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计划
过了一日,吴雪他们收到了来自城郊的一封信,落款是子勉。
张节陵陪同石业兰、游天星下午正懒洋洋地看着吴雪练功,此刻庭院里阳光倾斜,他们几人在树荫下小声闲聊着。石业兰品酌了一口西域的葡萄酒,然后将酒壶扔给游天星,游天星懒洋洋地靠在藤椅里,喝了一口以后再将酒壶扔给张节陵。三人同样懒洋洋地传递着酒壶。
昨晚下了一夜雨,此刻树荫地上光影斑驳,微暖的风使人倦怠,就连思绪都变得懒散起来。最近发生的事杂糅在一起,像是个婴儿一般蜷缩在脑海里,发出阵阵呓语。
过不多久,只听午后的安静的街头传来一阵马蹄声,渐渐靠近清晰,到了门口,停了下来。
一个身着邮差衣服的人下马从马褡里取出一封信。门没有关,他敲了敲门框,道:“谁是张道长?”
他的语气有些古怪,好像从来没见过有人给道士写信,信封上还是个女人的字迹。
“张道长,有人喊……”石业兰瘫在太师椅里,看了看门边的信差。
张节陵把酒壶给石业兰,起身慢步走到信差跟前,道:“找我?”
信差把信交给他,只说道:“你的信。”说着他就再次上马,一溜烟向着这条街的深处奔去,马蹄声渐渐远去了。
张节陵懒懒回到椅子里,吴雪也凑了过来,问道:“谁来的信?”
张节陵有些迷糊,他困得不行。看了看信封,说道:“是子勉夫人来信。”
他拆开信封,摊开信纸,看了一阵,笑了笑,说道:“平安信。”
随后将信交给他们看了看,众人也就放下心来。
她在信中说道他们已经回到了从前的家里,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样,破败不堪,但房屋骨架结实,所以只需稍作修葺,便可焕然一新。信中又向他们抱歉,把他们牵连进家事之中。子勉说家中事物已经交给专人打点,他们也可安心离开那里。
信中只字未提关于那些诡异的事情,看得出来,她已经想把那些事情全部忘记。
游天星眯着眼看了信,说道:“看来他们心情很好。”
石业兰笑道:“开心就好了。”
吴雪道:“道长,那百里家的事……”
张节陵眉头一扬,道:“管!一定得管!”
游天星抱怨一声,说道:“还管?他们离开不就行了吗?我们干吗还瞎管别人家事?”
张节陵眯了眯眼,仿佛透过那封信看了见很多东西。他说道:“那百里家房屋着实诡异,还是个害人的布局。哼,老道倒是要看看是何人造此凶局!”
吴雪有些担忧,也有些兴奋。他好像已经习惯了那种冒险的生活,突然一空闲安静下来,还有点不习惯。他们三人也有些不习惯,感觉生活没了激情就只能干等死了。
吴雪有点按捺不住,说道:“道长,我们什么时候再一探百里府?”
张节陵收起信,将它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说道:“就今晚!”
游天星一愣,说道:“今晚?这么急?”他似乎有点喜欢这种懒洋洋的生活,又觉得这种生活是在浪费时间。懒的时候不想动,动的时候又想懒。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矛盾。
张节陵笑道:“事不宜迟,我们已经知道了百里青峰跟百里穆与那个杀人迷宫有关系,就算他们不是主谋,也是参与者,在家中定然有些痕迹。我们今晚去看一看他们的信件,看看有没有什么信息。若是能找到百里家账本,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吴雪一听,顿时苦笑起来,说道:“那今晚还是潜伏进去了?”
张节陵点点头,说道:“虽然百里肃吩咐过下人不要阻拦我们,但我总感觉若是百里父子真的在密谋一些诡事,那些家丁下人可能也是有关联的。我们不可打草惊蛇。”
百里肃和子勉回到百里家不久,跟家中人不熟,甚至对家中之事也是不甚了解。他们就好像是两具傀儡,被百里家牵着走,空有一副木头架子。吴雪深以为然,点点头,说道:“那今晚如何行动?”
张节陵环视了一圈在场的男人们,冒险精神在他们心中重燃。他胸有成竹地说道:“今晚我们四人在她们俩睡着以后行动,潜入百里家。我已经记下了百里府的布局,书房卧室是找线索的重点。”说到这里,他问道:“有没有人会口技?”
吴雪一愣,“口技?”他想到了原来在书中所见,高明的口技着者只凭着简单几个道具和一张嘴,就能模仿出各类声音。
游天星面露难色,苦笑道:“这……有些难度……”
石业兰哈哈一笑,说道:“我还是略微用过此伎俩的。”
张节陵一喜,说道:“石大侠不妨露两手!”
石业兰扁着嘴,双手合捂在唇上,一阵“嘎儿……嘎儿……”的叫声响起,正是芦苇荡里野鸭子的叫声。若是不见石业兰姿态,恐怕真以为是哪里有野鸭子上岸了。
张节陵一拍大腿,道:“妙!这野鸭子虽然跟家鸭叫起来差不多,但细闻还是可以听出来些许差距。石兄模仿的惟妙惟肖,教人听不出真假。”
石业兰悠然一笑,说道:“那今晚……”
张节陵又道:“石兄轻功如何?”
石业兰脚下一动,犹如鲲鹏展翅一般,背倒着轻轻一跃,就跳上了树。
张节陵道:“好!石兄在我们行动附近盯梢,如果碰到了意外,就以野鸭子叫为号,我们立马撤退。”说着,他悠悠一笑,“今晚我们来个里应外合,行动加掩护样样齐全,保是它皇宫也可闯上一闯!”
吴雪一听,不由得苦笑,那天都皇宫岂是凡人可进的?大内高手数不胜数,比之武林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城复杂凶险,他们闯进去,谁知道神不知鬼不觉脑袋会不会就搬了家?
他们已经密谋好了行动计划,就等待着夜幕降临了。他们都有些激动,先前的疲乏和倦怠一扫而空。
只这时,突然后面传来一声质问:“干吗呢,围得这么紧?”
众人一惊,立马回身,却道是兰儿午睡醒来,听到了野鸭子叫,心里奇怪,这人迹兴盛之地怎么会有野鸭子叫?想着奇怪,就下了楼,见到了神情古怪的男人们。
石业兰讪笑一阵,道:“醒了?没事没事,我们聊天呢!”
兰儿见他们神色不自然,举动有些反常,心中有些狐疑,用带着三分初醒的倦意说道:“聊天?聊天围这么紧干吗?”
张节陵灵机一动,将子勉的信递给了兰儿,笑道:“这不是子勉夫人来信,我们惦记想看看嘛……”
兰儿接过信,看了一阵,道:“看来他们挺好的……”
张节陵打着哈哈,说道:“是啊,得知他们安好,也就放心了。”
兰儿又看了看吴雪,只见他仰着头对着树上的鸟吹着口哨,那鸟儿只奇怪地扭着头看他。
她伸了个懒腰,说道:“该走了……”
众人一怔,齐声问道:“去哪?”
兰儿像是看怪人一般看着他们,说道:“你们忘啦,今天是惠悲大师安葬之日,不是说要去祭奠一下吗?”
众人皆是一愣,张节陵一拍脑门,叫道:“哎呀,真是老了,记性这么差了!”
他虽然依旧是一种调笑语气,但内心里却满是失落。原来遗忘一个人居然可以这么快,往日的悲痛只在心中停留了一小会儿,就无影无踪了。惠悲大师是他的朋友,也是为数不多的朋友,他的死很让张节陵失落,只是他没想到,人在忙碌亦或倦怠的生活里居然可以忘掉这么多重要的事,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众人一同前往云响寺。登入山门,两边的山道林荫丛丛,石阶上还沾着雨迹。一夜雨声打落了花瓣,阴凉的山道上留有满地残红。雨后的花朵有种奇异清澈的香味。只是这良辰美景却无心欣赏,他们是去奔丧。蝶梦还带着倦意与众人一同向山寺登去,打着哈欠。
渐过几重弯,来到了山腰间,那里有僧人把守。众人说明来意,那僧人只冷面觑了他们一眼,说道:“寺庙今天不开放。”
吴雪道:“又不开放?”
张节陵道:“我们是惠悲大师的朋友,想来送他最后一程。”
僧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说了,寺庙今天不开放,你们是听不懂吗?”
张节陵同样冷声道:“我说的,不知小友可听懂?”
那僧人一愣,立马变了颜色,厉声道:“这是佛门圣地,今日又是门内高僧火化安葬之日,你们外人来凑什么热闹?!”
说着,那僧人眉毛一横,持着戒棍跟着几个僧人踏步上前。
张节陵微微叹了口气,幽幽说道:“看来贫道是不能送老伙计一程了……”
众人无可,只得下了去再议。
他们坐在林荫铺满的石阶上,一时想不起办法。难道来给人送葬也得偷偷摸摸进去不成?
吴雪微微叹了口气,心想这些僧人只看着奇怪,可他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可能是感觉吧……他总感觉这些人不是僧侣,而是一群披着僧衣的土匪。
第一百五十六章 僧侣
吴雪这么想着,心中有生出一种奇怪突兀的感觉,这种感觉与在先前他和张节陵潜入云响寺的时候见到那些僧侣时的感觉一样。那种感觉由蓦然而过,到了愈发强烈的程度。那些僧侣,无论是从先前听到的谈话,还是他们的面容,都没有一点出家人的迹象。
吴雪按了按太阳穴,他的头脑有些发胀。兰儿见他神色有些痛苦,便坐近他,问道:“雪儿哥哥,你怎么了?”
吴雪道:“我想这个寺庙有问题。”
他的话吸引了众人,他们一同看向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疲惫的吴雪。
石业兰道:“有什么问题?”他对寺庙不太了解,因为他不是佛教徒,从前在大月国时也没有信仰任何教义。
吴雪胸有些闷,他缓缓吐了一口气,说道:“我总感觉这个寺庙,所有人都心怀鬼胎。”
兰儿道:“那些僧人?”
吴雪摇了摇头,用一种怀疑地语气说道:“好像是……也许吧……我不太清楚,但我总感觉在这寺庙里的人都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蝶梦好奇道:“什么样的奇怪感觉?”
吴雪想了想,沉声道:“不像是活人的感觉……”
他的喉头因为发干说话有些变音,低沉嘶哑,让人听了有些怪异。就跟他说的话一样。
山道上拂过一阵风,是从树影婆娑的山上吹下来的,冰凉悠长,似一声饱含荒芜的叹息,让人脊背发凉。
吴雪说完,众人只怔怔地看着他,品酌着他的话。
蝶梦瞪大了眼睛,凉风吹得她打了个冷战,手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兰儿的手,好像她手的温度可以让她重新感受到人间的温暖。
良久,石业兰哈哈一笑,说道:“这说得也太诡异了吧……”
张节陵突然开口了,原先他一直在沉默。他一度陷入了不能目送老友人最后一面而失落的情绪。
他说道:“可能是有些诡异,但这座寺庙确实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而造成这种感觉的,只能是里面的人了……”
所有人都在思考着吴雪的话,却越想越诡异,越想越胆战心惊。
兰儿见吴雪一直是疲惫不堪的神色,好似灵魂出窍般,遂柔声道:“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
吴雪确实没有睡个安稳觉,他凌晨才从露台上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却浑身发热,就好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在极度寒冷的时候会有一种浑身发热的错觉。昨晚他做了一夜噩梦,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梦到了蝶梦,或者说是秦如梦,他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她就在一间昏暗的房子里,背对着他(他很奇怪背对着的时候为什么认为就是她)。他似乎喊了两声,她回过头,却是一副冷漠的神色,那双眼睛再也看不见那种闪烁的光芒,而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沼泽。吴雪陷入了沼泽,他不断地挣扎,却无济于事。然后他的左手忽然一疼,却发现有一只夜叉在撕咬。他看到了兰儿,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向他这边走来,却面无血色,眼神冷冰冰的。一切都归于虚无,他缓缓升腾,像是一阵烟雾。他看到了自己和兰儿。她的脸像是开在败坏边缘的寒花,两人的身体像是腐烂的鱼一般发出阵阵恶心的腥臭味,从里面钻出五颜六色的,类似于龙虾般的怪物。
醒来的时候吴雪浑身被虚汗浸透,他喘着粗气,阵阵冷风吹进屋子,外面下着雨。
他不知道现在是何时,外面依旧是蒙蒙的黑夜。张节陵的鼾声夹杂在雨声中。他站在窗户边,雨丝落在脸上。他呼了几口气。雨夜的清凉没有洗刷掉梦境里的恐惧和恶心。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它就和这雨一般莫名其妙,来时无声,去时徒留满城水渍。他再也没有睡着。
吴雪打了个哈欠,看向旁边的兰儿,她依旧如初,还是那样。那只是个梦,他提醒自己,是没有意义的。
兰儿被他这么看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东西。
就在众人琢磨着山寺之谜的时候,只听不远处的山腰间传来了阵阵急促的钟声,那声音沉闷浑厚,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怎么了?”
众人向上走去,过了一个转折的平台,见守门的僧人已经不见了,向上的山道上可以看见他们急促的身影。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又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
张节陵哈哈一笑,说道:“看来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心中对友人的祈盼感动了上苍。”
说着,他就带头进入了云响寺。一路上,都看不见任何一个僧侣,甚至连鸟雀都没有。这里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被死气沉沉笼罩。
天上的云层很低。从西边飘过来的乌云盖住了太阳。
众人带着疑惑到了后面,却见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聚集了很多僧侣。他们围在一起,声音哄杂,不知在争论什么。
他们走进,那些僧侣突然又不说话了,一同看向他们,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他们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吴雪一怔,浑身一寒,一股非常不好的感觉弥漫心头。
张节陵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们依旧像是木头一般看着他们,神情诡异。
张节陵眉头一皱,他躲避着僧侣门们冰冷的目光,又问道,这次他提高了声音,不容置疑。“擅自入寺,实在惭愧。诸位可否告知贫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等愿搭手一二。”
良久,才有一个人冷冰冰地说道:“惠悲失踪了。”
众人皆是一愣,张节陵像是没听懂,再问道:“谁失踪了?”
不知从哪传来一句:“惠悲的尸体消失了。”
此话犹如一记晴天霹雳打在众人的耳边。
一阵阴风吹过,天空愈加灰暗,云层里突然响起一声雷鸣。
蝶梦惊呼一声,躲到了兰儿怀里。兰儿强颜欢笑地安慰她:“不要紧,只是春雷而已……”
张节陵踏步上前,抓住一个人的手腕,厉声道:“惠悲的尸身停放在何处?”
那人手腕被捏得快要碎裂,他目露凶光,几乎是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朝着张节陵的脸上打去。
张节陵抓着他的手只朝旁边一带,那僧侣身体失去了重心,朝旁边一甩,攻势自然化解。
他再次说道:“惠悲大师尸身停放在何处?”
他被一群僧侣直勾勾地盯着看,心里也很是惊疑,怎么尸体会不见了,难道还有人偷尸?
这时,从大雄宝殿里走出三个住持高僧,他们面色阴沉,相互间还说着什么,朝着广场这边走来。
其中一人说道:“尸体就停放在殿内,还请各位亲自来见。”
说着,吴雪众人带着疑惑跟惊惶跟着三个住持踏进了殿内。
迎面可见三尊高大威严的淡金色佛像,拈着手指,垂眉低首地看向门口。
在佛像前,放着一具木质棺椁,棺材里铺着一面白布,只是原本该静静躺在里面的惠悲大师的尸体,却不翼而飞了。
吴雪他们围着棺椁,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材,心里却被一种惊悚的感觉笼罩。
张节陵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其中一个住持说道:“原本今天下午是该念三次经超度亡灵……”
张节陵道:“所以中间有两次间歇的时间段?”
那人点点头,说道:“我们念完第二次,按照惯例该去后面稍作休息,再回来念最后一遍佛经。”
张节陵道:“那这中间殿内是没有人看守的了?”
那人点点头,说道:“只殿内无人看守,可在门口却留有僧人把守。”
“这么说……”
张节陵看向门口,眉头紧皱。
吴雪观察了一圈大雄宝殿内部,发现除了这三道门,就连一个窗户都没有。所以即使是有人想要盗走惠悲大师的尸体,也只能是从这里进出。
吴雪问道:“这中间的休息时间有多长?守卫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动?”
