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九章 深渊之城
“怎么会……”
孟超心说我不是被远程轰炸的冲击波炸下天坑的吗？
为什么会在一间看起来如此……“正常”的房间里，从一张尺寸明显是为人类设计的床上一跃而起？
哪怕“食人鲳”小队看到的那座神秘人类城镇，就在自己落点的正下方，自己也该砸到大街上或者屋顶上，把屋顶砸个窟窿，再掉到床上的。
天花板上自然没有窟窿。
而且，伤呢？
被长满棘刺和毒液的藤蔓刺伤，被烈焰灼伤，被冲击波轰出内伤，还有从高空坠落的撞伤，饶是他以灵能包裹的钢筋铁骨，都要五脏移位，遍体鳞伤的。
但孟超伸出双臂，却发现所有伤口都已经结痂。
刚刚还痛彻骨髓的内伤，全都变成了迟钝的隐痛，像是过去了很久，伤势即将痊愈一样。
过去了很久……
孟超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忽然不确定起来。
不确定自己是刚刚从天而降，还是在这个房间里躺了很久，久到做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噩梦，刚刚从噩梦中惊醒。
记忆似乎出现断层。
就像有人将一块黑色隔板，硬生生插入他的脑域，扰乱了他对时间的感知。
身上的衣服也变了。
孟超记得自己坠入天坑时穿的是纳米战斗服和搭载战术皮轨的软甲，上面还加挂了大量武器、通讯和探测仪器。
现在，却换上了一身怪兽皮毛缝制的长袍。
纯黑色的怪兽皮毛又轻又软，没有半点杂色。
就算放在龙城，都是相当罕见的珍品。
不似流水线缝制出来的工业制品，倒像是用缝纫机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手工艺品。
孟超这么想着，果然在墙角看到一台缝纫机。
他微微一怔。
在龙城资源匮乏，缺水断电的年代，缝纫机的确流行过一阵子。
但这台缝纫机的式样却更加古老。
和孟超在蓝色家园参加“缅怀地球”的文化活动，看到的二十世纪的产品差不多。
总体而言，这间屋子也充满了地球时代二十世纪的风格，甚至还要再古老一点点。
孟超举目望去，没有看到太多工业文明的痕迹。
从镶嵌在墙上，可摘取式的油灯就可以看出，电力在这里是相当珍贵，甚至根本没有的东西。
但他身下的床垫倒是出乎意料的柔软和暖和。
孟超从床垫一角细细捻了一簇金色的绒毛出来。
是“金尾燕”的绒毛，保温和蓬松效果比同重量的鹅绒高出几十倍，却是需要数百头金尾燕的绒毛，才能填充这样一床被褥。
放在龙城，这样的奢侈品，只有九大修炼世家的豪门子弟才能享受，和房间里朴素到单调的画风格格不入。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孟超喃喃自语，有些头重脚轻地下地，转身细细检查床架。
床架采用纯木质卯榫结构，除了关键部位用铁钉来加固之外，没有任何工业制造的痕迹。
甚至连嵌入木头的铁钉，孟超都不觉得是工业化流水线生产出来。
因为他以收割者独有的细腻感知，在每一枚铁钉的钉帽上细细摩挲，都摸到了独一无二的手工打磨痕迹。
除了木床和油灯之外，房间里还有一只衣柜和一张书桌。
同样是手工制造和打磨，孟超摩挲了半天，没摸到任何工业制造的痕迹。
衣柜里是几套怪兽皮毛缝制的长袍，还有几件浆洗得发白的Ｔ恤和牛仔裤。
有些奇怪的是，这些怪兽皮毛明明都是毫无瑕疵的上品，有几张毫无杂色也没有伤痕的梦魇凶兽皮毛，放在龙城可以卖出大价钱，只有超凡者才穿得起。
在这里，却被随随便便地摆放，甚至揉成一团，堆在角落里。
而那些Ｔ恤和牛仔裤，看着有几十年历史，被洗得薄如蝉翼甚至千疮百孔，却像是被主人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摊开，收纳在一个个扁平的大木盒里。
孟超有些纳闷。
无论制衣业还是制造铁钉之类最基础的金属锻造，都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
就算在龙城最艰苦的年代，也不至于把几件烂Ｔ恤当成宝贝。
这里究竟是什么价值观啊？
书桌里也找不到太多线索。
一本由类似芭蕉叶的灵化植物叶片晒干，再用植物纤维缝合起来的“书册”内，夹着上百只变异蝴蝶标本，这就是最有价值的发现。
因为上百种蝴蝶标本里，包括了“闪光蝶”，“幽灵蝶”之类非常罕见的绝品。
