在?就连那个死不掉的人也死了……”
吴雪微微一怔,惊愕道:“死不掉的人?”他想了想,又道:“那人岂不也不会老?”
“确实如此,那位古灵精怪的‘雾茧与空灵之主’本不老不死,拥有五种力量当中最为强大的力量,但她厌弃了永无止境的生命,选择舍弃力量,所以,她也死了。不过,她恐怕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正常死亡的人吧……”
说到这里,那声音显得格外寂寞悲凉,幽幽道:“漫长的生命,对人也是一种折磨。当年,我挺喜欢她满头银丝随风飘舞的模样……”
吴雪不禁苦笑两声,只把他的话当做是一种赞美,而不包含其他情绪。
到这里,吴雪心里已经有了底,他大概的知道了这五位神悼者与当下所对应的人了。
如果那些力量是可以继承的话,那么吴雪现在所应有的,正是这位云翳与涡流之主,或者说,寄生在吴雪身上的那种神秘力量,其之前的宿主就是这位怪人。至于其他人,除了一个目前还不太确定,剩下的宿主已基本有了人选。
思忖片刻,吴雪眼盯须颉陀,而此刻不可一世的魔神竟仿若背景一般无关紧要,他摸鼻思索之余,不由得暗暗轻喟一声,说道:“所谓‘神悼者’,其实是选拔出来的五位继承力量,专以对抗魔神的人吧?”
那人笑了,说道:“不错不错,你的判断力不算太差,也不辜负‘黑仔’选择了你……”
“黑仔?”吴雪摇头苦笑道:“前辈的取名风格,真跟那人有得一比……”
“那人?”
显然,吴雪口中的“那人”并未引起这位云翳与涡流之主太大的兴趣,他只是说道:“不不不……,它们五个名字不是我取的,正是那位素雪与晴空之主取的。而且,这点你说的也不错,我们五人确实是为对抗魔神苏醒而专选出来的宿主,从而获得足以与魔神对抗的强大力量。”
吴雪向来对事物的本质有着狂热的执着,于是他追问道:“这些力量,那五中力量,究竟是什么?既然我们被称作‘宿主’,那就说明,它们其实是一种生命体了?”
云翳与涡流之主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他的困惑:“不知道。”
“不知道?!”吴雪诧异发笑。
他回答道:“就算是我们,也只是从上一代神悼者那里继承来而已,尽管我曾经也跟你一样困惑,但穷极一生也未找到答案。它们好像不生不死,只要找到合适的宿主,就可以一直延续其生命。它们以宿主提供的养分为生,同样也回馈给宿主强大的力量。这或许是最合算的一种共生方式吧……”
吴雪苦恼的敲了敲脑门,心里想着究竟还要追寻多久?究竟有谁会解答他的疑惑?关于它们,关于困扰这个世界无数代人的困惑?
未待他多想,云翳与涡流之主便又说道:“每一代宿主得来的力量都有所不同,你与我得到的同样是黑仔,但你我的作战方式完全不同。刚才我所提到的那两招‘飞时迁跃’与‘瞬影封狱诀’,是我习惯的攻防习惯,前守后攻,敌人追不上我,打不着我,当年可有很多小魔种被我折磨得死去活来!”
说到这儿,这位曾经的云翳与涡流之主哈哈大笑了起来,然而笑声很快就停顿,“然而……你跟我不同……你似乎更加喜欢长手作战,以距离和强力的攻击克敌制胜。而且,虽然你也可以运用黑仔的力量实现‘时空距跃迁’,但好像都有一个稳定的‘坐标点’……”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旧秩序的陨灭
须颉陀的叫声在耳畔回荡,而吴雪只充耳不闻,脑袋里不停思索着。他已经从这位云翳与涡流之主口中发觉到了一丝端倪,但又不能一口咬定。
“这些神秘的寄生物,寄生在每个宿主身上,所给予他们的力量都略微有所不同,但也并非完全不同,只是它们似乎可开发度极高,且会因为不同宿主的作战习惯而被开发出不同的实际作战效果……”
“而且,这听起来近乎是一本万利之事。只需要提供它们存续的平台,它们就会给予宿主无比强大的力量。可是这样真的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吗……”
吴雪困惑不已,这也是为何他尽可能的不使用“小黑”的力量。
凡事皆有两面性,完全的好处是不存在的。而云翳与涡流之主接下来的话应证了吴雪的猜测。
“黑仔在你这里,发挥出了长距离作战的优势,而依照我的作战习惯,往往会近身拼杀,所以我开创了譬如‘飞时迁跃’和‘瞬影封狱诀’这样靠近距离战胜对手的术式……”
“但跟你一样,我平日里也不喜欢随意动用黑仔的力量,因为那种力量过于虚幻,且会在一定程度上给宿主带来负面作用,依赖过度,会变成这些家伙们的傀儡,换成不折不扣的魔鬼……”
吴雪说道:“这又是为何?”
云翳与涡流之主没好气道:“就算是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你要体谅一个已经死了几百年的人……”
“但我可以告诉你一点,人们对力量的渴求是永无止境的,无论是从前魔神肆虐的年头,还是现在再无神魔之分的凡人时代,人们对力量的追求就没有变过。有的人想要飞天,有的人想要潜海,有的人想要直面深邃的星空。力量的膨胀必然会造至人欲的膨胀,所以冥冥之中有一个神在主导人类的走向……”
闻言,吴雪心中微微一动,他想起了赞虞珈美曾经跟他提起过的神。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存在,古神。
那个只存在于人们口口相传或者神话故事中的神明,那个最为神秘莫测的古神。在赞虞珈美的“神之领域”内,她曾跟吴雪说起过,他是最为神秘和尊贵的存在,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以何种方式看着地上的人们。
“你怎知道,古神没收那些不属于他们的力量,就不是为了人们好?”她脸上的笑就跟她的语气一样狡猾,“作为全知全能全通的存在,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或许就连那场上古魔神战争中幸存的我们五位魔神,也是在他的洞悉之下。”
“我们也曾经向他发起过挑战,结果也只是勉强平手,最后我们定下了契约:在不干扰凡人秩序的情况下,可以留在人间,但只能作为旁观者,而不能插手人类历史的进展。”
吴雪也曾困惑地笑问道:“可现在看起来……你们毁约了……”
赞虞珈美傲然一笑,眼神似乎已经飘向了远方,那段久远而不为人知的历史当中,那时候他们还很稚嫩,没有经历这片大地几千年的沉淀,所以他们贸然向古神发起了挑战。
她还记得,古神告诉他们,未来属于人类,而不是神魔,作为当中拥有足够领导力的五位魔神,应当发挥各自的作用和表率,收起力量,作为不干扰历史秩序的凡人活下去。
所以,五神分散在各地,一个甘于现状,一个游山玩水,一个食不果腹,一个醉生梦死,一个苦苦寻找。
而作为他们当中的一员,赞虞珈美一直在追寻着,追寻着这个世界隐藏的至理,它们存在于冥冥之中的无形,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生命和这个宇宙的进程。
在涅灭之中新生,在新生之中又不断涅灭,是为亘古不变的现象,但她就是想要找到隐藏在这些看似已为所有人所知的现象,发掘其背后的内涵。
