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抓人
陆子虞伸手去指瀛栖大帐之时,众人面庞都是难以置信。
“陆家丫头,你可真是瞧见人往那边儿去了?”昭帝肃然出声,双目紧紧凝视着那已然被刚才大火吓傻了的陆子虞。
他攥着大掌,像是在分辨刚才那袭话的真假。
陆家丫头指着的方向,确实是老四的大帐!
陆子虞知晓,光凭动动嘴皮子是不可说服这群人的,她还得把这戏给做足了!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霎时,泪珠簌簌往下坠去,“陛下明察。就算给了四娘一百个胆儿,也绝不敢欺瞒您!”
这梨花带雨的可怜见儿一摆出来,还有谁是不信的?
瀛夙站在一旁,好生想笑。
这小丫头变脸如此之快,以后要拿出这幅做派来忽悠他,这会能搁得住?
“你先起来。若是能找着了郡主,朕定会好好赏赐予你。”昭帝挥袖转身,朝着瀛栖大帐的方向迈步而去。
王皇后已然瞧出来门道。
今夜这两出计策都被人给破了。若她没想错,瀛烟这会儿怕是代替了那陆家娘子到了瀛栖的榻上。
瀛烟身上熏了凤桐香,再遇男子汗液,便顷刻化为贪靡禁香。
要是这乌泱泱一众人闯了进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眼下最是夺嫡紧要关头,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争气,便是希望老四这个养子能同瀛夙好好争上一争,到最后让她坐收渔利。
可要是老四再失了圣心,那她的计划也是全盘被打乱了...
二虎相争,必有一死。
另一只就算不死,也是伤痕累累。
到那时,她便可以出手绞杀,争夺皇位!
倘若一只凶虎早早就死了,那她夺位的胜算便也是更为渺茫...
她跟瀛栖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此情形还不得不先将他给保住!
“陛下,请容臣妾多句嘴。”王皇后抬步将昭帝一行人给拦下。
“皇后想说什么?”昭帝冷眼看着她。
“臣妾觉得今夜事情有许多蹊跷。”王皇后挑眉睨向陆子虞,“四娘子同郡主本就生有嫌隙,刚才也是只有二人大帐走了水,可郡主不知所踪,四娘子却安然无恙。这倒是像蓄意安排的一场阴谋诡计。”
穆贵妃冷笑,“皇后娘娘是说,郡主是被四娘子给派人掳走了?”
“本宫不过是凭空猜测罢了。”王皇后抚了抚自己的金钗,“倘若真是四娘子动的手脚,刚才指着那个方向不过是拖延时间,虚晃一招。郡主自从归京,便是处处针对四娘子,谁知晓四娘子会不会心里记恨,借机寻仇?”
陆子虞看出王皇后是在拿自己拖延时间,那贪靡禁香只有一个时辰的作用,只要能拖过一个时辰,等瀛栖从温柔乡中恍然醒来收拾好残局,那自己这捉奸在床的计策也就无用了,说不准还会被冤枉故意构陷皇子之罪!
不得不承认,这位王皇后还是有些手段的。
陆子虞正想出声辩解,却听耳畔传出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宫里那肮脏的把戏?若是烟儿真出了什么事儿,哀家瞧你到时候如何自处!”老太后气急败坏打了王皇后一巴掌,不由分说执着拐杖朝瀛栖的大帐走去。
王皇后捂着脸垂头跪在地上,面容之色让人瞧不清。
昭帝瞥了一眼跪在地上之人,一言未发抬步离去。
穆贵妃讥笑,“皇后娘娘怕是往人身上泼脏水惯了,竟然连外臣家的姑娘也不放过?”
说罢,便挽着陆子虞的手臂宽慰道,“四娘子别怕。郡主到底在不在那处帐子里,只要瞧过了便能还你一个清白!”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去,转眼原地只剩下王皇后同她的贴身侍女,以及伺候瀛烟的荷夏几人。
梅英扶着王皇后站了起来,“娘娘,眼下咱们如何是好?”
王皇后唇梢绽着冷意,死死盯着眼前那佝偻老态的背影,“让该闭嘴的人永远闭嘴!”
既然这祸水不能东引,她便只好舍弃废子,让那老东西的心肝肉成了替罪羊!
梅英心领神会,转而冷幽幽瞧着夏荷几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是到了瀛栖的大帐门口。
帐子内黑漆漆一片,可那男欢女爱的喘息声却是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昭帝沉了脸,张口吩咐道,“围起来!”
金吾卫得令,连忙列阵将瀛栖的大帐给团团围住。
大掌撩开帘子,众人纷纷步入至帐内。
按理来说,有人这会儿闯了进来,榻上合欢鸳鸯却该含羞分开。
可瞧这情形,榻上那对儿神仙眷侣仿佛当他们不在似的,自顾自做着羞人的事儿。
昭帝冷声,“掌灯!”
姜贤赶紧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帐内的火烛尽被点燃,活色生香的画面映入众人眼帘。
榻上二人,一个是四皇子瀛栖不假,另一个却是金吾卫正苦苦找寻的瀛烟郡主!
这...这叫什么事儿?
穆贵妃瞧出来不对劲儿,“这帐内媚香蔓延,恐怕二人是中了什么烈性香料,眼下迷失了本心,忘情所以。”
真是没想到,这郡主还真躺在四皇子的床榻上。
恐怕不等到天亮,这桩丑闻便要在大帐中四散传开了。
“打盆凉水来,把他们二人给朕泼醒了!”昭帝怒声下令。
不管原因究竟为何,这二人胆敢在秋闱之时败坏天家名声,倘若传了出去,不得受尽天下人耻笑!
再者,刚才陆家四娘子说过,瀛烟似被人给掳走了,要是掳走她的人便是老四,那这祸乱宫闱的罪责也要一并重罚!
昭帝面色铁青阴沉,消瘦的身躯重重喘着粗气。
太后一瞧见榻上情景,显然是被震住了,半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攥着拐杖,像是整个身子都被那拐杖给撑扶着。
王皇后挑开帘子走了进来,淡扫了眼帐中的床榻,像是早就明白了此事。
不过多时,姜贤拎着一桶冷水走了进来。
他抬起木桶,动作利落将桶中的冷水泼在那交缠的人影上。
哗的一声,只把瀛栖给浇的浑身发冷,邪火之气倏然散去。
他内功深厚,虽是刚才被贪靡香给迷了心智,可冷水刺骨寒凉,这么一泼也让他渐渐缓过神儿来。
扶额摇了摇头,茫然看向帐中一杆子身影,“父皇怎么深夜到此处?”
昭帝把椅上挂着的衣袍甩给他,顺手也虚指了指床榻,“逆子,瞧瞧你做的好事儿!”
瀛栖疑惑俯眼看向身下。
只此一眼,他浑身犹如被万道冰锥刺来。
“怎么会...”
二百八十六章:撕破
“怎么会...”瀛栖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下。
王皇后轻叹了一口气,“刚是本宫错怪四娘子了,没想到郡主人还真在这儿。”
瀛栖抬首,与王皇后暗中交递了神色。
他桃花眼里闪过一丝阴戾,后又恢复如常,抬手把衣裳穿好,急忙忙跪在地上,“是儿臣做错了事儿,一切全听父皇发落!”
这认错态度极好,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昭帝紧紧盯着他问道,“错在何处!”
瀛栖懊悔攥紧双拳,“儿臣错在武功不精,竟未能经受住郡主身上媚香的蛊惑!”
陆子虞心头冷笑连连。
这哪里是认罪,分明就是要把罪责都归在瀛烟身上,说她用了媚香蛊惑自己,是故意爬上了他的床!
此做法真是乃小人也,阴损毒辣。
昭帝气愤看了瀛栖一眼,继续逼问道,“这大半夜,人是如何到了你的帐子中?”
瀛栖扶额抽气,似在忍痛回忆着什么,“儿臣确实也不知郡主怎会在此。只是睡梦中觉得有人上了儿臣床榻,后来便没了意识,再清醒过来就是如此情形!”
“陆家娘子瞧见有人扛着烟儿来了你的大帐!”昭帝眯了眯眼。
陆子虞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四娘确实瞧见了。”
瀛栖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说道,“若真是儿臣做的,为何到了最后连我也被这媚香蛊惑?”
这番辩解也能说的过去。
王皇后在一旁搭话,“是啊!老四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目无规矩,敢抢了郡主在大帐中行苟且之事。”她略有沉吟,“更何况,臣妾也从未听说过老四爱慕郡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搅的这局势更让人难以分辨清。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偏偏今夜凑在一起...
老太后不管其中有着什么阴晦诡计,她最疼爱的孙女如今遭了大罪,老人家看在眼里,痛在心头。
“烟儿,我的烟儿!”老太后拄着拐杖颤颤上前,“快把衣裳先给人穿好。”
徐嬷嬷也是红了眼,轻手轻脚给瀛烟穿衣裳。
这姑娘是她从小带到大的,金尊玉贵的养着,比各宫公主们都生养的仔细,可如今却被人摧残的可怜兮兮,雪肌上都是青紫红晕,瞧着让人触目惊心。
瀛烟坐在床榻上浑浑噩噩,双肩时不时颤抖一下子,唇梢上还挂着狰狞笑意。
老太后想替她把头发给梳好,手臂刚抻了过去,却被人猛地一推,险些栽倒在地。
“别碰我,你们这些杀人凶手!”瀛烟似哭似笑,清秀面上尽是疯癫。
陆子虞蓦地明白过来,难怪王皇后敢和瀛栖将这罪责通通归算在瀛烟身上,他们算到瀛烟定吸入了大量的贪靡香。
这香味若是被用香者吸进心肺过多,轻则昏睡一宿,重则噬心疯癫。
虽然这疯癫之症持续时辰不久,可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能从嘴中说出众人想知道的答案。
“什么杀人凶手,我是你皇祖母啊烟儿!”老太后垂泪急声。
瀛烟置若罔闻,她赤脚下了地,迈步走到陆子虞跟前,“贱人,你这贱人!三番五次坏本郡主好事,杀了你,我杀了你——”
她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喊,一边猛扑到陆子虞身旁。
那修的尖利指甲朝着陆子虞花容玉面狠狠戳了过去。
瀛夙揽过自家娇娘,避开瀛烟凶猛的攻势。
清绝俊面展露而出,瀛烟忙收敛了刚才那般如饿虎扑食的动作,她眉目痴痴望着眼前人,“九皇兄,烟儿本该嫁给你的。若那皇子妃位早早属于我,今夜便不会对你用了凤桐香!”
凤桐香?
昭帝双目微睁,带了些不可思议望向瀛烟。
那香料不是早在多年前他便下令为禁香,为何烟儿会有这邪祟东西?
王皇后听闻瀛烟提起了凤桐香,手掌不由自主蜷缩起来,眼尾凌厉闪过一丝杀意。
绝不能让人知晓那凤桐香是她给了瀛烟的!
这祸患必须早日铲除。
可有一点还是值得欣喜的,这中了贪靡香后,没想到瀛烟竟然会自掘坟墓,该说不该说的,全都自己抖落了出来。
要知道,那凤桐香可是圣人的霉头。
当年金岐送来的舞姬,便是用了这下作法子承了恩宠,后才生出了那四皇子。
昭帝虽性子仁慈,宽厚大度,可生平最厌恶那些用了腌臜手段爬上他龙床之人。
那金岐舞姬如此行事,虽得了甘霖,却再无一日见过昭帝的面,四年之中郁郁寡欢,最后含恨而终...
今日瀛烟敢提“凤桐香”三字,无疑是触怒了昭帝。
太后生怕昭帝将怨气撒在瀛烟身上,连忙拄着拐杖将人给拉到自己身旁,“烟儿说什么胡话呢?你这受了委屈可是心里难受?”她老泪纵横,轻拍了拍那颤抖不停的肩膀,“有皇祖母给你做主,你不必怕,将事情前因后果讲来便可。”
瀛烟侧头看向她,噗嗤一声就笑乐了,“皇祖母?你个糟老婆子从小将我接到庆华宫,你以为那是宠我,疼我?殊不知我受尽各宫人的冷眼,听着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度日如年般的煎熬恶心!”
老太后瞪大了浑浊双目,面上皱皱巴巴的皮子有些紧绷。
“烟...烟儿...”
徐嬷嬷也傻了眼,“郡主,您怎么能这么说?太后她老人家最是疼你的!”
