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七章 一年之后
新的红叶城已经初具规模,又因为玉龙王国升格成为上等大国,自然王国之内的城池也都经历了一番大肆重建,如今的红叶城,规模上已经与王城不相上下,甚至在外的名号更加响亮。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林尽居住于此。
自从一年之前林尽归来居住,时常就有名号极大的人物前来拜访,当中不乏一些其他王国的王公贵族,每一个都是当地跺跺脚就能搅动风云的存在。
可这些人前来,无一不是恭敬无比,如同面圣。
哪怕是上等大国的皇帝也来过,可无论是谁,都得在这看似普普通通的宅院门前下车下马,经过主人同意,这才敢迈步进入。
虽说以林尽如今的修为手段,天下之大都可去得,可林尽还就是喜欢呆在红叶城里,毕竟这里是他的起点。
林家宅院也早就修缮完成,位于红叶城闹市当中,却是闹中取静,院子内树木林立,溪水流淌,四季如春,却是因为林尽在这小小的宅院当中运用了不少仙门术法,更是内有乾坤,别看只是一个宅院,可其内,装入十个红叶城都不成问题。
就算是再大,林尽都能办到,可也没那个必要,林尽也懒得折腾,他只需要住的舒坦,住的舒心就好。
觞儿、白猿等一众妖物,也都是在林尽这内藏乾坤小界当中修炼,而且是各占一个山头,很是惬意。
一年时间,在林尽的教导下,一众妖物的修为也是突飞猛进,旁人不知,但林尽知道它们当中,觞儿和白猿,已经达到仙兽级别,尤其是觞儿,如果以虚仙来算,她绝对算是最强级别的虚仙。
只不过最开始它们都和小火相差无几,但现在,八阶的小火是可以碾压它们所有妖物。
林尽这一年里,也是大部分时间都将小火放出来,让它在小乾坤界里自由自在的活动,毕竟总是束缚在自己身体里林尽也过意不去。
一年时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玉龙王国这边的鉴师学院也风风火火的开办起来,而且就只是一年时间,风头已经是直逼天璇书院,成为各州地各王国鉴师心目中的第二个圣地。
甚至在排位上,已经超过了天璇书院。
林尽之前带的几个学生,也就是赵颖、陆小芸和贾倩她们,也已经在之前成为正式鉴师,而且和当初的林尽差不多,直升二环。
可以说她们几个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访客厅里,林尽依旧是七日一去,不过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和访客们聊天,偶尔指点一二,至于馆长的身份,林尽打算一直隐藏下去,这一层身份对于林尽来说是有很大用处,曾经‘馆长’可是帮了林尽不少的忙,以后说不定还会用得上。
日子一旦过的清闲起来,时间就会飞快,如同流水一般过去,让人反应不及,甚至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若非老君来访,林尽估摸还会这么优哉游哉的享受人生。
就仿佛天下已经太平,没有了任何可以威胁到他的东西。
“林小友,你这日子过的很悠闲啊。”老君此刻做客家中,看着林尽搞出来的小乾坤界,喝了一口林尽亲手泡的茶,开口说道。
“老君,好久不见。”林尽哈哈一笑,自从上次域外之地分别,林尽也有一年没见老君了,据说老君开始云游中土,四处逍遥,日子过的很悠哉。
所以说要说悠闲,林尽觉得自己比四处游玩的老君还是差了很多,和人家老君比起来,林尽就是一个‘宅男’。
接下来林尽问起老君这一年的经历,后者也是来了兴趣给林尽讲了起来,讲到生动之处,两人一起开怀大笑。
小乾坤某处,小五不解,询问觞儿:“姐姐,今天是谁来了,怎么林师如此高兴?”
“一个糟老头子。”旁边白猿抢答,白猿早能化形了,不过它化形出来的依旧是一头白发,倒是体魄强健,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但一开口就是金句颇多,让人印象深刻。
“什么糟老头子,那位可是仙道鼻祖,半圣仙尊,地位比所谓仙帝都要高得多的老君。”觞儿读书要比小五和白猿多,平日里也都能出口成章,此刻开始教训起小五和白猿。
小五和白猿平日里很少服谁,但在觞儿面前那都是老老实实。
老君之名,他们也知道一些,总之就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比仙帝厉害?那是多厉害,能有咱们林师强么?”白猿一脸的不服气,在它心里,这天下没有人能强得过林尽。
这一点不光是他这么认为,也是其他人心中所想。
“白猿,你可别乱说,林师平日教导咱们要谦虚,还教咱们一山更比一山高,切莫骄傲自大。”觞儿板着脸教训了一番,白猿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听训。
便在这个时候,觞儿这边听到林尽那边呼唤,立刻是施展御风之术,飘然而至。
“林师!”觞儿躬身一礼。
林尽点头:“觞儿,过来拜见老君。”
觞儿不敢忤逆,立刻是冲着老君行礼,老君捋了捋胡须,哈哈一笑:“林小友这几个徒弟也都是天赋异禀,了不起啊。”
“老君盛赞了。”林尽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心里也是挺高兴,毕竟自己的土地能得老君赞赏那可是颇为难得的。
老君这次来找林尽自然是有事,林尽此番得出一趟远门,所以才叫来觞儿交待。
听到林尽要出门,觞儿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跟着过去。
林尽直接摇头:“此番别说是你,谁我都不能带。”
看到林尽态度极为坚决,觞儿也不敢再多言,只是从林尽的态度里看出来,这一次林尽要去的地方肯定不一般,否则不会说出这番话。
老君这一次来找林尽的确是为了一件大事。
本来上次灭杀掩神君,擒住血袍老祖之后,算是万事大吉,之后林尽和老君就各奔东西,老君云游天下品味人生,林尽则回来过他平淡的日子。至于下一步,林尽故意不谈,实在是因为对付吞仙兽,并非是林尽的主要目标。
他是凡人,吞仙兽又不以凡人为目标,况且经过审讯血袍老祖,林尽这边也得到了黑雾鬼笼,而且也有驱使之法,他那一帮仙人朋友,也时而可以借助黑雾四处走走看看,倒也不错。
如此一来何必再与吞仙兽为敌?
没必要了。
更何况,是因为猛兽博物馆内并没有再像往常那样,给出小火继续进阶的法门,这过去,林尽一直都是依靠猛兽博物馆,已经形成习惯,一下子没有了,林尽当然是有点像无头苍蝇一样无所适从。
这也是林尽没有继续进阶小火的原因。
没了掩神君、兽神教主和血袍老祖这一群敌人,八阶小火已经足够支撑林尽成为天下无敌的存在。
一个是可以继续过悠闲自在的日子,一个是没有进一步进阶之路,林尽选择止步不前,当然是最舒坦和容易的事情。
老君这一次来找林尽,却是说了一件事情。
老君说,九天玄界内,那最后一个天界,也就是原始仙山,天道基石所在,最近有异常波动,而老君也精通卜算之术,连续几次卜算,都是凶卦。
可老君卜算的并非是他自己的名义,而是这天下大势。
听到这个,林尽才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老君的意思是打算与林尽结伴一起去看看情况,林尽同意了。
这弄清楚肯定是要比蒙在鼓里的强,而且老君也没法子找别人,这当今天下,算上仙人,有资格和老君一起去仙山的,就只有林尽有这个本事。
所以他才跑来登林尽这三宝殿。
可想而知,九天玄界最后个天界那是凶险无比,尤其是有吞仙兽栖息,为了保险起见,林尽当然是不能带其他人,他一个人轻装上阵,便是遇到一些麻烦也能应对,不至于有其他拖累。
这边林尽交待了觞儿之后,也没有通知其他人,便直接与老君结伴,驾云飞起。
明明是两个凡人,但却如同仙人一般神通广大,也算是一个奇观了。
如何进入九天玄界,有老君在林尽根本不需要发愁,就算是没有老君,林尽也偷偷在九天玄界埋了几个天门云桥,早就能做到进出自由。
“老君,天下卦象为凶,岂不是有大灾?可我也未见有什么灾祸迹象,莫不是老君你算错了?”林尽和老君算是忘年交,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林尽说话也是颇为随便,无拘无束,偏偏老君也是如此,在旁人面前还能端着架子,对着林尽就放松多了。
“你懂什么?老君我吃的盐比你十辈子吃的米都多,再说,老君我也算是卜算之法的鼻祖,多次验证,那是不会出错的,我是怕这次真要出什么大事了。”老君最后一句神情变的有些凝重。
林尽一看也不再玩笑,而是仔细询问,才知老君有每日一卦的习惯,最近几个月来,卦象上就有了变化。
第七百八十八章 灭世之相
起初老君是为特定的目标算卦,例如他自己,哪怕是在过去九天玄界里,他独自一人时,也没有出现过万凶卦象。
说实话,老君看到自己的万凶卦象时并不惧怕,毕竟境界摆在那边了,数十万年来,老君什么场面没见过?
如果只是他自己要倒霉,那老君不会失态。
可接下来他又给其他人算卦,结果同样都是万凶卦象,这一下,老君才真正坐不住了,他卜卦的人当中,就有林尽。
在老君来看,林尽拥有天道基石碎片,那是拥有大气运的人,说是天运之子也毫不为过,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万凶卦象?
在过去老君的卜算经验来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又因为连续几个人卦象都是如此,老君才发现事情不对劲,于是他当时随便停留一地,找了一个寻常凡人百姓,帮其卜卦,结果同样是万凶卦象。
这一下老君才是真正的震惊失态。
他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而经过接下来数天时间他的探查了解,基本上已经确定,这是‘灭世之相’。
所谓灭世之相,便是天地灭绝,万物俱灭,无论人、仙、鬼、魔又或者是那猛兽生灵,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灭亡。
正因为如此,老君才会急忙来找林尽,可以说能在这件事上做出一些动作的,在老君看来,也就是他和林尽了。
其他仙人根本不行,至于凡人,眼下也是指望不上。
老君推演过,问题就是出在天道基石身上。
“这天道基石乃是天地之根本,两千多年前被仙帝击破一角,虽说两千多年都相安无事,但天道基石破碎又岂能没有后果?现在,怕是后果就来了? 实不相瞒? 我用推演之法? 拼着性命探究到一丝天机,所谓灭世之相,就是天地再入混沌,如上古时期天地未开之时那般,到时候天地缩成一个蛋,自然万物生灵都得灭亡。”路上,老君将这个秘密道出。
林尽听的也是心惊肉跳。
他想到了远古开天辟地的大神,之前所劈开的天地,不就是一片混沌? 又想到天地轮回,道门所讲的落叶归根,春日花开,实际上也可以套用在整个天地当中。
所以林尽立刻就明白这个道理。
老君说是灭世之相? 可在林尽这里? 有一个词儿更容易理解,那就是世界末日。
当下林尽脸就黑了。
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天? 怎么就出了这种事情,这是纯心不让自己安稳过日子啊。
一时之间,林尽心情有些烦躁,连带脑子也不想考虑太多事情,只是询问老君:“可有解决之法?”
在林尽看来,这个事情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老君来找自己不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老君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这点头又摇头把林尽弄蒙了。
“老君,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老君这才苦笑道:“所谓的法子,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还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如果没用,那这天地依旧会归于混沌,万物生灵也都得灭亡。”
林尽这个时候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一下子心情沉重起来。
老君接下来说了他想的法子,既然这事情可能是由天道基石引发的,那就是因为天道基石破损了,如此一来,只需将天道基石破损缺失的碎片全部找回来补全上去,应该可以避免这一场灭世浩劫。
自然,这种事情当然得找林尽,林尽手里就有好几块天道基石的碎片,而且要寻找其他的天道基石碎片,林尽也能出力。
“我自从发现灭世之相,就已经开始四处寻找天道基石碎片,到目前为止,已找到两块。”老君这个时候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出来,说话的同时,手一翻,掌心飘着两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石片。
林尽一看就知道是天道基石碎片。
“老君辛苦了。”林尽这一句是有感而发,这个事情关系天下苍生,最主要的也关系林尽自己的生死,所以林尽也得出力,而且责无旁贷。
老君一笑:“辛苦什么,我这也是为了自己。”
顿了顿,老君这个时候压低声音。
“林尽啊,有件事,我得先与你说清楚。”
林尽看老君如此神秘,也是好奇老君要说什么。
“这天地浩劫,有可能早就是命中注定,咱们要清楚一件事,即便是成功将碎片补回去,也未必能阻止这一场浩劫。”老君说完,林尽点头,这道理他自然清楚,之前人家老君说的很清楚,补全天道基石也只是其猜测,可能补全之后也不会改变结果。
如果是那样,世界末日?
林尽一时之间有些心慌,他还没有做好这种准备,这不只是关系到他自己,还有那么多朋友,徒弟。
掰着指头一算,林尽才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牵挂已经如此的多。
如此,心中更是烦躁。
可那又如何,世界末日啊,自己又能做什么?
还真的就只能是按照老君的推算,去试试补全天道基石看看。
这个时候老君小声道:“林尽,倘若灭世之事真的无可避免,你有何打算?”
打算?
林尽愣住了。
那还能有什么打算,一同毁灭呗,林尽觉得老君问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林尽就知道老君这么问,必然有其原因。
“老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林尽立刻逼问,老君赶忙道:“什么瞒着你,我这不就是要和你说么,你仔细听好了,这灭世之灾如果真的不可避免,我有一法,或许能让你我二人避过灾害,等待下一次混沌初开!”