毕竟,赞虞珈美不像其他四位魔神那样,已经为人类复杂的生活所侵蚀到丧失内心和自我。魔神也跟人一样,已经被世间变化无穷的妙物所吸引,变得懒惰而迟钝,变得只考虑眼前足够吸引他们的事物,而忘了作为神本该有的责任和担当。
她想要的并非是金钱与权利,更不是为了得到人们的尊崇与膜拜,从实际来看,她算不上对人类热心肠,只是偶尔有些孩子气,玩心大起之时,也会赐予人们一二秘术,也正是这样在她看来无伤大雅的小伎俩,却给人类历史造至了轩然大波。
当然,这只是一时兴起而已,更多的时候,她喜欢独处,在这个神秘的国度里,一边看日出日落,一边思索着一切事物的奥秘。
在现在,她前所未有地对人产生了兴趣。他们渺小而羸弱,不光无法克服自然的灾难,更会为一些小病小灾而殒命。但同样的,他们创造了独属于他们的文明和历史,在神秘隐去的这几千年里,他们得到了惊人的发展,但是在赞虞珈美看来,这只不过算的上是神魔时代里一个最不起眼的微间隙。
但是他们坚强不屈,就算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们也还是很好地传承了本该有的文化和思想,并且在此基础上得以发展。
就连魔神,也开始为之触动。
赞虞珈美从一开始对宇宙至理到开始对人感兴趣,花了几千年。这几千年里面,她像是老母亲般,既显得有些无聊又不好置之不理地看着呀呀学步的人们,忽然也有些触动。
她发现,有些未解的谜团,就包含在这些人中间。他们每个人都深邃似宇宙,明媚又诡谲。
于是她开始转变,将目光落在了一个少年身上。他性格复杂多变,生性多疑腼腆,却又无比坚定,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从他身上发现了在魔神身上从未发现的宇宙。
于是,一个新时代开始了。魔神开始崭露头角,人类开始向着他们未知的领域进发,将旧事物驱散。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新一代的崛起
广阔大地平坦如原,四下之风凛凛吹来,在黑色的夜幕下摇曳。这样的夜风总能掀起心思的涟漪,将少年人沉重的心思高高抛起,也能将一切故事的脉络吹乱、吹散。
“呼……”
吴雪轻轻吐出一口气,思绪从缭乱的漩涡之中缩回。放轻松。他不断告诫自己。无论是涂巫舍,还是此刻的须颉陀,它们都不会是终点,甚至算不上转折点,只不过是小小平凡生活的一次波澜罢了。故事还在继续,结局还远没有到来。他,或者说其他人,大概已经感觉到一丝力不从心,觉得这个世界旧有的秩序在崩塌,人们所认知的常理在毁灭。但江山代代有相承,新人辈辈还频出,远还未到枯竭的地步。
这一切只不过是刚刚开始。短暂的隐匿未必代表着永远的沉寂,正如星星不会永远黯淡。少年人,若是能发光发热的话,还是得从温暖的被窝和虚幻的泡影里苏醒,带着丝丝的坚毅、丝丝的退缩、丝丝的沮丧前进。
吴雪也已经从自我的幼芽之中渐渐苏醒,向这个世界展露头角,微弱但绝不退缩。
“所以……”云翳与涡流之主缓缓道出声来,“世界已经开始了变革,无论是人还是神,亦或其他什么牛鬼蛇神,旧有的一切都开始苏醒,而顽固的灰烬将会被洗刷。新时代,新变革开始了。”
须颉陀仰天呐喊着,尖锐嘹亮的叫声响彻寰宇,无须闭上眼睛,便好像能看见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鬼正铺天盖地而来。
吴雪微微颔首,迎着凛冽之风,那双凤眸之中浮动着沉稳的光芒。在那一刹那,仿佛有种神秘的光线漂浮在云端天际。
这西边发生的一切,无论是涂巫舍还是须颉陀,它们的威名再次在这个大地上苏醒,再次传播开来,震动了把控江湖武林百余载的五派八脉,甚至是千里之外的朝廷。
所有人都发觉了天际线上浮动的奇异光芒,至少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无比平等。他们见证了新时代的开启,和旧时代的衰败。
“诶……?”
天都之上,云端之下,柳玉瑶独身一人倚靠在栏杆边,静静等待着曙光降临在山巅,她一手遮在眉前,眺望着天边云迹里闪动的光芒。
“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皇城重闱之中。面具人微微侧目,瞥着天边奇异的光线,双眸微微阖起,坚定之中夹杂着犹疑,冷笑一声,将黑色的大氅穿上。
“嗯……?”十龙聚齐一堂,他们对今天黎明的异样也颇为好奇精怪,“这不会是有神仙降临吧?”
“我看未必,倒像是北境之巅的奇异极光。”
“不是极光……”
“那会是什么?”
他们十人相对不语,不久,终于有人打破了沉寂。
“不过……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时候,所有人都止住了话语。面具人已经蹁跹而至。
“卫首大人!”他们十人一道儿欠身拘礼。
面具人默默地将目光扫过他们,缓缓开口道:“正是黎明来临、新旧交替之际,该出发了……”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为期一年的研学,还是其他什么事?他们都有些激动、亢奋,仿佛今朝的异象预示着光明洒满的前景。
“该出发了……”
十龙率先从黑黢黢的堂内走出,面具人轻轻跟在他们身后,他们蓬勃的朝气与屋内的死寂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面具人的手落在面具上,眼睛里闪过难得的希冀。至少这一次,他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
“是该再次出发了。”
距离少林派的两位天王带回了魔神涂巫舍苏醒的消息,已经过去了潦潦数月。
虽同位明面上的武林正派,但五大派背地里却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互相看不对眼。但至少明面上,他们还是同盟的关系,传统的道德体系还在维系着他们之间日渐脆弱的关系。
一开始,魔神苏醒的消息并没有在五大派之间传开,知情者唯有广目、多闻,以及张正陵三人而已。但后来不知为何,不知是谁先传出了消息,魔神苏醒的消息最终五大派人尽皆知。
今早,张正陵依旧在前山耸立的孤云台上打坐,只是心神始终不定,脑中频频生乱,最终叹了口气,从入定的状态苏醒。
“我还是差的远啊……”
世人同享一片天,那光芒同样落在正一门的山巅前。
张正陵久久凝望着,一下子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想到了离门而去的张节陵,想到了混乱的正邪之争,想着世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终,他还是想到了曾经的神女姐姐。
青丝变白发,不过十余载,绵绵眷念如情丝,何日方休?
这时候,他背后传来一戏谑的轻笑声,无须回头,也知道是正一五侠当中最小的张光陵。
“师兄,你一脸痴醉,是在想着云海之下的某位姑娘吧?”