那人回答道:“中间大概有一刻钟。我们询问了守卫僧人,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期间没有任何人进出。直到我们回来准备念最后一遍佛经之时,才发觉惠悲的尸体消失了,于是敲钟召集僧人。”
吴雪浑身发冷,咬着牙齿,挤出一句话:“那惠悲大师就是像空气一般,神秘消失在了殿内?”
一阵潮湿的风吹进殿内,却吹不走殿内众人的阴霾。
蝶梦颤声道:“难道,难道是惠悲大师像是壁虎一般沿着头顶的墙壁爬了出去……?”说着,她抓着兰儿的手抓得更紧了。
众人闻言俱是一怔。她说得虽然是句不太可能的玩笑话,但却还是让众人心头一惊。
外面乌云密布,殿内很是幽暗,弥漫着一股神秘诡谲的薄雾。死一般的沉寂。
吴雪不寒而栗。他在脑中构想了一下蝶梦所说的画面:
一个僧侣的尸体,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忽然爬了起来,像是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沿着墙壁爬了出去,守门的僧人毫无察觉……
第一百五十七章 殿内
想到这里,吴雪不寒而栗。虽然这只是不太可能的猜测,或者说连猜测都算不上,只是一种臆想。但当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每个人都还是被自己的念头给吓到了。
众人一时沉默不语,殿内气氛无比压抑凝滞,外面昏暗的天空还不时传来雨声。
这时候,张节陵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摇了摇头,看向众人,仿佛是在寻求一个坚定的眼神。“惠悲已死不假,又怎么可能复生呢?!”
吴雪点点头,说道:“所以,就只能是有人盗走了惠悲大师的尸身。”
那僧侣说道:“可有谁能在这么多人把守出口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就带着一具尸体跑了出去?”
吴雪觉得这一切还得从守门的僧侣问起。这样一个只有一个门的房间,若是一个人背着一具尸体走动,不可能没有人察觉。
他问住持:“大师是否询问过守门的僧人?”
那僧双手合十,说道:“贫僧已经盘问过那几个守门僧,他们也说未曾发现任何异动。”
他们没有任何头绪,只能问离尸体消失最近的几个僧侣。
张节陵琢磨道:“现如今,还是请他们前来一叙罢……”
那僧向着外面的僧群招了招手,说道:“你们四个,一起过来!”
那群僧侣一直围在大雄宝殿门口,探着脑袋向里面看。其后所阴沉沉的天,屋内又是尸体神秘消失之处,吴雪看着一群僧人神情,只觉得很是诡异。他想着他们围在棺椁前,背后被一群人盯着,顿时感觉脊背发凉。
从那群僧人里,走出四个僧人。吴雪见那四人,俱是目露凶光、面色阴郁之辈,心中的念头不觉又加深了几分。只是他们神情有些游移,那双精悍的眼睛里藏着说不出的锋芒。
张节陵问道:“你们一直把守在门口?”
那四人答道:“是。”
回答精简准确,让人找不出任何可质疑之处。
张节陵又问道:“期间可见有何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出入此殿?”
听了他的话,众人皆是一怔,那四僧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答道:“不曾见过。”
他们躲避着张节陵锐利的目光,略微低头。
张节陵略微沉吟,再问道:“期间你们可曾进入或者被什么东西吸引,远离了门口?”
这个问题跟第一个问题一样,只是换了一个问法。那四僧有些疑惑,更有些不耐烦,答道:“期间我等一直把守在门口,不曾进入,也不曾远离。”
张节陵点点头,道:“那就是说,尸体消失的时候,你们并不知道。”
“是。”
这时住持说道:“待我们休息片刻回到殿内,这才发现尸体不见了。”
短暂的问讯结束了,可众人还是一头雾水,反而愈加加重了心中的疑惑。好端端的,死人的尸体怎么会凭空消失?
吴雪看了看那四僧,好像想在他们脸上发现一些阴藏的情绪。可除了被怀疑时问话时的反感与抗拒,没有其他情绪。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没有什么端倪。
他又摸起了他的鼻子。蝶梦在一旁见了他摸着鼻子好一阵,好奇地问兰儿道:“这家伙很喜欢他的鼻子?”
兰儿笑道:“他只要一摸他的鼻子,就说明心中已经有了着落啦。”
吴雪不知道她们在背后嘀咕自己和他的鼻子。他一直深陷于思考的螺旋之中。
尸体本身不会凭空消失,只能是有人将尸体盗走。在他脑海中出现两个疑惑,到底是守门僧人说了假话,还是说这殿内有什么机关暗道之类的可供藏尸之处?还是说,(想到这里,那种突兀感更甚)这间寺庙本身就是个谎言,这些僧人全都是说谎者?
吴雪看了看众僧,住持加各类僧人上上下下不下百十口,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想到了一点,是在他们登山通报要礼拜惠悲大师之后不久,整个山寺钟声敲响,那时应该就是他们发现惠悲大师消失之时。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吧?感觉就像是给他们演了一出戏,一出只要他们来拜访就会将惠悲大师的尸身藏起来的戏码。
可他们为什么要藏惠悲大师的尸体呢?一具尸体有何见不得人之处?
难道说是因为丢失的《普罗经》?可这之间又有什么关联?他目前还找不到任它们之间有关联之处。杀死惠悲大师的是一个偷袭他们的黑衣人,轻功暗器之法全都巧妙绝伦,他的武功甚至在张节陵之上。
那天晚上产生的疑惑此刻在脑海里更加深刻,几乎摆到了最显眼的位置,教他不得不正视。
吴雪神色有些恍然,一种无比疲惫的感觉贯彻全身。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愿意把这个念头说出来。他不相信。吴雪尽可能找些宽慰之语来打消这个念头。不是还没到解开谜底的那一刻吗?也许等找到了所有的线索,就可以成功将他心中的疑惑与动摇抹杀。
众人又询问了一阵,还是没有什么紧要之处。
张节陵问住持:“这所云响寺可是百里家资助建造?”
住持双手合十,微微一礼,说道:“正是。多亏了百里家主慷慨解囊弘扬佛法,才使敝寺得以扩建而成。”
吴雪一怔,急忙追问道:“大师说是‘扩建’?!”
那住持顿了顿,接着道:“不错。云响寺原本只是个山间小庙,香火稀落,人迹罕至。”
吴雪一怔,接着道:“那本寺原本驻守有哪些高僧?还请大师将事情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弟子拜谢!”
那住持说道:“惠悲大师心念偏远之地民生信念,所以请愿从少林本寺派驻到临江城来宣扬大正佛法,一扫江湖之乱,人心之魔。我师兄三人就是那时跟随惠悲大师一同前往此地。如今已有一十二年。”
吴雪道:“那本《普罗经》……”
那僧回道:“那本是少林九秘宝之一,乃是惠悲大师来时所携带。”
说到此处,吴雪浑身一颤,他似乎已经接近了这起事件,可还有一层薄雾穿不透,真相究竟如何?
吴雪浑身直冒冷汗,身体忽冷忽热。我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他努力支持着身体,不让他摇晃倾倒。
他接着小声问道:“那外面那些僧人……”
到了此处,游天星走到门前,看了看天,兀自说道:“哎呀,这天变得倒是怪冷的!”说着他把门关上了,大殿内顿时陷入一片幽暗之中。
现在整个大雄宝殿之内,只剩下吴雪一众六人,还有三位住持。
众人将剩下的灯火尽数点亮,这宽阔高大的殿内才有了几处明亮。
那住持回道:“当时我们四人只身来到临江城,经费受限,只能在此山中建一小庙。直到百里家主提议伸以援手,资助云响寺的扩建计划,这才有了今天之盛况。寺庙一大,光靠我们四僧自然是不够的。所以百里家主提议‘扩寺众僧’,于是他就张罗着向本地招收同修僧人。外面诸位同门,皆是那时所收。他们身各有职,在寺庙里担任不同职位。”
到了这里,吴雪众人总算是了解了云响寺建成的前因后果。
吴雪总算是明白了那种突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他的猜测是可能是对的,外面那些僧人给他的感觉,不像是佛门中人,而是各种假意披着佛门僧衣的人。他们原来可能是屠夫、逃犯、劫匪、菜市场小商贩……等各色人物。只是他们应百里青峰所邀,被安插在云响寺,成了和尚。这座寺庙也因此遍布他的眼线。惠悲大师虽然身为少林来的方丈,但处处受限制,手下无一是心腹,他只身一人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并不相信眼前这三个住持,甚至很是怀疑他们。就算是他们没有被百里家丰厚的报酬打动,但恐怕心念也已经歪了。他们之所以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们,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无伤大雅跟此事件无关,抑或他们早已经投了百里家,成为了百里青峰的眼线。这让吴雪有些毛骨悚然。一座寺庙,上下百十口人居然无一人可用可知,惠悲大师的困境可想而知。
吴雪想着这种可能的情况,再次陷入了疑惑。那百里青峰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为何要扩建寺庙,安插这么多眼线呢?就算是百里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多此一举吧?何必扩建寺庙呢?难道这寺庙内藏着他不为人知的阴谋?
想到这里,吴雪有些头疼,他捏了捏太阳穴。他脑袋里的酸胀感蔓延至脖颈,让他痛苦万分。
张节陵他们继续问着关于云响寺的事情,吴雪觉得那些声音犹如遍布迷雾的梦中呓语,忽远忽近……
兰儿发现吴雪的神色有些微变,便挪了两步,搀扶着吴雪,悄声道:“雪儿哥哥,你怎么了?”
他们已经淡出了人群之外。
吴雪只艰难地抬起头,握紧了拳头。他想到了惠悲大师在临终前嘱咐他的话:一定要找到《普罗经》,一定要找到,你一定能找到……他的神情,他的话,全都刻在了吴雪脑海里。
他咬着牙发誓道:“我一定要把这一切谜团都打破!”
第一百五十八章 风雨前奏
吴雪握住拳头,咬牙发誓道:“我一定会打破这个谜团!”
兰儿一怔,她好久没见到如此坚定认真的吴雪了,甚至一度忘了他这独挡一面的魄力,只当他是跟着几个师傅修行的毛头小子了。
她顿了顿,莞尔一笑,心底给他鼓劲助威。
蝶梦在一旁见吴雪暗中握拳坚定的模样,也是微微一怔,她那双眼睛里似乎包含很多东西,但却不甚明了,只如雾似电,转瞬即逝。
她走到兰儿身边,仰起脸看着吴雪,揶揄道:“嗬,想不到这家伙倒也有如此决心。”
吴雪打量着在场众人,尤其是那三位住持。他们都已经不是年少僧人,但是要比惠悲大师年轻很多。吴雪根据时间推断,他们跟着惠悲大师来临江城时都差不多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十二年一过,也还只是三十多岁。
三十岁,还很年轻。年轻,就有欲望。有欲望就会想办法解决欲望。若是心智不坚定,很有可能被百里青峰暗中策反。而且他们完全有可能早已经跟了百里青峰,伙同寺院上下百十余口干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吴雪心想当下切不可打草惊蛇。若是他们真的跟百里家有关联,那这个寺庙里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此刻若是让他们生疑,恐怕所有证据都会抹杀殆尽。
惠悲大师的尸身究竟是不是他们藏起来的?现在还不得而知。他们人力有限,也不可能把云响寺彻查一遍。
一些构想已经在吴雪脑海中形成,但还有些骨架有模糊松动之处。
他们待在寺庙里也没有什么头绪进展了,于是便先告退。三位住持表示会严查此事,吩咐全院众僧严加盯防,若是有什么动静,立马禀报。
众人走出了大雄宝殿,俱是有些失落怅惘。天空中的乌云似乎不在天上,而是在心里。一阵阵凉风吹过,预示着暴雨将至。
张节陵走下殿前的石阶,抬头仰望着寺院上空的乌云,喃喃道:“老友人,你死了也还是要捉弄贫道一回吗……?”
他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想要尸体呢?尸体又不会说话。能有什么秘密,必须要把他的尸身也掳走?想到此处,张节陵心生愤恨,觉得盗经也就算了,可这些人丧心病狂到连尸体也盗……
张节陵苦笑说道:“我始终想不明白,惠悲的尸身有什么诱人之处吗?年老色衰,还不如贫道姿丰神伟。想不通,想不通……”
他笑得很勉强,依旧说着俏皮腔,可没有人觉得好笑。他哽咽的腔调足以表明他内心的伤感与无奈。
他接着说道:“死人有什么秘密吗?死了还有什么秘密!”
吴雪道:“死人自然是不会有秘密,但是他可以在死之前藏下秘密。”
众人俱是看向吴雪,问道:“惠悲大师临终前藏了秘密?”
吴雪有些赧然,立马改口道:“哈哈……没有,没有。我只是这么觉得的……”
他脑海中忽然闪现一道光,就像是雷鸣的前兆一般。他又想起了惠悲大师临终前对他说的话。一定要找到,一定能找到。雪公子,雪容公子……
吴雪有一种徒劳无获的感觉。那种感觉不是放弃使然,就像是你做了个把月的努力,却像是被当成笑话任那躲在阴暗处龇牙咧嘴不知道还有什么小伎俩小手段来消磨你的积极性和耐心的密谋者全盘否定的感觉。
突然间,一种无比沮丧的感觉弥漫他的心头。他就好像吃了一颗酸涩的橙子一样。可橙子酸的是口,而这却是酸在心里。酸中还带着些许甜蜜。很奇怪,先前那种自我激励突然间就化为了泡影。他自己都有些惊奇,原来信心可以消失的这么快。人总是想方设法来安慰自我的内心。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的情感要受别人掌控?为什么自己先前还很坚定,突然间就担惊受怕了?
这所有的谜底都欲待解开,可是他被这种莫名的感觉牵绊,缠绕全身。他明白,自己似乎已经要被打败了。而打败自己的不是暗中的敌手,而是自己的恐惧和怀疑。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的头很晕,摇摇晃晃地下了阶梯。没有人发觉。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下定决心的人突然间就泄了气。
远处的山峦陷入一种迷雾之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吴雪感到疑惑,为何世事如此难料,又如此变化多端?他看着远处翻滚蔓延的雾气,不停地变换着形状。
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过去的,已经无法更改。仅仅能做到的,只是张望着,回忆罢了。那道声音先是很微弱,却如雾一般不停地变化着,缥缈如梦。
渐渐的,那道声音近了,就好像是在他耳边所说。他听到了惠悲大师的声音。这声音一下子就把他拉到了几天前的晚上,那时他奄奄一息,嘱咐着吴雪。当时吴雪被恼火和悲痛覆盖,只听到他嘱托自己的话,却没有注意到惠悲大师说完对他的嘱托之后,还说了的四句话。此刻,那些话重新浮现在了吴雪脑海里,翻涌出一片浪涛。那是四句偈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他的脑海里响起惠悲大师最后说的这四句偈言。先前所忘却的,此刻却再次清晰了。那种混沌迷茫的感觉消散无踪。
就算这一切都徒劳无功又如何?我要看的是可以切实体会的山中风景,不是只能遥望的笼罩在山峦上的迷雾。
那一刻,他清晰了,透彻了,突然想明白了。那种根植在精神里的疲惫,一扫而空。那块压在脑袋里的石头被粉碎了。已经很糟了,还能怎么遭?就算之前的已经淡漠的快要遗忘的全部都失去被囚禁在不得翻阅的囹圄之中又如何?他又似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吴雪说道:“走之前,我还想再去惠悲大师的禅房看一看。”
闻言,众人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他。
蝶梦抬头看看天,说道:“还去?这天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下暴雨。”
众人似乎都有些犹疑,此刻张节陵却说道:“那就去看看吧……”
他看向吴雪,知道这小子看样子软软趴趴的,可一但下定决心就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的了。
张节陵向住持询问可否再去看一看惠悲大师的禅房,那僧人道:“近云响寺事件频发,须处理之事繁多,贫僧恐不能一同前往。各位施主可自行去往惠悲的禅房。”
于是众人跟着张节陵和吴雪来到了惠悲大师那间小小的禅房。很普通的一间房子,兰儿还以为会是很复杂高大的建筑,原来只是两间小竹屋,两间依附在山间竹林边的小竹屋。一间禅房,一间卧房,中间有一条小山涧,上面铺设有一座青竹桥,很是古朴雅致。
里面也无任何特别之处,看起来就像是一间书房。桌子和书架上堆着佛经,都已经很破旧。墙上挂着几副字画,看样子是出自惠悲大师手笔。
吴雪看了看墙上的字画,其中有几幅是山水鸟雀图,还有几幅是书法之作。
他细细地看着那几幅字画。其中有一张是挂在书桌前的,上面写到:
玉拂佛前事,心乱怀悟真。
大道续弦音,拈指了浮尘。
吴雪盯着这幅字凝视良久。这未必就是诗,而且这幅书法作品跟其他几幅差别很大。无论是从诗的角度还是书法的角度,这作品都算不了上佳。字迹潦草,诗风凌乱。所以吴雪一下子就察觉出来这作品的奇怪之处。
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就像字面意思那么简单?他先将此作记在脑中,再了后事。
众人寻视一阵,见此屋没什么线索,就到了后面那卧房查看。
那里就更加精简,一张小木床,还有一个茶几一个凳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吴雪感觉,这不是一间卧房,而更像是一个监狱。
他走出屋子,来到了竹桥之上。周边是清脆茂密的竹林,脚下山涧漱漱叮咚。他长长叹了口气。
他在想,会不会有天傍晚,一个寻常的傍晚,夕阳的余晖从竹林里透过,惠悲大师独自站在这里兀自沉思呢?