林尽目瞪口呆。
片刻之后,林尽听着老君讲解,平静了下来。
老君的法子就是以特殊的法门,躲藏在某处,然后等待灭世降临,运气好可以活下来,然后陷入沉睡,等待再有大能劈开混沌,创立天地。
“此法实际上极为凶险,如今天下,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你我二人,其他人,哪怕是真仙高手也不行。”老君实话实话,将林尽心中所想道出。
林尽肯定是想拖家带口,把他那一帮朋友徒弟都带上。
老君告诉林尽,这显然不可能,也算是断了林尽的心思。
“这只是万般无奈的一个退路,而且我有言在先,就算是你我二人用这法子也未必能逃过这一劫,所以还是想法子阻止灭世才是上策。”老君叹了口气,他活了数十万年,什么样的风浪都经历过,但灭世这种事,他同样是头一遭。
林尽此刻也是将心态调整好,的确,世界末日这种事情谁知道都不会轻松,好在老君也没说这灭世灾难何时到来。
或许得等个几千年呢?
接下来他和老君二人一路行进,已经是深入九天玄界,到达最后一个天界所在。
之前林尽还在此处遥望仙山,但这一次是必须要踏入其中了。
“林尽啊,自从两千多年前天道基石被仙帝击破一角,就再也没有人踏足仙山之地,那边情况实难预料,待会儿进去,一定万分小心!”
老君一边说话,一边施展术法,遮掩林尽和他的气息。
术法方面,在老君面前林尽就不好献丑了,等到术法完成,两人驾云靠近。
仙山巨大。
相传仙山是唯一一个贯穿九天的东西,在下几天只能看到山脚和山腰,而在这里,可以看到山巅。
虽说名义上这是一座山,但实际一个山头,就如同一个王城那般大小,且仙山上,山头众多,最大最高的那个,称得上是冲天而起九千丈,登高抬手扶星月。
这不夸张,是真的如此。
所以说此仙山,已经不是寻常意义当中的山。
半日之后,林尽和老君已经是到了山中。
“这仙山上有特殊禁制,飞云难越,从这里,咱们不可飞行,只能步行登山。”老君此刻神色也凝重了许多。
仙山之内此刻是寂静无声,听不到兽声鸟鸣,脚踩踏在下面青石上,林尽明显感觉到一股沉重。
老君说这是仙山禁制,不过林尽认为这是仙山引力加重,换句话说,这里的重力要比其他地方高了数倍。
仙山很大,不光是山大,这里的一切东西都很大,山石,树木也是一样。
林尽这一路走过来也是啧啧称奇,想不到这九天玄界当中居然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方。
便就在这个时候,林尽突然有所感应,止步不前,老君也有所察觉。
“怎么了?”老君等了片刻没有察觉问题,小声开口询问。
林尽此刻居然是额头见汗,一直给老君打眼色,同时传音过来:“老君,咱们脚下是一只猛兽,八阶!”
脚下?
老君不解,他看向下面,发现周围就是普通的岩石,哪里有猛兽的影子?
而且也没有气息啊。
不过林尽鉴兽的本事老君是了解的,所以林尽既然说有,那十有**就是有。
此刻老君施展手段再看,顿时是惊出一身汗。
他们脚下的岩石极为巨大,长宽都超过百丈,表面和岩石一模一样,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这实际上是一个巨型的蛤蟆。
只是因为太像岩石,而且没有丝毫气息,所以才会被忽略。
“现在怎么办?”老君传音询问,便在这个时候,脚下的岩石突然一阵晃动,就在不远处,两个凸起的岩石居然是张开了一双巨大无比的眼睛。
呱!
一阵天雷般震响,哪怕是林尽老君,此刻都是一阵头晕目眩。
“跑!”林尽立刻是向前狂奔,老君反应也快,跟在后面,却是觉得憋屈,想当初老君何等仙尊,如今居然被一个巨型岩石蛤蟆给吓了一跳。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岩石蛤蟆如果真有八阶,那就是逍遥仙级别的修为,即便是放在当年仙道鼎盛时,也是一方强者。
“只是一只蛤蟆,何必要跑?”老君看林尽一点没有回头的意思,很是不解,结果林尽头也不回的道:“谁说只有一只?”
老君一愣。
回头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后面是地动山摇,至少是数十只那种巨型岩石蛤蟆开始追击他们两人,这些如同小山一般的蛤蟆看上去相当吓人,一拥而上,不跑才是傻子。
老君面色难看,这种情况,便是他当年修为最鼎盛时期也不说稳赢,更别说现在了,他虽有青鱼化龙,但也只是一个八阶猛兽,对面是一群八阶,这根本没法打。
“前面有山洞,进去!”林尽眼尖,看到前面有一个狭长的山洞入口,立刻是跑过去,老君紧随其后。
那些蛤蟆体型巨大,断然进不去,所以只要冲进去,他们就算是脱险了。
入洞之后,林尽和老君继续深入,只听到身后巨响连连,显然是蛤蟆撞击的缘故,不过仙山岩石稳固坚硬,那些蛤蟆虽然巨大,却也是钻不进来。
林尽也是满头大汗:“老君,这仙山以前就这么凶险吗?”
老君苦笑:“我也不知啊。”
外面有数十只巨型蛤蟆,林尽和老君也不敢出去,等了片刻,外面的动静突然发生变化,更多的嘶叫,响动也是和之前截然不同,似是有什么东西厮杀。
片刻之后,外面安静了下来。
第七百八十九章 天道基石
林尽和老君等了片刻,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这才对视一眼,决定出去看看。
这洞是死胡同,没有其他出口,而且仙山地质特殊,诸如土遁之术在这里也无法施展,折返出去,是唯一的出路。
老君还是谨慎,在洞口施展术法,凝聚一只灵鸟代替眼睛,飞出去查看情况,若是有危险,不出去便是。
只是老君用灵鸟代替眼睛看了这么一圈,表情那是相当震惊。
“走,出去。”拉着林尽出去,看到外面的情况,林尽知道老君为何会如此了。
外面,满是之前那巨型蛤蟆的尸体,因为本身这种巨兽的体型就足够巨大,此刻尸体残缺不全,散落在周围百里范围之内,那场面可想而知有多震撼。
林尽看到这一幕也是头皮发麻。
重点不是这么多尸体,而是什么东西,在段段时间里灭杀了这么多巨型岩石蛤蟆。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猛兽,那都是达到八阶的存在,随便一只放到中土,都能引发巨变,无人能敌,可在仙山这里,却是轻而易举被猎杀。
“是吞仙兽。”老君说了一句。
他这是猜的,因为在他看来,能轻而易举灭杀这么多八阶猛兽的,就只有九阶吞仙兽,其他谁也做不到这一点。
当年吞仙兽猎杀仙人,不也是如此?
摧枯拉朽,近乎碾压。
相对于老君的猜测,林尽则是找到了确实的证据,他在一个巨型岩石蟾蜍的尸体旁边找到一片磨盘大小的鳞甲。
这鳞甲呈五彩之色,三指多厚,坚硬无比,林尽鉴定之下知道这鳞甲是吞仙兽身上之物,可见吞仙兽猎杀这一群岩石蟾蜍时也受了一点伤。
老君看到林尽手掌贴着那一片鳞甲出神,也是走进查看。
“林尽,怎么了?”
林尽没隐瞒:“老君,这吞仙兽现在有点奇怪。”
老君不解,毕竟老君就算是神通广大,却也无法从一个鳞片上判断出吞仙兽的近况,林尽却可以。
“何怪之有?”老君不懂就问。
林尽想了想:“这吞仙兽,最近有些失控。”
这个话老君一开始听不太懂,何谓失控?吞仙兽根本无人能控制,何谈失控? 好在林尽换了一种说法? 这就像是一个按照某种规矩行事的人? 突然开始不按规矩办事一样。
老君这么一听就懂了,随即是面色一变。
不对。
这吞仙兽的规矩,就是诛杀仙人,那倘若这个规则改变,问题就大了,老君怕的不是对方放过仙人,而是开始滥杀无辜。
看这些巨型岩石蟾蜍不就是如此?
仙山上的猛兽,并非仙人,吞仙兽为何要猎杀?
“或许? 这件事和那灭世之相也有关联。”老君说出一个推测。
林尽点头。
按照他鉴定的结果也差不多是如此,除此之外,这一次鉴定吞仙兽,林尽还从猛兽博物馆里看到了另外一条信息。
那就是吞仙兽的来历。
之前林尽已有猜测? 这吞仙兽如此强大? 说不定就是天道基石的一块碎片所化,如今再鉴定? 果然如同林尽所想。
这九阶吞仙兽,就是一块天道基石碎片变化而成的。
如此来看,所谓失控,并非就单指九阶吞仙兽,同样也是在指天道基石,再联合老君的灭世卦象,林尽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是天道基石出了问题。
来的路上,林尽已经从老君口中知晓天地寿命那是极为悠长的,天地从混沌一片,到开天辟地,再到混沌一片,这是一个轮回,一个轮回数千万年,甚至更久,这是天道轮回,谁也无法避免。
但这一次天地轮回绝对不只是如此,按照老君推算,距离下一次天地轮回,重归混沌,至少还有一多半时间,也就是以千万年来计,不可能最近几年就重归混沌。
只能说,问题必然是处在天道基石身上。
当下林尽和老君继续上山,他们此刻以步丈量这仙山,估摸要走到山巅天道基石所在,也需要一段时间,好在林尽和老君都不是普通凡人,两人也是各式手段,常人百年都登不上的山巅,两人不过几日就已经到达。
这一路上,两人又遇到了几次凶险,好在也都是化解过去,甚至有一次,差一点被那九阶吞仙兽发现,当时吞仙兽正在猎杀另外一群仙山猛兽,双方厮杀的不可开交,所见所闻,都刷新了林尽对这世界的认知。
越是靠近这仙山顶端,所遇的猛兽越是恐怖,有的已经是近乎准九阶的存在。
老君告诉林尽,以前这仙山可没有这些猛兽,不用问,肯定是在这两千年中逐渐形成的,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尽心中已经是有了一种想法。
猛兽不可能凭空产生,应该是九天玄界内其他地方的仙兽进入仙山,但仙山之外的仙兽林尽见过,虽然也厉害,但比仙山内的要差了太多。
这里面的关键点就在于,这些仙兽是进入仙山之后才发生了变化。
就例如那些岩石蛤蟆,林尽鉴定过,其原型只是一种六阶仙蛤,在九天玄界也是很普遍的。
六阶的仙兽,在仙山居然变成了八阶。
而且体型战力也都提升了好几个档次,要知道仙山之内可没有什么鉴兽师给这些仙兽指点迷津,能进阶,完全是依靠它们自己。
这更说明仙山就是影响这些仙兽进阶的主要原因。
林尽想的是小火八阶晋升九阶的法门,猛兽博物馆内没有给出,所以林尽之前也没有想过,但是现在,凭借他这些年在鉴兽方面的积累,林尽感觉自己找到了给小火晋升八阶的法门。
关键就是在这仙山。
小火要在仙山进阶才有可能晋升九阶,换句话说,这天下之大,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行,只有在仙山,才能诞生九阶猛兽。
这种念头没有人告诉林尽,都是林尽自己判断出来的。
虽说还没有得到验证,但林尽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想不到之前困扰林尽一年多的事情,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有了转机。
而且这并非是猛兽博物馆里给出的指引,完全是林尽自己想出的法子。
这一路上,林尽还看到仙山内有各种植物和动物,想来这里生活的猛兽早就形成了他们自己的食物链生态圈。
小火要境界,就必须在短时间内适应仙山,成为仙山内食物链的顶点存在。
就像是九阶吞仙兽一样。
“林尽,你看那边,那个就是天道基石。”这个时候老君的声音打断了林尽的思绪,此刻林尽抬头去看,立刻是看到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长方体连同天地,就立在仙山之巅。
不用问,这个黑色的长方体石头,就是天道基石。
第七百九十章 修补天道
林尽是头一次看到天道基石,之前他想过很多种天道基石的样子,但都和实际看到的天道基石不一样。
这个一个巨大的黑色长方体石柱几乎是贯穿苍穹,说是石柱,但质地也像是金属,反正说不出是什么东西,上面满是纹路。
如果以物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么高的东西不可能如此稳固的立着不懂,因为下面根本无法支撑,但这一根黑色石柱居然就这么立着,长度或许超过几百公里,甚至是几千,数万公里。
这就是一个奇迹。
“那边就是当年仙帝击碎基石的地方。”老君伸手一指,林尽立刻看到,在大概几百丈的高度,天道基石的确是破损了一块,就像是一个长条面包被淘气的孩子咬了一口。
林尽之所以立刻就能看到,还因为在这一块缺口周围,此刻是闪动着一道一道黑色惊雷,周围的空气也开始扭曲,影响的范围非常大。
就像是冰封的湖面,用铁镐砸一下,向四周扩散的裂纹。
老君此刻也是神色凝重,他掐指卜算,闭目,然后又卜算,如此几次才道:“错不了,这一次灭世之相遇这天道基石破损之处同出一源,不出意外,引发灭世之相的就是这一点破损。”
林尽点头。
老君此番算是给整个天地做了一个体检,不光是查出了问题,而且还找到了病根儿。
“倘若将这天道基石破损之处补全,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一场浩劫?”林尽询问,这个事情老君最有发言权。
如果老君说不行,那林尽也不会再浪费时间,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好好回去和亲朋好友享受人生。
老君一笑:“之前我不敢断言,但是现在,十有**是如此。”
十有**!