瀛烟捧腹大笑,眼角的泪都笑了出来,“若真是疼我,便该早些帮我嫁入九皇子府,便是要在乞巧宴上助我得了魁,便是该替我杀了陆家那小贱人!”
帐中人各个面露讶然之色,谁都不曾料到瀛烟郡主竟敢如此放肆?
就连陆子虞此时也惊惧瞧着她,更别说其他分毫不知内情之人。
可瀛栖同王皇后见着瀛烟这一面却是觉得松了口气。
老太后以为瀛烟只是被媚香操控了心智,那些话不是出自她本心的,“烟儿快醒醒,别在说胡话了...”
说着,便是要上前将瀛烟揽在怀里。
瀛烟冷笑着一把推开她,“你个糟老婆子既然满足不了本郡主所愿,那倒不如死了算了。你不是说过么,等你死了之后,庆华宫里的东西都归我所有?”
老太后震惊瞧着发了疯的瀛烟。
时至今日,她才算是明白过来,自己疼爱多年的孙女,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惦记她的钱财,也利用她的权势满足私欲。
那温柔善良的皮囊下,还藏着一颗人间炼狱般的龌龊心...
第二百八十七章:僵持
“烟...”老太后凝眉望着瀛烟,干巴巴张了张嘴,却再也叫不出那亲昵的小名。
她事必躬亲拉扯大的乖孙女儿,竟然恶毒的咒她赶紧死了去才好...
接她入宫时,小姑娘梳着平髻,一袭素白的丧服,面容上又惊又怕。谁与她说话都不应声,沉默着让人以为是个哑巴,唯独自己前去看了一眼,小姑娘泪涌如泉,抱着自己哭的不知有多伤心。
那肝肠寸断的可怜见儿,当下她这老婆子便起了怜爱之心,忙吩咐人把小姑娘给接入庆华宫来住。
虽身份是郡主,可吃穿用度比那些公主们都要仔细。
她年迈走不动路,小姑娘攥着她的手还说,“皇祖母,往后烟儿就是您的拐杖。那山花秋月,只要皇祖母想看,烟儿就扶着您一道去看...”
瞧瞧这多会心疼人,乖巧极了。
她怕各宫公主欺负小姑娘,有意疏远了,只为让世人知晓她只疼爱那一个孙女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了保护着她,自己不知得罪了多少后妃。
就连京城扫大街的也知晓她这老婆子偏心的很...
一腔疼爱之意,倾尽所有都给了她一人,到最后才发觉是在身边养了条白眼狼!
老太后气得心口阵阵绞痛,若不是有徐嬷嬷在一旁搀扶着,只怕这会儿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郡主,太后教养你了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王皇后惺惺作态走上前来。
瞧着她是在斥责瀛烟,实际却是不动声色的煽风点火,让众人知晓太后的不容易,更是让瀛烟的虚伪做作展露在众人眼前。
帐中气氛渐渐阴郁了些。
“忘恩负义?”瀛烟抬目瞧着王皇后,哭笑不得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儿,“我忘恩负义?这都是你们欠我的,如今不过只是还账罢了!”
她歪着脑袋,死死盯着王皇后身上穿着的刺凤滚金长袍。
推手用力拨乱开众人,一把将那金凤长袍紧攥在手中,“这是我的凤袍,你凭什么穿着?”
王皇后勾唇笑了笑。
她知晓瀛烟此时还未从贪靡禁香的蛊惑中缓过神来,就算自己不动手收拾她,照这幅情形,恐怕便是昭帝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位口出狂言的郡主。
“我才是皇后,我才应该是皇后!”瀛烟双目泛着一股子狠厉,抬手欲要去拉扯王皇后身上穿着的刺凤滚金长袍。
她已经被那贪靡禁香给折腾的心神不清。
本想借了这香可了却自己的一桩夙愿,殊不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还给自己挖了个坑活埋了...
正所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该是你的总能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就算撒泼打滚、玩弄心计,也半分握不牢。
总是眼高于顶,妄想徒手摘星,倒不如稳扎稳打,积善成德。
梅英挡在王皇后身前,双手用力将瀛烟推在了地上,“放肆!皇后娘娘的凤袍岂是你能碰的?”
瀛烟狼狈跪坐在地上傻笑,蓬头垢面,活像是个疯货。
老太后面色微微触动,却没再上前将人护在身后。
“瞧郡主这模样,应该是本想对九皇子用了凤桐香的,却不知因为何,莫名其妙到了四皇子的大帐中。”王皇后瞧了眼跪在地上的瀛栖,沉沉叹了口气,“老四这孩子也是冤枉,竟然误打误撞中了媚香的道。”
瀛栖一脸悔过,“都怪儿臣武功不精,没能稳住心神。若是内功可再深厚一些,抵挡住了凤桐香的蛊惑,便不会有如今的丑事!”
他一副诚心悔改的模样,朝着昭帝深深叩首,“儿臣知错,甘愿领罚!”
话都说到如此地步,昭帝还能大惩不成?
更何况,是瀛烟擅用禁香在先,只此一条罪责,便是该把人押去大理寺好好惩戒一番。
可毕竟这丫头是佑安的遗孤,若是重处了,他往后入了黄泉,又该当如何面对胞弟?
昭帝面上有些为难之色,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蜷缩成拳。
他早就知晓瀛烟这孩子心思重,放在太后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可每每去庆华宫请安,看着老人家被哄的眉开眼笑,他也不便在说些什么。
如今这层遮羞布算是彻底扯破了,若自己无动于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怕是不能服众。若是下手惩处重了些,又良心不安,觉得愧对自己那早逝的胞弟。
“太后娘娘疼宠了郡主多年,怎会成了如今这般心酸的局面?”王皇后扶额感慨。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可王若茀却觉得自己姑母好似有意在为瀛栖开脱。
话里虽然是惋惜太后对瀛烟郡主的一番情真意切,可却似有似无把矛头都归结在了瀛烟身上。
她知晓瀛栖是姑母的养子,可二人多年来关系平平,不可能亲近到如今地步。
更何况,瀛栖不也是二皇兄夺嫡路上的绊脚石么?
王若茀略有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波动。
“烟儿,你贵为郡主你怎能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情?”昭帝怒声气道,“若是佑安看见了你这般模样,该当是如何痛心!”
一听见“佑安”二字,瀛烟猛地叫喊出声,“别提我父王,你这狗皇帝不配提他!”
昭帝挥袖怒道,“放肆!”
帐中人听见瀛烟辱骂昭帝,面上惊惧万分,连忙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瀛烟未察觉出气氛已然是剑拔弩张,她嬉笑站起身子,抬手指着昭帝的鼻子,“若不是因为你,我父王便不会战死在金岐,我母妃也不会念夫成疾,终日以泪洗面,到最后吊死在房中殉情。”
她仰天大笑,又捂着自己的胸口,“而我,也不会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整日提心吊胆在那红墙内苟且偷生,看尽人间冷暖,尝遍心酸苦涩!”
“你父亲骁勇善战,当年金岐来犯,他身先士卒带兵赶赴战场。虽是最后战死沙场,可英魂赤胆让天下人都敬佩万分!”昭帝消瘦的身上涌出一股子悲凉之气,显然不愿将这桩惨痛事迹从心口撕扯出来同众人讲。
佑安是他的胞弟,听闻死讯传来,他这做兄长的岂会心里好受?
“我父王文武全才,这皇位本该就是属于他的,而那该死之人应该是你才对!若我父王为帝,那我便才是真正金尊玉贵的公主,而不是一个寄人篱下,只能肮肮脏脏靠心计活着的区区郡主罢了——”
话未说完,面颊便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混账东西!”
第二百八十八章:昏去
“混账东西!”老太后哭得哽咽难言,可实在气不过瀛烟口无遮拦,放肆妄为。她拄着拐杖迈步上前,抬手狠狠扇了瀛烟一巴掌。
刚落下掌,心尖儿犹如被刀子捅了个千疮百孔般,疼痛难忍。
这娃娃是自己小照顾到大的,瞧着她及笄成人,瞧着她自幼被天下人夸奖聪慧。
十几年来,自己从未动手打骂过她一分一毫。一是可怜这娃娃无父无母,二是心疼她如此年幼便要战战兢兢活在宫中。
她的难处,自己都知晓明白。
如若不然,为何宫里好的东西都先紧着她用,其余的公主们只能眼巴巴瞧着,私底下还说自己这老婆子偏心,一碗水都端不平。
她就是怕这娃娃多想,养了什么歪心思出来。
可到头来,却是一番真情喂了头白眼狼,竟然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你打我?”瀛烟望向老太后,双目猩红阴戾,“我父王也是你的儿子,他被自己兄长害死了,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心痛么?”
“是佑安自己要去的,无人害他啊!”老太后撑着拐杖泣不成声。
当年金岐分三路兵马来犯,从各处关口踏马提刀,汹涌而来。
金岐人本就善战,而东瀛当时武将未几,实在挑不出好的将领带兵打仗。危难之时,便是佑安王挺身而出,虽战死疆场,可也杀尽了金岐一支军队,保住了家国无恙。
瀛烟肩头激烈颤动,面上涕泪交流,“就是你们害死了他!为何不拦着他,为何要让他去送死?为何害得我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她撕心裂肺地哭着,好似心头有了太多的委屈和不甘,“你们都有家了,可我的家去了哪儿?我的父母又去了哪儿?”
老太后身躯一震,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纵使对这女娃娃再好,也挽救不回来那缺失的父母之爱。一味宠爱着她,本以为是弥补,却忘了自己的弥补太过沉甸甸,也太惹人眼红,女娃娃拿在手中,却还是要被人指指点点。
那患得患失的恩宠,便是让人心生扭曲,记恨。
满腔的愁怒积攒已久,终是宣泄而出。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活让她养成了个自私狭隘,不明黑白只贪权欲的野心人。
怪她!
怪她没能教好烟儿...
佑安,是母后无德无能,没照顾好你的女儿!
“噗——”撑在拐杖上的老太后倏然口涌鲜血,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众人先是一楞,后又赶紧围了上去照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昭帝忙将人先半扶起来,“快宣御医,快!”
姜贤撩开大帐就往外面走去,健步如飞赶紧去找太医过来。
瀛烟瞧见老太后衣襟已被鲜血给染红一大片,秀美的面庞并无半分悔过之色,反而还拍手称快。
她咧嘴笑着,“你们这群杀人凶手最好都死光!这样我父王、母妃也可含笑九泉...都死光...都死...”
穆贵妃瞧不下去了,红着眼怒斥道,“太后她老人家怎会养出了你这个混账来?宫中那么多公主,她唯独待你最好,其余的连瞧都不瞧。”说着,眼梢也是热泪滚滚,“每次有什么好的东西都先送到你那儿去,宛儿不知有多羡慕你,常说皇祖母偏心就疼爱你一个人。”
瀛烟不愿听这些话,她愤怒欲狂地喊叫,“都是假的!她待我好,只是怕良心难安罢了,说什么假仁假义的话,真是不嫌恶心?”
昭帝气的浑身发颤,他实在忍无可忍,站起身怒吼道,“来人,给朕将这恶毒不孝的女人拿下!”
金吾卫冲进大帐,架起瀛烟的身子往外走去。
“你们这群杀人凶手,还我父母的命来!”帐外,那嘶吼声还是能隐隐听见,“都该死,你们都该死,哈哈哈哈——”
王皇后睨了眼帐外,又悄悄看向昭帝那阴沉凌厉的面庞,心头只觉得松了口气。
瞧着架势,那位郡主只怕是再也过不了如今这舒坦的日子。
光是如此还不够,若是瀛烟从贪靡禁香的蛊惑中清醒过来,说不定就会将自己给了她香料之事抖落出来。
要想这桩事悄无声息的结束,那便只能取了她的命。
只有死人,才能把真相带进棺材里...
“陛下。郡主虽住在庆华宫,可也是后宫女子。臣妾身为皇后,没能管教好后宫,让郡主德才皆失。”王皇后跪在地上,面容悲彻万分,“如今郡主擅用禁香蛊惑皇子们,更是臣妾治理后宫不严之罪。”
她轻轻叩首,肃然又说道,“不求陛下能原谅臣妾,但求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臣妾好把这桩事情给查明清楚。”
昭帝紧紧盯着地上一身凤袍之人。
半晌,他颔首应允,“那便交给皇后去查清楚!若是敢发现这凤桐香是从宫内传出去的,定要严惩不贷!”
王皇后叩首领命,“谨遵圣喻,臣妾这就去彻查此事!”