一阵寂寥的山风吹过,耳边响起竹林的沙沙声,也好像是在述说什么。
无果,众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走出竹林,跟住持告别以后,向山下走去。
一路上,吴雪一直想着那幅诗作。字迹不像其他作品的字迹……说是诗也不算是诗……
他们回到住所以后,已是傍晚时分。天空绵密的乌云却还是没有散开,却也没有下雨。就这么憋着,像是天公憋了一口气,止住了泪下,却不知道会忍多久。
街市上阴风四起,店铺小贩早早关门收摊,民家赶着收衣关窗,街上行人匆匆。
众人一起闷闷地吃了点饭,就各自休息了。
兰儿昨晚莫名其妙地没有睡好,于是早早就寝。蝶梦走了一天,脚痛腿酸,也跟着兰儿回房休息了。
吴雪站在露台之上。
他在等。等天色完全暗下来。
不多久,石业兰、张节陵、游天星分别上了楼。
众人神情肃穆,看向城东之处。
百里府。
第一百五十九章 探秘
吴雪凭栏远眺,望向城东之处。天空百里乌云压顶,蔓延翻滚。
他伸出手,想要接住第一滴下坠的雨点,可是还没到下雨的时候。天空还在酝酿,似在酝酿一个阴谋。若是阴谋像天空乌云一般张牙舞爪也算不得阴谋了。
吴雪面对着赤裸裸的威胁,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在那翻卷乌云和隐隐雷鸣之中,他好像看到了千军万马兵戎相向的肃杀之意。所有人都已经到了自己的岗位,战马蹬着铁蹄,发出阵阵低吼声。他们都已经准备了很久。一路上的舟车劳顿没有打消他们的信念和怒火。他们的刀即使是在如此阴天也反射出一种晦暗的光。只消战鼓一擂,他们就会伴着咚咚沉闷紧迫的鼓声前进。这场战役在雨中进行。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着夜幕的降临,等着雨点落下。那就是他们激昂的战鼓和进攻的嘶吼。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他很明白,这次百里府之行定是要查出点什么东西,而这一切都还是未知。他们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又有什么奇怪诡异难以置信的东西等着他们?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那只手在幽暗的天地间泛着紫黑色的光泽。他很奇怪,也觉得搞笑,这只手真的成了玉石般,里面还点缀着繁星似的隐隐光芒。
他听到脚步声近了,是上楼的声音。他重新把黑色手套戴上,身后传来一声:“这天真是够阴沉的。”
吴雪回过身,是石业兰。接着张节陵、游天星先后也来了。
他们一同看向城东的百里府,就算是在这里也看得见其规模。
张节陵问:“小姑娘们都睡着了吗?”
石业兰点点头,说道:“都睡着了。”
游天星微微苦笑道:“真是累得够呛。”
他们一同下了楼,来到了街上。此刻街市上罕有人迹,整条街都沦陷在阴风肆虐下。只街边门府、商店挂着些许灯笼,昏黄的灯光映倒在街道上,有种莫名的萧瑟之意。
等到了临近百里府的街道,再拐一个弯,到了一个居民区的青石板巷子里的尽头,就是百里府了。
他们到了一处僻静之地,见左右无来者,接连轻功上房,猫着腰踮着步子向里走去。
百里府大门紧闭,只在庭院内有些许家丁护院看管,都显得很是百无聊赖。有的三三两两说着闲话,有的依靠在墙边喝个烂醉,有的干脆直接躺在亭子里打盹。皆是一副疲惫麻木的神情。
他们到了知客厅的宽阔屋顶,众人停下脚步,蹲下来商量事宜。
张节陵小声道:“石兄就在上观察周围动静,若是一有风吹草动就按原先说好的来告知一声。”
石业兰点点头,道:“好。”
张节陵对吴雪和游天星说道:“我们三个下去找找线索,看看这百里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我们分开行动,但是不要离的太远,不然遇到突发事件撤退来不及告知。”
吴雪和游天星憋着一口气,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吴雪心扑通扑通直跳,他感觉异常的激动。这是他们第一次主动出击,而不是被动地牵扯进各种奇怪事件。他深呼了一口气,看向下面的庭院,灯光昏暗稀稀落落,人影稀少。偶有一个不知道去往哪里的家丁护院走动,但也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吴雪按捺下内心的激动和紧张,心想这百里家暂时群龙无首,看来人心很是散漫,这倒也是给此行增加了几分胜算。
张节陵最后说道:“切记多加小心,遇事不可硬来,一有情况立马撤退。”
四人商量完毕,于是吴雪三人分别下了去,石业兰时时在他们行动的房顶上看着周围的情况,以便告知。
张节陵和游天星分别下了房。吴雪深呼了一口气,瞅着一个没有人的角落,跳了下去。
那里有三四间房,小院子里没有灯光,看来是个偏院。院子里荒草萋萋,有半人那么高,黑压压一片,风一过满院沙沙作响。
吴雪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地走向其中一间屋子。他心想上次子勉夫人带他们走过此处也只是在外面瞧见,并没有进入这样一个没有人住、废弃已久的偏院里。她只是说这里已经废弃很久,没有人住。至于之前是干什么的,她也不是很了解。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那些重要的档案文件怎么会放在这个地方?
但是他既然来了,还是不打算放弃。因为他心中的迷惑已经够多了,现在能做的,就是一点一点将心中的疑惑打消。
他猫着腰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推了推门。
那门上挂着一个生了绣的锁,锁头被铁锈包裹,无论如何是打不开了。
到这里,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这铁锁生了如此之厚的锈,看来此处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又怎么会藏有东西呢?
他刚想走,却突然想到,若是张节陵和游天星他们找到了线索,自己空手回去岂不是要被他们笑话?
而且,一种深深的好奇像猫爪子一般挠他的心口,他也很想知道这几间废弃的房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他点燃一根火折子,看了看周围,发现此处很是隐蔽以后,检查了一下门上的锁。
他拉着锁,一只手只用力一扯,那锁连着的两个门上的铁环就被扯掉了。吴雪微微苦笑,心想自己也是够蠢,锁虽然是铁锁,但门却是木门,而且风吹日晒年久失修腐化的很严重,只要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扯开的。
他呼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对于这样一间废弃已久的房屋,吴雪很害怕有什么东西在推开门的一瞬间蹦出来,于是他推门的同时脚往后挪了两步以防不测。
然而他也很明白,这只是心理作用,就算是有什么东西被关在里面,差不多也饿死了。
屋子不大,里面死寂一片,传来阵阵霉味。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吴雪看见了火折子的光晕里漂浮的灰尘。
以防万一,他拿了一根手肘长度的木棍,轻轻走了进去,举手环视了一圈,一切就尽收眼底了。
这看起来是一间卧房。
里面有一张搭着帷幔的床,帷幔放下,看不见床上的情况。吴雪浑身一颤,那床看起来就像是还有人在里面安歇一般,只是没有人将其唤醒。
他咽了一口唾沫,再看向它处,还有一个梳妆台。走过去一看,见上面还有未用完的胭脂水粉。
吴雪心想,看来这原来是一个女子的房间。
他打开胭脂盒,里面的胭脂已经是黑乎乎的了。他闻了一闻,却依稀可以闻见一种奇怪的腐坏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玫瑰香味。
无果,吴雪把盒子盖上。那生锈的盒子上的纹路是一个玫瑰花的形状。他用手轻轻摸索着,忽然有种感觉,就好像是从前有个满怀期待的女子正等着见她的情郎一样。
吴雪怔怔地看着那个胭脂盒,只觉得很是熟悉。
他在脑海里回想,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关于这种胭脂的记忆。
这种胭脂大概在十年前风靡一时,很多女孩子都很喜欢这种有着淡淡玫瑰花香的胭脂,就连吴家几个姐姐也不例外。
吴雪曾经好奇地问过家中几位姐姐关于那胭脂的事。她们告诉他这胭脂产自素有“玫瑰之乡”之称的季县,因其独特的花香味很是吸引人。为此,吴雪还偷偷打开过胭脂盒,闻过香味。
此刻,那久远的香味再次蔓延到了吴雪的鼻尖,引发了一连串的回忆。
他有些惘然,轻轻地将盒子放回原处。
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在脑海里有了一点草叶探出,就会牵连出一系列埋藏在记忆泥土里的根茎。
就在他呆呆站在梳妆台前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响,就好像是有人玩味的啧啧嘴一样。
吴雪猛然回过身,细细听来,那声音是从帷幔放下的床上传来。
他暗自吞了口唾沫,浑身的毛孔都是一紧。几乎是难以自禁地想要拔腿就往外跑。
但是他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恐惧源自未知,而他此行就是要探寻未知。
所以他轻轻挪动脚步,一手拿着木棍,一手举着火折子,悄悄地向那床边走去。
好在这火折子是游天星去采购的,买的全是最好最耐用的,每人六根,供以此行使用。
他靠近了床,用木棍轻轻地挑起帷幔。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像是要接受审判一样。
那帷幔就像是美人初醒,慢慢地掀起床帘看着外面的晴好天气一般。可是吴雪在此刻是无论如何都联想不到如此美景。
他一鼓作气,将帷幔掀开了一个口。
只这时,里面好似突然有个躺下的人回头一般,一双暗红的眼睛在黑暗笼罩的帷幔里亮起,就直勾勾地盯着吴雪。
吴雪登时就呆住了。一种无比恐慌的感觉像是山洪一般蔓延全身,他几乎是动都不敢动了,只跟着那双幽红的眼睛对视着。
第一百六十章 硕鼠
那双眼睛在幽暗的光线里泛起暗红色的光,很是突兀诡异。
吴雪和那双眼睛对视良久,又只听到一连串玩味似的啧啧声,就好像是在塌边之女在质疑呆滞的情郎一般。
可吴雪现在一点调笑的念头都没有,他根本笑不出来。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那声音还在持续。吴雪想到了自己此前经历的种种怪事异事,不都这么过来了?那种惧怕黑暗和害怕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的情绪也已经重复了很多遍,可哪里有什么鬼怪?莫不是人心作祟罢了。对于现在的吴雪来说,他可能情愿相信一个妖怪。
就在这短促的思索间,吴雪一咬牙,甩手将那床上帷幔拉起。
在火折子的微光照耀下,吴雪看清了那床上的东西。
那东西像是个人一般躺在床上,向里面侧着身子,微微抬起脑袋看向身后的吴雪。
吴雪一愣,那是只老鼠。
那老鼠只身体就有一个成年人的手肘那么长,后面拖着长长的无毛尾巴,身上的黑毛在灯火下闪着油汪汪的光。那硕鼠见到吴雪也不害怕,只像是一个被扰了清梦的人一脸迷茫、疑惑,还带着几分初醒时的恼火看着不请自来者。
吴雪看着躺在床上的大老鼠,顿时哭笑不得。他心底发笑,自己居然如此一惊一乍,这里废弃已久,除了老鼠也就是黄鼠狼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可他也有些惊异,这大老鼠也未免太大了点,甚至比猫还大。这老鼠见了猫,可能不是猫吃老鼠,而是要身份调转了。
吴雪见这老鼠像一个休憩的人一般躺在床上,也是游移不定。他到底是就这么走了,还是等这老鼠的动静?
他又有些好笑,笑话自己对一只老鼠当了真。还是正事要紧,想着,他把帷幔放下,不再去理会那只老鼠。
吴雪看向这屋子里其他物件。
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个柜子,柜子里傍边还有一个大木头箱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黑黢黢的屋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那种寂寥却感觉不像是因久无人住,而是一种在很多年前这间屋子的主人离去时遗留下来的情绪。
吴雪微微叹了口气,随手擦了擦那面铜镜。
灰尘拂去,吴雪看到了自己的脸出现在那镜子里,周围是茫茫的黑暗,只在脸边有着些许微光。
那张熟悉的脸就像是沉睡已久的人初醒时的脸庞。在他身边,似乎往日的一切又都重现了。一个女子,在房间里踱着步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显得心事重重。忽然他发现镜子上有一片模糊的痕迹,吴雪用指甲扣了扣,却发现那东西粘着已久,不好去除了。
这时候,幽暗的镜子里突然又冒出一张脸,吴雪身子一颤,差点把火折子给丢了。
不知何时,那老鼠跑到了梳妆台上,凑到了镜子边,学着吴雪的样子看着镜子里的脸。
吴雪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他喃喃道:“鼠兄,你可别吓唬我……”
那老鼠好像听得懂话一般,在吴雪说话的时候扭头看着他,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吴雪忽然有一种错觉,这只老鼠就是这间房子的女主人,只是她变成了老鼠。想到这里,他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看来他是真的有些紧张,紧张到胡思乱想了。
吴雪挥了挥手,向想赶那老鼠离开,可那老鼠好像不怕人,在他手向它挥来的时候,灵巧地扭转着身体躲避开来。
吴雪“咦”了一声,惊奇地看着那老鼠。这只老鼠动作神态都如此灵巧鲜活,顺着他的手来回扭转着,就好像是跳舞一般。又见那老鼠直立起身,扬着尖俏的脑袋动着鼻子。
吴雪觉得好笑,心想这样的大老鼠,莫不是快要成精了,要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神姿?
只见那老鼠嗅了一阵,跑到了刚才吴雪打开的胭脂盒边,嘴脚齐用,又打开了那个盒子,嗅了嗅里面已经发黑的胭脂,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吴雪摇了摇头,看来这也是一只爱吃胭脂的老鼠,胭脂鼠。
不多久,那老鼠吃完了胭脂,又嗅了一阵,爪子扒到了镜子上,伸出舌头舔着上面原来那轻微的黑色印记。
吴雪看着那老鼠舔着镜子,心想那黑色印记大概也是胭脂。
只这时,吴雪突然一怔,怪异地“咦”了一声,不顾老鼠的反对只手拿起了镜子。他换了一个角度,这才发现那镜子上的黑色印记是人用胭脂写的几个字,只是先前自己低着头因为光线的角度太偏看不清楚。
他向那几个字:
快离开这里!
吴雪一惊,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反反复复看着那上面的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吴雪看了很多遍,直到浑身被一种寒意覆盖也还是没搞懂。他对自己的情绪很好的把握住了,只是那句话让他很是困惑。
“快离开这里……”
字迹有些潦草,有些模糊,就算是过了这么久吴雪依旧可以感受到其中张扬的紧张与恐惧情绪。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女子消失在这间屋子里之前,匆忙地沾了点胭脂写在镜子上……
此刻,吴雪感觉这间黑黢黢的屋子吃人。那过去的一切都沉寂在了定格的时光里,屋子里重新陷入了黑暗,其中的事物一同跌入最深的满布晦暗的时间里。
这句话像是跨越时空的警告,让吴雪浑身都觉得不自在。就好像有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会有人闯进这里。
他怔了怔,重新点燃一只火折子,房间里又再次恢复光亮。
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百里家除了子勉子愉以外就没见到其他女眷,那住在这间屋子里的女人,究竟是谁?
吴雪带着疑惑,检查了一下衣柜箱子,除了一些充满霉味的女性衣物外,别无它物。
吴雪呆怔良久,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待回过身神,才发觉那老鼠不知何时爬到了他的肩头,伸着鼻子嗅他身上的气味,随后左右晃动着脑袋观察四周,一副神气灵动的模样。
吴雪笑道:“你这老鼠,人也不怕,还爱吃胭脂。现在你还要看我笑话吗?”