足够了。
林尽叹了口气,显然办这个事情是指望不上别人,只有他和老君才有这种本事。
“我手头就有几块碎片,先去试试。”林尽手里一共有四块天道基石碎片,此刻手一翻,四块大小不一的黑色碎片就漂浮在手掌上空。
随后林尽手掌涌出一团火焰,凝聚成四只火鸟,分别衔着一块天道基石碎片飞起,朝着天道基石破损之处飞去。
火焰无惧雷电,换做活物过去? 根本无法靠近天道基石。
这一点林尽显然也考虑到了。
四只火鸟分别冲进去,然后将碎片投过去,四块碎片瞬间如同受到某种牵引,直接被吸到那破损之处。
“有用!”
林尽明显能看到那边天道基石缺口周围的空间塌陷缓和了一些。
这是好事? 说明老君的思路的确是正确的? 只要将天道基石碎片全部找回来修补回去,应该就可以化解这一次灭世之灾。
不过这个事也不容易办? 当年仙帝击碎这一角天道基石? 谁知道究竟散落了多少碎片出去?
这个当时可没人去数。
而且林尽此刻看那个缺口挺大? 之前的四块碎片怕是连一成都没有修补过来,可想而知,要找齐剩余的碎片? 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老君这个时候道:“仙帝被权势冲昏头脑,攻击天道基石,当时整个九天玄界都震动了? 术法之下,产生了巨大的爆炸之力? 碎片四溅? 且当时也没人在意这个? 又经历两千多年? 的确是难找,不过在我看来,大部分应该都还在九天玄界四处散落,这仙山之内,应该就有不少。”
林尽仔细琢磨了一下,也是点头。
老君说的有道理。
其他地方的暂且不提,至少得先把散落仙山之内的天道基石碎片找回来,而且林尽已经可以确定的是九阶吞仙兽体内就有一块,有可能是最大的一块天道基石碎片。
思索一下,林尽道:“老君,你我兵分两路,仙山这边我来搞定,其他地方散落的碎片,就劳烦老君了。”
老君听完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别看是让他去找散落在外面的,似乎很难,但实际上,真正困难的是仙山这边的天道基石碎片。
因为老君也知道吞仙兽体内有一块。
可以说,这一块是最难获取的,因为吞仙兽不可能让你开膛破肚去取,想要得到,唯一的途径怕就是击败吞仙兽。
这才是最难的,林尽把这最难的事情承担下来,老君当然是既高兴有欣慰。
“好,事不迟疑,那我就先行一步,之前我卜算,距离灭世之灾,至少七年之内能保证安然无恙,那咱们就暂定七年之约,七年之后,我必带齐所有碎片前来仙山,林尽,这天地存亡就在你我手中,还望慎重,慎重!”
老君此刻说完,居然是冲着林尽拱手一礼。
林尽吓了一跳,急忙回礼。
两人相对作揖,却是彼此心意相通,此番行事,意义巨大,天下苍生,万物生灵就看这七年成果了,而且这件事无论是林尽还是老君,必然都是险象环生,因此才会相对行礼,互道珍重。
老君走了。
林尽虽然面对了最大的凶险,但老君那边要办的事情,也是丁点都不容易。
毕竟天下之大,天道基石碎片有多,目前是毫无头绪,老君要找到散落在外的所有碎片,这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就是让林尽去办,林尽也会头大,甚至从某种角度说,老君办的这个事情比林尽这个更难。
分工合作的好处是,林尽现在不需要担心仙山之外的天道基石碎片,他只需要关注这边就行。
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尽思谋了一下。
毫无疑问这不是一两天能办成的,不然老君也不会定下七年之约,既然时间会很长,林尽就需要一个栖身之所。
有什么地方,能比无上山河图更安全的?
林尽立刻是要取画,绘制一个天门云桥,这样他可以方便进出。
想法是不错,可很快林尽就发现在这仙山地界,他的法术极难奏效,乾坤墨也点不开画界。
这个结果林尽也想到了,既然这一条路行不通,那就走另外一条路。
林尽用清风妖剑,就在天道基石不远的地方挖出了一个山洞用来居住,至于如何收集天道基石,林尽也有打算。
“小火!”林尽呼唤一声。
就见他身上涌出一团火焰,化作火狼兽的模样。
林尽伸手一指这广阔的仙山地界。
“小火,从今日起,你便要在这仙山称王,猎杀猛兽,壮大自身。”林尽吩咐道:“这仙山有你晋升九阶的关键,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回来,想法子生存,想法子变强。”
说完,林尽拍了拍小火的狼头,后者也明白了林尽心意,看了林尽许久这才长啸一声,化作巨狼形态狂奔而去。
第七百九十一章 七年修炼
仙山风景绝佳,可惜无人和林尽一起欣赏。
天道石侧,山崖洞内,林尽登高远望,自从跟随老君来到此处,林尽日日在仙山之内游荡,寻找散落的天道基石碎片,已经过去了七年。
七年时间对林尽来说不算短,他这七年里几乎走遍仙山各地,当然,若只靠他一双脚,别说七年,七十年也未必够。
此刻林尽吹个口哨,一匹骏马快速跑来,就见这骏马通体白色,四蹄有一环金毛,体魄强健,放在中土之地,那绝对是无价之宝。
可在这仙山内,类似的野马随处可得。
当然,就算是野马,那也是仙山的野马,品阶不低,达到七阶,也是林尽见到过品阶最高的马。
林尽此刻翻身上马,那白马灵性十足,立刻是载着林尽狂奔而去,片刻时间就已经奔出百里,到达了一处低洼山涧旁。
说是山涧,这里也是非常大,高处的流水落差超过百丈,换做林尽自己走过来,得花费整整一天,可有这大白马,只需片刻就能达到。
七年的研究,林尽已经可以肯定这仙山之内有对野兽提升的神秘力量,而这种力量,可能就是破损的天道基石所散发出的。
鉴兽方面,林尽这七年绝对是突飞猛进,他开始尝试一个一个的翻看猛兽博物馆内已经鉴定的猛兽信息,然后牢记下来,各种鉴兽手段和经验也是一日强过一日。
因为林尽很清楚,除了最后要从吞仙兽体内弄出那一块天道基石碎片之外,还有一块就在自己这边。
这一块天道基石碎片就是猛兽博物馆本身。
换句话说,迟早林尽得将猛兽博物馆交出去,补全天道,挽救苍生,所以这七年来,林尽是尽可能用自己的鉴兽能力,而不再使用猛兽博物馆。
甚至,就连访客厅,林尽也在数年之前宣布关闭,不再以馆长的身份进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猛兽博物馆也是一样。
林尽知道自己的崛起是依靠了博物馆? 但这种依靠不可能一直存在? 道理林尽懂? 该是到了分离的时候。
驯服这七阶大白马? 就是林尽自己的手段? 并没有借助猛兽博物馆的力量? 这算是林尽引以为傲的地方。
山涧之下有水潭? 水潭之大如湖面,甚至在林尽看来? 这里更像是一个大湖。
之所以来这里? 是因为林尽早在之前就探知此处有一个天道基石碎片,只不过他前一次来没有成功取走下面的天道基石碎片。
原因很简单。
此刻? 就在林尽在这巨大的如同湖面的水潭边站定? 原本平静的湖面瞬间沸腾起来,就如同一锅烧开的开水一般。
“找地方躲起来。”林尽吩咐了一声大白马,后者扬蹄嘶叫一声,立刻是老老实实跑开。
林尽伸手将腰间清风妖剑拔? 就这么持剑而立,面对奔涌沸腾的水潭。
下一刻? 水潭内冒出了一个庞然大物,却是一个长着三个脑袋的大蛟。
这大蛟既不简单,出现之后气势滔天,光是它一颗牙齿就要比林尽大,可偏偏在面对如此渺小的林尽时,它的气势居然压不过去。
七年时间,林尽也是将自身血契之力修炼到极致,达到血契九境的地步,血契九境,已经可以完全借助兽宠的力量加持自身。
况且林尽是有三种兽宠,所以这种加持下,林尽虽不是仙人,但已经远超所谓的仙人。
三头蛟龙此刻看到林尽,六只眼睛里居然是同时闪动着一种愤怒,还有一丝丝的畏惧,上一次它是施展神通手段这才将对方逼走,没想到这么快这个人又来了。
蛟龙三个脑袋同时张开,分别喷出道道水柱,水柱压力极大,如同一道水刃,直接朝着林尽斩过来。
林尽丝毫不惧,反手一剑斩出,隔空剑光涌动,就听一声巨响,三道水柱同时崩碎。
不光如此,汹涌剑气迎着水浪向上,将左右两只蛟龙脑袋直接斩落,瞬间血光涌动,剩下一个蛟龙头两个巨眼中带着恐惧,立刻就要逃。
但下一刻它不敢乱动了,一柄长剑此刻抵在它的眼珠上,显然蛟龙灵智极高,它很清楚这个时候如果稍有动作,这一柄剑就会刺穿它的眼睛。
此刻林尽持剑,双脚踏着一团浪花,脚下水流不断,却是运用了四海自在葫的神通。
“跑?上次让你跑了,这次你以为我还会让你故技重施?”林尽这个时候冷声说道,说完,一拍四海自在葫,一股寒气涌动,林尽一踩脚下浪花,从脚下接触的浪花开始急速冰冻,就见寒气喷涌,沿着水流不断蔓延,所过之处流水瞬间冰冻,片刻之间,半个水潭已经是被冰封。
蛟龙哆嗦个不停,林尽却是高压姿态丝毫不让。
“上一次找你借一样东西,咱们聊的好好,结果呢,你二话不说就跑,让我一顿好找,这次你别想跑了,简单说吧,东西你想给得给,不想给也得给。”林尽就像是一个山贼下山一样,一脸的蛮横。
蛟龙敢怒不敢言。
这个时候整个水潭已经彻底被冰冻,蛟龙也被困住动弹不得。
实际上它也不敢动。
面前这个凡人太凶猛,尤其是对方手中那一柄长剑,简直是无坚不摧,除此之外,这个人出手极准。
剑气所斩的地方,居然是它蛟龙一族中最为薄弱的鳞片。
对方怎会知道这鳞片所在?
蛟龙想不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林尽手中长剑一划,直接将这蛟龙脑袋切开一道口子,下一刻林尽伸手一探,快速收回,身形后退,已经是跃起,向后百丈落在一匹大白马背上。
“放心,取了这个东西你也死不了,大不了多养几年,你别也装可怜,两只脑袋过几天就能长出来,以后,我也不会再来找你了。”林尽说完,策马狂奔。
成了!