梅英上前搀扶她起身,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大帐。
昭帝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王皇后离去的身影,那漆黑的双眸掠过一丝冷意。
过了不大会儿功夫,姜贤领着太医进了帐中。
太医见老太后昏迷不醒,衣上又都血迹斑斑,赶紧提着药箱走了过来。
抬手号脉,眉头紧紧拧巴着,像是打了个结绳。
“太后如何?”昭帝沉声问道。
“太后娘娘郁结于心,刚是被气吐了血才昏了过去。”太医叹了口气,“若是年轻之人,调养些时日便就能好。可太后年迈,身体也大不如前,臣只能先调养着看看了...”
这话显然是说太后时日不多了!
昭帝龙躯一颤,身子踉跄倒退了数步。
“父皇?”瀛夙闪身将人扶着,面容有些担忧之色。
昭帝虚浮摆了摆手,“下令回宫,即刻启程回宫!”
这荒郊野外的给太后瞧病也不方便,待回了宫中,太医院奇珍异草无数,定能有法子帮太后调养如初。
一场闹剧,便是如此荒唐收了场。
陆子虞深深望着那昏迷不醒的老太后,心中愧意难言。她祖母去世的早,没能见过一面,更别说会如此掏心掏肺的对她了。
瀛烟有这般好的老人悉心照顾,不说孝顺在榻前,可万不能如此以德报怨,怀恨在心...
这计谋本是针对瀛栖同瀛烟而来的,到最后却让一个无辜老者背负了所有仇怨。
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出了这计策,放火烧帐,引人来这儿捉.奸,想来太后她老人家还能康寿喜乐,顺遂无灾,不至于今夜险些被活活气死!
陆子虞心头一阵抽疼,有些不敢去瞧自家爷的神色如何。
他这会儿,定是觉得自己满目可憎,诡计多端吧...
第二百八十九章:隐晦
北黛后山,一位身披黑袍的男子盘腿而坐。
他双目紧闭,面上略有几分狰狞之色。
随着口中念出繁复的经文,他脊背愈来愈朝前弯弓,佝偻成了一个小山丘,好似在极尽忍耐着什么。
皎月朦胧,隐能瞧出男子裸露在外的皮肤青紫闪烁,乍阴亦乍明,可怖万分。
倏然,男子凌厉睁开眼,一口瘀黑血水吐了出来。
随后,他慌忙抬手敛去那外散的内力,沉沉吐息了几瞬,缓和了刚才面上的狰狞之色。
正欲起身离去,却发觉有人踏入至自己练功的地处儿。
阴冷的双目危险眯起,“谁!”
“你走火入魔了。若不能清除身上的寒毒,不出三年便会冻血而死。”一道冷漠的男声从他头顶上传来。
黑袍老者惊惧抬头去寻,终在一棵树杈上瞧见了那熟悉的黑衣男子。
他冷笑着从身后拔出雁翎长刀,“就算老夫真的走火入魔了,今夜也能轻易将你的脑袋砍下!”
话虽说的狠厉,可握着刀柄的手掌隐隐有些发颤。
一阵阵的刺骨冷意,从心头蔓延至四肢百骸。
手腕一软,雁翎长刀在空中挽了个花,猛地插入土中。
黑袍老者半跪在地上,身子强撑在刀柄之处,口中悉嗦打颤声在静谧的黑夜中分外清晰刺耳。
他凶恶的面容忍不住抽搐起来,一声声凄惨的怪叫从口中溢出,“啊——”
树上的黑衣男子持剑飞身而下。
他伸手在老者身上的几处要穴点了几下,又用掌在老者背后猛地一拍。
强劲的内功将老者心头的寒毒给逼了出来。
“噗——”又是一大口黑血喷出。
老者捂着胸口,面容舒坦了许多。那本是毫无血色的嘴唇,也涌了几分红润。
“你刚才为何不直接拔剑杀了我?”老者虚弱问道。
二人每次出手,皆是杀招尽出,不给对方生还的机会,招招逼近要害之处。
可这少年郎却在亲眼目睹自己走火入魔之时,不仅未出手杀了他,反倒还助他将心头残余的寒毒给逼了出来。
黑衣少年冷声道,“我从不做趁人之危的事!”他抬首望去黑袍老者,俊目若星,“若想比试,等你寒毒彻底清除后可再来找我!”
说罢,便是伸手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玉瓷瓶,朝着老者扔了过去。
“这是清心散,每日一服可驱解你体内的寒毒。”
老者接过,拔下木塞轻嗅。
一股子畅然的清香窜入鼻息,捎带着四肢都忍不住舒展了一番。
确实是药王谷最为难求的药物——清心散。
这东西用来治疗练武之人走火入魔的寒毒最为有用,可是药王谷已经避世多年,这丹药早就绝迹了。除非是与那药王谷有机缘的人,否则清心散绝不会再出这世上...
若是这东西搁在江湖之中,恐怕又能引起一场血雨腥风!
“清心散万金难求一枚,你却把这一瓶都给了老夫?”黑袍老者有些迟疑,不敢置信地紧盯着黑衣男子。
“这东西我用不到,放在身上也就当了糖丸吃,倒不如给有需之人,也不算暴殄天物了。”黑衣男子淡然说道。
“你把这东西给了老夫,可是要我卖主求荣替九皇子办事?”黑袍老者阴桀冷笑,面露不屑之意。
他们骨家人,天生傲骨铮铮,岂会为了这些东西就轻易背主?
那清心散固然再好,可到底也比不得家国重要!若是背叛了圣主,无疑就是叛国之罪,骨家世代效忠金岐皇族,虽然四皇子血脉不纯,可金莲令在他手中,对于任何吩咐命令,他定当义不容辞。
瀛栖生母曾是金岐的三公主,当年金岐同东瀛休战,两边为表诚意,皆相互送来不少名贵珍礼。
当时金岐想往东瀛后宫插入细作,若是直说和亲,定会让人瞧出端倪。
三公主慕云裳为了家国大义,舍弃荣华,甘愿扮为一个低贱的舞姬被金岐使者以送宝的名义带入宫中。
后来听说又诞下了一个皇子,便是如今的东瀛四皇子瀛栖。
五年前,金岐内乱纷争,十几个皇子相互残杀,到最后一个不剩,血脉尽无...
眼看家国皇权要落入他人之手,骨家人不远千里来寻到了四皇子瀛栖,见其手中的金莲圣令更为欣喜若狂。
他们暗中开始推崇这位双血皇子,对外扬曰——金岐平阳王。
虽不是正统血脉,可好歹手中掌有金莲圣令,也可牵制住金岐朝堂各家大族,让其不敢轻举妄动。
若让他如今为了区区清心散就背主求荣,那不压于通敌卖国,让骨家成为了金岐罪族,世代蒙羞,遭人唾弃!
“你们骨家效忠的不是金莲圣令么,如何有背主求荣这一说?”黑衣男子嗤笑了一声,话音尽是调侃戏谑。
“你怎么知道金莲圣令?你到底是谁!”黑袍老者撑剑而起,双目浮现出惊惧之色。
他万万没想到,这黑衣儿郎不仅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更是也了解金莲圣令一说?
金莲圣令,那是金岐绝密之物,只有皇族和骨家、秋家才知晓的。
“我给你清心散,本就不求回报,你只管服用解毒便可。”黑衣男子理了理衣袍,漫不经心地又说道,“至于我是谁,你很快便能知晓!”
说罢,持剑飞身离去。
林中又是寂静无声,似从未有人来过这儿般。
黑袍老者死死攥着那装有清心散的瓷瓶,面目之上,布满疑惑骇然。
心头像是有一个谜团浮现而出,虽让人瞧不清,可却觉得真相就在其中,引诱着人去探究,摸索。
北郊客栈。
茯筠睡梦中,隐约觉得有人站在自己身旁。
他迷迷糊糊掀开眼皮,却是连滚带爬地从床榻上翻身坐了起来,嘴中惊叫连连,“鬼啊...唔...”
刚叫了两声,嘴巴便是被人捂上,“是我!”
男子冷漠的声音落入茯筠耳中。
“墨崖?”茯筠扯下堵在自己嘴上的大掌,随后怒冲冲气骂道,“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装神弄鬼的吓唬谁?”
“我找你来看脸!”墨崖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自己的长剑,“不行?”
茯筠干巴巴扯嘴,苦笑一声下了榻去找药箱,“行!您是大爷,怎能不行啊?”
一阵冷风吹了进屋。
他觉得自己下半身有些凉飕飕的。
俯眼去看,才发觉是自己忘了穿亵裤...
第二百九十章:北薨
“陛下有令,起驾回宫——”金吾卫驰马在北黛山下的大帐中来回穿梭传令。
已过人定之时,漆夜如墨,那微薄的皎月和星辉,璀璨娇华,可也散落下一地寒凉。
不少郎君、贵女们迷迷糊糊从床榻起来,还不知晓出了什么事儿,便有小厮丫鬟赶紧给人穿戴好了衣裳。
这赶哄哄的模样,活像是妇人家生娃娃,半分都等不得!
苏婉婉换好衣裳,从帐内走出,随手拦下一个通传消息的金吾卫。
“这大半夜的,圣人怎么突然便下令要回宫?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她蹙眉不解问道。
金吾卫多少知道一些内况,可事关太后安危,眼下谁敢把这消息给放出去?
胆敢造谣贵人生死,那可是要托着脑袋登午门的!
被苏婉婉拦下的金吾卫面露为难之色。
他摸了摸头盔,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这...”
苏婉婉瞧出了他的窘迫,倒也没死揪着这事儿不放,“行,本娘子也不为难你!既是深夜回宫,想必定出了什么大事儿,你快驾马把消息给散出去。”
金吾卫松了口气,忙朝着苏婉婉拱手抱拳,“多谢娘子体恤!”
李琼的帐子挨着苏婉婉,刚巧她穿戴好衣裳听着外头有人说话就想出来瞧瞧,“婉婉,这怎么回事儿?”
苏婉婉神秘兮兮凑到李琼身前,“瞧这阵仗这么大,定是贵人大帐那边儿出了什么岔子!”
一位打扮仔细的贵女从自己大帐门口悄悄走了过来。
她先是向四周鬼祟瞧了两眼,后压低了声音对着苏婉婉同李琼小声道,“我表兄在金吾卫里当差,刚才给我说了桩惊世丑闻...”
苏婉婉来了兴趣,忙催促她,“别卖关子,赶紧说来听听!”
贵女满面不屑嗤了一声,撇嘴啧啧嫌弃道,“听说四娘子的大帐,和瀛烟郡主的大帐双双走水了。四娘子安然无恙,也就受了些惊吓。可瀛烟郡主,竟然熏染了凤桐香爬上四皇子的床榻了!”
这消息一说出来,李琼和苏婉婉神色略有些紧张。
郡主爬了谁的床榻她们不甚想知道,唯独听见四娘大帐走水一事,真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家四娘无事吧?”李琼素不爱拉扯这些八卦,可眼下却是急着打听陆子虞性命安危。
贵女知晓李琼同陆四娘是姑嫂关系,赶紧宽慰出声道,“四娘子无事,就是那位郡主听说惨了些——”
“这事儿我也知晓...”又有贵女挤凑上来说热闹。
女儿家凑成了堆儿,这流言传的跟插了翅膀似那么快。
不出半个时辰,瀛烟郡主擅用禁香爬了四皇子床榻的消息在营帐里都传遍了...
归整队伍返京之时,李琼和苏婉婉都上了陆子虞马车。
一来是想瞧瞧人可安好,二来也是打算仔细问问瀛烟那事儿怎么闹的!
刚一上马车,便是瞧见角落里的姑娘家将娇躯缩成了一团儿。
李琼急声去问,“四娘,你可是被火给烧着了?”
陆子虞一言不发,自顾自将脑袋埋在臂弯中当鸵鸟,对李琼的问话声也是置若罔闻。
“这怎么不说话?”苏婉婉担忧瞧了一眼陆子虞,“可是还出了什么大事儿?”
陆子虞抬起自己的面庞,眼窝红肿如兔,隐隐伴有泪痕。
“嫂嫂,婉婉...”她无力唤了一声,猛地又扑进二人怀里哽咽垂泣。
若不是自己滥用诡计,便不会出现如今这幅局面!
刚才众人抬着老太后上了马车时,那慈眉善目的老人面白如纸,身子也似荻花般,瑟瑟颤颤,瞧着让人心疼。
若不是她把人引到瀛栖大帐抓奸,想来瀛烟被贪靡禁香蛊惑放肆的一面也不会展露出来,更不会让太后瞧见了气火攻心,昏死过去...