“放屁。”
张光陵哈哈一笑,“看来我这个屁放得很对。”
“有屁快放,别废话。”张正陵有些烦闷地说道。
张光陵站在他身边,脸带笑意地眺望着远天,良久,才说道:“侞陵师兄已经与其他四派接洽过了……”
“结果如何?”
张光陵耸耸肩,苦笑道:“距离五派八脉这么齐聚一堂,还是在十年前的正邪之争时吧?如今,为了可能苏醒的魔神,竟然再次恢复了往日的联系……”
张正陵一啧嘴,他愈发觉得这小师弟在学霁陵真人的拐弯抹角,没好气地说道:“说结果。”
张光陵收敛起戏谑的笑意,目光微微闪动,正色道:“这一次由五派八脉组织的武林大会,可能不会再像过往两届那么可有可无了。侞陵真人要求我们正一所有能拿的出手的弟子,全部参与进去。”
张正陵微微一笑,却没有显得很意外。他确实不觉得意外,因为这个死气沉沉的江湖即将开启它的新篇章。
张正陵曲腿坐在山巅,暗暗叹了口气,喃喃道:“魔神苏醒……说到底只是一个契机吧……”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光芒背后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夏国之民皆目睹了那天清晨浮现、翻涌在天际的奇彩异芒。纵使是愚钝之人,心中也隐隐有种感觉,仿佛看到新生儿般悸动不已。
吴雪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内心的浮乱已经逐渐平息,以前所未有的宽宏姿态延展在心间。
“这光……”吴雪微微蹙眉,“前辈可知这是什么?”
云翳与涡流之主沉吟不语,仿佛身心已经沉浸在这挥发着奇异力量的光芒之中了。可是他此刻没有身心,他的存在方式令人捉摸不透,吴雪只把他当做是将意识留存在“小黑”之中罢了。
因为小黑似乎有这种力量,可以保留生命和意识,超越时间与空间的神秘力量。
晨曦间神秘的光芒洒向大地,形貌怪异可怖的须颉陀终于显露出了最真实的原型。没了黑夜的掩饰,它愈发变得暴动不安,但力量似乎在减弱,宛若蝼蛄般的身形在那光线下扭曲着,浅褐色的鳞甲布满倒刺,皆如朽木般林立,嘴里不断发出警惕、暴怒的叫声,四张偌大的人脸神态各异,在晨曦的光芒下看去越发可怖狰狞。
它似乎很畏惧天际那团光芒,身体蜷曲如弓,如家犬般屈膝匍匐,但似乎又透露着愤恨与抗逆。
吴雪望着那团光芒,喃喃道:“连魔神都在畏惧,这力量,究竟是何方神圣所有?”
时间推移,那光芒逐渐淡去,黎明的太阳照常升起。天空没了那泛着青蓝色的云翳,反而变得更干净了些。
这时候,那云翳与涡流之主又突然开口说话了。
“终于消失了……”
吴雪狐疑道:“你很怕这光线?”
云翳与涡流之主喟然道:“真正了解他的人,或许没有不畏惧他的……”
“他?”吴雪越发疑惑,“是谁?”
云翳与涡流之主仿佛陷入了记忆的漩涡之中,絮絮叨叨着:
“他……他是难以解释的存在……尽管我一生都在追寻着可能的答案,但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只能隐约觉察到他的存在,却始终无法靠近其一步。这世间似乎无处不存在关于他的线索,但直到最后,我都没能窥探其真容……”
最后,他以无比怅惘的语气,说出了吴雪最关心的问题:“就在刚才,我似乎又发觉到了他的力量,这说明他依然存在,还在以高高在上、俯视的姿态观摩着地上的人们。今天,目睹此奇观的不止你我二人,更有天底下无数奇人异士。有些人也应该以此发觉到了他真实不虚的存在,定会加以探索,就像当时的我一样……”
说到这儿,吴雪已经有了底,但还是有些困惑,说到:“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嗯?”
吴雪又复述道:“为什么是现在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存在,而不是别的什么时候?”
云翳与涡流之主陷入了沉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吴雪又适时笑道:“我想,他并不是向世人证明他的存在。纵观古籍,古人见了奇观异象,只揣测是仙人降法所致,而不知其缘由,借以此为吉凶,实在是有失偏颇。”
“那是为何?”
吴雪笑道:“他是在敲山震虎,向分部在各地的魔神敲警钟,告诉他们自己的依旧存在,是亘古不变的至理,从而不让各路蠢蠢欲动的魔神扰乱人间秩序。”
云翳与涡流之主有些纳闷,将信将疑地说道:“是这样吗……”
吴雪轻笑一声,神情之间略有一丝冷意,沉声道:
“不然该是如何?他绝不是因为要守护个人而大显神威。你我的死不会对这个时世界有任何影响,他在此刻向世界宣示自己的存在,无疑是以冷漠客观的态度向魔神发出警告罢了。”
云翳与涡流之主顿时恍然,他对这个少年的揣摩大为诧异,甚至觉得他过于冷静,甚至有些冷淡,冷淡到不近情理。可转念一想,便又顺理成章了。
既为神,何通人?
而此刻,这个少年便宛若猜透了那个神秘存在意图,也变得冷漠无情,只顾世间秩序了。
吴雪双眸阴冷地看着天空,他极度讨厌被人以高姿态俯视的感觉,所以他对灰蒙蒙的天空同样回之以冷眼。尽管今后天还是会阴晴不定,该是会刮风下雨,还是会昼夜更替,他依旧是个渺小的存在,但或许正是此刻,见到了天空中隐约浮现的神秘大道,让他的内心产生了变化。
“光芒背后,是什么?”
此刻,他无心于此,那将会是一条漫漫长路,而他要做的,就是应对眼前的麻烦。
“将它击溃。”
“你做得到?”云翳与涡流之主以略带讶异的腔调说道。
吴雪握了握拳,沉声道:“我必须做到。在此之后……我要找到兰儿,无论她是生是死。”
“好,那就做吧,以你自己所能动用的一切方式!”云翳与涡流之主朗然大笑,“一个小小魔神的分身,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干掉就是了!”
须颉陀锁定了它的目标,而这个目标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令这个空壳都感到了不安。
无比熟悉的气息。
这一次,吴雪决定不再保留,见证者唯有小黑曾经的宿主。
“来了!小心!”
须颉陀为了遏制内心的暴动与极度的不安,立马发起了攻势,挥着枯瘦细长的长手以破除一切障碍的气势横扫而来,大地登时激起了一圈浓烟。
“以太余波。”
吴雪屏息凝神,内力在体内各处要穴迅速地流动交接,最终凝汇到自己的左手上,激发出了绺绺黑气。
“这个距离还不躲开,可是要被砸成肉饼的……”
云翳与涡流之主紧张地忖度着,吴雪周身忽然惊现一阵怪异的波动,仿佛空气中的光线轨迹开始弯曲,变得慵懒而迟滞。
“折空距……”
“混小子,快躲开,要死了!!!”