林尽看着掌心那一块核桃大小的碎片,微微一笑。
说实话,如果比拼真正的实力,林尽实际上绝对不是这三头蛟龙的对手,对方怎么说也是八阶凶兽,但如果用巧劲,攻其不备,取其弱点,却能以小博大,以弱胜强。
上一次林尽真不是对手,但这一次有备而来,自然是占尽上风。
三头蛟龙自然不知道,它的一切都已经被林尽看穿,那是空有实力,却施展不出来。
不过林尽也没有赶尽杀绝,这蛟龙修炼不易,倒也没有行恶,所以能留对方一条性命就网开一面。
这七年时间,林尽骑着大白马走遍仙山各地,总算是将散落的天道基石碎片都找了回来,可以说除了吞仙兽的那个,仙山地界里应该已经没有别的碎片了。
便在这个时候,极远的地方突然一阵火光滔天,林尽拍了拍马头,后者顺从停下。
眺目望去,那边天穹已经被火光映红。
第七百九十二章 仙山兽王(大结局)
林尽跃上一块巨石,看着远处火光,嘴角也是露出微笑。
七年之前,他让小火离开,在仙山游走求生,毕竟仙山之界里,很多都是八阶猛兽,小火在它们当中,并非最出彩的那个。
这就是林尽想到的九阶晋升之法。
七年,林尽没有见过小火,也不允许它回来,但因为有血契的关系,林尽可以随时感觉到小火的位置,以及它现在的状态。
过去的岁月里,小火经历过极为惨烈的厮杀,遇到过强大无比的对手,有的比它弱小,但数量庞大,有的数量极少,但实力却能压过小火一筹。
可是这些对手,无一例外都败在了小火的手中。
有的直接被灭杀,被吞吃,成为小火力量的源泉,有的则是选择了臣服,成为小火的爪牙手下。
这一切林尽都不干涉,他要的就是培养出小火最为野性的一面,他要小火成为仙山兽王。
只不过仙山太大了,比中土一个州地都要巨大,在如此辽阔的山地当中,想要成为万兽之王的猛兽并不只是小火一个。
更何况,在此之前真正能成为王者的已经是存在的,那就是九阶吞仙兽。
吞仙兽无疑是这里的王者,没有谁敢挑战它的权威和存在,这也是林尽给小火出的一个考题。
如何在已经有强大威压的王者眼皮子下面发展壮大,取而代之,能办成这个事情,小火必然可以晋升九阶。
七年时间里,林尽自己一个人经历过不少凶险,有几次甚至险些丧命,但比起小火来? 林尽感觉自己还是差了很远。
好在七年弹指一挥间,现在的小火已经是今非昔比。
虽说通过血契林尽知道小火还没有晋升,可现在的小火已经非常接近九阶了? 可能就是一步之遥,甚至,就是隔了一层窗户纸。
片刻之后,远处的火焰慢慢消失,林尽知道那边的战斗结束了。
他也从巨石上跳下来。
小火这些年已经将仙山各地崛起的兽王一一挑落? 刚才那个,可能就是最后的一两个了。
林尽这边只是有清风妖剑、四海自在葫相伴? 再加一匹大白马? 算是颇为寂寞孤单,但小火那边并非如此。
这些年被小火降服的猛兽数量至少百数? 那都是强大无比,可能要不了多久? 小火这边的实力就会被吞仙兽所注意。
或者说? 吞仙兽已经注意了。
可能一场大战已经开始了端倪,林尽现在不需要推波助澜? 他只需要顺势而为,静观其变就是。
只要到时候小火能击败吞仙兽? 吞仙兽体内的那一块天道基石碎片就可以收入囊中。
倒是老君,七年了? 也应该要回来了。
有的时候? 这人就是不经念叨。
这边林尽刚刚想着老君是不是该回来了? 过了不到半天,老君果然来了。
“林小友,老朽来赴约了。”老君一路风尘仆仆,林尽急忙起身相迎,两人七年未见,都是变化颇大。
林尽这边,明显脱去了昔日的稚嫩,此刻的他极为成熟,甚至带有意思沧桑,老君那边倒是变化不大,可脸上疲惫却是藏不住。
显然这七年来,为了寻找散落各地的天道基石碎片,老君绝对是没有一刻停闲,应该是将各地都走了个遍。
相对于老君,林尽搜遍仙山相对就要容易一些了。
“老君,多年不见,身子骨还硬朗啊?”林尽也是笑呵呵迎了上去,这个时候老君才目瞪口呆的看了看林尽。
原来两人见面,老君发现林尽的体格要比他高了许多,之前两人个头相差无几,可是相隔七年再见,林尽居然已经比老君高了两头还多。
别说老君吃惊,就是林尽也愣了愣。
“老君,你个头怎么缩了?”林尽发问,老君苦笑:“老朽虽然年纪大,但也不至于缩成这样,是林小友你个头高了。”
林尽这七年没有与外人相见,所以对自己的身体变化也没有发觉,此刻经过老君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相比较老君,的确是体格健壮了许多,个头也是长高不少,之前林尽的身高也就是和常人无异,达到平均标准,但是现在,林尽身高至少超过两米。
“这定然是生活在仙山的缘故。”林尽立刻是想到关键。
天然,这仙山不光能影响猛兽,连人也是一样可以影响。
老君此刻也是对林尽卜算寿元,立刻是面露惊色。
“看起来,老朽也应该在这仙山多住几年。”
原来林尽寿元居然也是比之前提升了一倍,可以说住在仙山,轻轻松松就能长生不老,最主要的是可以改善肉身,林尽现在依旧是凡人之躯,但他这个凡人之躯已经足以和仙体相提并论。
这不是林尽说的,是老君说的。
“不过可惜,这种机会没有了。”老君这个时候感慨一声。
林尽听出老君话里有话,开口询问,后者一笑,甩手丢给林尽一个口袋。这口袋金丝编织,极为轻柔,韧性十足,绝对是一个宝贝。
里面仿佛装着小石块,晃动起来是响个不停。
林尽立刻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居然有这么多?”林尽吃惊道,老君则是点头;“我这七年,没有一日停歇,走遍大江南北,中土、域外之地、地底幽冥界,九天玄界,四大海域我也是游了个遍,这才将碎片找齐,也多亏我有一点卜算的本事,不然还真搞不定这个。”
林尽很清楚要找到这些碎片的难度,可以说这世上,除了老君之外,没人能完成这个任务,包括自己。
仙山之地,自己已经是找的心力憔悴,而外面的地方,比仙山大了百倍千倍,老君当真是辛苦了。
“在我推算之下,灭世之劫马上就要降临,之前保守估算有一年,后来一看,怕是连六个月的时间都没有。”老君这一句话才是重点。
林尽明白了,为何之前老君说他无福在这仙山改善体质,却是因为没时间了。
“你这边呢,还差几个?”老君询问。
林尽抬头看了看天道基石所在,喃喃道:“不出意外的话,只差两块碎片了。”
老君立刻明白。
这两块,一块自然就是九阶吞仙兽体内那个最大的碎片,这第二块却是林尽手里的那一块。
“有什么打算?”老君知道,这最难的,就是九阶吞仙兽体内的那一块碎片,要想取走这一块,就必须击败吞仙兽。
“三月之内,应该会见分晓。”林尽看向远处之前火焰漫天的地方,神色当中带着一丝肯定。
距离林尽和老君数百里的地方,这里是一处山峰的山巅,此刻,一只巨大的火狼傲然而立,浑身火焰仿佛可以烧尽天穹,洞穿地府。
这一只火狼兽此刻双目带着一种霸气,一种威严,这是王者之势,更有野兽的野性。
周围有许多强大的猛兽,有的奇形怪状,有的仿佛巨型狮虎熊豹,每一个都散发出八阶猛兽的气势,每一个,都曾经是某一个山头的王者。
但是现在,它们尽数臣服于那一头巨大的火狼兽。
甚至没有谁敢和火狼兽对视。
那些冥顽不灵的猛兽已经在熊熊烈焰当中化为灰烬,此刻火狼兽双目看向远处一片隐藏在天穹之上的巨大山峰。
那是吞仙兽的栖息地。
在那山峰周围,没有任何猛兽敢进入,因为谁都知道,踏入其中,就是在向吞仙兽宣战。
过去的几年,火狼兽无数次想要进入其中,但每一次它都忍了下来。
因为它记得主人的话。
除非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否则,绝对不要尝试挑战吞仙兽。
这火狼兽自然就是林尽的兽宠小火,此刻它感觉已经到了晋升九阶的最后一关,接下来它在原地修炼了两个月。
它希望可以在这两个月时间里突破到九阶。
进展有,可距离捅破那一层纸,却是依旧差了一点东西。
究竟差了什么,小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它想到了关键。
瞬间,小火身上火焰涌动,就听它起身,身形壮大到如同山岳一般,随后仰天长啸,一声狼啸顿时响彻仙山,甚至传荡九天。
这声势,就如同昔日吞仙兽一样,因为在此之前,只有吞仙兽的声音能直接传遍九天玄界。
现在,小火也能做到了。
那最高的山巅上终于有了动静。
吞仙兽被惊动了,这一个声音对它来说就是宣战。
围在小火周围的猛兽们此刻都被强大的气势震慑,匍匐在地,不敢乱动。
这个时候吞仙兽也发出了一声吼叫,随后在天穹之上,巨大的影子活动,小火则是再次嘶吼。
轰隆隆。
它的身形继续暴涨,身上烈焰已经如同太阳一样,甚至完全超越了以前老君天地丹炉的威势。
这才是火焰所能达到的极致。
此刻小火的身形已经和天穹之上吞仙兽的体型相差无几,它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而且不是生,就是死。
没有退路。
所以小火猛然跃起,跳上了最高的山巅,下一刻,直接和吞仙兽厮杀起来。
“开始了!”远处,老君一脸的兴奋,带着三分期待七分担忧,凝神观看,旁边林尽神色却是要淡然许多。
该做的,他都做了,就在刚才,林尽更是倾其所有,将自身的力量通过血契传递给小火。
至于谁胜谁败,林尽就不知道了。
吞仙兽依旧强大,但小火经过七年多的修炼和提升,实际上距离九阶真的就只差了毫厘,或者从某种程度上说,小火就是九阶。
只不过这天道可能只能容纳一只九阶猛兽,所以小火才迟迟不能晋升,也就是说,吞仙兽实际上就是小火晋升九阶道路上最后一道坎。
击败吞仙兽,小火就是唯一的九阶猛兽。
这种级别的战斗,别说林尽,就是全盛时期的老君也插不上手,所以这一老一少就坐在山头,看着这一场厮杀,品头论足。
而这一场战斗,明显决定着这天地是生是灭,苍生是死是活,决定着所有人的命运。
“真的是地动天摇啊,小火这一击,足以轻易灭杀逍遥仙人了,当真是厉害,厉害!”老君看的是激动无比,扭头一看林尽,后者居然是侧卧酣睡。
“这个时候,你居然能睡得着?”老君目瞪口呆,林尽却是含糊不清道:“七年时光,合眼入眠不过尔尔,老君,你不困吗?”
老君一愣,他还真的困。
又看了看那边每一次冲击厮杀都惊天动地的对阵,老君哈哈一笑:“困,当然困,好,我也躺会儿吧。”
说完,真就躺在一旁。
不消片刻,两人居然真的睡着了,鼾声四起,大梦朝天。
林尽入眠,是因为他为了让小火的力量达到最强,在刚才自断了血契之力,巨大的反噬当然让林尽吃不消,换做旁人,直接就一命呜呼了,可林尽体质特殊,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可昏睡一场却是无法避免。
这一博,林尽已经是倾尽所有,拼到最后一课,现在能不能成事,林尽只能听天由命。
若是失败,天地毁灭,自己睡梦当中死去,也算是舒坦,若是成功,那提前睡一觉也没什么。
所以这一觉,林尽睡的极香,似乎梦中又回到了前世,见到了熟悉的人,遇到了熟悉的事。
就仿佛梦中的才是现实,之前的一切,反而是一场黄粱梦。
在前世得世界里,林尽继续过着普通人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林尽已经不知是在梦中,还是这就是现实。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尽正在街上闲逛时,却恍惚之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林小友,咱们成功了!”
第九百五十三章 沉心
吴雪竭尽全力想要自己冷静下来,但奈何他之前在指尖嗅闻那亦紫香气味之时,浑身全无防备,以至于此刻亦教自己也着了道。
他知觉自己一时疏忽大意,内息浑然间紊乱异常,时而高亢如峰,时而低沉如谷,几番摧折下来,周身要穴经脉凭地紧绷起来,内力于关键处闭塞,当吴雪再想靠提振内力来冲穴之时,却已是无能为力。
再看翎歌,她已浑身瘫软,蜷缩在草地上瑟瑟发抖,她发觉到了身体内部的异样之处,却因一时情急,便以为是吴雪从中使诈,教自己跟兰儿一样陷入了他的诡计。而男人们的诡计,大多分明面和暗面。很好理解,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自身危急之下,她想不得许多,便只把恼恨一股脑撒向吴雪,“你这个无良杀千刀的,我只当你与其他人是不同的,却没成想……”
翎歌的内息忽而一紧,几乎难以呼吸,她一手捂着心口,咬牙切齿地瞪着同样狼狈的吴雪,恨恨道:“你若是今日欲行不轨,我……我……”她死死攥着杂乱的荒草,“我定要将你阉了,送到宫里!”
吴雪一时又急又恼,到最后直哭笑不得,当真是百口莫辩。可他这似笑非笑的表情,在翎歌看来,却着实是大奸大邪,于是厌恶跟甚。
吴雪被这么一激,顿时不知从哪蹦出一股气,直冲“百会穴”,直把他冲撞得头昏脑涨,以至于摇摇晃晃,如着了魔般身影闪动,轻步如舞。
再见他时,只见吴雪忽然间已稳住身形,双掌横推,一股劲浪轰然间平地掀起,适时草木摧折,目及皆灰。更奇异者,他绑缚于左手的手套,忽而被内力激振了出去,飞过目瞪口呆的翎歌脸庞,宛若坚兵利器,“咚”得一声,直贯苍木,竟直直没入半指深浅!
待一切平静下来,唯有激散的漫天落叶,洋洋洒洒飘忽而下,如云如雨般将翎歌笼罩,她便侧坐在草地上,呆呆怔怔地瞧着对面那人。
只见吴雪手套飞出,左掌紫光如虹惊现,其间暗晕缭绕,妖邪异常。他紧蹙着眉头,依旧保持着运功的姿态,全神贯注地将神识内敛,沉入经脉,去驱散那笼罩在心里的“阴霾”。
他曾经想要去了解每个人,了解每一件事情背后的动机,但得到的却是极其矛盾的反馈。人们的行动有时候极具目的性,有时候又茫然不知。
若是说他什么时候对人的心思产生兴趣的话,恐怕还要追溯到幼时听小叔叔吴曦对他说起的一件又一件离奇而玄妙的案件伊始。
他曾经苦苦思索,像一个向死而生的苦行僧,像一个溟西国冥思苦想的修道士,可正如他们一样,困闭自我、殚精竭虑地去朝着某一至理思索,得来的总是世事已有的糟粕,该如何才能寻得其中的“道”?牵连世人的道,万物复苏死亡的道,冥冥之中的道,总有着与人千丝万缕关系的道,更甚者,是留存于宇宙中永恒不变的道?
到最后越理越乱,正如一个人老是盯着一个熟悉的字看,总会愈发觉得其陌生一样,吴雪也对一些看似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愈发不解,到最后,脑袋里的思绪像是种种草茎纠缠在一起,未寻得至理道义,反而连根都寻不见了。当真是舍本逐末。
于是那段时间,吴雪一直是浑浑噩噩的过活,以至于教几位姐姐对其大为担忧,还以为小吴雪是牵念着哪家的姑娘,已近癫狂呆痴了呢。
可或许最了解他内心所想的,除了吴曦,便当属吴家最小的小姐吴濯。吴雪有一次倚靠在芙蕖池水边的八角凉亭里,盯着梁下燕巢发呆,吴濯恰巧路遇此处,便寻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朝上面看去,失笑道:“鸟巢好看吗?”
没想到吴雪却说道:“我不是在看鸟巢,而是在看泥土和干草。奇怪,燕子们筑巢的原料,怎么多出了这么多人类的杂物?你看……”
他伸手指着一处,“那是戒指,那个是……是……鱼鳔?”
吴濯小脸微红,轻咳一声,便招回了吴雪的思绪,说道:“对了,你的那位朋友,让我给你捎份信……”
吴雪闻言回过神,问道:“哪一位朋友?”