说完,他就摇了摇头,把那老鼠赶下身,就准备往其他屋子走去。
只教吴雪感觉奇怪惊异的是,那老鼠居然跟着他出了门,他走一步,那老鼠就在旁边跟一步。
吴雪摇头苦笑,觉得这大老鼠怕是没见过人来,所以好奇。但有只奇怪的老鼠跟在身边,吴雪心头地紧张和焦虑也消失了两三分,就由着这老鼠跟着。
吴雪重新回到那个废弃的院子,此刻天色更暗,乌云背后传来阵阵雷鸣,犹如野兽般发出警告的低吼。
下雨了,倾泻的凉风中夹杂着点点细雨。
吴雪一看天色,心想自己耽误了太多时间,可得抓紧了。
当下他来到第二间屋子。这间屋子相较于之前那间,更加窄小,人在里面之觉得气闷,墙上没有一个窗户,只在头顶有个小通风口。
这看起来像是一间书房。
一张桌子,上面有一些书籍和一盏灯。
吴雪翻看那些书籍,只是一些诗词小说之类,检查良久,见无什么关键线索,心里只升起一种失望。
他心想,不知道张节陵、游天星二人进展如何,有没有找到百里家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在他暗自失落之际,突然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咚”得一声砸在了书桌上,吓得吴雪猛然往后一缩。
他惊魂未定,将灯火照向那坠落之物,发现只是一本书,周围还有升腾翻滚的灰尘。
吴雪再往上一瞧,见房梁之上探出一只机灵黝黑的脑袋,原来是那只胭脂鼠跑到了房梁之上。
吴雪只觉得好笑,然后看向那本书。
那应该不能说是一本书,而是一个抄写本。
吴雪随手翻开,只见里面每页都写了些字,旁边标注着日期。这原来是本日记。
他站立良久,此刻腿有些发酸,就拂了拂椅子上的灰尘,暂且坐下粗略地看了看。
“来到此地已有些时日,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想见的人呢?”
吴雪蹙眉念道,很简短的一句话,后面的日期也已经很久远。
他又看了几页,全是些充满期盼和幻想的美好愿望。
吴雪有些疑惑,写这个日记的人究竟在期盼什么?
他继续看下去。
“我总觉得他们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变化,可哪些东西变了,我也说不上来……”
“我愈发觉得此地可疑,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可疑。只觉得他们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我见到了他们的秘密……这里太过诡异,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
吴雪再往后翻,就没有了。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徒留一堆疑惑给吴雪。
看来此人也是发现了百里家的秘密,那他逃没逃出去?他为什么把日记本藏在房梁上呢?
那老鼠又跑到了吴雪身边,一双黝黑如墨的眼睛深不见底。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井
吴雪只琢磨不透,呆坐了一会儿,把那日记放在了怀里,把门关上。
他愈发觉得置身此处如坠迷窟,无数的谜团犹如迷失黑夜的蛾,寻求着一点火光,哪怕这火光会要了它们的命。
吴雪再看了看其他几间房屋,也还是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于是他灭了灯火,往院子外走去。
吴雪缩在月门边向外看去,只见远处亮着些许灯光,百里家的家丁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稍微放下心来。那几间屋子说不上来的压抑,可能是废弃已久的缘故,也可能是见了那些人的物件的缘故。一想到他置身之处在很多年前发生过什么诡异的事情,就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就在他打量环境的时候,那胭脂鼠先跑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回头张望着吴雪。那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在示意另一个人跟着他走一般。
吴雪一怔,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那老鼠。那老鼠好像看懂了一般,直立起身,朝他摇头晃脑。
吴雪道:“你是要我跟着你?”
那老鼠又晃了晃脑袋,接着往一处跑去,时不时还回头看看吴雪。
吴雪跟着那胭脂鼠胡乱跑着,心想自己一定是发了疯。要不然怎么会跟一只老鼠有如此交流?
可现下他也无其他头绪,只能跟着这只老鼠而去。
一人一鼠接着阴影,在百里家潜行着。一路上只见到几个看家护院,大都喝得烂醉,依靠在墙边打鼾。整个百里家都透露着一种绝望的气息。这种弥漫的气息让吴雪浑身发冷。
他的衣服此刻已经湿透了。天空中不间断地飘着小雨,整个百里家幽深可怖,湿漉漉的,有一种陈腐的气味。
吴雪和那胭脂鼠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口水井前。
那口井上盖着一座小亭子,井沿凸起,是由厚重的青石砌成。井口足足有两人的臂展那么粗,就算是在火光的照耀下,依旧是深不见底。
吴雪朝下望去,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让他只这么看着就浑身一颤。那井口仿佛是通往地狱。
吴雪苦笑道:“这……还是等道长和游兄来了,再一同前往吧……”
可那胭脂鼠似执意要下去一般,身体爬上爬下来回数次,每次都要看一看吴雪的神情。
吴雪一瞧,心想此事扑朔迷离,一大堆的疑惑堆积在脑袋里,若是见一口井就怕成这样,那此事何时能解?
当下一狠心,就准备下去。他用火折子往里面照了照,发现井壁上嵌着垂梯,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顺着梯子向下降去。
吴雪嘴里咬着火折子,那胭脂鼠爬到他肩膀上,随着他一同深入。
井口的世界愈来愈远,此处望去只如一个墨蓝色的小圆点。井里很潮湿,吴雪狠下心一直往下,他倒退往下很久,依旧没有到底。
他心狂跳,心里满是恐惧。一边下降,一边在心里骂道:疯了,疯了!真是疯了!跟着一只来路不明的怪异老鼠乱爬,怕是自己也要成了老鼠了。
吴雪心里想着一些其他的事情,借以打消心中的恐惧。但在这种漆黑狭小的环境里,越想越乱,越乱越想,最后终于集中爆发了。他的神经紧绷,大脑充血,愈发觉得此行是通往地狱的大门,而自己却直愣愣地往上面撞!
井里空气很是湿闷,让他不知道额头挂满的水珠到底是雨还是冷汗了。
良久,吴雪感觉到一阵风从下方吹过来,让他发胀的脑袋轻松了稍许。
他将火折子向下丢去,这次那火折子下落不久就到了底,落在了水上,“滋啦”一声就熄灭了。
吴雪心想大概是到了井底了。可井底有水,哪来的风呢?
到了这里,那胭脂鼠吱吱乱叫,在他肩头上蹦下跳。
吴雪点燃了第三根火折子,身体换了一个方向,用手中微弱的火光照了一圈井壁。
只见下方的水面上有一个黑黢黢的通道。那通道大概有一人高度,五六尺宽。
吴雪一惊,看到这人修建的通道,心想难道百里家的秘密藏在这里?
他见到那门里面黑压压的一片,顿时有些胆怯,他自我安慰道既然已经发现了这个门,就先上去告知他们一声,众人一同下来也保险一点。
可他还没向上爬去,那胭脂鼠就急促地发出叽呀怪叫,先是纵身一跃,跳到了那通道里。
它还探着脑袋,来回摇晃,不断探指向那神秘通道。
吴雪心里一苦,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当下就说道:“好!吴某就陪鼠兄走这一遭!”
他牙一咬,心一横,就跳到了那通道里。
那老鼠见吴雪来了,顿时摇头晃脑扭动着身体,显得很是高兴感激。
吴雪头脑一阵发蒙,心想这老鼠怕不是把我引到它的老巢了,一大堆老鼠分别出去把人引来当做食物,遍地是被啃的残缺不全的枯骨。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只剩下两根火折子,通道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道通往何处,于是他就又点上一根。
火焰在黑暗里微微颤抖着,从深处徐徐吹来湿漉漉的凉风。
吴雪伸手照了照,才发现这通道是青石块砌成,坚不可摧。甬道很长,向着不知名的黑暗深处延伸而去。
那胭脂鼠对着吴雪叽呀叫了两声,就先往黑暗里奔去。
吴雪一见,赶忙跟上那老鼠。
这漫长无边的甬道让吴雪想起了在江底的那个迷宫。可不同的是,这次没有那么多奇怪的岔路,而是只有一条路。
胭脂鼠的皮毛在闪烁的灯火里泛着幽幽的光亮,他跟着那老鼠一直向里奔去。
过不多久,这条通道就到了尽头。这里有个向下的石阶,一人一鼠没有犹疑径直向下奔去。
他们一头扎进了黑暗里。
这条石梯很长,跑了好久才到了平地。
这又是一条漆黑的通道,只是那胭脂鼠的步子慢了下来,吴雪打着火跟在它后面一点一点向里深入。
过不多久,吴雪见到通道两边竖着一道道铁门,那铁门后面黑黢黢一片,走在里面吴雪感觉自己像是过街的老鼠,跟着另一只老鼠在众目睽睽之下乱逛。
那感觉让吴雪不寒而栗,这条通道上,全是紧锁的铁门。
吴雪有种感觉,这是个监牢。这里面曾经关着什么?为何会这么多?那一扇扇不透光的铁门像是一只只漆黑的眼,盯着冒失闯入这里的冒犯者。吴雪打了个冷战,恐怕就算是临江城的天牢都没这么幽深恐怖。
让吴雪稍微安心的是,那些密不透风的铁门都关着。那一扇扇铁门隔绝成了两个世界,里面怎么样的都无法侵蚀吴雪的这个世界。
他继续和胭脂鼠走着,通道里回荡着轻微的脚步声,哒哒……
这声音无比单调,在黑暗神秘的通道里滋生一种恐惧虚无感。就连吴雪自己都在怀疑,这脚步声是自己所发出的吗?还是另有其人?一个看不见的人。他曾经走过这里,这弥留的脚步声都是时间的回响。
沉闷压抑,吴雪深吸了一口气。
只在这时,这种单调的声音被另一种声音侵入。那声音飘飘忽忽,在阴风阵阵的通道里传来,荡荡悠悠起起伏伏。那声音杂合着脚步声,显得很是突兀诡异。
吴雪支起耳朵,听着那通道深处传来的声音。
那是一段悲戚的哭声。像是女子的哭声,又像是其他什么。
那哭声犹如魔咒一般钻进他的脑袋里,像是有人在耳边低声哭泣。
吴雪呆怔地看着通道深处,那扑面而来的声音犹如源自深渊的神秘蟠扎的藤蔓,迅速向他这里蔓延,将他拖入黑暗。
这时,那胭脂鼠激烈地跳动着,嘴里发出愤怒的嘶叫,似对那蔓延而来的哭声,又似是唤醒吴雪。
吴雪被它那竭力的嘶叫惊醒了。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浑身潮湿,衣服贴在身上很难受。
他甩了甩身上的衣服,身体接触了凉风的过迹,这才感觉舒服一点。
可那不是幻听啊,那时断时续的低泣声幽幽地从通道深处传来,让人听了心生寒意。
这样一个环境里飘来的女子哭声……吴雪抹了一把冷汗,感激地看向胭脂鼠。那胭脂鼠弯着身子,警惕地看着黑暗深处,它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哭声夹杂的莫名恐惧和隐匿威胁。
吴雪虽然恐惧,但一想到还有这么一只神奇的老鼠伴在身边,心下也是宽慰不少,那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了些许。
他定了定神,对着那胭脂鼠说道:“走吧!”于是他们向着里面深入。
吴雪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微弱哭声走去。他踮着步子,那胭脂鼠也是弯曲着身子,挪着轻快的步子。
胆战心惊地走了一会儿,吴雪停下脚步,再次听起那声音。
到了这里,那哭泣的声音就像是在耳边一样。诡异的是,吴雪离那哭声近了,低低的哭泣声转而变成了呢喃般的细语。
吴雪压制着内心的惶惑,看向那一扇铁门。声音就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铁门之后
吴雪直愣愣地看向那扇铁门。
他静下心来,仔细听着那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哭泣转变为窃窃私语再到诡笑,吴雪听得脑袋发蒙,像是猫一般弓着腰,踮着步子走进那扇铁门。
他很感激那扇铁门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这让他安心不少。
他支起火折子,靠向那铁门。铁门上有一个小窗口,像极了监牢里给凡人投饭的窗口。
那扇铁门在灯火下闪着寒光,他轻轻打开那小窗口。
里面的声音停止了,就好像收到了某种讯号一般,戛然而止。
甬道里重新恢复了平静。一片死寂。吴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那胭脂鼠戒备地弓起腰,眼睛盯着那扇铁门上的小窗口,里面是漆黑如墨。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它很是警惕,很是忌惮。
吴雪微微笑了笑,心想就算是生活在暗处的老鼠也有害怕的东西。它这是求援来啦!
他定了定心神,呼了一口气,将拿着火折子的右手靠近小窗口。
可是那微弱的火光怎么也照不透那凝滞的黑暗空间。
看来只能把火折子丢进去看看了。他这么想着,忽然从窗口吹出一股风,那火折子登时被那股风扫灭。
整个甬道陷入了黑暗之中。
吴雪一愣,心想这股风好生诡异,立马又从怀里摸出最后一根火折子。
他伏着脑袋吹亮火折子,就在那火焰升起的一瞬间,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脸。
吴雪惊叫了一声,火折子脱手而出,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咣当一声撞到了身后的铁门。
那一声犹如惊雷般在这死寂的甬道里炸响。
吴雪心跳到了嗓子眼,大口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盯着那扇门。
就是火光亮起的一瞬间,在他惊骇到火折子被丢掉之间,就是那么一瞬的光亮,他看到了那张无比诡异狰狞的脸。而他怎么也不会忘了那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脸。
那张脸出现在小窗口里,半张脸犹如覆盖了金属泛着光泽,整张脸还有一部分像是肉体一般,只是那肉体的部分却犹如枯树皮一般皱褶。
嘴巴像是开裂的车轮,微微上扬,露出了森森獠牙。那獠牙像是鲨鱼的牙齿般排列在嘴中,挤得满满当当。那双诡异的眼睛里不知暗含着什么东西。吴雪难以理解。
那双眼睛的瞳仁已经消失,变成了空洞的白色,只在外围还有一个黑圈。犹如荒草一般杂乱的毛发铺面而下,稀稀疏疏的盖着半张脸。
吴雪呆滞了良久。先前那在黑暗中出现的突兀的脸几乎把吴雪吓得魂飞魄散。他缓缓收回心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正常调理气息了。
他浑身发凉,犹如被冰水浸泡。他挪动着僵硬的身体,捡起那火折子,鼓足勇气再次对着那小窗口照去。
可是那张脸已经消失了。那张脸又消失在了铁门后的黑暗里。
吴雪想到了在江底迷宫里的夜叉,跟这个怪物如出一辙。
可百里府下面怎么会关有夜叉?
事情发展到这里,吴雪心里已经大致有了底。
他看向那一扇扇漆黑的铁门。那后面还藏着多少夜叉?
吴雪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他拿着火折子,继续向里面走去。那老鼠就跟在他身边。
走了很久,地势渐渐开阔起来,走道的宽度增加了一倍多。
这里像是一个大厅的走廊,吴雪打着火照去,这墙两边有一个个没有上锁的房间。
空气里充斥着说出不的寂寥,风到这里就停止了。
吴雪看见两边有一排排长架青铜灯,里面的灯油还有些许参与。他心里念叨这些灯油可千万还能用,不然这最后一根火折子灭了,自己在这样一个黑暗地带,恐怕是要吓死。
尽管他经历过一次,但是只那一次就让他夜间时时梦魇,回想起来,都还觉得不寒而栗。
他将火苗对着灯上的焦黑灯芯,一阵滋滋啦啦的声响过后,那油灯竟然奇迹般地燃烧了起来,像是一只萤火虫一般腾空在幽深的黑暗里,换焕发了生机,也点燃了人的希望。
渐渐的,那萤火般的火苗蔓延开来,将整个灯芯点着。
吴雪不由得惊喜,接连将其他四盏灯点了。
在这四盏灯的照耀下,这个空间的情况大致出现在了吴雪的眼中。
只见这两排有着四个房间,门都没有上锁,有的还保留着人离开时随手带上的半遮半掩的痕迹。
灯影在墙上摇晃着,犹如张牙舞爪的怪物。
吴雪吞了口唾沫,将其中一扇门轻轻地推开。那门吱呀一声就开了,让他放心的是,里面并没有冲出什么怪物,也没有夜叉。
里面只有一张桌子,旁边架子上还摆放着瓶瓶罐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吴雪见里面安全无奇诡之物,便放心走了进去。
那胭脂鼠一下子跳上书桌,嗅着桌面。
吴雪看见,那桌面上有块深黑色的痕迹。他伸出手摸了摸,手指上粘着些许黑色的细微颗粒。
他闻了闻,又用手指搓了搓,心想这大概是血迹,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血迹。
这里原先发生过什么?