须颉陀的长臂横扫开来,激射出一圈碎石,尘烟高高耸立,宛若一座不会溃败的城堡。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相互交织
一阵撼天动地的晃动之后,辽阔的大地激升起一圈浓烟,足足高十丈,久久挥散不去。
须颉陀八颗碗轮盘般的眼睛躁动地转望着,搜寻着那股令它不安的气息来源。
可吴雪就像是消失了一样,除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他内力留下的余韵,别的就再也无法感知了。
纵使是拥有通天神威的魔神,此刻也唯有对天狂怒,咆哮不止,却无可奈何。
高耸如城的浓烟逐渐被风吹散,而须颉陀这只宛若蝼蛄的分身,忽而张开了翅膀,继而高高跃起,振翅而飞,在八条胳膊上,突然挥发出真真青黄色的浓烟,很快便将这片区域所笼罩。
接着,它落在地上,像是狩猎的猎手,于此青黄色的浓烟里蹲伏着,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正当它这么等着,忽而天空中闪过数道流星般璀璨的光芒,拖着长长的弧线直扑向须颉陀,短暂的寂静之后,忽然在它的脑袋上炸开了几团幽蓝色的火光,隆隆巨响顿时如雷般传散开来。
伴随着火光与巨响,一个少年如垂天之云般翩翩而下,落在了不远处凸起的巨石上。
云翳与涡流之主感慨道:“你的跃迁之术似乎不太自如,也拥有着很大的局限……”
吴雪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上面的黑烟还未完全散去,应声道:“是,我很早就发现,每当我动用小黑的力量进行时空跨越之时,总会到她身边。这真是奇怪,好像她是时空里永恒不变的坐标点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云翳与涡流之主沉吟片刻,又道:“这种情况多久了?”
吴雪苦笑道:“自一开始就是。”
“奇了怪哉!我曾经和黑仔配合起来始终没发生过这种情况,我们虽然无法穿越时空,但可以进行当下时空的距离跃迁。”接着,他又问道:“你是心中所想吗?去那个女孩子身边?”
“不是。”吴雪摇摇头。
“你无法进行短途的跃迁吗?我是指在当下时空?”
吴雪思忖片刻,讪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我进行跃迁,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她身边。这并非我所愿。”
云翳与涡流之主怅然道:“这可真是奇怪了,难道真就宿主不同,黑仔所提现的力量也有所不同吗……”
之前,当吴雪使用折空距之时,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秦如梦身边。只是这一次她显得慌里慌张的,看样子像是在为着装打扮而费尽心思,就连头发也还带着刚醒时的慵懒散漫。
跟往常不同,秦如梦让未来这个时间点的吴雪赶快滚蛋。
吴雪单纯以为,她只是一个睡觉过过头,约会快要迟到的小姑娘,并没往其他地方深想。
躲过了须颉陀大范围的攻击,吴雪便再次回到战场,凝聚力量,使用那种蝴蝶继续发起进攻。
二人困惑之余,吴雪嗅着空气中怪异的气息,抬头四顾,狐疑道:“这烟尘是怎么回事?怎么有股怪味?”
云翳与涡流之主笑道:“这是须颉陀侦察敌人的手段,此磷粉会附着在敌人的身上,就像是标记,无论多远都可以追寻得到。”
吴雪蹙眉道:“有毒吗?”
“嗯?”
“这磷粉有没有毒性?”
“这个……”云翳与涡流之主顿时犯了难,龃龉片刻,如实道:“我从前与须颉陀交战时,都是在正面快速结束了战斗,它根本没机会用这招……”
吴雪长喟一声,喃喃道:“究竟有没有毒,只能再做观望了。”
正这么说着,吴雪左手间的力量依旧在不断凝聚,浮现出幽幽的蓝光。
云翳与涡流之主喟然道:“你小子身上的谜团可真多,这幻海花蝶,明明是素雪与晴空之主的造物,为什么会落到身为黑仔宿主的你身上呢?”
吴雪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也还有很多,我一边跟当世之灾厄交战,一边与迷题交战。”
须颉陀尖啸一阵,这一次张开了三张嘴,风、水、雷三力一同释放,顿时周遭又成了狂风、激流、雷电的沼泽。
对于这种大范围的进攻,吴雪几乎没有力量可供还手,于是乎,他又再次跨越了时空,回到了秦如梦身边。
这一次,他见到的秦如梦跟之前见到的不同。这一次的她,似乎年纪大了不少,不再是稚童的模样,已经跟今天的她没什么区别了。
眼前的场景是一片群山万壑,此处流觞曲水、重峦叠嶂,处在宛若世外桃源般的山谷隘口之中。
秦如梦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还未待吴雪站稳脚跟,便侧首凝望,满目郁郁哀怨之色。
“看来,你已经能很熟练地运用这种力量了。”秦如梦淡淡道。
云翳与涡流之主很好的闭嘴了,安静地当一个第三者。
吴雪讪笑道:“是……是啊……”
秦如梦一手扶在心口,一手搭在栏杆上,悠悠一叹,道:“你……你倒是用得挺欢心啊……我……”
“你……怎么了?”
吴雪上前一步,秦如梦的境况看起来不怎么好,她面色苍白,其间夹杂着丝丝病红,尽管她今天化了妆,可依旧难掩憔悴、疲惫的气色。
沉默片刻,秦如梦又恢复了往日镇定自若的神色,淡淡道:“没什么……”
吴雪像是没话找话似的,又像是为了打消尴尬,四下观望一阵,讪笑着问道:“这里是哪?景色真好……”
秦如梦背靠栏杆,脸上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狡黠笑意,“你是来到谷内的第一个男人……”
“不对……”她手指端着下巴,笑盈盈道,“应该是第二个……”
“什么第一个,第二个?”吴雪有些困惑,“第一个是谁?”
秦如梦懒懒一笑,说道:“你认识他的,但我不告诉你。看你这样子,估计是吃了败仗,到我这儿避难来了。”
吴雪笑道:“还没有,至少现在还没失败。”
“就跟从前一样……”秦如梦喃喃道。
每次都是这样,还未待吴雪想要向她询问一些谜底时,她总是会再次闭门谢客,而不愿意做更深的解答。
“你走吧,力量已经补满了,这一次不要哭着闹着再回到我身边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秦如梦之忧
她言辞坚决,似不给吴雪任何怀疑和退却的余地。可就算她毅力惊人,也耐不住身体上的虚缺,神思一松,恍惚间就踉踉跄跄地歪斜出去。她害怕自己狼狈无力的模样被吴雪看了去,强撑着一掌落在栏杆上,手肘支撑着身体,这才不至于猝然倒地。
吴雪霍然上前半步,手恰到好处地停留在半途,没有显得过去刻薄,也没有显得过于亲昵,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礼节性的关怀。
“你怎么?”