吴濯笑嗔道:“呦呵,你小小年纪就有负心汉的潜质啊!当然是前段时间来‘凤吾山庄’的那位啊,当时她不是跟着秦二先生一道儿来府上做客吗?”
吴雪一怔,喃喃道:“是她……”
然后他坐起身,说道:“信里面说了什么?”
吴濯将信递给他,说道:“哝,你自己看吧,我先走了。叶儿姐姐要我跟她一块,去戏班请‘亦庆然’先生来此为舅舅贺寿……”
吴雪笑道:“老爹要过寿了?”
吴濯伸指在他额头一点,无奈苦笑道:“你个小笨蛋,连自己父亲的生辰都忘了?时间挺紧的,就在后天,我们得提前操办才是……”
待吴濯絮絮叨叨地离去后,吴雪便裁开了信封,开始阅览“那位朋友”给他的信笺。
吴雪展信便嗅到一股“深山含笑”的香味,极为清幽,馥郁明神。吴雪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信笺内容言简意赅,却又不失几分佻脱轻快之意:
“上次你说的问题,回家之后,我也想了想,觉得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毫无意义。
正相反,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
嘿嘿,若是这个问题真无意义,雪容又怎会冥思苦想、愁眉不展?
别再口是心非了!
我跟你一样。前人所说的‘存在即合理’就跟这句话本身一样不合理。尽管可能是自欺欺人,但我还是想要执着那么一回。因为有很多东西,都让我大为抵触,这并非说我讨厌的东西,就没有存在的价值。提‘合理’的前提,向来是这件东西‘有价值’,或者是‘无害’,而不是图谋不轨者的诡辩,妄图颠倒黑白。无须一一例证,那样只会陷入他们的语言陷阱,这正是他们乐意见到的结果。
还有,雪容更不必为了思索某一道理便困闭自我,你该出门走走了。上次我随父亲去你家,却见到了跟往日不一样的雪容,有些憔悴,有些疲惫,还有些癫狂,这极为危险。
我可不想你年纪轻轻,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奥义而舍生证道。虽然你还是那么呆,但我还是觉得先前的雪容更加有趣。
对了,最后的最后,希望在吴伯伯寿宴结束后,雪容弟弟可来‘清幽间’做客,母上也期待见一见雪公子。
期待早日再次与你相会。”
……
吴雪半天才回过神,这封信他反反复复看了数遍,越看越觉得有趣,越看越觉得可爱。他又嗅了嗅那信笺上隐隐约约的香气,只觉心神荡漾,顿时困扰自己的阴霾一扫而光。
这并不代表他内心的困惑因此而解开,但是他却不像之前那么沮丧了。若是吴雪可怜到天底下只有一人知道他心中之所想,那恐怕就是她了。
那么,他了解她多少呢?
那个迷雾一样的姑娘,那个如梦一般的姑娘,那个狡猾多变的姑娘,他曾经试图了解她的内心,但每每都是无功而返。因为他在她面前像一张白纸,一目了然。而自己却对她知之甚少,她也从不想要别人去窥探她的内心。
可她给他的感觉很是奇怪,奇怪到他自己一想到她都觉得奇怪。他向来知道她身体抱恙,一开始偶然见面时,又黑又瘦,像个假小子。但最近不知是何缘故,她似乎变了很多。最让他惊诧的是她态度上的转变。由阴郁变得积极。
这让他很是不解,因为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改变,就是态度很难转变。而有的人说一千道一万,什么都不变,就是态度转得极快。态度决定立场,而没有立场的人像极了墙头草,这点让吴雪深感厌恶。
当后来跟吴濯说起此事时,吴濯笑吟吟地看着自家弟弟,长辈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喟叹道:“小雪儿,姐姐真是看不出来,你闷声闷气的,还有能教女孩子心生慕恋的本事……”
吴雪对此很是不解,苦笑道:“我可没有体会到什么爱慕之意……”
吴濯喟叹着摇头,说道:“有时候我觉得你聪明绝顶,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冥顽不化。不是嘴上说着爱慕,那才是真爱慕啊……”
那时的吴雪从未往男女情事上面想过,对此极为迟钝。见他呆头呆脑的模样,吴濯便叹了口气,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像个羞怯的跟屁虫一样紧缠着你,而你只把她当朋友。现在她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可不一定只是身体状况变好的缘故,也是因为你在潜移默化之中转变了她的心啊……”
吴雪不禁苦笑,喟叹道:“这不过再平常不过的了,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跟情爱沾边。”
说着,他就笑哈哈地走了,也不知道又要跑去哪了。
吴濯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其他几位姐姐一样,担忧地看着吴雪,喃喃自语道:“你这样的傻瓜,很有可能会孤独终老啊……”
这般说着,她就冲着他叫道:“诶诶诶,你又要跑哪去?家里这么忙,你就不能搭把手?!”
可吴雪早已经溜了,此刻他的问题虽然仍旧一个未解,但是笼罩在他心里的阴霾却一扫而空,快快活活地哼着轻快小调,像极了风流的纨绔子弟,双手反剪在身后,大摇大摆来到城里,准备去置办给老爹的寿辰贺礼了。
他终于明白,根本没必要去挖掘每个人的内心。每个人的所思所想也不尽相同,但总有可循之处。
正如他的那位朋友,他曾经试图了解她的内心,但终是不解。可在某一刻开始,她就突然转变了。何须带着险恶的用意去揣摩他人内心?那样得来的终也是险恶,只会加重心理负担。与其老是去琢磨别人,不如琢磨琢磨自己。
吴雪忽然有种通透的感觉,他隐约明白了一切表象背后的道义,尽管它们可能千奇百怪,但总有一点共性隐晦地闪着光。这或许就是天地之共理。只不过他现在只触摸到皮表,还无法借此契机全面掌握。
但他已心满意足。正如那位友人对他所说:“何须冥思苦想?有些奥义就藏在简单的表象里。”
所以,吴雪就一直在挖掘深究自己的内心。这期间,他不禁感到汗颜、羞愧,甚至是厌恶、唾弃。
看吧,这些东西,这些念想,一直都在自己的心里,一直潜藏着,只是他从来都不将其发扬光大。为人的尊严和本分让他克制,并不会像某些高风亮节者们到处宣扬“张扬的自我”,来借此将卑鄙和龌龊美化成“个性”。
愧,愧,愧。
怒,怒,怒。
弃,弃,弃。
吴雪知道这个夏时江湖已经濒临溃败,复杂的情绪充斥其中,这个江湖也早已经不是他年幼时向往的那个江湖。
人在改变,环境在改变,但若是没有一点本分的坚持,以至于教心也跟着溃败,那才是夏之广厦将倾之际。
发觉自我,就是发觉世界。吴雪深以为然。人才是这个江湖的塑造者,人心出现问题,那这个江湖必然陷入癫狂和混乱。
那么,根源呢?一些愚钝的志得不满者,必定只会大肆批判,却看不到那不断探出黑暗的手。
在吴雪运功期间,翎歌一直怔怔地瞧着他,只见他浑身大汗淋漓,头顶和双肩之处冒着热气,身子不住颤抖着。
他不是在跟别人作对,而是在跟自己作对。他始终明白,若是任由自己的心意,那么不光自己会变得很糟,也会对这个江湖产生无形的影响。这是他一直以来深恶痛绝的。如果做不到严于律己的话,就别提什么果报了。厚颜无耻也定当有个限度。
还好,文本内的吴雪并不是个厚脸皮的人,起码的廉耻还是知道的,所以不必为兰儿妹妹担心。
第一千四十四章 夜漫漫
此时的吴雪,肯定是要比秦如梦多知道些什么,也远要比还身处在南下的客船上的吴雪知道得多。
他不忍触动这蝴蝶的翅膀,生怕它再掀起涟漪,搅动了本该沉寂的时光。
虽然他闪烁其词,竭力掩饰着未来之事,但秦如梦还是知道了他内心深处隐藏的关键。那是未来的走向,促使吴雪于某一夜踏足这里的诱因。
可她并没有声张。
秦如梦说道:“你该回去了。”
吴雪苦笑道:“我是该回去了,现在那里应该已经天亮了。若是她们发现我不见了,定会很着急……”
秦如梦微微勾起嘴角,脸上的笑意忽而变得冷肃起来,说道:“她们?”
吴雪只是说道:“在未来某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秦如梦冷笑两声,说道:“你现在倒是翅膀硬了,是吧?”
吴雪很是诧异秦如梦的语气,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时常被姐姐训斥的小男孩。
有很多问题依旧困惑着吴雪,但是他并不急着去解开。
时间只能向前走,人也应该如此。
他绝不该妄想着自己有一天可能会踏上一条不归的旅途。
可有时候,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却在心里酝酿,让他失落好一阵子,但又找不到根源所在。
此刻,那种感觉再次袭来,温暖如入室春风。帘卷花雾,阳光明媚,一切都覆上了一层的朦胧的色彩。
他抬起眼,看向秦如梦,却忽然感觉她仿佛随时都会离去,而他竟然像是个害怕失去的小孩子一样恋恋不舍,生怕丢失了某物,而随时带在身上。
此时的她可能不只是一个人物,还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存在。她放仿佛分化成了无数种意象,其寓意蕴含在各种寻常可见的事物之中,但人们总是习惯性忽略。
他不理解。于是他对这个女孩子好奇更甚。
秦如梦当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她始终知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乃至将来,她都可以知道,但每一次她都绝不会戳破。而每一次,她都像是爱打机锋的禅师般只说出一二,但绝不透露出真实。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该回到你本该待的地方。”秦如梦说道。
吴雪喃喃道:“我是该回去了……”
秦如梦来到他身边,那只蝴蝶随即从她指尖飞离,开始振动着翅膀,二人之间顿时扇起了一阵香风。
“接下来呢,你要怎么办?”吴雪急忙问道。
秦如梦目露狡黠,悠然道:“你不会是以为我要将过去改写吧?”
吴雪说道:“绝不能。”
秦如梦笑道:“我可没有心思妄想去改变什么,我会按照我的原计划,按部就班地执行。”
吴雪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秦如梦笑道:“好了?我们也该暂时说再见了?雪容弟弟。未来再见到的时候,可别太过惊讶……”
吴雪苦笑道:“不会的……”
可他忽然觉察到了什么异样,便赶忙追问道:“等等,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惊讶?”
秦如梦无奈道:“你总是爱多想。”
等吴雪回过神来,秦如梦凉冰冰的手指已经落在了他的鼻尖,先是嗔怪似的揪了一下?后轻轻一弹?吴雪顿时感觉神识一松懈?变得支离破碎?仿佛散化成了漫天闪耀的星辰。
耳边还回响着她最后的话:“你始终知道该怎么做?蝴蝶会永远伴随在你身边……”
吴雪感觉自己堕入了无底深渊?他的意识旋转着,事物也开始飞转?支撑一切的时间架构成了一条甬道。直到这一切都平息?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这才发觉自己回到了本该在的地方。
房间依旧没有变样,时间也还是在夜晚,外面偶尔有几声秋虫寒冷而凄切的鸣叫。
吴雪顿时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而在他身边,那只蝴蝶依旧伴随着他,无论他去往何处,都有它翩翩飞舞的身影。
待吴雪稳住了心神,那蝴蝶便从幽暗晦涩之处飞来,撞向了他的鼻尖,随之破碎,只在空气中留下星星点点的磷光,正犹如秦如梦此前在他鼻尖轻轻的一弹般,顿时让吴雪眼冒金星。在此之后,仿佛还停留在过去的神识又回到了他身上。
吴雪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那一瞬间,几乎让他产生了错觉,误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梦?
他只觉得荒诞。
那轻微的脚步声来得刚刚好,没有早一分,也没有晚一分。
“做噩梦了?”一声轻柔却略带犹豫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吴雪闻声不由得一笑,回过身长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道:“兰儿……”
兰儿长发垂散着,只披了件衣服出来,好像是刚从睡梦中惊醒,眼神犹疑四顾,说道:“这里……没什么吧?”
吴雪笑道:“一切都很好。就算是鬼枭门之众,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找不到这里……”
看着兰儿睡眼惺忪却满含惊色的眼睛,吴雪问道:“你怎么了?”