如今太后生死攸关,说白了,还是她害的!
就算是无心之举,可她心里还是过不去这坎儿,更是无颜去见自家爷了。
那可是他的皇祖母,一条性命险些荒唐折在了自己手中!
而那背后真正谋秘布局之人,却是逍遥自在,怕是心里半分悔过都无...
归京队伍中,最前面一驾宽敞马车内。
昭帝面色阴沉,嶙峋枯瘦的手掌紧紧攥着。
“陛下,太后娘娘醒了,说想见着您一面!”徐嬷嬷拦下昭帝的马车,面带哀愁。
昭帝吩咐马车停下,忙掀开帷裳踉跄着朝老太后的马车方向走去。
姜贤想上前去搀扶,可却被昭帝给推开了。
眼下在这位东瀛君王眼中,怕是再无有比母亲还重要的东西。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路;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他急匆匆迈步赶来,等不及太监扶着上马车,自己狼狈撑着身子先进了老太后的马车内。
听见有声,老太后虚微睁眼,“陛下来了...”
“母后!”昭帝面色动容,轻轻唤了一声。
老太后双目无神,直愣愣看向马车顶,“哀家身体撑不住了,有几句话想同你交代番。”
“太医说母后只是气结于心,回宫多多调养便可好了!”
“那群老...老东西模棱两可的话你也信?”老太后微扯自己苍白的嘴唇。
昭帝自然知晓太医院都有一套说辞,可他还是愿往着好处想。
“母后省省力气,过会儿便是到了宫中!”
“陛下,这话你得听哀家说完。要不然就算哀家阖眼了,陪在先皇身旁也不踏实!”
“母后请说...”昭帝哽咽。
“烟儿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话你别怪她。”老太后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口里微微喘着气,“要怪,就怪哀家没教养好她!等到了地下见着佑安,哀家再好好同他说...”
昭帝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陛下...陛下...”老太后胡乱摸索抓过昭帝的手,仍是执着替瀛烟开脱,“烟儿无错,是哀家没教养好她,怪我...怪我啊...”
深陷的两眼上,笼罩着一层白蒙蒙的云,如雾似雨,悲彻万分。
“哀家不求陛下原谅她,但求别重罚,宽...宽厚待她...”
“母后。事到如今,您怎么还替她——”
“陛下!”老太后气声低喊,像是用尽了所剩无几的力气,“只有您应了此事,哀家...才能了无牵挂的走。”
老太后声音愈发的小,面色也更是僵白了些。
“母后,母后...”昭帝攥起老太后那干如枯树皮的手,“儿臣答应,您说什么儿臣都应了!”
“母后困了,该休憩了...”老太后硬生生扯了抹笑意,手臂无力垂落在金丝褂子旁。
双目渐阖,再无光。
昭帝轻轻唤道,“母后,母后您可是睡了么?”
回应他的,只有秋风萧瑟,马蹄惊霜...
正是朝着玄武门行驶的一队人马,倏然有鼓奏起了哀号。
“太后驾鹤,薨与北郊,追封德辉,万福归元——”
第二百九十一章:嘘寒
翌日天明,太后薨于北郊的消息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
一代贤德太后仙逝,满城哀惜。
各家各户府门前挂着的红绸彩缎,悉数撤下换成了丧幡,幡上还挂着挽联,皆是悼念老太后的哀惜之词。
归京途中,太后倏然驾鹤西游,随行之人其实都知晓这事怕是与那瀛烟郡主有关,可也心照不宣的未敢多言。
天家丑闻,不是谁都能在背后说道一二的。
这秘密有时候人尽皆知,可又不得不烂在肚子里。
太后薨去,昭帝心痛不已,入了宫未有几日,也是一病不起。
昭帝病了去,这太后丧礼便全权交由王皇后来操办,叮嘱万分,需要厚葬才可。
秋末,王皇后下令满京守丧七七四十九天。
禁婚娶宴席、禁绸缎金玉、禁鼓乐吹笙,禁早市、晚市不可聚众谈笑。
太后仪德为天下女子表率,特又让官眷贵女在葭月初一至处三,跪拜于祈延殿,同诸位皇子及公主一起守灵三日。
秋末悲凉瑟瑟,满城的树枝光秃秃,半分花红柳绿都瞧不见影。西风早上和夜里吹的最厉害,一道道刮在脸上,犹如细软的秋水刀。
初一卯时,天光还未大亮,宫里的马车已经到了各家各户来接贵女入宫祈福。
陆国公府门前,陆子虞身穿粗布丧服,垂面站在阶上等候马车来。
她粗布裙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发髻也有些凌乱松散。
别家贵女都是等着太监前来敲门催促半晌后,才不情愿的跟着进宫守灵。
给太后守灵三日,听说不能从宫里出来,日日夜夜只食两餐,还都得是素的才行。这苦日子,哪个金娇玉贵的娘子能受得了?
可又没办法,皇后娘娘下的令,谁敢不依不从?
前些日,房家的二姑娘不想去守灵,故意装病卧榻妄想躲了这一事,哪知第二日就有宫里嬷嬷来“教规矩”,彻底是把人给折腾的半死才不用去宫里守灵。
宫里的老嬷嬷手段狠厉毒辣,说被皇后派过来“教规矩”,实则便是动些小手段,什么往蒲团里头埋了绣花针扎腿的,还有把手给搁在热茶壶底下烫的,不过都是规矩里的一项罢了。
那房家二姑娘被折腾的半死不活,才放了不用去宫中守灵。
京中那些本想效仿她装病的贵女们,一听此事纷纷惊惧不安,也不再说装病的事儿,倒是乖得很,一日三餐也吃了多些...
别人都不情愿去守灵受罪,她陆家四娘便是早就等候在门口了。
清水巷子里,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发出咯吱咯吱声。
宫中来接人的马车便是到了。
赶车的小太监瞧见门口有人站着,先是愣了一瞬,待走近瞧见了人,一副不确信的模样轻问道,“咱家是来接人的,敢问您可是陆四娘子?”
陆子虞淡淡嗯了一声,拎着自己的包袱便要上了马车。
“四娘,四娘——”李琼从府里追了出来。
她手上拎着一个糕点食盒,香味从里头满溢而出,瞧着喷香热乎的劲儿,似乎糕点也是刚出了炉的。
李琼已嫁为人妇,这贵女守灵的艰苦事儿落不到她头上来,可自家小姑子却是惨咯。
自那日北郊而归,四娘抱着她同婉婉哭的伤心至极,可偏偏问了什么也不说,真是把人给急死了。
回到府中,又一连将自己给关了数日。
落宁跟惊蛰到了房中去瞧,那娇娘子满面悔意,愣愣站在窗棂前不知心头想些什么。
说来也是奇了怪,四娘同郡主二人大帐双双走水,四娘安然无恙,郡主却是身败名裂,为何到了最后这人还是郁郁寡欢?
听说王皇后让贵女去宫中守灵,半夜揽月阁的烛火就通明一片。
四娘早早换好了丧服站在陆国公府门前,就连早膳也都未用。
李琼怕人路上肚子饿,忙去了灶房做了几样糕点想让人拿在路上垫吧两口,刚一出了蒸笼,她就盛在食盒里赶紧给人拎了过来。
“嫂嫂?”陆子虞扭过身,不解唤了一声。
她话音波澜不起,可隐隐藏着一丝忧愁。
李琼追上人,把手中的食盒朝前一递,“这你拿着,路上吃两口。”
陆子虞心头一暖,可并未伸手接过身前的食盒,“四娘不饿,还是先不吃了!”
“什么不饿?你昨夜就没吃多少,今儿早上再不吃,怕是守灵要昏了去。”
“好,那我先拿着。”陆子虞瞧自家嫂嫂执拗,倒也不再跟她拉扯,接过食盒就进了马车内。
她这几日总是陷入自责愧疚,哪里有心思去填饱了胃...
刚上马车,便是把食盒放在角落里,也没打开瞧一眼。
李琼虽不知陆子虞到底因何心困,可她心思玲珑,打眼一瞧就觉得有些端倪。
走上前,先跟来接人的小太监客套寒暄了一番。
送人离去时,从袖口摸索出了一个荷包,“家妹有劳公公路上多照看一番!”
小太监接过荷包,眉开眼笑跟李琼拜别。
马车到了宫城门口,陆子虞拎着食盒撩开帷裳走了下来。
她扯了下唇梢,对着小公公道谢,“公公一路上马车驾的极稳。”说罢,将手中的食盒给递了过去,“家嫂挂念四娘,出门时特意备了点心垫吧。可四娘并无多少胃口,便借花献佛,把这东西送给公公尝好了。”
小公公是个懂事的,拿了银子已算得了好处,若是再要人家吃食,便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四娘子还是自己留着吃些吧,这守灵可不容易...”小公公摆手推辞。
“你拿着便好,留给我也——”
陆子虞刚想把食盒塞入小公公怀里,从旁冷不丁伸过一直手来,把那食盒给用力抽走了。
“怎么在宫门口拉拉扯扯?”瀛夙声冷如玉,面色沉沉。
小公公瞧见来人,吓得脸色一白,施过一礼后,忙驾着马车躲得远远的。
谁不知晓九皇子同陆家娘子关系不清,他敢再多待些时候,那真是低头瞧茅坑——找屎!
陆子虞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去看身旁人。
“瘦了。”
这话一出,美眸里忍着香泪倏然就垂落而下。
他怎么见了她就说这?
不应该责怪她,抱怨她?怎还反倒先关心起了她?
陆子虞抹泪抬首,也是瞧见了自家爷的俊容。
双目布满血丝,面颊尽是疲倦之意。
太后仙逝,昭帝卧病在榻,朝中的大小事宜,多多都要由他暂管。
想来这一段日子,真是忙乱透了。
“爷也是瘦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悔过
“爷也是瘦了...”陆子虞神色闪躲。
她抿了下唇,不等瀛夙再说些什么,便是赶紧扭身朝宫门里走了进去。
瀛夙蹙眉,有些察觉出小姑娘是因为太后一事在躲着自己呐。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是命中要渡的坎儿,就算没小姑娘以计相诱,那该来的劫难也躲不过去。
他虽也替太后惋惜伤感,可也明白这都是命罢了。
陆子虞不这般想。
自从秋闱而归,她日日夜夜都睡不踏实,全然把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若是那夜她未曾以计相诱,太后便不会被大火引来,更不会去了瀛栖的大帐中,瞧见那一出让人气急的景象。
瀛烟被禁香蛊惑了心智,神魂疯癫。有些话语说出来,岂止是伤人,更是夺命...
当年佑安王府刚出了事儿,太后便就把瀛烟给养在了自己膝下,诸事躬身。虽是子孙的亲情,可二人那相伴相惜早已经融在岁月之中。
那夜,就算太后瞧见了瀛烟用下三滥手段爬上瀛栖的床,又听得那么些诛心的话语,可仍是舍不得重罚,还在临终之时苦求让昭帝从轻发落瀛烟。
太后慈心待人,虽是曾经也为难过自己,可到底忍不下心真的害她,反倒在她与瀛烟闹了矛盾时还出来解围,先训斥了瀛烟一番。
这般宽厚仁爱的老者,未能含笑而终,却是被活生生被气死了!
陆子虞穿着粗布丧服,低头走在去祈延殿的青石板路上。
秋风伴着北雁南飞,那吵人的蝉鸣和红墙下的人影,都被风儿刮散了,吹走了...
她身形单薄,只穿了一条粗布麻裙,裙子宽松没什么样式,却能把细腰衬的婀娜如柳,柔弱的让人心疼。
前面引路的宫女时不时往后看陆子虞两眼。
她也是纳了闷,今早上带了些娘子朝祈延殿去的,各个愁眉苦脸,满是不情愿的憋屈。哪像身后的这位娇娘子,那眉梢眼角是实打实的痛心,惋惜之情。
曾也没听说过陆家娘子与太后娘娘有何善缘啊...