他看向那椅子,椅子上面也是半边都被那干涸的黑色血迹覆盖,说不出来的可怖诡异。
他点燃屋子内的油灯。
那胭脂鼠冲着吴雪扬了扬头,尖尖的脑袋有种说不出的狡黠。
吴雪笑道:“这次可得多谢你了,鼠兄。”
这里大概就是百里家的秘密所在了。他翻开那些案卷资料,只看了几页就汗如雨下,如坠冰窟。
他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下他明白了,明白了这些夜叉是怎么回事!
他赶忙翻开其他的卷宗,接连看了几页,顿时胃里一股酸水上涌,他捂住了嘴巴才没有吐出来。
他看着那厚厚的卷宗,瞪大了眼睛看着里面触目惊心的记录,先前的恐惧怀疑顿时转变为了愤怒恶心!
吴雪握起拳头往桌子上一砸,骂道:“可恶至极!”
就在他悲愤交加的时候,那胭脂鼠突然不动了,匍匐在桌子上,直直地看向门口处。
吴雪刚想回头,顿时脑袋一沉,身体向地上倾倒。
他大脑一片空白,火折子掉在了地上。
他想起来自己倒在了地上,眼睛发黑,眼前的火光开始模糊起来。
他微微苦笑,看来吾命休矣……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个地下的黑暗深渊里,一种无比的孤独和寒冷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他有些害怕,有些想哭,甚至还想大吼一声。可是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了。
他被憋屈和遗憾盈满,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
吴雪微微苦笑,看来自己就只能到这里了。可他已经揭开了百里家甚至这一系列事件的谜团。
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此行前来的张节陵他们,希望他们可以发现这里,发现这一系列事件的起因。同样,可以发现自己。
黑暗就是他的结果,是他的归宿。他感到无比寒冷。
若是独自一人死在这样一个地方,那也太寂寞太可悲了……
他眼前的事物都化作了那眼皮夹缝里模糊的光晕,从哪那微弱的火光里,一种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想到了兰儿。若是他失踪了,她会不会焦急,会不会失落?虽然那样他可能会很开心,开心这偌大江湖上还有一个人思念他,心里就感到很是宽慰。可他还是不想让她如此。他不希望她对他最后的思念是由悲伤构成的,他希望看到她笑,她笑起来更好看。
她之后会怎么样呢?他不得而知。可他在意识下坠的时候还想着她,脑子里满是她的身体,她的一颦一笑,每句话每个动作都烙印在他脑海里,记忆犹新。
曾经以为,日子久了,有些浓烈的感情就淡漠了,变得平常了。原本可以畅谈彻夜的话,最后三言两句就可以代替。曾经光是心里想着,就心潮澎湃翻山倒海。眼睛不见他,就算晴朗乌云满世界也是雨天。若是见了他,心底也是挂着彩虹的晴天。原以为有些事情必须是轰轰烈烈,后来觉得清清淡淡就好。
根本就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所谓的轰轰烈烈也只是一个人在心中的自导自演。在初见的动情过后,终是只剩下了燃烧殆尽了的灰烬。
吴雪以为自己没有跟她说话,没有交流这就叫做淡漠了。可是没有。
那一点点光晕将他的意识包围,变得温馨无比。他想到了从前的生日,想到了海边的篝火,想到了灯火下的飞蛾,想到了所有赞美的诗……
其实那些原本以为很遥远的东西,一直就还在身边。那留存在记忆深处的温暖,就算是面临严酷的寒冬也不会凋零。
他们会怎么样呢……他们会继续前进吧……
一些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心里。吴雪一度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是荒芜一片,杂草丛生。可现在才发现,只是自己虚构了一个内心世界,自己在里面扮演一个哑剧小孩。他不想说话,话说多了像是矫情。
可他现在却有千言万语想说起,从哪里说起呢……
他的意识已经跌入了最谷底,那最后残留的火光就是他唯一见到的事物。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机密
这条路很漫长,也很不好走,坑坑洼洼荆棘丛生。他受过伤,流过泪,但是他不后悔。他很庆幸孙伯拼死把自己带了出来。逃离了火海,逃离了地狱。那些鲜红和嫩绿通过耳目永远的刻在了他的脑海。而当他走到这个十字坐标的时候,他从未感觉这些东西像现在离的这么近。就像两点的坐标,他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条连接线。他不是一道漫无目的的反射光,而是有自己去向的一段线。这是一条令人心悸的路径,他向着无比熟悉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他看到了童年时代的情景,看到了海边风化的岩石,看到了茫茫大漠,看到了五彩斑斓的山丘。连绵成海,广阔为天。
他选择一个地方坐了下来,时间静止了。他看向那一幕幕画面,只当自己是个局外人。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看见了自己,画面在极速飞转,他依稀地听到了声音,那是类似于昆虫振翅的声响。嗡嗡嗡……那是时间的灰烬,记忆的回响。
一瞬间,无意识间。他周围的环境开始变换莫测。天地倒转,山海逆置,群星直列。他在这天地异像里行走,天空中的飞鸟驶向宇宙深处,周围的一切都密不可闻。它们成了点点星辰,刻在了遥远的暗红云层里,化为初始的混沌。
他听到一声啼哭,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向四面八方扩散。他看到了剧烈的碰撞和压缩。他嗅到了从时间的遗迹里拂来的花香。闭上眼睛,就可以感受到那趋于稳定的构造,它们似风一般到来,又似风一般流逝。拂开繁星的精魄,那就是当下的一派明媚。
他徜徉在这片星海之中,真的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或者说,什么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人死后会不会像是星辰一般,留有余光呢?
他忽然感到一阵贯穿心扉的痛苦,他很想哭。他发现了生命的渺小,那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意义。可那一瞬间,他又感到生命的伟大。正是诞生于不易,使在这混沌枯燥的时空里才得以鲜活。
他所能珍惜的,就只有这片刻的生命。生命的消亡不是无意义的。就像满天繁星一般,也会有人,哪怕是已经逝去已久的人,也会在你的记忆里闪着星光。
他忽然感到血脉偾张。那是一代代人流传下来的精神。或许来自各种媒介,传说、历史,或者口口相传……生命会消亡,但是传承后人的精神永存。
此刻,他感到无比的自在。就算生命短若流星,也要留给人美好的祈盼。
他的流星在哪?
他睁开眼睛,只看见些许幽光渲染着无边的黑暗。
吴雪的头很痛,他深吸了一口气,视力这才恢复。
他躺在地上,才发现这不是广阔无垠的宇宙,而是一个有边界的房间。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摸了摸后脑勺,那里还有些隐隐作痛。
等他恢复了意识,才发现屋子那边有两个黑影正呆怔地回头看着他。
良久,吴雪傻傻地说道:“我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吗?”
其中一人古怪地笑了一声,说道:“啊,是啊!我们便是来引你的无常了。”
吴雪一怔,拍了拍混沌的脑袋,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他突然叫道:“啊!是你个老贼道!”
闻言,张节陵哈哈大笑。他旁边的自然是游天星了。他正俯下身,不知低头在看什么。
张节陵笑道:“小子,勇气可嘉,居然敢一人就下到这地方!”
吴雪想起了那只胭脂鼠,说道:“我是跟着一只神鼠找到这里的。欸,那只胭脂鼠呢?”
张节陵一听他说这话,还以为他是被打坏了脑袋胡言乱语,便笑道:“哪有什么老鼠,这里连根老鼠毛都没有!”
吴雪一怔,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席卷全身。“怎……怎么会……”如今想来,那只老鼠给人的感觉太过虚幻,太不真实。这是怎么回事?吴雪有些搞不懂了。
张节陵问道:“你是怎么下到这里来的?”
那胭脂鼠似乎是夜晚的一阵黑影,掠过墙角,不留痕迹。吴雪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说道:“我是自己发现那口井,看到里面有悬梯就下来了……”他说的话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张节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吴雪问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张节陵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
那是一张泛黄的,而且有些缺损的图纸。里面画着构造图,只是有很多地方有删改涂抹的地方,并不是很清楚。
吴雪惊愕道:“你们找到此地的图纸了?”
张节陵悠然而笑,说道:“正是。”接着他叹了口气,“这图纸是我在百里青峰的书房里找到的,看起来只是草图,不是最终定稿。我们就是循着这图纸的指示,下到这鬼地方的。”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真想不到,百里家密谋的事情,原来就都是在这里了。”
张节陵神色凝重,凛声道:“你也该明白了……这地方,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吴雪面色阴沉,低着脸点点头,用变了腔调的声音说道:“我曾以为那夜叉是一种未被发现的物种,没想到却是……”后面的他没有说出口,他也不忍心说出口。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江底迷宫的时候,看见那些夜叉的眼中竟然含有隐匿的悲伤。
张节陵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好在,这秘密已经被我们发现了,那他就再也做不了恶。”
吴雪有些疑惑,问道:“可他们是怎么让人变成怪物的?”
张节陵摇了摇头,说道:“这部分资料我们也没有找到。”他转而说道:“不过我曾经听闻,遥远的西方,有个国度,名叫溟西国。那国度律法严苛草菅人命,常年在各海洲干着贩卖人口的勾当。而对于想反抗或者暴乱的奴隶们,他们有种邪术,可以让其失去人性身体异变,变成一个怪物。而他们,就是用这种怪物,侵占了很多国家。”
吴雪可是从未听说过什么溟西国,他思前想后,也没有任何相关的印象。他问道:“这是传说中的国度吗?”
张节陵点点头,喟叹道:“我也只是从前听一个遭遇海难的商人所说。不过他说的太过玄妙神奇,倒让人觉得是神话传说。也许是他把海市蜃楼当成了一个国度,也许是出现了幻觉……谁还能知道呢……”
吴雪喟然长叹,说道:“定要捣毁这个窝点,让他们草菅人命受到制裁。”
张节陵道:“我们一把这一系列事件解决,就偷偷报官,将他们一网打尽!”
吴雪问道:“你们可留意百里青峰和百里穆的踪迹?”
张节陵略微蹙眉,说道:“我们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他们没有在百里家。”
“那他们会去哪了……”
吴雪沉吟不语。想起这事件的古怪之处,总有很多关键点模糊不清。比如:百里家是怎么得到这种源自传说中的溟西国的邪术?百里青峰是不是此次事件的主谋?百里家每个人在这起事件当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吴雪脑袋里混沌不清,大堆线索犹如乱麻葎草一般缠绕错杂,难解难分。只消他一动脑筋,那藤条上的细刺就会划破他的神识。
张节陵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都走到这里了,相信这事很快就会有个结果。”
吴雪宽慰一笑,长长叹了口气。这时候他问道:“欸,怎么不见我师傅?”
张节陵笑道:“我们下来的时候跟他说了一声,他原本也是要跟下来的。但外面不能无人,若是有什么人进来或者出去,他也可有所预防。”
吴雪心想按照师傅的性格,恐怕让他一个人待在屋顶喝西北风,怕不是比不让他喝酒还难过。
张节陵道:“好了,我们把这里的线索搜集一下,赶紧出去吧,免得石大侠抱怨。”
游天星一直没说话,他此刻蹲了下来,张节陵也若有若无地挡着吴雪的视线。
这让他感觉奇怪,他想往那边看,张节陵就装模作样地扭动身子骨,使他怎么也见不着。
吴雪道:“那边是什么?”
张节陵嘿嘿笑了两声,只面色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他说道:“没有什么啊,我们赶紧出去吧!”
这么说反而勾起了吴雪的好奇心,他点点头,装作往外走,突然变换了脚步,身子向前一倾,越过张节陵的身体朝那边看去。
张节陵道:“你这混小子!”话未落,身子如云般飘起,大袖翻飞,一个步子又来到了吴雪的面前。
吴雪气恼道:“道长这是何意,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的吗?”
张节陵道:“不是不告诉你,而是这事……有些诡异之处……”
吴雪哈哈大笑,说道:“我们这一路来见得诡异事可不少,还有什么诡异之处?”
这时,游天星开口说话了,他抬起头,向着他们这边说道:“我在他胸口发现了梅花红点。”
吴雪趁此机会,立马一歪身子。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他半条小命吓没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消失的惠悲
吴雪只趁着张节陵走神的机会,脑袋一歪,借过他的身子,看到了后面那个躺着的人。
这一看,着实让他吓掉了半数魂魄。
吴雪难以置信地揉揉眼,可是他没有看错。
躺在地上的人,正是在大雄宝殿内消失的惠悲大师。
此刻,他静静地躺在地上,身着普通棕黄色僧衣,未穿法袍。
吴雪惊愕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惠悲大师的尸身为何在这?!”
张节陵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喟然道:“我们也还不清楚。”
吴雪回想了一下,在自己被人偷袭昏迷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其他人,怎么惠悲大师的尸身会在这个鬼地方?难道是在自己昏迷的时候被人放在这里的?在他昏迷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雪忐忑不安地走到惠悲大师的尸身边。游天星检查了一下他的尸身,他的胸口衣服摊开,胸口赫然一个小小的梅花红点。
张节陵也走上近前,不忍直视惠悲的遗体。
吴雪问道:“你们下来时惠悲大师的尸身就在这里了吗?”
他幽幽说道:“我们刚下到这里不久,期间也无遇见什么人。只是见到你趴在地上,不远处就是惠悲。”
吴雪惊疑一声,说道:“那这也太,太诡异了吧?!”吴雪心想幸好他二人在身边,如若不然,自己醒来见到旁边是消失的惠悲大师,恐怕他那半条小命也吓没了。
听到游天星惊疑地说了一声“梅花标记”,吴雪和张节陵一同看向惠悲大师的心口。
吴雪惊愕道:“妙夜郎君?!”
游天星点点头,接着说道:“这梅花图案平整且皮肤表面无伤痕。恐怕……这才是真正的妙夜郎君。”
张节陵摆摆手,道:“等等,等等……我都有点搞不清楚了。这老小子不是死于暗器中毒吗,怎么又在心口有个梅花标志?”
游天星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凛声道:“惠悲大师应该死了还没到半个时辰……”
吴雪惊愕道:“可……可惠悲大师不是三天前就死了吗?!”
张节陵道:“你有没有搞错?有可能是有人把他的尸身放在什么冰库里面混淆视听,假改其死亡时间。”
游天星叹了口气,说道:“不会,他的腋下还有温度,肢体还没僵硬。”
于是张节陵探出双指伸在其尸身腋下,这一试,他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怪了……怪事!这……这怎么可能呢?!”
游天星注目凝视着尸身,良久才说道:“只有一种可能……他三天前并没有真正的死亡,而是在今天才遇害,被放到了这里。”
张节陵眼中满是惶惑不安,说道:“可,可那晚在云响寺我们检查他的遗体,明明已经气绝,就连身体都冰冷僵硬了!”
他征求意见似的看向吴雪,话说到一半,就有些有气无力了。他也开始怀疑,难道那天悲愤过度,导致了误判?若真是那样,那老道岂不是害死了这个老友人?想到这里,张节陵就深陷自责泥淖之中,颓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吴雪喃喃道:“是啊,那天明明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
可那腋下残留的体温就是证明,证明他死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吴雪也疑惑了,这起事件愈发奇诡狡诈起来,这幕后推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游天星推测道:“所以,那天惠悲大师之死可能是一种假死状态,只是那种假死状态迷惑性太大,让我们误以为他真的已经殒命。可那也正中了凶手的计,好让他盗走其尸体,带到这里来将其杀害。从他那心口的梅花红点来看,真凶定是消失依已久的妙夜郎君无疑了!”
张节陵哭丧着脸,一拍手说道:“可这还说不清啊,那第一次害惠悲大师的为何不下子就将其杀害,还等个三天,冒着被抓住的风险带其来此杀害,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游天星沉思道:“可能……凶手可能是想借此机会单独从惠悲大师那里得来什么东西……”
张节陵笑道:“他能从一个老和尚那得来什么东西?”