兰儿摇摇头,在旁边坐下,打了个哈欠,说道:“不知怎的,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吴雪笑道:“你安心睡吧,这里我守着。”
兰儿倒了两杯茶,说道:“我心里就在想,当初那些被绑架的孩子们,他们的结局会如何呢?从方玲玲的措辞来看,她们会在某日被拍卖给来自各地的卖主……”
她目光透露着隐忧,看向吴雪,幽幽道:“真是难以想象,这伙贼人竟然如此猖獗,不光做次卑劣勾当,竟还对朝廷命官执行暗杀行动。指不定,将来还有什么举动……”
她能感觉到,源自这江湖人心中的动荡和不安,正如瘟疫一般蔓延。于是阴暗无须躲藏,它们从原本被律法和道德束缚的牢笼里挣脱,开始宣扬着残酷的报复。
兰儿说道:“这绝不正常。”
吴雪喟叹道:“能把卑劣和罪恶认作是正常的,估计已经不正常。”
兰儿幽幽道:“可有时候,当一个正常人身处在一个非正常的环境里,只怕才显得突兀,显得不正常……”
第一千四十五章 夜将尽
兰儿言辞之中透露的忧虑,或许正是少数人心中的忧虑。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代里,总有人试图把所有事物的边界刻意模糊,让人脑变成一锅粥,让道理越来越模糊,变得不再像是道理,而像是狡辩。而总有一些人,保持着起码的怀疑。若是所有人都同时沉浸于醉梦之中,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那恐怕不会让这个江湖变得美好,只会越来越糟。
思顾而疑,默而不寡。戒骄戒躁,依心而为。这是吴雪向来所秉持的。
他曾经无比疑惑,甚至对眼前的一切事物都产生了怀疑,几乎再难相信还有什么至理明义存在。
人们似乎弄错了一些东西。
须明白,独立而非孤立,自我而非自私,自重并非自傲,努力也并不是为了报复。很多时候,只需要做到自己想做的就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就可以。可人们总是太过在意他人狭隘的目光,从而让自己变得与之粗鄙的凡夫俗子无异。
你永远不能希望有些人变好,只能做到不让自己变得太坏。同样,一个人也很难改变这个世界,甚至改变这个世界的狭隘。当这个江湖充满了戾气、狂傲、自大、卑鄙、龌龊,并且还寡廉鲜耻地沾沾自喜时,就该明白,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只能顺应规则。
做一条浑水的鱼,可以捞到很多烂泥里的虾米和乐色来食之果腹。
有时候呢,只要学会顺从一点,就能从浑水之中捞到很多好处。这些好处虽然可能很乐色,但好歹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在浪潮之后,水底究竟是不是烂泥和乐色,自然便知。
所以吴雪并不很忧虑,尽管他曾经无比忧虑,甚至到了难以入眠的地步。
但是他后来突然发现,就算是那样又该如何?这江湖始终如此,从未改变过。更有时候,他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意,那是因为他还未彻底放弃内心的坚持。
哪怕有一天所有人都变得与恶徒无异,自己也还是要做自己,不与之蝇营狗苟之流洗泥水澡,也不在酱缸里面打滚。
生活艰辛啊,身不由己呵,随波逐流吧……
但总会如此么?何至于到那不堪设想的一天?又怎么可能这天底之人尽皆沦为恶徒?未免太过自负。所以吴雪并不担心了。需要担心的始终是恶贯满盈的匪徒。
于黑暗之中一点萤火?能够发出一点光?散出一点热,这个江湖就还有救处。如若万千萤火于夜空中汇聚,便是漫天繁星?璀璨之处,道路畅通。
一个人所需要想的?永远不该是自己如何堕落,堕落到对于一切都无可选择的悲催地步?仿佛那些悲剧时刻都会轮到自己一样。与之幸运无关,只与一个人秉性有关。
吴雪始终明白,美好的愿景总是伴随着痛苦,有时甚至需要暂时放弃很多充满了诱惑的事物。但这本该如此。这世上多数好的事物不光难寻,也更难得到。
何必要在乐色堆里寻宝?而不是寻找一个宝藏之乡?
所以吴雪时常发笑?他觉得自己可以很柔和。当一些原本困扰着人的心结解开,会不知不觉变得柔和很多。因为他知道,很多时候,自己根本不需要停留。至于某些虚假幻象?可以不带眷恋便笑着离去。
当今晚的兰儿忽然觉得无比忧虑之时,吴雪反而却格外平静。他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不用担心。”
兰儿说道:“可……”
吴雪摇摇头,喟叹道:“兰儿妹妹是在担心那些被绑架的孩子,还是在担心这个江湖的未来?”
兰儿轻声道:“都有一点……”
吴雪凑近她,郑重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是哪些被绑架者,我们目前正在调查鬼枭门一事,要相信自己可以在卑鄙的勾当开始之前,将其彻底捣毁……”
他顿了顿,接着道:“至于这个江湖的未来,我们已经可以预见了……”
兰儿喟叹道:“混乱看起来已经不可避免了。上一次,还是在两百多年以前。那时候,中原竞相称王称霸,短短五十年,竟然诞生了六个王朝……”
吴雪笑道:“兰儿妹妹对这段历史很是了解啊……”
兰儿说道:“母亲她从前时常跟我说起,并且我总觉得,她远比看起来忧愁得多。现在我觉得,那时的她早已经预见了夏国的未来……”
吴雪喟叹长叹,说道:“在那个道德沦丧、纲纪崩坏、寡廉鲜耻的时代,幸而先皇陛下一匡天下,重振山河。可繁盛不过二百年,朝代更迭覆灭,一切又要重新来过了……”
兰儿目光闪动着,问道:“雪儿哥哥觉得,夏国会重蹈覆辙?”
吴雪靠进椅子里,苦笑道:“若是现在的夏国还有一丝希望,人们也不至于悲观至此……”
兰儿不禁担心了起来,说道:“到那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
吴雪握起她的手,笑道:“这个其实也不用太担心。那一天迟早都会来,只不过到那时,我们只怕早已经入了黄土啦……”
兰儿说道:“可是……那我们的孩子又该如何呢?他们会不会被迫卷入到纷争之中?他们能否找到自己的归宿?”
闻言,吴雪却为之一颤,她此番一席话,无异于暗夜霹雳,既教他为之动容,又无比忧愁。兰儿一时情急,未加思索便将顾虑说出了口,随即她发觉自己说得话过于露骨,脸上凭得浮现一丝娇怯之意,登时双靥绯红若花。
她微微低下了头,将早已经羞怯得通红的脸侧开,不再看他。
吴雪脸上热烘烘的,笑也不是,哭似乎也不太合适,只得干巴巴又躁动不安地摸起了鼻子。
半晌,兰儿忽而轻声道:“说些什么啊,像个木头……”
吴雪从心猿意马之中回过神,讪笑着说道:“未来……或许也还有转机也不一定……哈哈……哈哈……”
他脑袋嗡嗡作响,好像飞进了千百只蜜蜂。
第一千四十六章 试探
兰儿微微一笑,歪着脑袋道:“可雪儿哥哥刚才还说夏国重蹈前朝覆辙的悲剧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
吴雪捂着后脑勺,哈哈讪笑着,尽量使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但似乎身子怎么都很僵劲,到最后干脆直愣愣地挺坐了,解释道:“那么嘛……呃……凡事并不绝对,是不?我们既要看到事情发展的好的一面,也要想到不好甚至是可能超出预料的一面。”
他轻咳几声,微微颔首避开她试探性的目光,可是脸上依旧热烘烘的,一抹有别于寒凉秋意的温暖久久弥漫在心头。
对于始作俑者的兰儿,却狡猾地缄口不言了,把责任推给了吴雪,只教他愈发手忙脚乱,好像怎么都不自在。在女孩子面前不自在,可确实是一件令人懊丧又抓狂的事。
兰儿就这么瞧着他,似乎已经忘了之前自己的无心之语,又加之见他这么手足无措,不由得嘿嘿一笑,佯装无事地说道:“我就在想呢……作为前人的我们只顾着自己快活,全把责任丢给后人们,教他们突然肩扛起如此重任,未免也太过失责。”
见兰儿寻了个台阶,吴雪立马便顺着下了,连连附和道:“是啊是啊,所有的症结,无不是日积月累所致。病不可一日根除,药也不能时断时续。当下夏国之症结,乃是百年前积累下来的病痼。无论哪代人,须立即着手此事,绝不可待到广厦将倾之时才想着补救……”
兰儿笑道:“不过,雪儿哥哥刚才也还是说过,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微渺,不足以改变世界,甚至完全不会在这个世界上掀起一丝波澜。作为雪儿哥哥口中这般渺小的我们,又该如何来帮扶这座将倾之广厦呢?”
吴雪顿时感觉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以至于现在他得一一将此前自己的自负和灰心给打破。
“这个……这个嘛……一个人的力量确实很是有限,但若是一群人,乃至整个岭西的人,或者整个夏国之人,可以凝心聚力,那这场危机便了渡过……”
兰儿啜饮着茶水,适时的又将了吴雪一军,沉重精明地浅笑道:“雪儿哥哥可真是个充满了浪漫理想的人。眼下难就难在人心难聚?今个你抢了一村的百姓,后天我灭了你全家?再后天又不知会从哪冒出来一伙流寇?到处打砸抢烧,干些绑票的勾当;人心之间互相疏离,惶惶不可终日?都在为了一己之私而为恶?又怎能如雪儿哥哥所说的那般将天下子民重新凝合呢?”
只听着兰儿娓娓道来?语气清浅舒缓,可一字一句无不如同中的之矢,直教吴雪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回答。
兰儿笑盈盈地瞧着他,而吴雪像是个呆子般兀自摸着鼻子思忖着。他忽而发觉自己是个浅薄且理想化的人?自己也总是想要说一些大话来敷衍面前这个女孩子?就好像每个女孩子都一样?都可以被两句漂亮话给蒙骗。可眼下兰儿清淡的浅笑告诉他?这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蒙骗过去的女孩子。她始终心如明镜,只是不爱说道而已。而他还忽略了一点?没有哪个女孩子真的会被爱人忽悠,只不过是心甘情愿罢了。
龃龉一阵?唯有徒增尴尬?吴雪终于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幽幽道:“依照目前情况来看,皇夏之境民犹如一盘散沙,别说是齐心协力抵御外辱、重振山河了,只怕是一起为匪寇都难人心向一……”
兰儿笑着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继续道:“所以说……现在妄图推翻朝廷统治,实现霸业完全是痴心做梦。先夏国境内虽流寇泛滥,但大多不成气候。正如雪儿哥哥所说那样,一群匪寇里面只怕也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势,依我看不过流氓习气尔尔,终难成大业,只能抱成团四处劫掠一点好处。没有正规军队的制度和领导,是丝毫无法动摇在这片大地上盘亘了两百多年的帝国的。夏国境况虽危,但还远远不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听兰儿一番高谈阔论,吴雪不禁暗暗咋舌,他既钦慕又自愧弗如,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冒着星光一般。言罢,吴雪赞和道:“兰儿所言极是……”
兰儿看向他,试探性问道:“所以现在揭竿而起绝不是好时机,雪儿哥哥有什么打算么?”
吴雪被她问得一愣神,心想:“我有什么打算?他们造反被杀头则已,我可不想步其后尘。”便说道:“从目前情况来看,确实如此。但夏国乃当世之正统,远不是那些三教九流之辈可以比拟的。他们打着‘替天行道’的大义,但行的却是为祸一方的勾当。我看他们也难成什么气候,只不过是一阵风,待他们的皇帝美梦消散之后,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兰儿充满了期待地端起茶杯,然后就又放下了,眉宇之间无不是沮丧,心里在暗怪他乃是小民做派,只需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可以高枕无忧。
“你真是这么想?”兰儿问道。
吴雪有些诧异,疑惑道:“要不然呢?我总不可能跟着这些流氓匪徒们一起造反吧?他们不过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小喽啰而已,我何须与之苟且?”
兰儿轻声道:“雪儿哥哥似乎很看重正统?”
吴雪淡淡道:“那是必然。无德之人登上了三宝殿,也是无能……”
兰儿似乎还不死心,追问道:“你难道就不想等候时机,建立一番名垂青史的功业?”
吴雪似乎没有发觉她态度悄然的变化,依旧我行我素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普通人就该有普通人该过的生活,无关我之事,无须过问。否则也只不过是凑凑热闹罢了……”
然后,他还说道:“兰儿,你可切莫有抗逆朝廷之心,那是永远也无法长久的……”
兰儿只是暗暗叹了口气,随后站起了身,说道:“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就径自离开了去。
第一千四十七章 吴雪内心的阴暗面
兰儿悻悻然而去,吴雪并没有向往常那样起身挽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随即脸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笑意。
他看着自己的左手,并将它像是宝贝一般抚摸把玩着。这一只含有无限可能的手,掌握的不是粗鄙的权威,更不是烂银臭铜,而是他内心深处从未发觉过的自己。自他从昨日的秦如梦那里回来之后,他内心便发生了一些变化。权利、地位、美色、金钱,这些全部不是他所欲。他试图走上一条所有人都未曾走过的道路。
他为之兴奋,为之颤栗,为之鼓舞欢欣,更为之恐惧。
“我真的能做到么?”
吴雪心里想着那个几乎让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打算,竭力压制着内心不曾有过的狂喜。他很善于伪装,并没有喜形于色,而是像条稳健的老狗,看着自己的左手,陷入了沉思。
今夜,他有太多东西需要思考,有太多问题需要解决,他在拷问自己,并不是为了打消自己的念头,而是为了促使自己下定决心。
夜凉如水,秋月高悬,晚风掀动窗帘,穿堂而过。
不知多久,吴雪忽然开口道:“门廊里还是怪冷的,为何不进来?”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半讥诮半含蓄的笑,翎歌趿拉着鞋子走了进来,看了吴雪一眼,便自边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倒了一杯茶。
“你就这么干坐着?”翎歌挑眉道。
吴雪说道:“你都听到了?”
翎歌笑道:“你究竟是真的毫无野心,还是你在她面前装疯卖傻?”
吴雪续了一杯茶,淡淡道:“我既无野心,也不会装疯卖傻,只是一个只求自保的凡人罢了……”
翎歌喟叹道:“是吗?可你的演技并不高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你的眼睛里藏着痛苦的烈焰……”
她看向吴雪,问道:“你究竟在盘算什么?”