不过一会儿,宫女便是引着陆子虞来到了祈延殿。
殿外,立着一个三足莲花鼎,里头香火不断,袅袅如云。
鼎前地上还搁置了块儿蒲团,前来守灵之人可跪拜上香,以示对太后的尊崇。
陆子虞从四仙桌上捻了三支香,燃了香后盈盈下拜叩首。
她动作不缓不急,瞧上去无比肃然。
来往贵女皆是困意疲倦,不打着哈欠都不错了,怎会还有心去想着给太后她老人家上香求愿。
可一见陆家四娘子虔诚跪在地上烧香慰灵,那散漫懒倦之心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再往外露。
陆子虞三叩首后起身,静默着走到殿中跪下守灵。
她脊背如松,半分松散懈怠都无。
不少贵女见此,心头对陆子虞的气度敬佩万分,闲言碎语也没多说,纷纷效仿着都去先给太后上了柱香。
守灵三日,上午跪灵祈福,下午抄写经文,晚上轮番着守夜。
这从早上跪灵到中午,许多贵女都已经是坚持不下来,不是偷偷摸摸从袖口里拿出私藏的糕点来垫吧肚子,就是把脚悄悄缩在裙子底下转圈儿活血。
总归,各种各样偷懒的姿态都有。
人群中,唯有陆子虞仍是不折一分一毫。
她后背挺得直直的,尽管早已经撑不住长跪带来的四肢酸麻之感,可还是忍着一动不动。
瀛夙跪在她身后不远之处,眼中满是疼惜。
午时已到,算是可以用了午膳喘口气。
贵女们和几个皇子公主一哄而散,祈延殿内只剩下陆子虞同瀛夙二人。
“别跪着了,先去用午膳。”瀛夙走到自家娇娘身旁。
陆子虞未仰起脸看他,反倒是摇了摇头拒绝,“四娘不饿。”
瀛夙拽着她的手,将人给轻轻松松提了起来。
他板起脸,带着几分训斥,“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真打算将自己饿死了,陪着太后一同西游不成?”
陆子虞心中有愧,还是不敢抬头去看他。
瀛夙不忍,终是叹了口气宽慰道,“人各有命,并非全是你的过错!”
人各有命?
陆子虞茫然望着瀛夙,神色落寞内疚。
有些话,瀛夙不便在这人多嘴杂的地方去说。
他清了清嗓子,打算先哄着人把午膳给用了,早上那一笼糕点他打开瞧了瞧,一个未动。若是午膳再不吃些,这是准备要修仙了。
“娇娇乖,心里就算不舒服也得先把饭给吃了。”他顿了顿,眼睛朝着灵堂扫去,“你若是昏倒了,就只能被送出宫去,到时候想为太后守灵祈福也不可被允了!”
陆子虞泄了气,轻轻淡声,“好,我吃!”
自己如今还不能将那罪魁祸首给怎么着,能做的,也就只有替那位老者守灵三日,多抄写些经书烧给她,多在祈延殿的灵位前诚心悔过。
用过午膳,诸位贵女正抄写着经书。
陆子虞渐渐觉得自己面颊似滚了火般灼烫,身子也开始发了虚汗。
提笔抄写经书的手不停哆嗦,一连好几个字都是不小心写错了。
倏然,有人殷勤搭了话,“四娘子,本殿瞧着你不大舒服?可是要去我母后宫中歇歇?”
二皇子瀛钊不知何时凑在了陆子虞面前,他抻着自己扁圆的面庞,眼中尽是垂涎。
这等绝色美人,乞巧宴上他便是想求到自己府邸中。
上次秋闱狩猎二人没碰着面,瀛钊心里别提有多不痛快了。
今日可算碰见了小美人,他色心大起,全然不顾这是太后的灵堂,肆意妄为着调戏人家姑娘。
不等陆子虞作何反应,一道沉怒掷地有声,“来人!二殿下在太后灵前放肆,拉出去让他跪在外面。”
瀛钊只觉得自己好事被人搅和了,气冲冲扭过身,朝着瀛夙不悦撇嘴道,“老九,你这就是猪鼻子插...插大蒜装象!”
还拉他出去?谁敢动自己一下...
门被人从外推开了,三四个金吾卫动作干脆利落,架起瀛钊就往外走。
“哎哎哎,我可是二皇子?你们这些以下犯上的东西!”
瀛夙冷声又道,“嘴堵上,别让二皇子吵了太后的灵位。”
瀛钊肥硕的身子被气得起起伏伏,他眼中闪过不可置信。
老九竟然能调动金吾卫?
这是说明父皇心意已决,打算立了老九为太子不成?
殿内,陆子虞只觉得耳畔乱哄哄,头昏眼花一阵难受,身子无力朝着一旁跌去...
第二百九十三章:话引
“四...”苏婉婉刚欲惊呼出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太后灵堂。
她跪在陆子虞斜后方的一个小角落,瞧着人昏倒了,猫着腰赶紧过去将人给半扶起来。
殿中的贵女们全然当没瞧见,各个专心致志的抄写经文。
若是别家贵女闹这么一出,她们定满眼鄙夷,打心里觉得是故意装成这样子,不想为太后守灵罢了。
可这事儿出在了陆家娘子身上,她们心中却并未多想。
早上跪灵,一连两个时辰的煎熬,旁人早就受不住,东倒西歪的偷懒。可惟有陆四娘子,那脊背挺拔如竹松,不弯不躬的跪着。
若是说她装模作样,那真是太下苦功夫了...
刚才抄写经文之时,别人桌前的经文一本还未抄完,她陆四娘桌上抄写着经文的纸沓已经堆积如山。
若论心诚守灵,饶是那些太后亲孙也比不得这位贵女!
眼下,陆子虞昏倒了,因为这是祈延殿,无人也敢上前去将人给扶起来。既然苏家娘动了身去扶,她们没帮衬什么忙,可佯装瞧不见这桩事儿不就行了。
贵女们虽说是在拿着笔抄写经文,可眼睛早就不动声色朝着陆子虞担忧望了过去。
苏婉婉抬手去扶人,只觉得一股子灼烧滚烫贴着她的掌心。
嘶...
这人怎么浑身发烫?
她把手背搁在陆子虞的额头上,那滚烫之感更为明显。
陆子虞面容酡红一片,衣衫后背也都湿透了,唇瓣嘶嘶吐息,不知道她到底是冷是热。
“四娘,四娘...”苏婉婉悄声唤道。
怀里的人一言不发,瞧模样误以为她是睡着了,可那苍白的唇无力哆嗦,显得人柔弱如雨中娇花。
“怎么了?”瀛夙走了过来,双目紧蹙忧虑。
苏婉婉焦急道,“四娘身上烫的厉害,怕是着凉得了热疾。”
瀛夙俯眼看着那瘦弱的可怜见儿。
秋末早上冷,她穿得单薄又吹了风,眼下这会儿怕是生病了吧?
拦腰将人给抱了起来,打算先去青鸾宫找个太医来瞧瞧。
刚迈出几步,一道阴柔的男声插了话来,“九弟,在宫里当众抱着人家未出阁的贵女怕是不妥吧?”
瀛栖身穿丧服,轻笑着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他悠闲渡步挡在瀛夙身前,桃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阴厉,“就算父皇如今把宫中金吾卫调遣之权交给了你,可你也不能依照性子放肆胡来,想去哪儿,便就去哪儿!”
这话说的分毫不给面子。
不少贵女见状,忙低下头,佯装没瞧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
瀛夙抬眼,冷漠看着他,“四皇子与其来同本殿说教,倒不如给皇祖母多抄写些悔过的经文。”他挑眉笑哂,薄唇轻启,“别忘了,气死皇祖母这事儿也有你一半功劳!”
此话掷地,一道道惊愕的目光落在瀛栖身上。
气...气死太后?
瀛栖死死瞪着眼前那羞辱自己之人。
他唇梢冷笑连连,可却说不出半句能反驳的话。
瀛夙抱着怀里的陆子虞绕开瀛栖走了过去。
二人擦肩之际,皆用了密语传音。
“这事儿没完!”
“随时恭候...”
陆子虞醒来之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像是被石头给砸过似的。
“四娘子,您醒了?”悦耳的女声欣喜响起,“奴婢这就去禀报娘娘!”
不过一会儿功夫,门外便是传来阵阵急促脚步声。
穆贵妃掀开纱帐,赶紧来至陆子虞床榻前,“四娘子下午抄写经文的时候昏倒了,九哥儿把你给抱来了青鸾宫让太医瞧了瞧。”
春迟搬过来一张凳子,又递了一盏茶。
穆贵妃坐下,接过茶盏来,“太医说你身子骨弱,今儿恐怕穿少了衣裳,早上着了凉才引起热疾。”
她把手中的热茶递在陆子虞跟前,“先喝口水润润喉。”
陆子虞倒也未拒绝,她接过呷了一口,干涩的喉咙果然舒服了许多,“多谢贵妃娘娘照看四娘。”
穆贵妃勾唇,娇嗔着轻笑道,“可别跟本宫见外。再说你昏迷着也是九哥儿亲自照顾的,本宫可不敢霸占了这份功劳。”
春迟也在一旁补道,“四娘子真是好福气,竟能让九皇子牵肠挂肚的疼爱。”
陆子虞瞧着二人一唱一和,不由也是羞赧了面颊。
穆贵妃瞧出了陆子虞有些不自在,她让屋子里的下人都先退了出去。
待雕花折子门轻轻阖上,穆贵妃开门见山道,“四娘子明年春就及笄了,可是打算进老九府中?”
陆子虞未曾料想穆贵妃会如此直接问她这事儿,美眸一怔,倏然不知该如何去答。
“我...”
她心里自是愿的,可...
“本宫知晓,你身份在京中贵女圈儿是数一数二的,若是入府为妾,定是委屈的紧。”穆贵妃看得通透,也深知女儿家嫁人最看重为何。
“四娘不敢欺瞒贵妃娘娘,我确实不甘心为侧妃。”陆子虞坦言。
她不仅不想当侧妃,更是想独自霸占了那位爷一辈子。
“王家女心思沉重,先不说九哥会如何处置。”穆贵妃压低了声,轻道,“若是圣人真打算传位给老九,那王家女绝不可能入宫为后。”
她是伴在昭帝身旁多年的枕边人,没人能比她还能看透昭帝的心意。
乞巧宴上,昭帝答应了王家女嫁入九皇子府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让天下人知晓君无戏言。
可若是王家还想再出一个皇后,那便是异想天开。
只要老九登位,王家势必会被连根拔起,斩尽杀绝。
昭帝对待昔日算计了自己的那些世家大族,绝不会心慈手软。
陆子虞不明白昭帝为何会对王家怀有如此大的杀意,这其中显然还是有些弯绕。可听得王家女永不会入宫为后时,她眉目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喜色。
穆贵妃见状,忍不住撇嘴嫌弃,“本宫真是不明白了,你这般好的姑娘,怎么就瞧上了我家那冰疙瘩?”她啧啧有声,满面惋惜,“当真是一朵娇花插进了冰窟窿里...”
“九...九皇子也未像外头传言那般不近人情。”陆子虞轻轻咳了一声,羞着小脸搭腔。
冰窟窿?
那位爷若真是冰窟窿,抱着她动手又动脚的人又是谁...
“也不知晓你这丫头到底喜欢老九什么!”穆贵妃笑着起身,若有所思朝外瞥了一眼,“得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本宫先不打扰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喜欢
陆子虞送走穆贵妃,她躺在软榻上愣愣望着头顶那伞盖状精美的藻井。
繁复明艳的雕花她没心思去赏,反而仔细回味着刚才穆贵妃问的那一席话。
她喜欢他什么?
陆子虞双目湿润,娇唇喃喃有声,“喜欢初见他时衣袍清然,两袖倨傲;喜欢再见他时铁树开花,满地风华;喜欢他心怀天下,才谋无双;喜欢他机关算计,守得本心;喜欢他城池攻略,温情款款;喜欢他躬身放架,挑染汁花。”
“喜欢危时有他,乐时有他,愁时有他,时时有他。喜欢他,世世不休,苍苍不止;春夏秋冬,岁岁年年!”
随着最后一声“岁岁年年”落地,雕花折子门被人从外推开。
“娇娇竟然这般喜欢爷?”清冷的男声略带了几分笑意。
瀛夙在外站了许久,刚才那番话显然都是被他听入耳了。
陆子虞瞧见自家爷进来,赶紧把身子缩在被中,捎带连脑袋瓜也捂得严严实实。
她刚说了那么多矫揉做作的话,这会儿显然羞得不行,只觉得有人来瞧自己笑话。
瀛夙双手负在身后,满面春风勾了薄菱唇走到床榻旁。
他眉目深邃,隐掺杂着宠爱和柔意。
一个男人家,若是当面听了这些话,不见得能有多欣喜。若是无意撞见了心爱女子暗诉情意,怕是整个人都要酥了骨头。
“就算你钻到地缝里去,刚那些话语爷也是听见了,听清了。”瀛夙笑着去掀陆子虞的被子,奈何被子早就人给紧紧压在身子底下,半分都抽不出来。
“你怎么来了?这不是诚心羞死人么?”陆子虞闷闷的委屈声从被子里传出来。
瀛夙坐在榻上,不以为然挑了挑眉,“羞?在爷跟前说这些话不是天经地义么?”他扯了扯被子,语气重了两分,“不然娇娇想对着谁说?”