这些虫类怪兽虽然没有太强的攻击力，却拥有无比敏锐的直觉。
早在人类靠近之前，就会翩翩起舞，在闪闪发亮的磷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城的虫类怪兽专家煞费苦心，都很难捕捉到这些轻盈、纤细、机敏的变异蝴蝶。
却被此间主人，随随便便和一些怪兽骨骼打磨的玩具一起，堆在书桌里。
在书桌最下面一个抽屉里，孟超发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没等他高兴三秒钟，就发现笔记本电脑是坏的。
不，用“坏”这个字不太准确。
从样式和品相来看，这是一台地球时代的笔记本，生产出来至少半个多世纪，绝大部分零部件早已氧化和锈蚀，电池被酸液烧穿，屏幕更是剥落殆尽。
它是“寿终正寝”，没有丝毫修复的可能和价值，仅仅被主人当成纪念品而已。
但它却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工业制品。
等等，孟超心中一动，去看墙角那台缝纫机。
果然，这也是地球时代的工业制品。
历经远远不止半个世纪的岁月风霜洗礼，很多零部件都磨损严重。
主人却用异香扑鼻，非常珍贵的怪兽油脂来细细保养它，并及时为那些实在保养不过来的结构，换上了新的零件。
但原件都是工业制造，替换件却是手工打磨，那就像是……
这里的怪兽材料不值钱。
却已经丧失了搭建大工业流水线的能力。
“今天又是一个风儿轻柔，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墙角忽然响起了欢快的女声。
孟超吓了一跳。
挥手用灵能掀开拢住墙角的兽皮，才发现那里挂着一只巨大的鸟笼。
里面是一头毛发绚烂如金刚鹦鹉，身形却憨态可掬，活像猫头鹰的禽类怪兽。
这是“猫头鹦鹉”。
一种发声器官非常发达，能模拟多种怪兽声音，来求偶和吓跑天敌的小家伙。
“今天的风儿轻柔，阳光明媚，和以往的每天一样，都是最适合采集和狩猎的好日子！”
兽皮掀开，猫头鹦鹉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又唱又跳，“而且，今天还是桃源镇最热闹的‘收获节’，桃源镇的小伙伴们，大家都准备好，载歌载舞，不醉不归了吗？”
“……”
孟超知道猫头鹦鹉非常聪明，能够模拟人类的发音。
却不知道猫头鹦鹉聪明到这种程度，能说出长篇大论，非常有逻辑的整段话语。
这仅仅是鹦鹉学舌。
还是有某种……信息，通过猫头鹦鹉的大脑和发声器官，转述给孟超呢？
孟超凝视着猫头鹦鹉。
猫头鹦鹉转动着绿宝石般的猫儿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孟超，忽然像是人类那样笑了起来。
它在笼子里欢快舞蹈。
丝毫不因为自身受到束缚，而感觉压抑和委屈。
一枚鲜艳欲滴的羽毛飘落，带动孟超的视线，落到兽皮覆盖的金牙血魄刀和幽灵刃上。
孟超勾勾手指。
两柄战刀和锁链都在磁场的吸引下，飞回他的手里。
锁链一圈圈缠绕到手臂上，血脉和符文的共鸣，令沉睡的力量渐渐苏醒，让他生出全副武装的安全感。
这才有信心面对房间里的唯一的，披挂着厚重兽皮，却依旧绽放出万道金芒的窗户。
唰！
孟超深吸一口气，扯开挡住窗口的兽皮。
他的双眼顿时被万根金针刺伤。
足足过了十几秒钟，视界才渐渐恢复清晰。
发现猫头鹦鹉说的没错，这果然是个蓝天白云，阳光明媚，风儿轻柔的好日子。
事实上，孟超从未在龙城看到过这么清澈、蔚蓝、如宝石穹顶般的天空。
就算在半年前，全面击溃兽潮，驱散了大部分笼罩龙城的迷雾，天空仍旧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阴霾，像是插入了一层惨淡的滤镜。
这里的天地，却似比龙城更鲜艳和饱满十倍。
每一团蓬松的云朵，都饱满得像是要往下流淌牛奶。
太阳更像是打翻了金黄色的染料缸，金灿灿的颜料从天空流淌到地面，比龙城那轮又大又红的太阳，要灿烂多了。
如此灿烂的天空下，目力所及的一切，却令孟超再次愣住。
他用口型说了一个带脏字的感叹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七百五十章 世外桃源
只见蓝天白云下，如水晶般纯净的碧空中，自由翱翔着无数怪兽。