秦如梦双眉紧缩,双眸之中似要溢出精魄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正在与极度的痛苦相抗衡,已经到了山重水复的地步。
她不顾身体和精神上的苦痛,袖子一挥,抬起手制止了吴雪的靠近,决绝而不留情面道:“你莫管,该干嘛干嘛去……”
吴雪眼中闪过一丝隐忧,四下里张望片刻,却见此地虽位于崇山峻岭、幽谷险壑之中,但其间隐约可见有亭台楼阁、勾栈飞连,林林总总错落有致,像是有了世外桃源般的烟火气。
“这里可有郎中?我带你去……”
只不料,秦如梦忽而娇斥道:“你这混蛋看不够我的狼狈样是不?既然你面对着须颉陀这样的强敌,就该全力以赴,不该为旁枝末节牵绊……”
吴雪动了动嘴唇,却没没有说出半句话,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向来觉得自己精巧于言辞,此刻却是如鲠在喉,只字难开。
秦如梦额间细汗涔涔,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身子如同枯萎的花朵般蜷缩着。
这时候,吴雪耳边传来了云翳与涡流之主凝重的声音:“你离她越近,她的痛苦就会越深。而且,你们被禁术连接着血脉,若是她扛不住了,你也绝对逃不过去。”
闻言,吴雪只神思恍惚,蹙眉看向秦如梦,在心里问他道:“是因为那个禁术的缘故?”
“是,但也不全是。”云翳与涡流之主答道,“‘血喻泯元咒’会将完全不相干的两人自肌肤肉体、血脉精神完全连接起来,此谓‘互通’。如词意,无论是愉悦还是痛苦,两人都会共时共享。只是不巧,她身体内还有难解之寒毒,时时拖累着她的健康状况。但看起来这位姑娘此次累毒而发,完全是因为过度疲劳的缘故……”
听他话里话外打着弯,吴雪只添焦急,忙不迭又问:“你说我靠近,她就会越痛苦是怎么回事?”
云翳与涡流之主喟叹一声,突然满怀惆怅与怜惜地说道:“我发现了,你的力量来源于她,每次跃迁之后,你的内力都会补满,那是因为会吸取她的内力的缘故。”
吴雪顿时如挨了一记闷棍,恍恍惚惚间想道:“这么说……那我岂不是在损耗她抵抗寒毒、赖以生存的内力,自私地为自己所用?”
“正是。”云翳与涡流之主答道,“她把力量给了你,自己就需要很长的时间恢复,寒毒如葎草般顷刻而至,则痛苦不绝也。你之所以感受不到痛苦,完全是因为双倍的痛苦压在了她身上。干脆来说,就是她为了不让你被寒毒带来的痛苦波及,将用来压制寒毒的力量给了你,自己完全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假设你们两人是容量不变、不连外物的容器体,她将自己的内力全部灌入你的容器,又通过血喻泯元咒的效用,将你的痛苦传导给自己,这才有了双倍的痛苦之感。而你越靠近,血喻泯元咒的效力就越强,她的力量会加速流向你,无法形成抵御之力,痛苦则深而不绝矣……”
此番说罢,他不顾已经呆如木鸡的吴雪,茫然喟叹道:“这姑娘……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想法,贸然动用这种半成品术法的力量?赞虞珈美呵,终究是体悟不到人间疾苦的神明……”
于是,吴雪愈发觉得气盈力满,而秦如梦愈发深陷于痛苦。
云翳与涡流之主嗟叹道:“若是为她考虑,就快走吧,赶紧把那个小魔种灭了。”
“不。”
“是了……?!”云翳与涡流之主还未笑出来,惊愕道:“……不?”
吴雪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我可不想欠人情。”
“你想怎么做?”
吴雪眼睛看着秦如梦,问道:“如梦姑娘,小蓝如何了?”
“嗯?”秦如梦没好气地啐道,“你还啰啰嗦嗦地说这些干吗?干净……”
可话音未落,她身子忽而一飘,被吴雪抬起左掌给“吸”了过来。他单手抵着她的后心,秦如梦挣扎一番,却被小黑的吸扯力控制得死死的,全身如同覆盖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你……想干吗?!”
吴雪喟叹道:“把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
说着,汩汩温暖的内力如清泉般涌入秦如梦体内,润泽着她贫瘠、干涸的土地。
“我不要!”
秦如梦扭动着身体挣扎着,可奈何此刻内力虚却,挣脱不得,只得被吴雪的手掌拉住。
身体的疼痛虽然在减退,但心中苦楚却在加深。真是奇怪,对于秦如梦这样的姑娘来说,似乎身体的疼痛是慰藉心灵空虚的良药。只有不断折磨、摧残自己,内心才会得到满足。
到最后,她内心的愿景似乎霍然落空,终于啼哭起来,泪眼花花地哭腔着道:“好了……你让我长久以来的努力全部白费了……”
吴雪有些蛮横着说道:“你的努力没有白费……”
秦如梦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我的计划不该是这样的……”
吴雪已经无心细酌,说道:“你的计划就先放一放吧,除非你想死。”
秦如梦忽然笑了起来,娇脆的笑声回荡在吴雪耳畔,以旁人难以理解的态度恨恨说道:“好呀,我本就是想死来着,为夏国江山社稷而死,为天下黎民百姓而死,为心中之所愿而死,又有什么遗憾?”
吴雪有些惊愕,他还是第一次听秦如梦说起死。这个姑娘,依照以往的印象来看,似乎不该跟死挂边的,然而当她提及死亡,却又那么坦荡无畏,就像是常人的一日三餐、粗茶淡饭。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残破之愿
吴雪一边以近乎蛮横的态度为秦如梦输送内力,一边困惑道:“秦姑娘,我不明白,我只不过把本该属于你的力量还给你了而已,为何会破坏掉你所说的计划?这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秦如梦感受着他的手抵在自己后背的触感,尽管隔着衣服,仍然那么温暖有力,但就是这般温暖的力量,却让她感到无比遥远,无比绝望,充满了寒冬消退,素雪消融之时的悲凉。
她该以怎样的面貌去面对他?以往总显得无拘无束,可为什么时至今日却乍然显得局促唐突?
秦如梦身体内的寒冰真在融解,但心头好像攀附上了一层寒霜。
这其中的缘由,秦如梦无法浅显地告知吴雪,甚至连皮毛都无法清晰的向他述说。
她只知道,在这个错误的时间,他绝不可做错误的蠢事。她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具生来残破虚弱的身体无法承载她沉重的梦想,只是将其传递给吴雪。唯有他,是她觉得可以相信并且能够实现那个梦想的人。
而她早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最坏打算,所以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无比珍贵,仿若最后一天。
可此时此刻,不是彼时彼刻,她忽然变得无比怯懦了,跟以往自己的做派大相径庭,她毫无缘由地哭了起来。
或许,她只是希望这一天来的早一点,又或者希望它永远不要来。
所以,她选择了躲避,并且闪烁其词,只给他遐想的空间,惹得他苦恼至极。
这个姑娘,倔强又坚强的姑娘,向来是把自己心中的秘密深锁,傲慢又狡猾地笑着,看人狼狈出糗的模样,实在很令人惹火。
吴雪懊恼地叹了口气,手掌轻轻贴在她后心,至少现在,她不再那么抗拒吴雪的内力了。
“不能告诉我?”