吴雪转而一笑,说道:“翎歌姑娘今晚的好奇心有些重……”
翎歌咬咬牙,说道:“我的好奇心一直很重。”
吴雪笑道:“可惜,我并不是什么很有内涵而且内心美好之人,对我有好奇心的人,最后都会失望……”
翎歌起身关上了窗户?顿时风的喧嚣被隔绝在外。她回过身看着吴雪?可后者依旧在看着自己的左手,那一只宛若紫玉般的手。
他心里藏着什么秘密?究竟在盘算着什么?翎歌内心惶惶,总感觉今夜的吴雪似乎很是孤寂。他坐在那里?却好像早已经成为了孤家寡人?没有一个人再可以窥探他的心。他的心里没有高耸的城墙,只有一片荒芜的废墟。
二人执拗了一阵,翎歌终于的放弃了。你不问,他绝不说。你问了,他也未必说。像是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翎歌心想。
“小孩子。”翎歌忽然恨恨道。
吴雪却不以为意,笑道:“我还只有十七岁,本就还算作小孩子。我也不想这么早就变老。”
翎歌喟叹一声?幽幽道:“但你总该要成长了。要不然?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离开你……”
吴雪却忽而怪笑了两声?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看向翎歌,闷声道:“就算再失去一次又何妨?”
翎歌微微一颤?那一瞬间,吴雪的神情教她害怕。他仿佛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一个从未表露出来?并且在竭力压制的另一面。
吴雪面带冷笑,几乎像是瘫痪似的靠在椅背上,沉声道:“人们总是在不断失去,又在不断寻找。寻找一个可以安放自己的心的巢穴。失落、彷徨、欢喜、厌倦、希望、黯然、痛苦,再到下一次欢喜。不过轮替罢了,终究只是在找一个借口欺骗自己……”
他显得很是渺小,又很是无力,一瞬间像是个被打败的战士,心里堆积的骨骸在腐烂。
翎歌忽而发觉,有时候他笑着,但是早已经神游物外;他的笑意,隐藏着难以发觉的伤痕。他站在那里,伫立在人群间,却显得这么格格不入,仿佛梦游一般在世间晃荡,但终究寻不到自己的根。
他已经是孤家寡人,他的心也随着伤痛而孤寡起来。尽管他可以笑,但是已经看不见蓝天,更看不到明媚阳光所蕴含的希望。
有时候,他很想哭,但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你已经是个快要成年的大人啦,哭鼻子是泼皮小孩子的惯用伎俩。你只身一人,没人会纵容你撒娇和哭闹了。”
哭是小孩子和女人的特权。男人不行。所以男人们总是短命。因为他们的垃圾始终堆在自己心里,永远也得不到排解,一直到他死的那天。从他们一出生开始,不断积压的痛苦和迟迟不到的希望就在撕裂他们。他们看起来既刚强无比,又无比渺小脆弱。但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他们寿命的流逝会加固他们内心的幼稚。那是唯一的希望所在。
男人的快乐有时间很简单,甚至有时候可以很粗鄙很低俗。吴雪曾经在泥潭里跟泥鳅和癞蛤蟆一起打滚,笑得很开心。但是他找不到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所在,只是想这么做。
他在感受深陷泥淖的感觉,并为之感到亢奋。
泥淖,泥淖,泥淖。
这个世界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疯子,起码他做过的很多事情起来并不是很有目的,比如独自在夜晚得街市徘徊,比如时常自言自语并且夹杂着手舞足蹈,如此竟然还能欢笑很久。
他感到痛苦,却不知痛苦究竟从何而来。他像是一个死士般跟自己做着悲惨的对抗,他绝不能让自己堕落,跟自暴自弃者们一样同流合污。
所以他大笑,他欢欣,他舞蹈。风确实够坏的,它喜欢看旁物跳舞,看满城落叶、看光秃秃的枝桠、看瘦削的花枝们跳舞,自己却总是躲藏。
吴雪看着翎歌,脸上带着笑,浑身好似不自在地颤动着,说道:“翎歌姑娘……男人之所以长不大,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堕落……”
他感到无所适从,痛苦纠结着他全身的神经,眼睛也有些酸涩。
男人们从一出生开始,就与权利和地位、金钱与美人、豪宅和宝马脱不开关系了。
吴雪试图另辟蹊径,但总是会有人不断催促:你已经是个大人啦!要娶媳妇生孩子啦!你要买房买车啦!你要为这些付上一生啦!甚至呢,你也要考虑考虑死后埋哪儿吧?
第一千四十八章 令人崩溃的原因
一想到这些琐碎又必须的事物,吴雪就觉得无比的沮丧,可又不得不重新回到所有人都涌入的河渠里。这些就是生命的全部,而一个人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围绕或为了得到这些而苦恼,而痛恨和嫉妒。
这也无疑令他感到颓丧不振,因为有些事情总是让他感觉无比遥远。更有时候呢,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肉体也是如此貌合神离。他的灵魂在扭曲,在晦暗的光芒下挣扎,但是躯体却给了他无比真实的反馈和诉求。他竭力寻求二者之间的平衡,但长长感到惘然、痛苦。
他似乎总能发觉自己诸多弊端,在不断自我批评和反省之时,又会情不自禁地陷入无解的泥沼,寻求解答却会落入另一个困境的圈套。
但是他唯一学会的,就是不断地反思自我。这是促使他不断进步,并且为之痛苦的根源。如果总是推诿责任,将一切祸患怪罪于“非我之辈”,自然会轻松愉悦很多,但对于一个人对群体和社会,甚至自我价值的认知都会出现极其自负的偏差。
吴雪觉得这是“错觉”。人不可妄自菲薄,更不可狂妄自大。前者是源自缺少自信,后者多半来自无知。因为无知导致的乏于信心,往往更会让人变得愈发极端自负、难以容人。
所以吴雪决定将一切困扰他的问题或者假象全部抛弃,试图追本溯源来发觉自己真正的诉求和心愿,并为此考量起最真实的自我。
在此期间,他发觉人都是具有两面性的。他的光辉与阴暗并重,各自占据着他心思的两头,而唯一没有让他走上不归路的原因,是他总能为二者寻求一个平衡。光明无法彻底战胜黑暗,黑暗却可以一瞬间侵占光明。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光明总是跟秩序和律法、道德与约束有关,而幽暗的魔鬼总是会在人们耳边低吟浅唱,将地狱内美妙的歌声传达给堕落和即将堕落的人们。
想通了这些,吴雪突然平静了。但这些都不是现实,现实中的人们往往会为了生存而挣扎,而绝非有空暇去跟自己内心的魔鬼谈话。
闲人。吴雪对自己评价道。一个自己跟自己决斗的闲人。
面对现实,总是令他痛苦不已。死亡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彰显在他黑黢黢的双眸之中,令人看了做怕。
当翎歌看见这样的吴雪,一时竟也为之一颤,为他身上散发出的诡异且偏执的气场而畏惧。
吴雪字冷如霜。“再失去一次又有何妨?”失去。他们都曾经失去过重要之人。经历过最深沉的痛苦的人,往往不会再畏惧痛苦。他们会全心全意地服务自己,只对自己负责。
吴雪站起身,踱到了窗边,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黯然长喟,幽幽道:“翎歌姑娘,你也应该理解?或者你心里也曾这么想。失去并不代表什么?只不过是一次旧的尝试和新的开始……”
他摇了摇头?好像自我否定了一般又接着道:“不对……有些痛苦对人的影响是一生的,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忘却,只能带着虚假的自我抚慰和面对未来生活不确切的期许而慰了平生……遗憾和痛苦会伴随着他,一直到死。”
吴雪并不算凄切的低诉,却掀起了翎歌死水般的心的波澜。她无数次试问自己?是否真的从那段惨痛的过往走出来了么?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无比平静?无比镇定,就好像痛苦让她丧失了基本的同情心和感知。她既不同情别人,也不同情自己。在那之后?便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再想起从前的自己在父母身边撒娇而不再是害臊,再想起曾经自己那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也忽然刺痛了她的心。
经历了痛苦才能成长,但成长的代价绝不该是因为痛苦而丧失作为人起码的纯真和良善。
所以吴雪明白?自己向来都没有任何敌人。他唯有一个宿敌?那就是他自己。他要摆脱那些拉他下坠的重物?并且不断前进,以维持自己不堕落。
良久,翎歌幽幽道:“是嘛……或许也真是如此……”
她不用闭上眼睛,因为她曾亲眼目睹至亲之人的死亡。到现在,她都还无法从父亲临死前那因严刑拷打和布满臭虫的阴暗牢房而扭曲肮脏的脸上浮现出的最后一丝笑意中释怀。
那是宽慰和期许,也是她无穷无尽的梦魇。她试图走出,可是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悲恸布下了天罗地网,纠缠着、困扰着、折磨着她直至今日,或许往后依旧如此。
她时常想起最后跟家人团聚的一个雪天,跟往年无异的年末时光;但那时候家里的气氛跟乌云密布的天气一样令人觉得沉闷窒息。
尚且年幼的翎歌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如何,但是她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这异样气氛背后那紧迫焦躁的情绪。后来父亲突然跟她说:“你将要离开家了。”
那时候翎歌还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去往何处,只是有些茫然和困惑。她看着庭院内寂寞无声的雪,突然很想大哭一场,但是也没有眼泪溢出。那时候她忽而发觉,自己的心已经裂了个豁口,绝望的洪流在里面翻涌。
“你将改名换姓,往后便叫吴公一声爹。”父亲告诉她。
小翎歌只疑惑不解,问道:“我为什么要改名换姓?”
父亲晦暗的脸上浮现一丝绝望,哀叹道:“那是因为你的身份会给你招来杀生之祸……”
那时父亲得脸上粘着雪,面容之间满是凄凉与紧迫,翎歌后来想,那时候父亲之所以想要将她提前送走,是因为他早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局。
小翎歌于是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秘密踏上了旅途。她被告知将要去往芙蓉府,并给吴公收做义女。到那时候,她将改姓吴,而不是林了。
可终究天不遂人愿,他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没有安然被送到吴家府上。
第一千四十九章 与雪之别
那时候整个天都人心惶惶,天空中乌云密布,怎也挥之不去;雪也已时断时续下了三天,通往天都城外的道路颇为难行;偌大的天都内鹰犬肆行,闹得人心惶惶;不知父亲如何打点,小翎歌从这无形的包围之中脱身,踏上了一条围绕着困惑、痛苦和寒冷的道路。
小翎歌依稀记得,在自己预料自己将要离家之前,曾有个挺奇怪的人秘密前往家中。那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但面容枯槁,唯有那一双阴寒冷鸷的眼睛现实他还未老去。
见了那人,小翎歌才忽然想起,早在半年之前,这个人便偶尔出现在当时的家中,但她以为他与其他时常来府上拍马屁的人无异,所以便没有对其多加注意。
后来想想,只有这个人来时总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手上也没有带任何礼物。
当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的一个雪天,此人再次踏足家中,若有所思地看了小翎歌片刻。虽然他的神情比之恶徒无异,但小翎歌并不觉得害怕。因为他虽然看起来阴冷而凶恶,但身为官宦子女,她还分得清哪些是面凶的清官,那些是笑面虎。随后他目光露出隐隐的忧虑,似乎遥想到了她的未来。
此人到来时,曾经与其父密谈了半日,一家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可待到谈话完毕,那男人走出来时,只是尝试对小翎歌笑了一下,尽管笑得极为不自然,像是僵硬的铁皮,但小翎歌还是觉得未有着落的心里得到了些安慰。
他对她说道:“不要担心,你会有几位姐姐,还会有一个弟弟,他们会陪伴你的。”
说完,他便离去了。小翎歌依然记得,一家人围在屋里或悲或怒的撕裂的场景,只有她仿佛隔绝了一切,从家人和家宅之中隔离。她不断地回想着那个人的话,试图领略其中意味,但总是浑然不知,直到她父亲告诉她对于她的未来做了迫不得已的规划。
雪越下越大,往日的幸福却越来越少。在庭院堆了几尺,无人清扫。他们似乎都已经认命,只是心里还带着些许侥幸希望。
可小翎歌似乎那时候便忽然开始变得敏感。她明白,若不是弥天大罪,父亲也不至于将其送走。
自那日后?家中便再无安宁之日。
她看到了肆意淫乐的那些曾经熟悉的亲人们?也看到了败坏的过程。那一刻?她竟然产生了厌恶之感,只希望赶快离开这里。
那一天来得并不算太晚。只在半个月之后,独自在庭院里看雪的小翎歌便被那个冷漠的男人带走。
他对她说:“是最后的日子了,该离开这里了。”
最近城内总也不太平,先是有两个侍郎倒了霉?后来又牵扯出诸多富商巨贾?就连五卫郎也是噤若寒蝉。每当她看到街道上成群结队、步履急促的督京卫?她就知道又有人要倒霉了。
这一次,轮到她家了。
“我们要去哪?”小翎歌问道。
没有人来送别,除了她的父亲。他已经一夜白头?变得无比渺小,再无往日在朝为官时的风光。现在的他已经成了一个平凡甚至软弱的人,对于家中发生的丑事也已不再过问。
他简单给她收拾了些盘缠,并且嘱咐道:“到了吴家之后?切不可再提起自己的过去?更不要再说自己过去的名字了……”
他只是这么说。小翎歌那时只是点点头?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她就跟着那个男人上路了。
奇怪的是,那人今个儿穿着难得一见的官袍,暗红色的衣料,上面绣着蟒纹,看样子像是刚从皇家礼会刚离场一般。
那时候小翎歌忽然明白,眼前这个人乃是督京卫的卫首,起码是主要掌事的人物之一。
可是他步伐不疾不徐,这让小翎歌深感安心,他的手热烘烘的,完全不像看起来那样枯槁冰冷。
走在路上,往来急促的督京卫部众见了他,便远远地拘礼,没有人上前来搭话。
小翎歌问道:“他们好像很怕你……”
那男人似冷非冷地笑了两声,有些干巴巴的,沉声道:“那是因为这件衣服代表着死亡和鲜血。”
“是嘛……你杀了很多人么?”