陆子虞羞怒把脑袋从被中钻了出来,“虽说是天经地义,可人家也是不好意思!”
这时候赶的太巧了些,偏偏说这些话让他听个正着?
莫不成这位爷是躲在外头偷听的?
瀛夙佯装没瞧见陆子虞递过来那审视的目光。
他厚着脸皮又道,“多说些就好意思了...”
话刚撂下,手臂便被小拳头捶了一下子。
陆子虞正想收手,手腕被人蓦地攥住。
朝前轻轻一拽,娇躯入怀。
瀛夙抱着自家娇娘,身子不由朝前欺去,眉目滚烫,深深望着怀中人。
陆子虞舔了下唇,睫帘轻轻颤着阖上了美眸。
她心知这位爷想作何,脑袋微仰而起,等着人覆唇过来。
瀛夙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陆子虞的额头,清冷的气扑在那粉面之上,缱绻生香。
“总归是不烫了,幸好没烧糊涂。”
陆子虞倏然睁开眼,只觉得自己刚才那番姿态像是邀宠一般。
本以为这位爷是想对自己“嘴下不留情”,合着人家就是用脑门子来瞧瞧自己脑袋可是还滚烫着。
正欲出声不依不饶,那薄唇轻启,将她的声音悉数吞入腹中。
她明白了,这是先礼后兵啊...
门外,穆贵妃扒拉着窗棂朝里悄悄窥探,“亲了,亲着了!”
她一手攥着窗棂上的镂空雕花,一手攥着春迟的手腕儿。
真是让人吓出了魂儿,没想到九哥儿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人家陆娘子还未进了他九皇子府的大门儿,这便宜倒是先给占了?
虽然不合情理,可穆贵妃心头还是忍不住想拍手称快,顺带再补一句“干得漂亮”。
春迟苦着脸,“娘娘。您再瞧下去,奴婢这手待会儿就伺候不了您洗漱拆妆了...”
穆贵妃放开春迟的手腕,捏着帕子掩唇笑道,“本宫这不是觉得孙子有望了?”
她偷偷忍不住乐,“咱们也赶紧回去休息,让人家一对儿神仙眷侣好好腻歪去。”
屋内,红烛添香,气氛旖旎。
半晌唇分,二人都是微微喘气。
陆子虞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缩着,乖得如猫。
她刚退了热,浑身如同被车轱辘压过一般难受,眼下也没力气挣脱开男子的禁锢,倒不如省些力气,任由他先抱着得了。
“爷可怪我?”她鼻子发酸着问道。
瀛夙自知她问的是太后一事,也明白这些日她躲着他也是因为这一事。
“怪。”瀛夙轻揽着陆子虞,面容上多了几分悲怆。
秋闱那日,若是虞娇娇不曾用计引了太后一众人来,又或者自己不曾纵容了她使出那一计,怕是最后也不会酿下如此苦果。
虽然计谋莽撞,不顾后果,可她也不知晓瀛烟同太后二人的恩怨情仇。
有些东西,是命!不是怪与不怪就能说得清...
就算此计不成,可还会有其他的事态引导这事儿往着最始的一面去发展。
陆子虞未料到自家爷会如此坦然相待,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有些感激他不曾编织些甜言蜜语来哄骗自己。
“四娘知道错了,四娘也悔恨的不行!”陆子虞黯然垂泪。
瀛夙揽着她轻轻叹息,俊颚抵在那脑袋瓜上头,“这般结果并非不好,太后也未必会怪你,兴许还会感恩与你。”
陆子虞抬头望着他,有些不明白这话中意思。
“有些人,顺遂安康活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浑浑噩噩,不明身旁冷暖欺诈。”瀛夙抬手为怀里的小姑娘理了理耳畔碎发,“有些人,命途坎坷,却能冷暖自知。死前看透了些东西,便是放下牵挂,去的自在畅然。”
陆子虞仔细品着这些话。
她深知自家爷是在宽慰自己。
“太后心性豁达,自然愿意西游的时候了无牵挂,看透红尘是非。”
“可若不是我那日以计相诱,太后便不会见着瀛烟,更不会被活活气死...”陆子虞簌簌落泪,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若不是我设下此计,说不定太后还能多活些日子,安享晚年之乐!”
“不盼明日,只争朝夕。”瀛夙释然。
这世上有太多水月镜花,总是盼着,想着,却永远不可现在握到手里。倒不如踏踏实实珍惜当下,享受一日清辉。
这一句话点醒了陆子虞。
她猛地扑进那坚实怀中,哭得汹涌如潮,痛心极了。
她感谢他的坦然和宽慰,更是从那句“不盼明日,只争朝夕”得到了解脱。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第二百九十五章:看法
陆子虞在青鸾宫痛痛快快哭了一场,那积攒了多日的懊悔烦郁,随着香泪宣泄而出。
她从前只觉得在京中,惟有不择手段方能自保,如今想想却觉得荒唐可笑。
这世道深浅难辨,有真亦有假,有好亦有坏。不管权利再流污熏心,计谋再环环相扣,都需守得一番清静,不可为一时快意报复便昏了心智。
瀛夙瞧怀里的娇娇人儿痛心哭着,不由轻轻替她顺背,“好了好了,再哭便是要红了眼,肿的厉害。”
陆子虞抽抽搭搭地泣声,“四想愧疚难言,愿为太后守丧一年!”
一年?
瀛夙蹙眉将怀里的哭包给捞了出来,一手挑起那花娇粉颚,神色颇为认真道,“此事不妥!若是你真心怀愧意,倒是有桩比守丧更能让老人家喜悦的事儿。”
他已然等了虞娇娇大半年了,眼瞅着过了春日便可修成正果,这水灵灵的娇疙瘩快要吃进嘴了,她倒好,还想去守丧一年?
要知晓,守丧之时不可婚嫁与人,难不成他还得煎熬着挨过一年?
陆子虞听瀛夙说有比守丧还能让太后喜悦的事儿,她急不可耐地问道,“什么事儿?快说出来与人家听听!”
瀛夙故弄玄虚想了阵儿,后板着脸一字一句答道,“太后早就盼着能有个重孙,娇娇倒是可在这一事儿上努努力。”
不哄着人守丧尽孝,倒是来骗人生孩子?
陆子虞泪痕未淡,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撇撇嘴,将脑袋埋入眼前男子怀中,泪涕胡乱蹭在他前襟之上,小嘴儿轻启抱怨道,“爷忒道貌岸然了。这讨喜的话还没说,倒是想让人家就赶紧给你生个娃娃?”
瀛夙疑惑不解,“什么讨喜的话?”
陆子虞只觉得这人不解风情,手背轻轻拭去面上的泪珠子,倔着小脸仰头道,“就是人家刚才在屋里说的那些话...”
“哪些话?”
“就是我喜欢你,世世不休,苍——”陆子虞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家爷是明知故问着逗趣她。
咬了下朱唇,一脸气愤。
瀛夙挑眉接过话,“世世不休,苍苍不止,春夏秋冬,岁岁年年!”
他紧紧揽着怀中人,似要把人揉进骨子里好好疼惜。
陆子虞缩在他怀里小声嘟囔,“这都是人家刚才说的,您再鹦鹉学舌一番真是没趣透了。不是京中有规矩,有儿郎瞧上了娘子,不都是会先给人家说些讨喜的话么?怎么到了您这儿就忘了这一茬?”
瀛夙明白过来小丫头也是闹着要自己说那羞红人脸的话,他微微咳了一声,讪讪撇开脸道,“这些话倒是不急着说,眼下得赶紧将你先送回陆国公府休息。”
“回府?”陆子虞瞪着眼讶然,“为何要回府,这三天守灵不是还未到时候?”
“你这热疾虽说是退了,可身子还是虚得厉害,得先回府养着好。”
“不回!”
“不准闹人。守灵一日还未过,你真能熬过去两日不成?”
“四娘如今能为太后做的也就只剩这些了。只要心能熬得住,身子便不会退半分。”陆子虞斩钉截铁道。
瀛夙瞧她如此坚持,倒也不再继续劝说。
俊目明暗闪烁,隐隐掺杂了一丝赞赏。
自己虽总是唤她为娇娇,可那心性坚韧之勇怕是比儿郎将士还要出众。
二人深夜从青鸾宫步入回了祈延殿。
众位昏昏欲睡的贵女瞧着陆子虞又回来了,不由各个面色微怔。
她们本以为陆四娘病了去,怕早就回了府中修养。虽不见得有多嫉妒,可那羡慕之情还是徘徊在心的。
可谁能料想到这会儿人又是回来了?
陆子虞端步走至自己的蒲团旁,撩开裙摆盈盈跪在地上,神色赤诚至极。
身旁有贵女小声轻问,“四娘子不是病了么?怎么不回府休息?”
话声虽压的极小,可在这空荡荡的灵堂里还是能让人隐隐听见一二。
贵女们也不打哈欠了,都悄悄竖起耳朵等着陆子虞作答。
“不过是热疾罢了,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陆子虞低声如蚊,“太后娘娘心慈德善,四娘能为太后娘娘守灵,该是一桩幸事!”
这话听得真情意切,饶是让守灵的贵女们精神一振。
她们望向陆子虞那直直挺着的脊背,再瞧瞧自己懒散懈怠的姿态,花容不由羞得厉害,赶紧跪直了身子规矩着守灵。
整整三日,素衣淡饭普通无趣的日子,竟然也是让一众贵女们过得津津有味。
白日跪灵祈福,下午就抄写经书,夜里大家轮番守灵。这一来二去的,让不少贵女们都交了好友。
来时那不耐烦的嫌弃,走时却有些舍不得了...
而这一切,全然都是要归功于陆四娘身上。虽不曾说了什么凝聚人心的话,但她做任何事都是踏踏实实,不急不躁...
甚至就连自己病了也都不愿出宫休息,仍是持着善心为太后祈福,此举不仅让贵女们放下了心中对守灵的偏见,更是耐了性子渡这三日。
出宫之时,宫门外破天荒热闹得紧。
家家闺秀们不舍道别,相赠手帕,有的还设下了宴,说是等太后丧期过了便邀人去府上热闹一番。
曾经女人们扎堆儿的地方都是尔虞我诈,不得安宁。如今倒好,还都哭着结交了起来。
来接人的丫鬟们也是面面相觑,都觉得自家小姐怕是守灵时被人给迷了心智...
落宁和惊蛰寻见陆子虞时,正有一堆贵女硬给陆子虞塞帕子,那小手都快接不住了。
“小姐,你可是又瘦了些?”惊蛰绞着眉问,眼中一片担忧,“瞧瞧这腰都细了一圈儿!”
不等陆子虞搭茬,旁边的贵女就抢声而出,“四娘子头一日守灵在宫里发了热疾,你们快接回去好好养着。”
“对对对!赶紧把人给接回去好生养养,我家有些上好补药,待会儿便让人给四娘子送过去。”
“我家有株千年老参,用来补身子最好。”
“我一会儿也送去些安神的药方,夜里煎好了喝上一盅,不出四五日这气色就能补回来了!”
“....”
东一句,西一句,直吵得人耳根子闹哄
陆子虞不厌其烦一一谢过,只把落宁和惊蛰二人看傻了眼!
她俩神色古怪,觉得自家小姐是不是在宫中时给诸位小娘子们灌了**汤...
要知道春日宴时,可正是这些贵女们在背后戳她家小姐的脊梁骨,如今却是转了性子,各个热情相待...