“不想告诉你。”
“啧……”吴雪眉头微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百年大计吗?”
秦如梦露出了笑容,那掺杂着泪珠的笑容格外凄楚,却又无比明媚,仿佛雨后的春莲。
“差不多吧,说出来绝对会吓你一大跳,所以,为了你的小心脏,我只好缄口不言喽……”
吴雪喟叹道:“你尽说无妨,现在的我,可没那么脆弱。”
秦如梦眼神之中浮现一丝爱怜,但随即又被狡黠之色取代。
“好啊,我说我想做皇帝,你怕不怕?”秦如梦咯咯娇笑道。
吴雪只摇头苦笑,无奈道:“倒也不是没出过女皇帝,只是当皇帝有什么好?”
秦如梦笑道:“坐拥天下,掌握生杀大权,岂不美哉?”
吴雪轻轻一笑,他只感到无比的疲惫,被纷纷扰扰的江湖纠缠的疲惫。
“这或许令人快意,但成了人间至尊,又如何?”吴雪眯了眯眼,望着谷中青翠的景色,轻喟一声,“当皇帝和坐牢没什么区别,今尔当朝皇帝便是如此,这样一个烂摊子,估计……”
吴雪想到了一路走来江湖之所见所闻,只感觉荒谬绝伦,魔幻不已。今个儿东边打雷下雨,洪水泛滥,明个儿干旱少雨,民不聊生。一边一派歌舞升平只气色,一边荒凉残破之惨状。四处荒匪揭竿起,天律溃散无尊威。天下已是一番衰败将倾之态。
“没多久了……”吴雪以极度悲观的态度低述道。
秦如梦眼中一阵黯然,“是啊……这夏时江湖,许是时日无多了……”
吴雪说道:“历朝历代,若是顺应天时铁律,也不过二三百年,以皇夏今之景气,概是到了末路……”
他苦笑两声,喟然道:“大概这就是天意吧,逃不过的周期率……”
秦如梦咬了咬嘴唇,不甘道:“或许还有转机……”
吴雪喟然道:“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转机。当今夏国之景象,跟以往破败将倾的朝代有何不同?每一代皇朝的开始,便伴随着严重的问题。只是这问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加深,最终无法调和。在万里疆土之中酝酿的险恶祸患,或许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你仅凭一人之力,与欲将颠覆的时代相比,太过单薄无力……”
秦如梦默不作声,但并不代表她不这么认为。她并非执迷不悟的傻瓜,也知道当今天下急需变革,否则只会重蹈历史的覆辙。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幽幽道:“你以为我是为谁……”
然而她话锋一转,笑道:“我就喜欢跟人作对,看着别人懊恼的模样,我就会无比开心。”
吴雪无奈喟叹道:“小恶魔……”
秦如梦收敛了笑意,面容忽然变得无比坚定,那副冷肃毅然的神色,纵使是吴雪也自愧不如。
“我就是喜欢找麻烦,越麻烦的事就会越令我兴奋,做一项从来都没有人做到的事,难道不令人兴奋吗?匡扶天下社稷,稳定万民之心,重铸皇夏千万里之荣光,是我毕生之所愿……”
吴雪思忖片刻,说道:“事实上以现在的状况,也不是没有转机……”
秦如梦笑道:“说说看。”
吴雪忖度道:“先稳天下民心,必先治灾除蛀。先除掉借赈灾之名暗中敛财的奸商乡绅、贪官污吏,让万民看到朝廷的态度,暂且稳住民心。”
秦如梦笑道:“烂到了骨子里,杀是杀不完的,只能缓解,无法根除。”
“嗯。”吴雪点了点头,接着道:“所以这是其一,算是表明态度。其二,重新整合千万灾民,调节城乡矛盾。”
秦如梦蹙眉道:“这个有点难……”
吴雪说道:“现在夏国的困境,一半是土地兼并,财富全部流入了奸商污吏之手,须明白一点,这些人,杀肯定是杀不完的,最好是能安抚招揽,为己所用。”
“若是无人响应呢?”秦如梦狡猾地笑道。
吴雪冷冷一笑,说道:“以一国之威,以皇帝之尊,杀掉一批拒不合作的顽劣之徒,强行收刮他们的财富。”
秦如梦喟叹道:“那样……只会是火上浇油吧?”
吴雪笑道:“所以说,这只不过是理论可行而已。关键的,还是需要重新组建内阁。现在,大臣们必须跟皇帝的意志保持一致,才有转机……”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纸上谈兵
吴雪眉头一挑,随即一股凛冽肃然之意压在眉头,冷笑道:“当下,最重要的是内阁成员必须与皇帝保持一致。这些内阁成员,目前多半是阳奉阴违、见风使舵,老态龙钟、臃肿笨拙,难以将治世之策贯彻下去,而且,由几起因赈济粮无法及时送达从而激起民愤甚至民反的案例来看,这些官员们也是墙头草一派,一边要小心翼翼收刮钱粮,一边还要装模作样给皇帝看,真是可笑。正是这样,钱粮被层层苛扣之后,落到灾民手里的,估计就只有糠麸糟粕了,若是我,我也要反,不光要反,还要彻头彻尾的反,犹犹豫豫、徘徊不定,只会被喘息过来的朝廷军一网打尽。”
秦如梦眉眼带笑,一副考量又斟酌的神色,笑道:“你这是为安定天下出谋划策,还是要领头造反?”
吴雪叹道:“当下朝廷衰朽,被反已成自然,而可以预见的是,它的覆没是早晚之事。最要紧的几处,朝廷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恐怕错过了最佳的平叛时期,陷入了被动……”
二人说着,秦如梦也不再特别抗拒吴雪输送的内力,不久,内里渐渐充盈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
秦如梦望着远山,山的外面还是连绵的山。这里与世隔绝,崇山峻岭、深谷幽壑是天然的屏障。纵然如此,她也还是忧心忡忡。这样的美景,在战争和叛乱之中,迟早会沦为灰烬。
“那么,该怎么做?”她喃喃道,“总不会是徒劳无功吧……”
吴雪喟叹道:“若要事有转机,首先还是得大刀阔斧的整改内阁,唯有上下一心,让朝廷的声音可以快速传达出皇城,平反才有第一道防线。”
“之后,该如何?”
吴雪接着道:“其二,不断加强天都周边的防御,保证民生,以两江之隘口、五脉之天堑为阵线,布下不下于五十万的守军。”
秦如梦肩膀抖了抖,轻笑道:“你这是默认要丢掉半壁江山的下策么?”