说着,他忽然一怔,三人齐声道:“《普罗经》!”
张节陵一拍手,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喃喃道:“是了……是了……他想要得到佛门九秘宝之一的《普罗经》才如此费尽心机多此一举……”
然后他突然发现了矛盾之处,说道:“可《普罗经》不是已经被人盗走了吗?”
于是,众人又陷入了困境之中。这一系列事件多有矛盾违背之处,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三人默然良久,吴雪突然说道:“若是《普罗经》根本就没有被人盗走呢?!”
张节陵和游天星一同看向他,只觉得这小子恐怕是被人打昏了脑袋,说起胡话来了。
吴雪接着把他的猜想告诉了二人,二人听完又惊又喜。
张节陵跺着脚,道:“是这么回事儿?!”
游天星蹙眉沉思道:“若是这样,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张节陵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若是真这么回事,那凶手此刻应该在赶往云响寺的路上了!”
少顷,三人动身往外走去。游天星和吴雪提着灯走在前头,张节陵背起惠悲大师的遗体,说道:“老友人啊,你可真不教兄弟我省心!”
三人一同奔走在幽深的甬道内。吴雪发现这不是他下来时走的那条通道。原来拿到图纸的张节陵和游天星是从百里青峰的书房里下来的。这地宫的出入口不止一个。吴雪下到里面来的那口井只是其中一个。这地宫里虽然没有那么复杂的岔路小道,但人走在其间也很容易迷路。
吴雪没走一会儿就有些茫然,赶紧快被绕晕了。
他问道:“这条路对不对,我怎么感觉在原地兜圈子?”
游天星拿着图纸,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道:“这里图纸里有多处模糊不清,还有更改涂抹的迹象。但我们走的这条路应该就是出去的路啊,怎么还没走出去?”
张节陵道:“不会吧,我们下来的路就是这条,快点快点,再慢一慢那贼人就要跑了!”
于是众人一咬牙继续跑去,这条走道尽头有一个狭窄的竖井,三人沿着镶嵌在石头里的梯子向上爬去。游天星在前,吴雪紧跟其后,张节陵因为背着惠悲大师的尸身行动不便,所以等他二人上去了丢下绳子捆绑住惠悲大师的尸身将其吊上去,他再行将上来。
三人坐在地上接连喘着粗气。吴雪看着茫茫夜空,沐浴着细密的雨丝,突然感觉无比的畅快。可他们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还有最后一步要走完。
如果他猜测是对的,那么一切疑惑都将在今夜的云响寺揭开。
他们上来之处是一口暗井,一看图纸,这才发现是在百里穆的房间后面,看来他也是知道的。
三人向外奔去,但所到之处却很是令人触目惊心。
百里家丁护院无一幸免,全部被害身亡。一路上,见了不下二三十具尸体。他们散落各处,死状凄惨,皆是喉咙被刀划开而死。
那凶手出手狠厉,几乎每一刀都快将他们的脖子斩断,青石板路上漂泊着被雨水浸泡的血迹,顺着雨水沸腾着。就连雨水都无法冲刷那浓厚扑鼻的血腥味。
张节陵咬牙道:“他这是狗急跳墙了,要杀人灭口!”
游天星道:“看来这个妙夜郎君已经急迫到无法用优雅淡定的手法来杀人了!”
吴雪蹙眉道:“无论他怎么掩盖自己的手法,杀人就是杀人。就算是用最优雅的手段杀人,也不过是个披着优雅华丽外衣的野兽!”
三人顾不得这里的情况,急忙向外奔去。
张节陵道:“怎么不见石大侠?”
三人齐同叫了他几声,可是哪还有人回应?
事情紧急,他们轻功上房,如黑燕披雨一般掠过屋顶,向着城南外的云响寺奔去。
冰冷的雨水落在他们的脸上,也落在了他们的心里。
他们急不可耐,被一条丝线牵引着,牵向此次事件的终点。
过不多久,只见远处房屋上有个黑影,三人加紧脚力往那边奔去。
到了近处才发现他就是石业兰。
吴雪又惊又喜,说道:“师傅,你在这儿?!”
石业兰蹙紧眉头,凛声道:“那人轻功太过高明,而且对临江城大街小巷都很是熟悉。他左拐右挪就不见了踪影!”
于是三人赶路走边说起这起事件的经过。石业兰告诉他们自己原本都快等睡着了,他支颐躺在房顶上。
院子里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就在他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状态之间,听到了下面激烈的厮杀声和凄惨的悲号声。
他见到了一个黑衣蒙面的人,那人如恶鬼一般站立在雨中的庭院里,寒光闪闪的刀被雨水冲刷,滴着血,周围全是惨死的百里家家丁护院。
石业兰很是惊愕,自己听到动静也不过眨眼功夫,这个人竟然能将这二三十人顷刻间全部毙命?!
第一百六十五章 山寺对决
吴雪三人轻功向着云响寺奔去。此刻依旧下着细密的雨,整个天空乌云密布,其间还有滚滚的雷声,整个临江城被雨幕包围。
石业兰道:“那人轻功太过高超,而他又借着熟悉临江城的地形,躲过了我的追击。而他又能顷刻间杀掉二三十人,那出刀的速度快得惊人。”
三人听了石业兰的话,皆是惊叹不已。
张节陵喟叹道:“这妙夜郎君武功竟然如此高超!”
闲话少许,众人来到了云响寺山门,此刻寺门大开,屋檐下挂着两盏血红的灯笼。
一道闪电划破天迹,只见四个守门僧人倒在了血泊里,每个人的脖子都有一道狠厉凶悍的刀伤,迎门的两排佛像染红了血,狰狞的面容染着血,看起来格外诡异凄厉。
远山上隐约传来雷鸣,犹如擂鼓敲打在他们心头。
“可恶,来迟了一步!”
众人向山上进发,路过几个佛殿,无不是僧侣倒扑,空气紧迫,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如果按照吴雪所想,一切的结果都藏在大雄宝殿内。而那人看事情已然要暴露,只好杀人灭口,将所有的参与者全部屠戮殆尽。
众人顶着蒙蒙细雨登上了山,来到了大雄宝殿外的广场上。
众人不由得一怔,整个寺院不下百十余人,全部被杀死,整个广场上散落着僧侣的尸体。雨水冲刷着血迹流向众人,一股肃杀之意肆虐开来。
殿内,佛像前。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黑衣人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三尊大佛,冷冰冰的眼神里满是阴狠毒辣。
原本他的计划都快要完成了,可突然冒出来这么几个多管闲事的人接连打破他的计划,教他不得不断尾自保。
殿内燃着幽幽的烛火,阴影里站着三个人,那正是云响寺三个住持。此刻他们未穿僧衣,可那三顶在灯火下闪着光亮的光头却很是讽刺。
黑衣人看了看大佛像,那佛像悲悯的眼神像是嘲讽。
他必须在这里做个了解。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这时,大殿的门吱呀一声猛然被推开了,一股潮湿的风裹挟着雨丝刮进殿内,佛像前的一排烛火蓦的变暗。
在大殿陷入昏暗的一瞬,只听几道激厉的破风声划破了宁静。
黑衣人的眼神在昏暗中闪过一丝寒芒,一个翻身跳到了烛台上,那几枚青鳞镖射在了地面上,几近没入。
大殿重新恢复了光亮,吴雪一行人已经置身在殿内。
那人高高站起,冷眼俯视着来者。
他冷笑了一声道:“能时时捕捉到我的动向,不错。”
吴雪接着幽光,看向那人的面目,顿时一怔,惊愕道:“包打听?!”
张节陵冷笑一声,将惠悲大师的遗体放回棺椁内,说道:“或者叫他妙夜郎君更为准确!”
吴雪冷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原来你藏得这么深!”
虽然他设想在这里会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妙夜郎君,可没想到居然会是先前见过几面的江湖流氓!
石业兰疑惑道:“他就是妙夜郎君?”
传闻中的秒夜郎君是个神姿丰伟,面貌清俊的贵公子,可不是眼前这个眼神阴冷、面目猥琐的中年人。看来传闻跟现实还是有很大差别。
张节陵笑道:“若是让那些迷恋妙夜郎君的女子们见了,恐怕会很失望。”
站在烛台上的人,正是吴雪兰儿遇见过几次的包打听!不过他现在换了一副脸色,那种猥琐卑贱的笑容全然不见了。看来他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才能将气质也换了一番。
妙夜郎君双手背后,宛若神明一般俯瞰着来者,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笑。
吴雪叹道:“看来你早在那天我和张道长在山下的时候就注意到我们了!”
妙夜郎君只冷笑一声,悠然道:“其实我早在那江底迷宫的时候就知道你们了。只不过没料到你们居然能活着走出来,还差点打破我的计划!”
吴雪道:“所以你计划了这一系列事件,就是为了除掉我们?”
妙夜郎君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会这么快就发现我在临江城的秘密。”
吴雪悲哀地看向惠悲大师湿漉漉的遗体,只不过这次他是真的死了。他耳边似乎有隐隐约约听到他临终前说的那四句偈言,告诉他要拨开迷雾看其本质。
吴雪道:“你为何要害死惠悲大师?”
妙夜郎君悠然道:“这老家伙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所以他不能活!”
到这里,吴雪已经全然明白了这起事件的前因后果,那些琐碎的细节都关联上了。
接着,妙夜郎君冷笑一声,悠悠道:“所以,你们也必须死!”
在他话音刚落之时,躲在阴影里的三人就跳了出来,扑向众人。
吴雪见那三人正是云响寺的三位住持,心想他们果然叛变了,心中不由得为独自深陷贼窝的惠悲大师感到悲哀。
那三人行动奇快,蓦地窜到了吴雪跟前,眼见他就要被那狠厉一掌拍中。不想却打了个空。
原来吴雪经过这一系列的训练,武功早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对基本功的把握,更是让他在这突然袭击之中得以保全。
吴雪见那掌势凶悍刚猛,也不做硬撼,脚步一踮,身体一个后撤转,就在三四步开外了。
可教他心惊的是,那划过他脸的一掌,裹挟的掌风直教他脸颊火辣辣的疼。若是毫无防备被这一掌打中,恐怕登时五脏俱裂,当场毙命!
石业兰三人见了他身手,齐声叫道:“好!”
接着那三人又是攻将上来,石业兰、游天星、张节陵分别陷入苦斗。那三僧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对之他三人却丝毫不落下风。
吴雪看得触目惊心,而他完全暴露在了妙夜郎君的视野里。
就在此时,吴雪感觉眼角一阵黑影闪过,待他转过头来时,妙夜郎君已然到了其跟前,抬起一脚将他踢出门外!
吴雪的身体几乎被这一股巨力贯穿。
他的身体失去控制,那一脚的劲力直直地将他带飞出去,幸好他及时收手运息回防,才不至于当场气绝。
吴雪重重地摔在了大雄宝殿外的广场上。
他躺在积雨的广场地面上,耳边是雨水落在水泊里声响。他的身边还有被其杀害的僧侣的尸体,雨水都带着血腥味。
吴雪只觉得胸中气堵,摇摇晃晃支起身,登时一股血从口鼻之中流出。
雨水冲刷着血迹,很快就淡漠了。
他的身体被雨幕包围,天空中翻滚的乌云发出阵阵雷鸣。
吴雪喘着粗气,咬着牙直起身,他的神识有些迷糊。他看见从那大殿内飞身出一个黑影。
妙夜郎君信步走在雨幕里,像是漫步一般,向着吴雪走去。
殿内三人见妙夜郎君飞身出殿,想若是吴雪独自一人抵挡,恐怕是凶多吉少。可那三僧却像是黏人的狗皮膏药一般,跟他们拉扯着缠斗,致使他们无论怎么施展都脱不开身。
三人欲动身往外,那三僧却出奇的一致,又飘到了他们跟前,堵住了营救吴雪的大门。
石业兰一咬牙,脚下一用力,犹如离弦之箭蓦地冲出,对着其中一人就是一拳!
那人身体未动,只伸出双手来抵挡。却不曾想石业兰此拳势大无匹,他面色微变,暴喝一声,腿如弩弓,脚下的石板咯哒咯哒尽然碎裂。
那二人见势欲来出手相助,但这下轮到张节陵和游天星来牵扯他们了。
他二人被张节陵和游天星牵制住,这时石业兰接连挥出重拳。那拳势如疾风,力可碎石,趁着那人立足未稳接连相向打去。
那人看那拳风如云雾缭绕,勉力抵挡,但石业兰的出手更快一筹。他已经身中不下百十拳,被打的接连倒退,呕血连连。
而其余二僧见此,突然身体爆发一股猛力,将张节陵、游天星二人震开,疾步走到那人身后,接住了那僧。
那人擦了擦血迹,三人阴狠地看向他们。
张节陵微微蹙眉。跟他们交手,他总觉得他们的功法有些熟悉。
在很多年前,张节陵曾经跟西南地带的一个新兴宗派交过手。那宗派名叫“化生门”,其帮主的一手“招风掌”打遍西南地区各大宗派。那时的张节陵还很年轻,才过三十岁。在他跟那个宗派帮主决斗的时候,幸有一手点穴功法出奇制胜,若不然,他可能在那时就交代在那里了。
今天,张节陵看着眼前这三个僧人,他们的功法很像化生门的镇派武学。
当下便问道:“你们是化生派门人?”
其中一人冷笑一声,道:“道长好眼力,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在下的小帮派。”
说着,那人撕下了脸上的“脸”,露出了自己本来的脸。其他二人也撕下那人皮假面,好像感觉格外轻松似的深呼了一口气。
张节陵一怔,见这三人正是当年他打败的化生门帮主和他的两个兄弟。
他苦笑道:“这世界真小,没想到这么多年过了还能再见到你们。只是……”
第一百六十六章 山寺对决(其二)
张节陵苦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再见到你们!”
为首的那僧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三兄弟死了?”
张节陵当年以一敌三,将其三人打下烟雾缭绕的山崖,本以为他们早已经化成了谷中白骨,没想到今天居然又见,心里很是惊讶。
张节陵淡淡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做了妙夜郎君的狗。不过嘛……”
他嘿嘿一笑,笑得很古怪很讽刺,说道:“按照当时你们的秉性,跟妙夜郎君做这苟且之事也不奇怪。”
石业兰问道:“这化生门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游天星笑道:“可能是名头不太响吧……”
张节陵哈哈一笑,说道:“那是因为它刚想起势就被我给剿灭了!”话语里无不是狂傲豪气,令人惊叹。
石业兰和游天星哭笑不得。他们是该为他的武功折服呢,还是笑这老道耀武扬威。
可这话在那三人听起来就是另一种感觉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侮辱,也让他们想起了不堪回首的过去。
当时化生们“三郎”兄弟创立化生们,说是开派立宗,实则是占山为王,干得尽是不法勾当,强抢民女放火屠村的事没少干。正一道当时是武林领袖,时任门主张霁陵派弟子张节陵前往西南应对。身为首座大弟子的张节陵只身一人晃悠悠来到西南,未向当地官府和其他帮派门会通报,一夜之间就剿灭了化生门。这也是他年轻扬名的一战。
可对他来说,这只是他这几十年来遇到的大大小小事件里最微不足道的一回。若不是今日见到这三兄弟,他都要忘了。
大郎听闻他话语里满是讥诮嘲讽之意,登时气得握起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霍然,他如离弦之箭,气势如虹地飞身直向张节陵!
情势紧迫,吴雪在殿外独自面对妙夜郎君,恐怕殒命只是顷刻间的事。他们必须得快!
张节陵笑了一声,下盘一展,广袖翻挥,将内力凝聚在掌中,轻轻一推,正面硬撼住了大郎的进攻。
大郎脚尖离地,身在半空,被这猛虎下山般的内劲震得筋骨寸断,倒飞出去,血点洒落一地。
大郎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口鼻溢血,只微微支起上身,说了句:“你……很好……”就倒地不起,等时没了气息。
二郎三郎见了,惊叫道:“大哥!”他们又惊又怒。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哥的招风掌还未施展出来,就被一招毙命了!