他只是说道:“很多。”
“我们为什么不坐车?”她又问道。
他们牵着走,走在人心惶惶的天都街道上,天空飘着雪,仿佛他们是在城中漫步,而不是逃命。
他看着天空飘下的雪花,长长叹了口气,说道:“那是因为我要让他们都看见这一幕,起码得一直走到让你成功出城为止……”
她很不明白,既然是逃命,就都是灰溜溜的,哪有光明正大的走大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的?
走到一处,忽然从酒馆里走出来两个人,那两人跟他一样,身着代表着死亡和鲜血的衣服,看起来年龄也相差无几。
他们看着小翎歌,低声道:“这便是林公的女儿吧?”
那男人点点头,说道:“之后你便跟他们走吧,他们会托人把你安然送到的……”
小翎歌问道:“你要走了么?”
那男人松开了她的手,说道:“我要走了。”
“很急么?”
“十万火急。”
“好。”
天都周边已经戒严,现在唯一能进出的,唯有四处拿人的督京卫。他们俩将小翎歌藏在钱箱子里,恰好当时朝廷需要运送一批到边城的军饷,她便躲在了里面。
一路上兜兜转转,小翎歌在出了天都的地界之后,又告别他二人,换上了一辆等候已久的马车。
到这里,她以为已经安然脱身,身后的天都已经远去,身前的运饷车队也逐渐远去。小翎歌忽而发觉,人生就是这样。兜兜转转、奔波劳碌,徘徊在生与死之间,感受道路上无穷无尽的孤寂和痛苦。
在前往芙蓉府的马车上,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一股难以言明得悲伤忽而翻涌上来,几乎教她想要呕吐。
行在山道上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她的心也摇摇晃晃的。前路漫漫,白雪纷飞,视野所过之处,遍是蒙蒙之色。而这就是一个人坎坷不平的一生。
第一千五十章 与雪之别(其二)
作为一个尚且年少的小孩子,原本是不该在十二三岁就深刻了解这个世界和人生;但当小翎歌坐在向西行去的马车上时,窗外山道上飘扬的雪花逐渐大了起来,寒风似刀子般刮着她的脸,也刮着这些雪花;它们旋转,漫舞,永不停息;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一切生命似乎都在白色世界里摇曳;她忽而以超出年龄的冷静领略了这个世界,虽然还只如雪雾一般朦胧。
那时候的她想到了什么?恐怕所有小女孩的美好幻想和期待全部破灭,唯有刺入骨髓的寒冷和肃杀、沉闷的气氛是她所体会的最真实的感觉。在惨痛的现实面前,一切美好和幻想都显得微不足道。
“是这样……”她对自己说,“故事的结局就是这样……”
她将要去往一个陌生的环境,面对一切陌生的人。她想着那个代表着死亡和鲜血的男人对她说的话,想着他口中的吴家四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可木已成舟,她最终没能成功到达吴家,也没能和吴家四秀还有吴雪成为兄弟姐妹,不然,他们或许都将会有不同的命运。也许,他们会一起在毁灭吴家的大火里丧命。也许,他们会有办法渡过难关也不一定……
当翎歌初见到吴雪时,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面前这个人给了她一直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或许不似过久不见的故人般熟悉,但自心底泛起的一丝涟漪,却教她颇为留意这个少年。
但初次见面,是在赵昊天顺搭着吴雪去往山庄的路上,她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还是对其侧目而视,只在心里暗暗对这个显得圆滑又羞赧的少年有些诧异。
他究竟是谁?翎歌心里不禁产生了疑惑。但那时的她一心想要摸清赵昊天曾经身为“玉江大盗”的证据,并没有过多留意这个少年。对她来说,有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再重要。只是她时常难以忘怀一些人事:父亲死前的脸,还有那些未曾谋面的吴家姐弟。此刻这些事情都已经风轻云淡,可以不留恋便走。
她心里唯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找到当时把父亲拖下水的“玉江大盗”。可惜的是,玉江大盗并非个人,而是一个盗贼团伙。因为翎歌一封事先宣扬的信复仇信的缘故,赵昊天起了疑心,而把从前那些团伙召集在山庄内。这些贼子说是一个团伙,实则是人心各异、穷凶极恶的贪婪匪徒,最后共同覆灭的结果也算是罪有应得。
也就是那次,她巧合得知吴雪竟就是那个吴家少年,更甚者,他们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见过一面。
那是在青茉府,一个春天过后、夏季未来的阴雨天。当时她与玉先凤从天工阁归来,途径北安王府,玉先凤便自己去打探一番,教翎歌于园内候留。
那园林是北安王督建,本是作为王爷夏季出巡的私人居所,后逐渐放宽限制?成为了城内一处游览胜地。
她就是在那里与吴雪见面?只是当时他们都不认得对方。那时候,吴雪看起来意气风发,虽不甚张扬高调?但眉宇之间的傲气却自然彰显出来?这点是难以掩饰的。
小翎歌对他腰间的那块玉佩颇为好奇,因为她曾经也见过类似的?但就是想不起是何人之物,遂只把它当做是一种富人子弟之间流行起的玉佩罢。
小吴雪总想着找她搭话,可她总是沉默。虽然她也很想说些什么,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和这个陌生的小公子说些什么?以至于教小吴雪以为她正沉湎与苦痛之中。
后来翎歌心想:“那时候我的脸色或许比现在还要差很多?也难怪他会一眼就觉得我心情不佳,想方设法地要让我开心起来……”
吴雪来到青茉府之后,便觉得百无聊赖。早在很久之前,旅行就对吴雪没了任何意义。他时常想,那只不过是一个坐标点切换到另一个坐标点罢了。所有场景大同小异?罕有热闹事物。小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他只是觉得眼前所见的景色千篇一律,还未发觉到这些表面背后的文化内涵。
就算是现在,吴雪依旧对旅途觉得沮丧。因为现在不光景色不佳,就连文化似乎也没体现出来,不过是一锅乱炖的糊涂汤罢了。在那之后,小吴雪的便不再如往常那般喜好远游,转而把窝挪到了藏书阁。他觉得有时候虚幻的世界要比现实美妙的多,从现实之中无法体会的美感,前面那些伟大的小说家们就已经勾勒出来了。
是的。在十三岁之后,吴雪便不再满怀期待地踏上旅途,他在心中堆砌起了一个美丽的国度,并且逐渐稳固。作为一个小孩子,他对陌生事物的热情消失得还是异于常人得快了些。这或许是他过于敏感的缘故,早在该欢笑的年纪失去了欢笑。
他只隐隐感觉眼前的世界有些不对劲,但是他找不到原因。正如许多人忧虑的感觉一样,他也很忧虑,但并不知道让人们忧虑的本因。
所以,他终于决定从藏书阁里暂且抽身了。
他曾问孙伯:“孙伯,这时节,夏国还有何处可供赏玩么?”
孙伯笑说道:“东都芙蓉,西城海棠,北海雪山,南冥观海,哪一个合小公子心意?”
吴雪想了想,决定折中一下,来一个短途旅行,便道:“这样吧,我们去青茉府看茉莉花吧……”
青茉府相较于其他地带,风情蕴意要温和、含蓄得多。吴雪差孙伯去跟其他老头子们打牌,想要自己去随便走一走。
孙伯笑道:“牌可以以后打,陪小公子玩才是要事……”
最近开始,吴雪只觉心情烦躁,只想自己四处逛逛,做一些比之太无聊做一些稍微无聊的事,所以他便差孙伯去买一些茉莉花茶,带回去给姐姐们做礼物。
孙伯极为尽职尽责,出门在外从不脱离吴雪三步开外,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奴,又像是皇帝身边团团转的大太监。
第一千五十一章 与雪之别(其三)
孙伯始终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宛若田地里埋头耕种的老牛般任劳任怨,陪伴在吴雪身边是他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职责。所以对于吴雪买礼物的提议,他果断地拒绝了,而是说道:
“小公子,买礼物一事不急,待老奴陪你在青茉城里逛一圈,末了临走再买也不迟……”
小吴雪唯有叹气。他对于很多人事的态度都很矛盾,比如他对于父亲是既尊敬又畏惧,对于家里的女眷是又觉之温馨又畏之如虎,而对于这个家里最特殊的孙伯,他是既怜悯其忠心,又厌恶其愚昧。
这个老头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就连吴雪也不知道。他曾经问过四位姐姐和母亲,但她们都说其是个比较得力的管家公,除此之外,也没有关于他身世的更多信息。
小吴雪愈发觉得这老头子古怪,他说话向来轻言轻语,好像少了点精气神似的,而行为举止也颇为怪异,常有女人扭捏之态。他既忠心又老实,小时候吴雪觉得他是个忠实的玩伴,但当他成长之后,总看其不顺眼,觉得他说话阴阳怪气的,有他在身边,自己总要受着别人冷眼似的。
于是他总想将其撇开,但每次孙伯都选择寸步不离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这一回也是,吴雪心情烦闷,只想独自在青茉府这片陌生的地方闲逛,奈何孙伯总是亦步亦趋,好像是影子又像是牛皮糖,怎也甩不掉。
迫于无奈,吴雪问道:“要怎样你才肯离开我?”
孙伯笑道:“按道理来说,老奴是不该远离小公子的。除非是在夜晚安寝之时,或者谋女之私时……”
吴雪想了想,觉得大白天睡觉似乎过于浪费时光,便说道:“好。我去跟女人玩耍去了。”
孙伯嗄嗄怪笑道:“小公子尚且年幼,精元未固,万不可与那虎狼女子**,以免伤身,祸及未来安康……”
吴雪实则对男女之欢并无了解,便学着其他浪子们那样,走到一处装潢轻浮,透露着庸俗之气的建筑前,看着门口那两个极尽妖娆的女人,说道:“那我给你找两个,如何?”
孙伯只是淡淡笑着,说道:“老奴自从到了小公子身边,就不再享有男人之分。这艳福,我没法享,还是留予别人吧……”
小吴雪悻悻然,正待他想着该怎么摆脱孙伯这老顽固时,门口那两女子笑脸相迎,上下估量着吴雪,媚态妖娆地说道:“呦,这位是哪家的公子,生得如此俊俏。又怎徘徊在门口,受这风寒雨露?不如教姐姐们陪你喝上几杯?可好?”
一听到“姐姐们”?吴雪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家里的四位姐姐,又见这两位女子如此风骚之态,竟然蓦地红了脸,不知道脑子里想得什么。
倒是孙伯说道:“姑娘请回?我家公子只是路过。”
那女子咯咯娇笑道:“路过?小公子眼神里可是流露着渴望呦……”
另一女子道:“看起来,你倒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家奴,只不知你家公子可愿为你花些银两?”
吴雪只感觉自尊心受辱,便倔强着道:“怎么不可?别说孙伯要女人,就算他要在天都买一套房子,我也可以慷慨解囊!”
孙伯喟叹道:“老奴既不要房子,也不要女人……”
女子轻浮而笑,说道:“一旦人老了,自然没那么多欲望了。”
吴雪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孙伯无比担忧地瞧着吴雪,唉声叹气道:“老奴想要公子好好的,成为一个可以担起重任的男人,而不是一个满脑子想与女人欢肆的轻浮浪子!”
那一瞬间吴雪无地自容,只在两个风尘女子的挑唆下,自己便情不自已地摆起了阔,哪里有男人之态?一副孟浪公子做派!
过后,孙伯对羞愧无语的吴雪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公子对女子有意,也属实自然,但你绝不可满脑子邪念,时时刻刻念念不忘。有很多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的。往后,你可能会遇到一个让你想起来便觉得内心安宁的姑娘,那或许才是公子一生之良偶。而只想着与你肆意欢乐,不求作为、意志消沉的,小公子绝不可与之深交……”
小吴雪此刻无比老实,说道:“孙伯我知道了……”
孙伯喟叹一声,幽幽道:“你是胭脂水粉堆里长大的,就连老奴也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以你性子受女人影响最大,时常软弱纠结,这些都是身为男人的大忌。你要变得坚强,学会不依赖姐姐们,从小事做起,不要一有困难就推给她们,寻求她们的庇护……”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有很多吴雪都没记住,但他记住了一句话。那时候青茉府雨势渐大,他们便到附近的园林里避雨。
看着总显软弱的小吴雪,孙伯无奈道:“你若是成为了一个自暴自弃的烂人,那只能与烂人打交道。你若是想让未来变得不那么烂,那就拿出一点男人的气概来,成为一个男子汉……”
此刻的吴雪无比谦虚,他恭敬地听着孙伯的教诲,虽然具体的道理没记住几条,但那种感觉却留在了心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告诉他永远不要想着堕落的欢乐,哪怕高雅真的很枯燥。
他们二人站在檐下,看着雨中穿梭的燕子,孙伯目光怔怔,喃喃道:“你要面对的,绝不止眼前这片狭隘,还有数不清的困难。那些苦难,不光是你的重担,也是你的荣耀……”
他不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不能领悟其中道理并为之振奋精神,但他似乎总满怀心事,生怕有些话还未说出一切便以悲剧告终。
过不多久,忽而从边上转过来两个人。那两人打量着孙伯,又看了看小吴雪,形容之间颇为不怀好意。
小吴雪紧张道:“那两人……是不是贼啊?”
孙伯观之冷笑一声,说道:“他们绝不是盗贼。正相反,他们还在一位身份尊贵的大人手下做事。那一身扮相,不正是北安王府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