吴雪悠然一笑,说道:“不然,有了这依照地理优势的防线,五十万军队的防线布阵开来,进可攻退可守,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保证天都的安稳。若是有不良乡绅、地主老财,甚至是叛逃的文武百官,都可以及时下令诛杀。”
秦如梦啧啧嘴,冷笑道:“真是看不出来,雪公子竟然有这般毒辣……”
吴雪蹙眉道:“此节骨眼上,任何善心和犹豫都会造至朝廷迅速落败,不得不狠。”
秦如梦点了点头,说道:“接着往下说,我想听你说。”
“光是布下天罗地网还不行,最主要的是人心。人心乱,则军乱,则天下乱。这里,还需要一种特殊的机构……”
“什么?”秦如梦好奇道。
吴雪忖度一会儿,还是说道:“还需要一个可以看管万民的机构,若是有叛军渗透进来,介以搅乱民心者,理当杀无赦。”
“加强管控,万众一心……”秦如梦双眉微蹙,随即轻笑道:“好主意,只有万众一心,才有力量与叛军做最后的决战。不然,内部腐烂、人心涣散,皇城必然会失守……”
吴雪说道:“稳住天都,夏国就对两江五脉保持着掌控力,就有了半壁江山,这是为最后的反攻打好基础。接下来,就需要不断破敌,收复失地了……”
秦如梦听他语气,似乎不怎么有底气,多有犹豫不决之意,便道:“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吧?”
“不错。”吴雪喟然道,“以目前的状况看,叛军的数量会越来越多,最终会远远超过朝廷军。”
秦如梦笑道:“不过,多半是目不识丁的白头佬,只会助长气焰,却不会陷阵杀敌。若遇强敌,若遇折损,若遇不公,若遇不均,则必内乱……”
她指点的恰到好处,让吴雪黯然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喜上眉梢道:“梦姑娘所言极是,朝廷军可以被蛀虫不断地腐蚀,那么,毫无纪律性的叛军更会如此。”
秦如梦脸上浮现一丝冷冽、残酷的媚笑,淡淡道:“据我所知,这些叛军各有来路,各有首领。虽然他们都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但暗地里是谁也不会服谁的。谁都想成为最后的赢家,谁都想坐上至尊的宝座,所以,朝廷军不必与他们全部展开决战,只需要抓着其中一支势力不放,就可以离间他们,让他们无法凝聚成足够的力量来与朝廷军对抗。”
吴雪叹然道:“不假!叛军之所以会反,也不过是谋个生路。若是在严打其中一支叛军的同时,不断招安其他几支队伍,那不就可以离间他们了吗?”
秦如梦微微侧目,悠然道:“难道雪公子只是这么想?”
“嗯?”吴雪有些困惑,没有搞明白她话中深意。
秦如梦冷笑道:“这些反贼,看似是在推翻一个腐朽的朝廷,实则是为了中饱私欲罢了。就算是夏国亡了,这里也还是会建立起一个新的帝国,那时候也同样是衰朽的开始。”
吴雪眉眼一动,大为震撼道:“那依梦姑娘所见……”
秦如梦笑道:“彻底改变国祚,让皇帝推到幕后,从国法上面策底限制其权利,转由内阁来定夺天下。你,觉得如何?”
吴雪默然一阵,苦笑道:“那样只是一个新的腐败的开始。”
秦如梦咯咯一笑,引诱似的把话说的明了:“雪公子,怎么想?”
吴雪说道:“彻底推翻旧制度,把权利交由天下万民。”
秦如梦噗嗤一笑,说道:“我只觉得我够激进了,没想到,雪公子比我还要激进!”
吴雪赧然一笑,说道:“我也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未来究竟会怎么样,谁也无法保证……”
秦如梦乖巧伶俐地点点头,似乎换了个人似的,展颜一笑,说道:“听雪公子这么说,我心里也有了底,似乎又有了动力。”
吴雪喟叹道:“你又想如何?你的身体状况,可禁不起你继续折腾……”
秦如梦抿唇浅笑,呢喃道:“不是还要你?”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绽放,红蝶!
“还有……我?”吴雪颇为讶异地轻轻一笑,接着问道:“为什么是我?”
秦如梦闭上眼睛,感受着吴雪的内力在她体内的经脉、要穴,乃至五脏六腑之间形成的温暖涓流,时刻丰盈着她贫瘠的土地和心灵。
“为什么不是你?”她淡淡一笑,犹如蚊吟般念叨,“你远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责任也比你现下肩上的重担还要沉重……”
“责任?”吴雪讶然苦笑,“我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所有的毛病我都有,普通人没有的毛病我也有。我实在想象不到,梦姑娘所说的责任,究竟来自何方……”
秦如梦唇边带笑,悠然道:“那是因为你的能力。此刻,在你左手里蕴含的力量,足够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你若是怀璧而逃,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我可是会嘲笑你的哦……”
闻言,吴雪苦笑两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喟然长叹道:“梦姑娘,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再逃避什么了。或许我已经没有退路,或许我只是想要追寻什么,尽管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心里那团缺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我依旧想要不断朝它靠近,直到揭开真相……”
“如此便好……”秦如梦只幽幽地应了一声。
他们已经无须多言。
正所谓:缱绻流云舒清风,万丈幽谷盘龙冈。一切都已经风轻云淡。
清爽的风从山谷那端吹来,浮动着二人的头发,到此时,吴雪单掌缓缓回收,压住了外泄的内力,暂且将他们之间的“通道”切断。
他静静凝望着秦如梦的后身,看着她有些削薄的身姿,还有随风微扬的乌发,总有种难言之味。
虽然他得知了一直以来为其暗中传递内力的背后人物,但是关于她的背景和目的,吴雪依旧知之甚少。
但是,他并不急于一时。
若是这一路坎坷教会吴雪什么道理的话,也许就是学会耐心。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内力已经逐渐平复下去,但是因为短时间内造至了内力的大量流失,让他有些身心疲惫。
深谷之幽翠、清涧之回响,这些都足以令他想要放下一切,就此停留在这里。但他注定是个无法停歇的浪子,漫舞长袖,胁卷一袭烟雨,才是该属于他的道路。
良久,沉默的二人之间响起了吴雪的声音。
“我该走了。”
“嗯……”
吴雪站起身,神思顿时有些恍惚。
他舒缓着呼吸,便在左手间凝聚起了力量。
“我没有打持久战的余力了……必须快速地解决掉须颉陀……否则……”
正当吴雪的身影如黑雾般挥散开来是,秦如梦忽然站起身,快速地朝他迈出脚步。
她轻轻贴在吴雪耳边,悄咪咪地低语几句,便露出了狡黠的微笑,目送着吴雪远去。
秦如梦默默颔首,转而俯身在山崖边的栏杆上,暗暗叹了口气。
“真是个笨蛋……”
吴雪回到须颉陀面前时,身上似乎还带着幽谷的清风和秦如梦身上神秘的香气。他久久出神,似乎还在不断地回味着秦如梦临别时的赠言。然而,眼前的现实很快又将他的思绪拉回到残酷的现实。
这时候,云翳与涡流之主再次发出了那苍古的声音。
“小子……真是难得啊……”
吴雪轻轻握住拳头,脸上也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暖意。
“嗯……确实很难得……现在几乎已经寻不见了……”
“你说话的方式真是好笑。”
“不过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
吴雪脸上的笑意霍然收敛,抬眼瞥向暴怒的须颉陀,喃喃道:“就用所剩无几的内力,打败你……”
话音未落,吴雪所在的石柱便被须颉陀一掌掀翻,滚滚尘烟如千军万马般翻涌开来,但这些都对吴雪来说已经微不足道。
他高高跃起,如祥云般漂浮在半空中,接着下落的时机,反手飞射出几只幽蓝色蝴蝶。
“又是佯攻吗……”云翳与涡流之主这么想着,忽然语气骤变,“不是!这股奇怪的力量……?!”