第二百九十六章:生机
宗人府,历来是天家子弟闻风丧胆之处。
听说此地狱卒手段残忍狠辣,哪怕并未犯了什么罪过,只要用了些刑罚惩戒便能让人乖乖把罪全给认下。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隐能听见锁链清脆的碰撞声。
这地儿处不似大理寺整日鬼哭狼嚎犹如地狱烈场,相反静谧诡异,那四周压迫的黑暗更是让人心生不安。
一处偏僻的牢房中,鼠蚁奔窜。
墙角,似有个人影紧紧蜷缩着身子,像是怕极了地上那些肮脏秽物。
她蓬头垢面,身上穿着的衣物有些衣不蔽体,裸露在外的肌肤因为地牢幽冷早就被冻得发僵发红。
脚裸和小腿有些干裂发痒,用指甲轻轻去抓一下就破了皮。
角落之人嘶哑着声音呢喃,“有人吗...”
她声如细纹,连这处牢房都填不满,更别说能把狱卒给唤过来。
算算日子,已经有将近十天了,怎会还没人来放自己出去?
当啷一声,钥匙捅开了地牢的锁眼。
一位身形高大的狱卒将青铜闸门给推开。
角落人猛扑到自己牢门旁,用力想将脑袋挤出牢外,好好看清来人是谁,可是来救自己出去的。
“救我...救我...”那声音急迫恐惧,时不时还发出怪叫。
狱卒对那叫喊声置若罔闻,他侧身让开道,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两道纤细的身影从门外进来。
来人身披黑袍斗篷,像是故意为了掩人耳目才如此打扮。
走在前面的身影气度雍容华贵,那分倨傲似乎视命如草菅。
二人步子轻轻,不过一会儿便是走到了关押着犯人的牢狱门口。
“瀛烟郡主,多日不见可是安好?”一道戏谑女声响起。
牢中关押的正是把老太后给活活气死的瀛烟。
那日秋闱狩猎,她去勾引瀛夙不成反被陆子虞羞辱一番,心头怒火烹油,打算暗中潜伏在陆子虞的大帐里,等人回来时趁其不备痛下杀手,以解心头之恨。
可她孤注一掷,却没想到陆子虞身旁竟然会有武功高强的侍女相护。
那一记手刃让她昏了过去,再清醒过来便是出现在这幽暗深深之处。
身下血迹斑斑让她顾不得先去看身子的异样,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简直是让人悔恨不已。
早知道,她便不该去熏染那凤桐香。若不如此,也不会迷失心智,将心头多年来积攒的郁愤全然倾泻而出,让昭帝和太后对她失去了信任。
若是这两座靠山都没了,那她还要这郡主身份有何用?
瀛烟思绪多日,觉得自己还有活路。
她同老太后朝夕相伴多年,自明白老太后会宽待她,哪怕犯下滔天大错,只要自己佯装痛心悔过的模样,那老太后定会念旧情,想到自己孤女身份便也不忍再重罚。
只要自己能出去,就揭露这凤桐香是王皇后给自己的,那些话也是受了王皇后蛊惑而出!
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只要她一心求得太后原谅,事情便还另有转机。
她千盼万盼等着老太后身旁的徐嬷嬷来救她出去,却未想到把王皇后这毒妇给盼来了...
“怎...怎么会是你?”瀛烟忌惮朝后缩了缩身子。
王皇后撩开自己的斗篷,一张风韵犹存的美面露了出来。那唇上口脂殷红如血,轻轻勾挑渗着寒意。
“郡主能认得出本宫,想来已经清醒过来了,也能记得自己在秋闱时说的那些混账话了...”王皇后笑盈盈望向瀛烟,眼中的杀意愈发明显。
瀛烟自小生长在宫里,她太过了解王皇后的手段。
“你想做什么?若是我出了事儿,太后娘娘定然不会放过你!”
那日若不是她鬼迷心窍用了王皇后给的凤桐香,这事情断然不会到如今地步。
王皇后听得“太后”二字便是忍不住轻笑,“太后?郡主还真是关在宗人府太久了,竟然不知晓这桩大事儿。”
宗人府?
瀛烟眉心一跳,双手忍不住攥成拳。
宗人府是用来幽禁那些犯下滔天大罪的天家子孙之处,只要进来,想出去难如登天。
可若是太后无恙,还顾念旧情,纵使区区宗人府可关不住她,可若是太后...
瀛烟眸底划过一丝惶恐不安,她哆嗦着嘴皮子,艰难出声问道,“太后怎么了?为何不派人来救我出去?”
王皇后身旁的梅英无波无澜地说道,“太后娘娘在秋闱之时被郡主您给活活气死了,如今头七都过完了,怎还能死而复生救您出去?”
死了?
祖母竟然死了!
瀛烟跌坐到地上,忍不住大口喘着气,双目尽是不可置信。
她颤抖着身子,哑声干巴张嘴,“怎会...怎会死了...”
王皇后讥讽轻笑,“郡主说的那些话犹如刀剑贯心,把把戳在太后心口上,这人还不得被你给气死了?”她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又出声道,“如今郡主不仅失了靠山,出阁前名节不保还活活把太后气死的事迹也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
瀛烟怒目望向王皇后,“是你?那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天家人注重颜面,绝不会将此事大肆宣扬,那些知晓内幕的贵女、公子哥们也万不敢将这事儿给搬到台面上来说。
倘若京中百姓都知道了,那定是眼前人不给自己留活路,打算将自己斩草除根!
如今就算自己能保住一命出了宗人府,可也这辈子洗刷不干净身上的骂名。
好狠的心,好毒的计!
“郡主还是聪慧绝顶,那不妨再想想本宫为何要将这流言放出去?”王皇后拨弄着自己小拇指上的红玉玛瑙护甲。
瀛烟隔着牢门望向她。
再瞧见梅英手中的一抹白绫时,不由微缩了眼眸,轻颤颤地道,“你...你要杀了我?”
只要她死了,那凤桐香便不会有人会怀疑到王皇后的头上。
瀛烟咬了咬唇,眼珠子转动一瞬。
她朝着牢门旁跪了过去,紧紧攥着王皇后垂在地上的黑色衣袍,“烟儿求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
她边哭喊着求饶,脑袋也不停磕在地上。
“饶命?”王皇后轻蔑笑了笑,一眼看破瀛烟的把戏,“郡主可是想等着本宫饶了你一命后,再去陛下前告破那凤桐香实则是本宫给你的?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啊!”
第二百九十七章:瀛烟
瀛烟没曾想过王皇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饶是如此,她也咬紧了牙关绝不承认。
眼下,只有先留着命,才尚且能有一线翻盘的机会。
她卯足了劲儿朝着王皇后磕头,不过几下便是血流而出,潮湿的地牢中弥漫着血腥味儿,真是令人作呕。
“求娘娘饶我一命,来日烟儿定会做牛做马效忠与您!”
王皇后不屑挑了下眉梢,“郡主!本宫可是姓王,跟我玩心肝眼儿,你差远着呐。”
王家女,以擅心计权谋出名,放眼整个京城世族,怕是无人不晓王家女的本领。
瀛烟那些小心思,在王皇后看来无非就是孩童过家家罢了。
今日她能饶了瀛烟一命,明日瀛烟便会冲到昭帝眼前将她私藏凤桐香一事给捅破。
若是再往深处追究,当年金岐舞姬熏染了那凤桐香一事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给重新查出来!
这个险,她绝不会冒。
打定主意,王皇后也不再同瀛烟多费口舌,她惋惜叹了口气,“太后到底也是养了郡主多年,如今老人家刚走也是寂寞的很,不如郡主早些到下头陪着她老人家吧。”
瀛烟颤着身子忙不迭摇头,面上尽是惊恐万分,“不...不要,太后她定是同陛下交代过,绝不会处死我...”她抬手指向王皇后,妄想用言语威胁博取生机,“你若杀了我,陛下定然会怪罪与你!”
王皇后冷笑,“郡主真是拿捏准了太后心思。可你以为,本宫为何要将你做的那些事儿宣扬出去?”
“太后确实求过陛下饶你一命,如若不然,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活过这几日?纵使太后和陛下对你心慈手软,可本宫万留不下你这祸害,只好先惹得百姓众怒对你声讨。待你死后,便说成郡主诚心悔过,愿以性命慰藉太后之灵,求了一条白绫自戕与宗人府。”
后面的话王皇后不再说,可瀛烟已经幡然醒悟。
只要她一死,城中百姓自然拍手叫好,就算昭帝有心去追究,可碍于民愤不熄,只能就此作罢...
好一招连环计,让她再无生路可寻!
瀛烟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声音虚浮轻道,“我...我还知道一事!”她慌乱扒着牢门,抬首祈求望向王皇后,“陆家贱人身旁有暗卫,有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女...”
“就算你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本宫可不会在身旁养一条白眼狼!”
“我...我可以给二皇子为妾,替他出谋划策,登上储君之位...”
瀛烟眼下模样如同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般胡乱投医,只要还有生还的机会,她便绝不放弃。
王皇后嗤笑,“给钊儿为妾?用你这残花败柳的身子?钊儿生性愚钝,难坐稳那皇位,倒不如由本宫代劳。”
瀛烟惊愕,“你...你要谋逆篡位?”
“呦,本宫这一不小心竟把大逆不道的话给说出口了!既然郡主听清了,也听明白了,本宫便更不能再留着你!”王皇后眼风一厉,冷声开口道,“梅英,动手!”
倏然,梅英手中的白绫犹如长了眼睛般缠绕上瀛烟的脖颈。
用力一扯,瀛烟的整个身子紧紧贴在牢门之上。
她面色扭曲,双手撕扯着脖颈的白绫,双腿也在地上不停乱蹬。
不过一会儿,挣脱束缚的力道愈发渐小。
瀛烟放弃了挣扎,她苦笑着不甘阖眼。
在眼睛紧闭的那一霎,似乎看见了她失去双亲之时,孤苦无依被人接到了庆华宫。
眼前,有一道明黄的身影。
那身影缓缓转身朝她看过来,一张略显老态的面庞,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极了。
发丝梳的漂亮,隐隐掺杂着几根白发。
她愈走愈近,笑着朝自己挥手笑道,“烟儿,来祖母这儿...”
这么多年,说没半分感情是假的。可她早已经被权欲熏心,不再是初入宫闱时的那个懵懂小丫头。
清醒过后,瀛烟不敢去回想是她把太后气吐血那一幕,只要想到,便是心疼难忍。
刚听王皇后说太后被她活活气死了,她一直避讳这话,万分都不敢去提...
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刀枪不入,惟有权势才可驱动她一番心意,谁知那份亲情是她尘封在心底的痛。
临近死时,她总算明白。
自己苦苦追求的权欲不过是大梦一场空,而那份唾手可得的亲情,却是被自己给不屑丢在一旁...
她悔了,可却不能从头来过。
瀛烟渐阖的眼梢溢出泪。
她艰难哽咽,“祖...母...”
手臂无力垂落在身侧,再无喘息之声。
梅英松开手时,瀛烟靠在牢门上的身子也朝着地上跌去。
“死了么?好好检查仔细,绝不能留活口!”王皇后整理好披风,漠然转身走出了地牢...
翌日,瀛烟郡主在宗人府上吊自戕的消息算是在京中传遍了。
陆子虞听得此事,面上未有一丝惊诧,反倒像早就料到了一般淡然。
秋闱那日,王皇后下跪求昭帝,让把瀛烟这案子交给自己处理时她便就早已猜到了瀛烟的下场。
王皇后好似在谋一盘大局,她虽然还不清楚这局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布,可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那日乞巧宴,瞧着王皇后同右相似乎面和心不和她就心生疑惑。秋闱之时,王皇后不帮本家女得了九皇子的宠爱,反倒给了瀛烟凤桐香...
乞巧宴上,若没有王皇后当时在大殿上煽风点火,死死揪着那圣旨不放,王若茀还未必能顺利进了九皇子府的大门。
可既然王皇后一心想帮王若茀了却心愿,为何还会帮衬瀛烟?
其中若没些诡计,她陆四娘能把榻上的被子给吃了。
王家与王皇后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还有王皇后与王若茀,为何都要护着四皇子瀛栖?
一桩桩,一件件,都暗藏玄机。
看来,她养了那么久的棋子,也是该动一动了...
“惊蛰。”陆子虞朝外叫了一声。
房门被推开,惊蛰迈步走了进来,“小姐怎么了?”
陆子虞走至书桌旁,提笔不慌不忙落下一封信,写好后把信纸交到惊蛰的手里。
她面色凝重,“这东西,一定要给我送去...”
惊蛰抬首,双目瞪得溜圆,“她能行么?”
陆子虞勾唇一笑,“想报仇,便一定能行!”