然后他们面目狰狞,眼睛血红的暴喝一声,扑向张节陵。
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而失去理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在决斗中,更不能分心让怒火占据了内心。被怒火占据的人,思维也会被燃烧殆尽,失去判断力。
而他们的代价就是死。
石业兰出手了,游天星也出手了。
石业兰飞起一脚踢在了二郎肋骨上,只听一阵惊心动魄的骨碎筋裂的声音,他就倒飞了出去。
他的内脏已经被碎裂的骨刺刺破,呕出一口鲜血,登时殒命。
三郎惊叫道:“二哥!”他看向面前的三人,做了自己这生最后一次进攻。“我跟你们拼了!啊啊啊!”
可他还没到他们近前,就忽然停住了脚步。
只见他的喉咙上插着一枚飞镖,青鳞镖。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游天星,嘴巴喉咙里吱吱呀呀发出一阵怪声,喷涌出些许血雾,直竖竖扑了下去。
不出片刻,三人就全部毙命。
游天星没有看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杀人的感觉并不是一种会让人开心的感觉。
张节陵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们本可就此归隐江湖过安生日子,可却偏偏要做这些苟且之事……”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多年前,他们都还是年轻人。张节陵打败了他们三人,但留了他们一命。多年后,他们又相见了,只是这次他必须出手,下杀手。
张节陵长长喟叹一声,时间居然过得如此之快,自己也已经半截入了黄土。
何处再见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只道是春草年年绿,百鸟处处闻。如此时节,却多令人伤感怅惘。一蓑烟雨归来,也是青丝被雪染,躯朽如枯木。
若这样相见,岂不是悲凉?
所以张节陵选择逃避,干脆不见。可没想到这一路来见了很多多年前的、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的人。真是天不遂人意,尽惹暮年之人徒增伤感。
石业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张节陵很感激他没有说一大堆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石业兰道:“等这事儿了结了,我们就去临江城最好的酒楼,吃最好吃的菜,喝最美味的酒。”
游天星见张节陵难得的失魂落魄,也是笑道:“快把这里的事结了,我都闻到十里外的酒香了!”
张节陵仰身朗然一笑,豪迈冲云霄,一扫阴霾气。他仰着脸,是为了不让眼中的泪落下。若是让他们见了,岂不是要笑话老家伙一把年纪还抹眼泪?
可不就是这样吗?若是有四五好友,三杯两盏淡酒,趁着春光旖旎,不正可借此快慰平生?人道是目光放远。可又是常常凭栏空想远方不可见的事物,却错过近在咫尺的美好。何不在劳累奔波的旅途之中尽可能的收集些回忆呢?人最悲哀的莫过是位于生命尽头,回首往昔时,却没有几个可以回想的人,没有可回味的事。
他们都很明白,有时候只是装作不明白。傻一点岂不是容易快乐一点?每每见笑着的脸,岂不是都藏着说不清的愁绪惘然?怎么还能见到不夹杂其他多余感情的笑呢?大都是岁月在人心中刻下了悲欢离合的烙痕。
对于他们这种漂泊江湖的人,总能找到点趣意来消解心头忧恨。而这也可以让他们有力气可以继续踏上漫漫无期的旅途。谁知道今夜醉枕茫茫星海,清风酒醒又到了何处?又有谁知道今宵快意潇洒过后,是不是满腔蒙蒙烟雨中的失落悲戚之意?又有谁说得准,又有谁道得清?
三人心忧吴雪安危,当下马不停蹄一同奔向殿外。
外面大雨瓢泼,雷声隆隆,乌云沉沉。只见那幽暗寂寥的广场上,站着一个人。
他已经被雨淋透,独自沐浴着春之甘露。只是那形单影只的身影显得很是淡薄,淡薄到像是写意山水画中轻轻的一笔,晕开的墨迹。
在他的面前,有一个人。
不过那个人再也无法感受到春之生机。
那人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被雨水冲刷着思绪,灰沉沉的天空却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石业兰、张节陵、游天星站在大殿外的石阶上,冰冷的雨丝迎风瓢泼,浸染了他们的衣服,也落到了他们的心里。
他们看着场中的那个人,先前他们还担忧他来着,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倒下的不是他,而是妙夜郎君。
他们打败化生们三人不过片刻,就在这片刻间,大雄宝殿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吴雪。
他像是停步仰望满树繁花的游人一般,一蓑烟雨,几分怅惘,几分冷冽。
现在想起,吴雪还觉得心悸。
他从未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而这个对手还有一堆头衔。他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他曾经听闻过的妙夜郎君,那个所有人口口相传、谈之色变的妙夜郎君,现在就在他不远处的地面上,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尸体面目枯瘦如柴,脸上两个深陷干瘪的眼窝,还有那个因震惊而大张的嘴巴。
他整个人都如一具被春夏时光交替抛弃的枯死的树。面目可怖。
吴雪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左手。这是一只恶魔的手。
那只左手被雨润泽,在划过的电光中闪着阴寒的光,光滑细腻犹如紫玉。雨点落到掌心,似乎也心生惧意,纷纷逃离这恶魔的手掌。
胜利,出乎意料。可打败强敌并没有让他开心,相反,此刻他无比厌恶自己。
他胸口堵着一口气,只教心里恶心。他恶心自己。毫无疑问,他已经成了怪物,一个不比夜叉好到哪里去的怪物。一个恶魔。
他已经成了自己最害怕的人。他看着自己的左手,这只手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自己又为何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杀死妙夜郎君,竟是顷刻间。到现在,他还有种不真实感,他开始怀疑自我的存在虚实与否。
可没有人能回答他,那只紫玉手隐隐闪着光,好像在嘲弄他的懦弱无能一般。
吴雪很想让自己颤抖,以证明他还是个正常人,一个有感情的人。可是他浑身浸泡在冰冷的雨中,身体居然隐隐发热,根本无法停止内心那种强烈的感觉。恐惧,厌恶。
他第一次这么害怕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他自己。
闭上眼睛,脑海里飞速闪过刚才的画面。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妙夜郎君出手很快,快到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如何杀人,又如何在人胸口印下那漂亮的梅花印。可是他现在也无法知道了,因为妙夜郎君已然殒命,以一种最凄惨的死法而死。
恐怕他自己都难以置信,自己到头来,居然是栽在了一个无名小辈手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山寺对决(其三)
吴雪好似大梦初醒,怔怔地看着那只如紫玉般的左手,诡异又漂亮,在天际闪过的雷光中闪着狡黠的玉芒。
在这短瞬的流光间,那些画面又再次在脑海浮现,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妙夜郎君的身法极快,攻势凶狠。那突然的一脚让吴雪难以招架,只收回双手勉为抵御。
可那一脚劲力太过凶悍刚猛,他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力贯了出去,滚落在大雄宝殿的广场上。那里已经有很多死尸,他会不会成为其中一具?他这样想着。
他呕了一口血,艰难地爬起身。可他的意识已经有些震荡了,那一脚,只那一脚差点把他踢得魂飞魄散。
幸得他及时将内力运行到双手,才不至当场骨碎筋错。可就算如此,他的双手也已经麻了,好像有千万只蚂蚁攀爬啃噬一般。
吴雪喘着粗气,他口鼻中流下的血污已经被雨水淡漠。
这样一场雨,似乎能将一切浊物荡涤。人在烟雨缥缈中,会不会也像血迹一般淡漠?
吴雪微微苦笑,他有些抱怨,张节陵他们也太不够意思,竟将此事件背后的主谋留给他对付。他听见了大殿内的打斗声,还有自己急促地喘息声。他的口中有股淡淡的铁锈味,鼻尖还有一丝丝雨水的气味。那是一种青草的香气,让他想起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很快,他的遐想就被残酷地打断了。妙夜郎君踏雨而来,像是鬼影一般闪动,只三两顿挫,就来到吴雪跟前。
吴雪弯着腰,只抬眼望向妙夜郎君。他像是神祇一般俯瞰着吴雪,眼神里满是寒冷的肃杀之意。
还没反应过来,吴雪就感觉身体一轻,被一股怪力拋了出去。在身体腾空的一瞬,吴雪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意识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雨雾,一切都朦朦胧胧不甚其解了。
根本无还手之力……
吴雪产生了一个疑惑,为什么妙夜郎君不立马杀了他呢?他这样,就好像是玩弄一只无还手之力的老鼠的猫。
他是在玩弄到手的猎物吗?
吴雪想起了传闻中的妙夜郎君,跟面前这个人判若两人。
传闻中的妙夜郎君是个翩翩公子,潇洒自在。虽然他杀人,但是只是用最温柔,最优美的手法杀人。受死者根本没有任何痛苦,生死也只在一瞬间。最好的证明就是他们胸口的那朵梅花,给死亡赋予了一种残酷的优美。
但那也只是人们口中传闻的妙夜郎君,谁知道真正的妙夜郎君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知道的人,都面带着一抹神秘的微笑死去了。
突然,吴雪想起了什么东西。他浑身一怔,精神也是振奋起来。
莫非……莫非……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只不过他现在他深陷敌手,无法亲自去证实了。
吴雪艰难地喘着气,微弱如丝。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泡在雨水里。他看着天空,无比的遥远,上面布满乌云,雨丝坠落,却看不见其根源何处。它们就好像是突然出现在半空中,然后出现在人的眼睛里,被捕捉到。
吴雪嘴角不停流着血,他的喉咙内部卡着一口血,他咳了几下,血就汩汩从嘴角溢出。
他想,自己早就是个该死之人。他早该跟着他的家人们一同死在那大火中。可他苟延残喘,走过了这么远的路,却还是无法逃脱死神的追捕。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吴雪没有想往日那般悲哀。他忽然感到无比轻松,就好似漫步在云端,他要踏上归途了。走了这么久,也该去见家人们了。
有个黑影出现在他视野里,遮挡住了他眼中的天空。尽管那天空被乌黑的雨幕遮盖,但他也看到了想要的盛景。
吴雪嘴角微微带上一抹笑容,他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已经被那股劲力震碎了。他也已经没有了疼痛感,只有弥留之际的宽慰之意。魂归故里……
妙夜郎君站在他的身前,毫无疑问,他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受得了他两招。他也从来没有用两招来杀一个人,他是第一个。
妙夜郎君冷哼一声,道:“只怪你多管闲事,屡次坏我计划。”
他无比自得意满,就算是曾经的武林盟主惠悲大师都命丧他手,这样一个小辈又怎么能在他手上走过两回?
至于那朵梅花印,已经没有必要了。他现在已经超脱了“妙夜郎君”这个名号。他已经被这个名号困囿已久,现在他终于从那个如阴霾一般的名号里扬起了脸,抬起了头。
吴雪的眼睛微张着,嘴角还带着微笑,嘴角的血还在不停流下,顺着雨迹向远处漂远,终将黯淡。
妙夜郎君冷声道:“你放心,我很快就送他们一同来见你……”
说着,他顶着雨幕转身,向着大雄宝殿走去。那里比较棘手,那三个人看起来武功都很不错,他此次的对手是他们。只要把他们也全部毙命,他在这里的事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现在他只要踏出自己该走的一步,待把这里的事情全部了结了,然后他就可以……
妙夜郎君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按捺不住心中那股快要挣脱而出的怒火,任由它沸腾着,燃烧着。
对于他来说,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的情况,谁叫他们多管闲事,坏了自己的好事呢?
不过现在看来,结果也还不坏。
妙夜郎君踏着染血的雨道,走向胜利。
可这时他听到了一种不和谐的声音。那声音打破了他的美梦,在雨声里很是突兀。
他疑惑地回过头,只见吴雪缓缓站起身,他不停地咳嗽着,每咳一下,都会带出丝丝血沫。
妙夜郎君极度震撼,他古怪地动了动脸皮。他应该已经死了,可是他没有死。
吴雪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耳边飘来遥远的歌谣,就像是远方有人对他娓娓道来。他微弱地喘息着,将卡在喉咙里的血结吐出。
吴雪体内有股暖流周游四身,将他已经快要消止的内息温润提起。就好像是快要枯死的花,被雨露滋润一般。吴雪内心也升起一股甜甜的暖意。他很奇怪,奇怪自己为何没有死呢?他应该已经被妙夜郎君打破了内脏,可现在感受来,只是些许受损,并没有造成致命伤。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他受到妙夜郎君的冲击时保住了他的性命。那股温柔的暖意将他紧紧包裹,就好像沉浸在五月的暖风中。
是张节陵提起的那股奇怪的内力吗?是它在此性命攸关的紧要处救了他一命吗?
不知道为什么,吴雪已经感觉好多了,甚至比先前还要好。
他咳出几口血沫,整个人似乎轻松了不少。
妙夜郎君身体有些颤抖,只不过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难以置信。从来没有人能受他这么重的攻击还站得起来的!
他叫道:“很好!”
吴雪依旧没有什么信心,他只是在拖时间。只要等他们处理完里面的事情,他们三人来到外面,就算是妙夜郎君也可一战!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感觉很熟悉,有很陌生。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他体内植下了这么一股内力,但这内力关键时刻却保了他一命。起初他还以为这人不怀好意,但现在他也开始感激这个人了。
吴雪淡淡道:“看来过了这么久,妙夜郎君的手法也有瑕疵了。”
妙夜郎君面色微变,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禁受得了我两招,但也只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可他此刻也有些怀疑了,这个小子真的就是像看起来那么软弱无力吗?
不可能!
妙夜郎君顿时就打消了心中的念头。这个小子虽然古怪,但是武功却不甚高明,只不过是在出手一次罢了!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看来妙夜郎君这些年来不光没有什么长进,武功似乎在退步啊!”
妙夜郎君眼皮一跳,嗄声道:“别叫我妙夜郎君!”
吴雪道:“哦?如此名头多少人想要,不知郎君为何如此抗拒?”
妙夜郎君这类的盛名,有多少人想要加冕,就有多少人想要摆脱。名号有时候岂不也是一种负担?背负上此名,不就是跟优雅贵公子相关联起来?想要变化也是不太可能了,于是总是得留意自己神态举止,不要让人质疑笑话。
妙夜郎君顿时暴怒无比,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也没有人敢质疑他,可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居然如此看轻自己,这教他难以忍受。
他能杀一次,就能在杀一次!
妙夜郎君出手了,他又是如鬼魅一般闪动,吴雪肉眼根本难以捕捉其动作。
他几步就到了吴雪跟前,可这次吴雪早有准备,他此刻无比心静。吴雪凝神静气,当妙夜郎君到他身前的时候,他就已经提前出手!
他挥出一拳,直向其太阳穴打去。妙夜郎君反应奇快,他一只手立马如鹰一般捕捉到了他这只兔子!
就在他欲用另一只手攻击吴雪的时候,吴雪伸出左手加以抵挡,同时身体向后一顿。
第一百六十八章 山寺对决(其四)
妙夜郎君趁此抓住了吴雪的手,吴雪身子往后一顿,左手的手套从他手中滑落。
那只手真如鲶鱼一般滑溜,吴雪往后一用力,蓦的挣脱了妙夜郎君的控制,腾出了左手。
吴雪借此一瞬,挥掌向其面门打去。妙夜郎君冷哼道:“雕虫小技!”说着,就抓住了吴雪的左手。
妙夜郎君抓着吴雪两只手腕,捏得他满面痛苦。可他动用着内力来抵抗他的巨力,就算是如此,也是如螳臂当车。内力极速消耗,不多久,吴雪就气喘吁吁了。
吴雪心想这样跟他比拼内力,自己迟早也被耗死,且不可恋战,他现在不是要和他分出个胜负,而是在拖延时间。
心下想着,调息聚集内力从双手震出。可是他那股内力遇到了妙夜郎君的内力,有如一只小白兔遇到猎鹰一般,变得畏畏缩缩了。
吴雪心中叫苦,难道自己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
就在此时,妙夜郎君一阵古怪的惊疑,他看向自己的右手,抓着吴雪左手的右手。
妙夜郎君的手似乎被那只紫玉般的手染了色,那紫黑色迅速蔓延到他手上。妙夜郎君一怔,立马内力一震,欲将吴雪弹开。
可不曾想,自己发出的内力被他那只左手吞噬,他继而加力,还是徒劳无功。那只左手犹如一个可怕的黑洞,饕餮着他的内力!
这只手有古怪!
妙夜郎君已经失去了定力,他看向吴雪的那只左手,惊愕道:“你这是什么邪门功法?!”
吴雪自己也已经失去了对那只手的掌控。他想收回手,但那只手紧紧吸着妙夜郎君的手,不断蚕食着他的内力,宛若一只饥饿的怪物。
吴雪咬着牙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那只手犹如附骨之疽,论他是怎么也甩不开。
妙夜郎君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的内力正在极速流失!这倒是怎么回事?