人的身体在毫无支撑的情况下,尤为脆弱,须颉陀抓准时机,巨掌一把凌空捏住了吴雪!
正如云翳与涡流之主愕然的语气一般,吴雪的表现也令人惊愕。
在近将被捏碎的一瞬间,吴雪的身形霍然化为一缕黑烟,沿着须颉陀的指缝蓬散开来。
然而下一秒,吴雪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先前飞出去的几只蝴蝶那里,踏过须颉陀坚实如铠的表皮,如若凌波微步般飘摇不定,转瞬来到了须颉陀的口边。
“梦姑娘……”
吴雪喃喃低语着,修长的左手手指之间,浮现出了令人躁动难安的深红色光芒。
“多谢你的执着。”
那光芒幻化成了一只红蝶,无比璀璨,无比娇艳,无比邪魅。
“飞吧,带着梦想一起!”
吴雪随即起身后撤,手中的蝴蝶朝须颉陀的嘴巴里飞去——
“逆火之蝶,爆!!!”
一道异常刺眼的红色光线从须颉陀的嘴巴中射出,转而轰隆隆地响起了如炸雷般的巨响,须颉陀坚硬如铁的身体竟然犹如膨胀的皮球般高高鼓起,转而从它身体内激荡着射出数道红芒,剧烈的爆炸将须颉陀庞大的身躯扯碎,最终消散在了红炎之中……
吴雪缓缓落在石柱上,随之是迎面而来的红色狂风,他伫立着,岿然若不动之山。
待剧烈的爆炸结束后,这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入目也已是遍地疮痍。
“结束了……结束了……”
吴雪长长吐出一口气,随着他的呼吸,一丝血沫从口鼻之中呛了出来,沾染了他本就布满尘土的脸,使其愈发斑驳不堪。
此刻,他无比疲惫,可是却还不能休息。有个人,始终是她心头之所重。
“兰儿……”
随着须颉陀分身的消散,此次战斗也就落下来帷幕,但在另一处,却在酝酿着另一场凶险的祸患。
一个听着令人无比沉重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但发出的却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唔……竟然可以破坏掉拥有我一层力量的分身……好久没人能做到了……”
第XXX章 群星华丽谢幕
蝴蝶,蝴蝶,蝴蝶。
不断蹁跹着远去的蝴蝶。
他看着自己的梦,无比近却又无比远的梦。
始终无法企及的梦。
蝶梦,了然无声。
少年的孤苦伶仃地行进着,梦里追寻的场景已经不可多见,见不着,再也见不着。
他知道这就是永别了。
此刻已再难追忆。
黯然了的星辰逐渐陨落,破碎的灰烟于残烬中卷起。
卷起,卷起,卷起……
卷起一袖清影。
他想着前尘往事,想着远还未走完的路,刹那间感觉无比疲惫,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此时此刻,他只想堕落在自己为自己铸造的樊笼里,做一只困兽,决死的困兽,垂老的困兽,无比苍老的困兽。
人生绝对不复杂,也绝对不简单。
错一步处处错,对一步笑一时。
清风,明月夜。
焦渴,戈壁滩。
深幽,千绝谷。
奔腾,万里流。
艳阳,凌绝顶。
……
一切从一个错误开始,从一个自作聪明的错误开始。
他已无力追寻,狂风从暗沉沉的天空上倒悬而下,倾灌世界,零落成冷酷绝境。
就是这样,别无他法。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没有感慨,也无波澜,就是一路走向黑暗的道路,没有影子,四处也没有风暴。
风暴。
城堡。
虚有其表。
悬崖峭壁。
万丈深渊,沟壑难填。
于是,一切都灰飞烟灭,在繁华如烟火般坠落,消失在天空中,她终究也还是没能等到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就是这样。
一切诞生于虚无,终又归于虚无。
少年丢掉了他的长剑,郁郁独行到曾经到过的地方,想要发现一些跟从前不太一天的地方。
四处类似,千篇一律,犹如这个愈发贫瘠的世界。
一年又一年,花开花又落,岂非不知轮回不止,生命不止?
他继续走着,只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犹如干裂的地壳。
这就是人生,不断追寻,不断走向绝望深处的过程。
没有任何希望,哪怕是短暂的、明媚的、尖锐的、逼仄的、焦躁的、令人激动万分的、令人欣喜的、令人情不自禁留下眼泪的。
少年想笑,却只能露出冷笑、奸笑和狞笑,狂笑,毒笑,笑着继续走向迎接他绝望的末路。
此夜星辰倒转,恶兽潜行,爆裂的声响在脑海里回旋。
回旋……
回旋……
回旋……
他留下了眼泪,眼泪也没有任何预兆的流了下来,汹涌澎湃,汇聚成不起眼的小溪。难以遏制,难以排解。
看不见了,寻不到了,于是就这样准备着,他决定告别。
就是这样。
他笑着看着自己的左手,终于可以释怀地告诉宇宙的生灵们:
“你们自由了,不在被任何人所利用。从今往后,你们的生命只属于你们自己,不再属于任何人。”
去吧,去吧,去吧……
辽远无穷的宇宙才是你们的归宿……
去吧!
去吧!
带着这里独有的故事,去往深空与星海的最深处!
可是他唯独不舍那一直盘旋在他身边的如枫叶般飞舞的蝴蝶。
像是一团火般明媚。
这就是他唯一的光芒。
“你不走吗?”
他笑了,笑得并不怎么开心,他知道蝴蝶是不会说话的。
“我始终觉得,人生在世,若是心底没有那么点不变的坚持,可就算是白白活了这么多年……”
“是吗?”
“是吗……”
“是这样了……”
少年露出了苦笑。
那只蝴蝶停在在肩膀上,唯有她始终未曾离去。
一瞬间,燃烧了他的梦,怒放了他贫瘠和乏味的生命。
“这样就好……”
他问自己:“你在追寻什么?你还想要什么?对什么感到不舍?对什么感到深深的卷恋?”
耳边吹起了清风,恰如久违的悦耳的声音。
带着那么些戏谑。
依旧如常。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却只见到火红之蝶。
她已燃烧自己。
落在了他的鼻尖。
他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好,很好。
无法形容。
他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至少在这么一刻,他由衷地露出了笑意。
只属于他们的笑意。
一望无际的花海边上,少年陪伴着陪伴他的蝴蝶,一同观赏天地异象。
漫天星辰,月如赤轮。
于是潮涌,于是山崩,于是天崩地裂……
一切再次归于虚无,正如一切突兀的开始。
充满了巧合和无奈。
少年坐在草地上。
此刻,他被花团簇拥,四下了然无声,醉梦亦无声。
这就是吴雪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