第二百九十八章:猜忌
入夜,凤霞宫内温火腾腾。
绒毯下的地龙将偌大的宫殿都给暖哄捂着。
虽说秋末泛冷,可还万般用不着烧地龙,可王皇后却自作主张将自己凤霞宫的地龙先给烧着了。
如今太后仙逝,昭帝也是一病不起,这后宫大权便属王皇后一人独揽。
别说是早早享用上地龙,就算是想在太后丧期多加些荤菜上桌也是可行的。
已至人定,凤霞宫外除了有几个守夜的丫鬟,其余再也瞧不见个人影。
倏然,门外守夜的丫鬟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踉跄了几步便软身瘫倒在地。
一道黑色身影推开凤霞宫的雕花折子门。
“来了?”王皇后坐在桌旁,手中正掐着一盏茶,薄唇轻轻吹开浮沫,小呷了一口舒展开眉梢,“瀛烟已经死了,你我倒是不必在怕秋闱后的闹事。”
瀛栖阖上门走至桌案旁,他恭恭敬敬朝着王皇后先施一礼,“多谢母后替儿臣清理了祸根。”
他从未想过,这一出本该给老九消受的美人计竟会让自己着了道。
虽是嫉恨瀛夙手段高明,有幸躲过了一劫,可也是恶心瀛烟那贱人与自己同床共枕...
就算王皇后不杀了她,落到自己手中一样不会有个好下场,说不定连全尸都留不得。
“秋闱那事,你怎么看?”王皇后抬手给瀛栖添了一盏茶。
她指尖葱白莹润,犹如上好的一块儿羊脂玉剔透无暇。
可正是这双手,不知无形中要了多少人的命。
瀛栖落座,蹙眉思忖了会儿,“老九应该早就知晓了我们会对陆家娘子出手!”
“那计策是你同茀娘暗中商议的,若是能被人早就察觉...”
不等王皇后说完话,瀛栖便是浑身一僵,桃花眼中凝着一股子狠厉。
“送菜的那人,定是老九身旁的暗卫!”他死死捏着茶盏,恨不得将其给捏碎了。
那位送菜的男子面相普通至极,根本不会让人察觉他是个有身份的,反而还会将他当成是个极为容易收买的小人。
好一招障眼法!
王皇后冷笑连连,“几个皇子中,也就属他老九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什么时候下的套,我等竟然没半分察觉。”她精致的眉眼中泛起层层杀意,“无论如何,咱们一定要赶紧将他给解决了才行!”
王皇后早就知晓瀛夙的手段厉害,秋闱领教过后,便是真有些心急了。
眼下,她全然只把瀛夙当成了自己夺皇位的绊脚石。
今日让瀛栖前来,就是为了商讨如何对付他。
王皇后扫了一眼瀛栖,沉声问道,“如今局势紧迫,你可有何良计?”
瀛栖俯眼,勾唇嗤了声,“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倒不如声东击西,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声东击西?
王皇后挑眉,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道,“你是打算...”
二人在房中商议了许久,终是会心一笑,可也各怀鬼胎。
“既然已经定下了计,那便就挑个好日子动手吧!”王皇后饮尽最后一口茶,起身朝着内室走去,她步子迈的端庄优雅,可一双美目中爬满野心和报复。
再忍不久,她便是能将王氏一脉悉数杀尽...
瀛栖起身朝着王皇后背影拱手施礼,“儿臣告退,母后早些休息。”
说罢,撩袍起身朝着门外掠去。
风声吹拂而过,捎带人影也神不知,鬼不觉的席卷了去...
待瀛栖不见踪迹,另一道身穿灰色褂子的身影站在暗处无声笑了笑,他若有所思挑眉望向瀛栖刚才离开之处,又抬眸笑哂瞧着凤霞宫内,站了许久终才转运内功,隐息朝深宫掠去。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这一切,仍是有一双手在暗处操控...
瀛栖回到自己的府邸,抬手在唇梢吹了个暗号。
忽而,一道黑袍身影踏空而来,“殿下!”
这声音不卑不亢,中气十足。
瀛栖讶然,“骨仆,你的寒毒可是好了七八分?”
骨仆佝偻着身子轻笑了两声,“前些日得了一本佛经妙法,虽并不能将寒毒祛除,可暂且也是有压制的奇效。”
瀛栖轻轻颔首,并未多想一二,“去书房说。”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中。
“这封信,你且赶紧传往金岐,不出上元节,这最后一仗便是要汹涌而来。”瀛栖将自己写好的信交给骨仆,他满面阴戾嗜血,恨不得赶紧到了上元节那日才好。
“我金岐能不能一统江山万域,便是要看这最后一仗!”
骨仆接过,仔细将那封信揣入了自己怀中,后又屈膝跪在地上。
“那日秋闱,是属下办事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瀛栖心头纵使再责怪骨仆,可也明白如今正是自己需要臂膀扶持的时候,他就算要翻脸,也不会挑这个节骨眼儿。
瀛栖佯装出一副无甚在意的模样,他起身走到骨仆身旁,又赶紧将人给虚扶了起来,“这是作何?不过区区小事罢了,本殿何必搁在心中找不痛快。”
骨仆桀桀笑了笑,“到底还是殿下遇事淡然。”
瀛栖没听出他话里有话,随意摆了摆手打算让人退去。
“骨仆还有一事相问。”
“什么事?”
“殿下可否容我再瞧一眼金莲圣令?”
此话一出,瀛栖脸色瞬然就变了。
他眉眼阴沉,死死凝望着眼前黑袍人,似乎想要看穿那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瀛栖喉咙紧了紧,忙收敛神色,镇定自若笑着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看金莲圣令了?多年前你来寻我,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黑袍下的骨仆眼风一厉,可话头还是恭敬无比,“人一老便是容易多愁善感,前些日突然念起了些陈年旧事,便是想睹物思人一番。”
瀛栖了然,“金莲圣令可是我金岐至宝。此等宝贝本殿断然是要好好藏起来的,等到我金岐一统山河之时,本殿再把圣令拿出来祭天供奉!”
骨仆颔首称是,“既然殿下有此等雄心壮志,老夫愿等到江河万里皆是我金岐之境时再观圣令。”
话落,便施礼转身离去。
黑袍下,那狰狞苍老的面上噙着一抹冷色...
第二百九十九章:打扮
京郊九皇子府,冷凝轩。
王若茀正对着妆镜朝自己发髻间插支碧玉簪,她将发钗固好,对着镜子左右又瞧了瞧,觉得还是不甚满意,“阿若,去取我妆奁里的那支红梅攒珠金步摇。”
阿若一愣,“可是皇子妃及笄时那位送的?”
王若茀拔下发髻中的碧玉钗,伸手端起一盒胭脂朝面上轻施,“对,正是那支。”
她胭脂不过只涂了半面,却不知为何双颊都娇粉羞羞,跟滚了火似。
“这恐怕不妥吧,若是让府邸的人查了出来...”
“让你去你便去,何须磨磨蹭蹭!”王若茀扭身不悦瞧着阿若。
阿若无可奈何,绷了绷唇只好翻箱倒柜找出妆奁里的那支红梅步摇。
王若茀趁着她拾掇东西的空子又为自己描了黛眉,涂了口脂,从头到脚都悉心装点了一个遍儿。
瞧这架势,是准备出府逛逛,又或是专门为了谁而打扮的。
自从王若茀入了九皇子府,这梳妆打扮也都懈怠了,平日能让人瞧得过去就行,万般不会盛装争艳。
说句不好听的话,姚侧妃收拾的都比王若茀瞧着像正妃娘娘...
女为悦己者容。
一个娇娘子,只会为了自己心爱的郎君而刮面梳妆,精致打扮。
阿若找到了红梅步摇,赶紧攥着走至王若茀身旁,“奴婢找到了。”
“快...快给我簪上。”
阿若看了一眼手中的步摇钗。
她虽算不上慧眼出众,可也好歹见多识广,瞧过不少女儿家的精巧首饰。
手中的这一支红梅步摇,做工粗糙不说,就连梅花上头攒的小珠也是最劣质的那种珠子。更别说金钗样式,一点儿都不新奇,款式显老的不行。
这样一件儿东西,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去戴,可自家皇子妃却是拿来当宝贝般。自从收下这份及笄礼时,便舍不得让人摸,更别说往发髻中去簪了...
今日能将这东西拿出来,显然是对自己的打扮上了心。
阿若仔细替王若茀将发钗簪好,她清秀的眉眼泛着心疼。
那粗糙的物件儿一看便是从大街上随意买来的,何曾值得让人视如珍宝。
王若茀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发钗,扭头笑意盈盈问着阿若,“可是好看?他瞧见了,能明白我的心意么?”
阿若苦笑着哄声,“该明白的,自然能明白...”
可明白又能如何,那位殿下不过是在利用自家皇子妃罢了,何谈痴痴真心。
王若茀满意起身,又兴冲冲走至屏风后换了一件悄艳衣裳。
待一切拾掇毕了,日头已经从山底下爬了出来。
王若茀让阿若去后院找了驾马车来,说是好久没出过府门,想去京中逛逛铺子,顺带挑些新鲜玩意儿买回来玩。
她虽然在府邸处处受人限制,这儿不能去,哪儿不能瞧,可总归没被人软禁起来,该出府时也能顺顺当当就出去了。
人走了不久,墨崖轻敲了书房门。
“进来。”瀛夙搁下手中的奏折,端起桌旁的黑色勾花茶盏饮了口热茶。
墨崖迈步进了房中,将门阖上才冷声道,“冷凝轩昨夜收到了咱们的假消息,今早上急不可耐替咱们前去将瀛栖的老巢探一探。”
瀛夙把玩儿着腰间挂的坠子,“金岐的细作据点咱们查了多年都没查出来,如今不过动用了些笔墨便能轻而易举的知晓,也不知瀛栖将人硬塞进咱们府中,到底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若是查出来了据点,可要将人抓获?”
“不必!他既然敢把据点设在城中,自然是有所防备的,我们若贸然出手,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瀛夙修长的玉指轻叩桌面,眉目深深如池,难以让人琢磨透彻。
自从秋闱而归,瀛夙便是知晓唐丰的身份已然在瀛栖那儿暴露了。
那日唐丰夜里送来的秘条,正是瀛栖本打算给王若茀的。
秘条上,瀛栖写下了自己打算在秋闱之夜时掳走虞娇娇,让王若茀切勿从中插手,坏他好事。
只可惜,这秘条没让王若茀先瞧见,反倒落入了瀛夙手中。
瀛栖这一计未成,又反被人给算计了,还险些在昭帝哪儿失了荣宠。他回府后,自然是先复盘将事情枝叶末节给细想清楚,到底是其中哪一个环节出了岔子,让自己计策扑空!
思来想去,便是觉得那最为普通的贩菜小厮最是可疑。
这秘条只经过他的手,而王若茀一般瞧过了自己秘条绝对会顷刻焚烧殆尽。
那贩菜小厮模样太过似普通人,浑身无半分暗卫的气息,就像是真的平平无奇下三阶的商贩。
可正是这般普通,才让瀛栖最后怀疑上了。
瀛栖虽然洞悉了唐丰身份,可王若茀还是被蒙在鼓中...
昨夜,瀛夙模仿了瀛栖字迹给王若茀写下一封秘条。
秘条中写的是今日邀人在老地方一叙!
其实瀛夙也在赌。
王若茀对瀛栖忠心耿耿,为了他愿意背弃整个王氏,更愿意嫁给了不爱之人,只为探取他九皇子府中的消息。
既能做到如此,想来应该在瀛栖那儿有些分量,说不定她知晓瀛栖最常在宫外卧据的地方。
而那卧据之处,十有**是瀛栖用来联络金岐细作的据点!
既然唐丰已经暴露,眼下便是只能赌王若茀知晓那隐藏在京中多年的金岐细作据点。
早上听府中耳目来细说王氏细致拾掇自己的做派,瀛夙便明白他赌对了!
如今京中暗潮汹涌,各方势力都隐隐不安,相互试探对方的底牌。
王渝州野心勃勃,私下与不少权贵交好,暗中还养了一批精锐。
瀛栖和魏晟煜勾结,二人一个有金岐大族扶持,一个掌管东瀛十万军队,合在一起也是让人头疼。
瀛夙扫了一眼墨崖,“待这据点被咱们给抄了,瀛栖那儿定会怒不可遏,着急想赶紧出手对付我。趁他心乱如麻时,你大可安心去跟那骨家人袒露个底儿。”
墨崖双目微缩,眸底凝着一股子摄人的厉气。
他等这一日太久了,可总算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