他阴狠地看向吴雪那只手。那只手颜色古怪,而且格外诡异。
这样被吞噬下去,自己定是要内力耗尽而死!
于是他右手一收,直接打向吴雪面门。
吴雪一惊,他的内力极速膨胀着,他感觉浑身犹如被火烤一般,冒着热气。这么下去,妙夜郎君不死,自己也要被撑死了!
于是他反将那股内力弹出,妙夜郎君的攻势还未到,就面色一变,被那股喷薄的内力震飞出去!
他顿时面色一紫,连带起一串血迹。
吴雪顿时如释重负,他几乎快要被那股内力压死了。他也很是惊异,想不到这包打听给人印象其貌不扬甚至很是猥琐,武功确实如此深厚!
吴雪明白了人不可貌相,就如同你不知道胡同街坊里的老大爷是不是曾经的武林高手。
妙夜郎君难以置信的支起身,他嘴角带着血。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吴雪再看妙夜郎君面色,顿时呆住了。只见原本饱满的肉体此刻变成了皮包骨,两个眼窝深陷,嘴巴怪异地大张着。
妙夜郎君张开嘴想说什么,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吴雪胆战心惊,浑身颤抖。虽然他保了一命,但此刻他从未这么害怕过一个人,这个是他自己。
他看着妙夜郎君的惨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妙夜郎君躺在地上,只竭力抬起头看向吴雪,那深陷的眼窝看起来像是骷髅一般,满是可怖怨毒之色。
吴雪无法动弹,那只手吸了妙夜郎君的内力,此刻犹如饱腹的野兽一般闪着暗紫色的光。
他很想甩开那只手,恐惧和恶心盘踞在他心头,几欲让他作呕。
妙夜郎君只怨毒地“盯”着吴雪,上下颚动力动。
那张干枯的脸已经没了血肉,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了。但吴雪就这都可以感受到那股怨毒阴狠。被一具骷髅盯着总不教人舒服。
吴雪浑身发冷,他淋着雨,但雨的寒凉对于他内心来说,这雨落在他身上都比他的心温暖。
他震惊地看着妙夜郎君,他已经是一具骷髅了。
妙夜郎君似乎有想说的话,可这事情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已经无法再说了。
他无力地放下头,几乎是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咚”得一声,就是他发出的最后一丝声响。那一声,也将他的魂魄带走了,融入了雨夜里。
吴雪到现在还很是错愕。他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了张节陵曾经对他说过,这只手未发现什么异常,可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出一股黑洞般的吸引力?!
吴雪不由得暗骂张节陵这老道士是个大忽悠,也太不靠谱!
吴雪感觉自己像是个恶魔。他开始怀疑起自身的存在,一种极度虚幻的感觉涌上心头,就算是打败了强敌也没有使他开心。相反,他的心情跌倒了谷底。
那只手,因为上了张节陵的紫云结以后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他到底给我上的是什么药?吴雪心里满是疑惑。
他呆怔地站在雨中。
雨声哗哗,落在屋檐、树叶上,云后隐约雷鸣,整个世界好似在谱一支协奏曲。石龛里灯火幽幽,在潮湿风中摇曳,忽明忽暗,就好像是快要消失的离魂残魄。
张节陵、游天星、石业兰站在大殿外的石阶上,看着雨中的吴雪。
他们面面相觑,心想怎么不见妙夜郎君?
可他们也看到了吴雪脚前的人。他们却不敢相信这就是妙夜郎君。那是一具骷髅。
三人走到吴雪跟前,石业兰叫了吴雪一声,吴雪却浑身一颤,似乎被吓了一跳。
吴雪从自我排抑的思维漩涡中惊醒,他茫然地看向他们三人。
张节陵左瞧瞧右看看,问道:“怎么不见妙夜郎君的人影?”
吴雪没有回答他。他看起来有些呆滞。
游天星蹙眉看向地上的尸体,说道:“他已经死了。”
张节陵打个哈哈,笑道:“死了?死哪了?”
石业兰道:“你脚边的就是。他们穿着一样的黑色夜行衣。”
张节陵一怔,看向脚边那具骷髅,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妙夜郎君。他惊愕地看向吴雪,难道是这小子把他给……给“吸干了”?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有雨声。
良久,吴雪才开口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原本我已经落败。可这只手……”他有些失魂落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众人一同看向他那只手,那只手狡黠地闪着光,很快就黯淡了。
张节陵惊疑道:“你这手把妙夜郎君给干掉了?”
说着,他想摸吴雪的手,吴雪像是受了惊吓,浑身一颤,立马缩回手。
吴雪道:“别碰!妙夜郎君就是抓住了我这只手,忽然被吸尽内力而死!”
众人皆是一愣,这种说法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一只手怎么可能把一个人吸干?他又没有练什么邪术……
石业兰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黑色长手套,递给吴雪,说道:“没事就好。”
游天星也笑道:“你打败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应该开心才是。”
吴雪微微一笑,只是这笑看起来太苦涩。他长长叹了口气,戴上了手套。
张节陵陷入了巨大的疑惑之中。那只手的症状应该就是用了紫云结的缘故,可为什么会吸食人的内力呢?他也检查过吴雪的身体,并无什么异像,这是怎么一回事?
游天星双手枕在脑后,笑道:“不过,此次事件也算是完美解决了。”
想到这里,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们依旧有些疑惑,但主谋已死,而他此前见事情败露,将其党羽尽数屠戮,看来也没有其他相关人员了。他们只要待到报官,将收集到的证据交给他们就可以了。
这时,吴雪突然开口道:“此事还没完结。”
张节陵已经闻到了酒香,被他这一打断,好不遗憾。他说道:“还没结束?”
吴雪苦笑道:“惠悲大师嘱托我们要把《普罗经》找到。”
张节陵一拍脑袋,道:“老道只顾着想喝酒了,把老友人的事都忘了。”
众人这下也忽然想起,此次一系列事件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决。
比如《普罗经》的下落,比如惠悲大师假死之谜,比如那与传闻中不相符的妙夜郎君杀人手法,比如蝶梦与此次事件的关系……
虽然主谋已死,但这些谜底还压在他们心头,不得解释。
吴雪心里有个猜测,他立马跑向了大雄宝殿。
张节陵叫道:“欸,还走不走了?!”
游天星笑道:“他恐怕发现什么了吧……”
石业兰哈哈一笑,说道:“我这徒儿武功不行,就是脑袋好使!”
张节陵笑道:“他可不光是你的徒弟,也是我们的徒弟,你可别把功劳都往你一人头上揽!”
三人哈哈大笑。
他们跟着吴雪走进大雄宝殿。
化生门三兄弟的尸身还在那里,张节陵找了块白布将他们盖上了。
他们好奇地看着吴雪,只见他左瞧瞧右看看,绕着大佛跑了几圈。
张节陵笑道:“他还不够累,还要跑圈子。”
这时又见吴雪向着大佛行了个合十礼,然后爬上了大佛身。
他爬到了佛像手臂处,眼睛搜寻着,突然,他转而一笑,喊道:“找到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佛光普照
吴雪眼睛四处搜寻着,忽然,他惊喜地喊道:“找到了!”
张节陵一怔,道:“找到了什么?”
吴雪没有用轻功。用轻功就必然要脚踩佛像,他虽然不是佛教徒,但对于佛像基本的尊敬还是须秉持的。
他小心翼翼地顺着佛像的手臂爬到他的手掌里,接着只见他拿起一个包袱,冲着众人晃了晃。
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手中拿着那个包袱。
三人凑身上前,张节陵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放在大佛手心里?”
吴雪神秘地一笑,打开了包袱。
只见里面赫然就是《普罗经》!
众人皆是又惊又喜,他们怎么也料想不到,《普罗经》居然还在寺庙里,就在大佛手心里!
他们检查了一下,这个包袱里除了《普罗经》以外,还有几个小册子。他们大致翻看了一下,里面全是百里家的罪证,还有云响寺的暗道机关。
张节陵拿着《普罗经》,顿时老泪纵横。他哭声道:“老友人,你的遗愿我们帮你实现了!佛经找到了!”
众人无不动容嗟叹。张节陵好久才恢复了情绪,他红着脸擦拭着眼泪,笑道:“这事可不要说出去,要不然老道一世英名就毁了!”
三人一同笑道:“不会!”
张节陵稳定了情绪,问吴雪道:“你是怎么知道佛经就藏在大佛手心里的?”
吴雪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了笑容,看向神情肃穆的佛像。他卖了个关子,神秘兮兮地说道:“是佛告诉我的。”
众人皆是一愣,转而哈哈大笑。
张节陵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佛像还会说话?”
游天星打趣道:“雪兄弟慧根如此傲人,居然能与佛心意相通,若是当了和尚,也是个扬佛法之光大的好和尚。”
石业兰苦笑道:“这个还是别了罢……”
张节陵道:“这佛经不是该被人盗走了吗?怎么还会在寺庙里,还是在佛像的手心里?”
吴雪道:“是惠悲大师告诉我的。”
众人皆是不解,吴雪说道:“我们那日去惠悲大师的禅房,在他书桌前有一幅书法作品。”
众人略微思忖,接连点点头。
石业兰道:“那些字画有何玄机吗?”
吴雪道:“在惠悲大师身中暗器命殒的那晚,禅房里是没有那幅草书写就的作品的。”
张节陵这下也回忆起来,一拍大腿,道:“果然如此,那幅书法作品是后来有人挂上去的!”
吴雪点点头,说道:“那就是惠悲大师临时写的!”
众人皆是一怔,问道:“惠悲大师不是死了吗?又怎么会写书法?”
吴雪道:“今日我们在百里家的地下发现了惠悲大师的尸体,而且游大哥断定惠悲大师死未超过半个时辰。”
游天星点点头,说道:“正是。”
吴雪面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那是无比温暖的笑。他是被别人温暖了,还是自己的笑温暖了别人?
他面带笑意,说道:“其实惠悲大师一直到百里家的地下暗室被我们再次发现时,他都没有死。”
张节陵错愕道:“没死?怎么可能,那晚他明明中了暗器之毒,我检查了他的遗体,根本无生命迹象。”
吴雪笑道:“道长与惠悲大师相比,武功孰高孰低?”
张节陵想了想,他想到了他们年轻时一同在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的时光。那时虽然张节陵夺得头筹,但他一直怀疑是惠悲那老家伙放水,留了一手,抬他成为了那一代的武林盟主。若真如此,惠悲大师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张节陵喟叹道:“他应该在我之上吧……”
吴雪道:“所以,我猜测,惠悲大师是故意诈死。”
张节陵惊疑道:“如果真如此,那他确实很是高明,居然能将所有人都骗过。”
可他也发现了疑惑之处,问道:“那么……那晚在停尸间偷袭我们的是谁?”
吴雪叹了口气,依旧带着笑意,说道:“那应该就是惠悲大师。”
张节陵一怔,立马惊叫道:“怎么可能?!他怎么能行动如此迅速?就算他真的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可他能骗过我,怎么能骗过你?你当时可是留在房间里面的!”
吴雪略微赧颜,摸了摸鼻子,说道:“其实,当时我被吓坏了,一直躲在停尸台下。”
众人好笑地看着吴雪,吴雪接着分析道:“当时事出突然,房间里又很暗,道长出门追击偷袭者之后很久,我才从停尸台下面出来。以惠悲大师武功,他应该是用轻功加之熟悉地形,甩掉道长以后,抓紧回到了房间内。他发现我依旧躲在里面,接着他就将几枚暗器打入自己体内,发出了身中暗器的痛苦呻吟声,让我发现。”
众人一阵默然,他这种解释似乎很是合理。
张节陵道:“既然惠悲武功如此之高,又怎么会死在那地底暗室之中?”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惠悲大师应该就是被妙夜郎君打败的,他胸口的梅花印就是证明。而惠悲大师之所以会败,实在是因为先前假死之计让他自己受了伤,武功大打折扣的缘故。若是以全盛时期的武功跟妙夜郎君相拚,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大雄宝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殿外的雨声依旧,回响在空寂的殿内,大佛依旧低垂着眉眼,看着众人。
张节陵苦笑道:“这老家伙为何苦心积虑要假死?”
吴雪翻看那基本收集罪证的小册子,里面留下惠悲大师密密麻麻的字迹。里面的罪证触目惊心,包括百里家以各种手段拐卖人口,将人诱骗于此,用邪术将其变成夜叉卖给众人,供人戏耍玩乐。
吴雪道:“惠悲大师虽然是云响寺方丈,但手底下无一人是心腹。实际上,整座云响寺都是百里家安插的暗哨。根据惠悲大师的记载,这寺庙底下还有一个关押夜叉的牢笼。”
到此,吴雪叹了口气,他对惠悲大师是又敬佩又惋惜。
他接着说道:“惠悲大师知道自己徒有方丈的空架子,却根本无力掌管手底下的人。实际上,惠悲大师被他们严密监控着。他就是在这种孤立无援的险境之中想出了假死之计,来骗过他们,好让他可以从中抽身,从而收集更多的罪证。”
张节陵苦笑道:“那这样看来,佛经之事,也是惠悲他一手操办的了。”
吴雪点点头,说道:“应该如此。”
张节陵道:“可他为什么要假装佛经被人盗窃了?”
吴雪笑道:“这恐怕就是惠悲大师的小小私心了。我们混进百里家的庆典,他恐怕早已经发现了道长这个老友人。所以才突发奇想,将佛经藏起,为的就是将我们牵扯进来,让我们来吸引百里家的注意力,他好全身而退。”
张节陵眼中泛着泪光,喃喃道:“这老家伙,还摆了老友人一道。”
事已至此,大部分迷题都已经解开了。
众人无不喟叹动容。惠悲大师以一人之力,撑起了整个云响寺,计划了此次一系列事件。在他们茫然无措之时,他会不会也曾露出过一丝狡黠的微笑呢?
吴雪心里的阴霾此刻一扫而空,他忽然开明了,释怀了。惠悲大师已经化成了一缕阳光,照亮了他乌云密布的内心。
他兀自翻看着惠悲大师记录下的罪证,不多时,在他翻开一页的时候,里面突然掉下什么东西。
一瞧,原来是一封信。
众人面面相觑,吴雪拾起了信,打开来看。
不多时,吴雪忽然红了眼眶,他扬起头,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众人接过信,只见里面草草写道:
若老友人和雪公子发现了此信,此事件大概也快要落幕。僧惠悲无奈出此下策,望诸位原谅。
僧无奈想出假死之计,实是为脱离事外,好调查百里家密谋之恶。
《普罗经》就藏在大佛掌心。雪公子见了贫僧禅房草草拙笔,定能料想到其中原由。
只一事如今想来还萦挂于怀。那日僧盗经时,不想案几之后有四人被捆绑。僧盗经之事全落他们之眼。慌乱之下,只得痛下杀业。后来经雪公子查看,才觉是僧老眼昏花,那四人早已经被妙夜郎君杀死。就算如此,僧居然对死者如此不敬,也深感惶恐不安。
时间紧促,僧无以多言,并将佛经与之罪证奉上,留此后手以便代僧揭露此事黑幕。
此事凶险,背后牵扯颇深,若僧得幸生还,再破例把酒告罪。若僧不幸命殒,就将《普罗经》交给雪公子,他更适得此经。将此经交予他,僧不甚宽慰,也告当年之愧。
僧至今尤记当年武林大会之盛况,如今想来,依旧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僧躺在棺椁里,受一群假意虚伪之徒唱诵佛经,觉之格外奇妙。所以,我就想吓他们一吓,好教他们长长记性,若无佛心,不理佛事。
遂轻功从他们头顶逃出大雄宝殿,事后想来,还觉其间幼时之趣,妙哉,妙哉。
纸短意长,僧见半生友人来此,却无法开怀长谈,实是此生余憾。
还望诸位得以保持己心,守正道,行正路,再一扫当世之邪魅魍魉、丑行恶端。
惠悲潦草搁笔
……
惠悲大师的书信就此结束了。可众人心中却是五味陈杂,难以言表。
张节陵看着老友人有些滑稽,有些希冀的信,再也无法自已,顿时泪如泉涌,放声大哭。
游天星扬起头,不让眼泪落下。
石业兰长长叹了口气,也红了眼眶。
吴雪偷偷抹了抹眼泪。
整个殿内,都响彻着张节陵嚎啕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