狮鹫、扑天雕、恐爪鹰、三翅隼，甚至还有空中兽潮的先锋军，令人类陷入极大恐惧的裂空魔眼！
只不过，在龙城上空面目狰狞的怪兽，在这里却看不到半丝戾气。
连巨大眼球和水母结合体般的裂空魔眼，都变得眉清目秀，憨态可掬。
而且，飞行怪兽的背上还有人！
如狮鹫之类的中小型怪兽背后，横着鞍鞯一样的装备，人类骑士就坐在上面，神气活现地驾驭。
翼展达到数十米的扑天雕背后，鞍鞯换成了一个木制的平台，四周设置着围栏，上面还覆盖着防护网，里面足足能容纳三五名乘客，和怪兽一起翱翔。
最夸张的是裂空魔眼。
这些空中怪兽垂挂下来的触须，竟然缠绕着一只只吊篮，吊篮里面坐满了人类，活像是热气球一样！
每一只裂空魔眼的吊篮上，还贴着不同的数目字，从一号到几十号，让孟超想起了龙城的……公共汽车。
孟超使劲挤了挤眼睛。
真是活见鬼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下移，看到了高楼林立的城镇。
地球时代，龙城的主城区发展了上千年，到处是历史古迹、风景区和老旧小区。
历史古迹不能破坏，风景区不能遮挡，老旧小区的拆迁成本又非常高昂，所以，主城区里到处都是“限高令”，不能放任摩天大厦自由生长。
但在围绕主城区的卫星城，因为是从零开始，整体规划，恰似白纸一张，能绘制出最绚烂的图景。
是以，好几座卫星城镇的摩天大厦密度，反而超越了主城区，是非常繁荣和现代化的地方，绝非刻板印象中的贫瘠小镇。
眼前这座城镇就是如此。
光是孟超透过窗口，就看到了十几座百米以上的高楼，勾勒出了波澜起伏的天际线。
但所有高楼都被绿潮覆盖。
那些蠕动的苔藓、地衣、菌毯、藤蔓、枝桠，还有五颜六色的奇花异草，恍如粘稠的浪潮，蠕动着吞噬了所有高楼，把他们变成和特高压输电塔一样的绿色巨人。
但是，和心甘情愿沦为人类“公共汽车”的裂空魔眼一样，孟超同样没在这些绿潮身上，感知到太强烈的恶意和饿意。
反而有无数人类攀附着建筑外立面上的枝桠和藤蔓，在垂直于地面的高楼上如履平地。
仿佛在一座座立体花园里闲庭信步一样。
当他们想要从一栋高楼去往相隔几十米的另一栋高楼时，也不用回到地面或者用力跳跃。
只要招招手，绿潮深处，就会钻出一条条藤蔓，轻轻缠绕住他们的腰肢，把人类卷过去，再轻轻放下。
孟超甚至在绿潮中看到了好几朵食人花的花蕾。
这种边缘生长着利齿，体内蕴藏着酸液的灵化植物，是丛林中最可怕的沉默猎手之一。
无论人类还是怪兽，一旦侵入它的领域，往往都难逃它的吞噬。
但在这座古怪的城镇，人类却大大方方坐在食人花的旁边，像是逗弄宠物一样为它挠着痒痒。
而食人花的花蕾和枝叶，也似含羞草般随风摇曳，像是被人类逗得“咯咯”直笑。
“还真是其乐融融啊！”
孟超有些恍惚地想，“怪不得从天坑上面无法观测到这座城镇，原来这里的所有建筑上都覆盖着一层绿潮，
“只是，这里的绿潮和怪兽似乎都特别……‘温和’，人类找到了和他们和谐共处的方法。”
视线再往下，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孟超看到了大量地球风格的小轿车和公共汽车。
因为能源紧缺的缘故，龙城是没有多少小轿车的。
就算公共汽车的背后，都要背着一个巨大的晶石引擎和灵气储藏包，活像个大乌龟壳子。
劣质晶石燃料的纯度太低，各种杂质的不充分燃烧，让它发动时黑烟乱冒。
两辆公共汽车交会，就足以让整条街都烟熏火燎，飘满大蒜味道，既不好看，也不好闻。
这里明明满大街都是轿车，孟超却没嗅到半点尾气的味道，也没看到半丝飘散的烟雾。
到处是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只因为，这里所有的轿车动力都是……
“我就知道。”
孟超看到所有轿车、卡车和公共汽车前面，都有一头或者数头怪兽在拖曳。
在龙城桀骜不驯的剑戟魔猪、铁甲犀牛和血斑河马，在这里都变成了最驯服的畜力。
而代表人类文明工业结晶的汽车，引擎和传动系统早就腐朽殆尽，只剩下一具具鲜艳的空壳子，勉强充当车厢而已。
孟超没有在任何交通工具上，发现类似引擎的动力源。
无论汽油引擎、柴油引擎还是晶石引擎，都没有。
他也没有在别的地方，发现一丝一毫工业文明的痕迹。
远处倒是有一片工业区，孟超看到了发电厂的冷凝塔和工厂的大烟囱。
烟囱却像是枯死多年的植物，喷不出半道烟雾。
畜力的广泛应用，人类和自然的和谐共处，带来一种天真、古朴、中古社会的味道。
就像这里的文明已经倒退了好几百年甚至更久，是在现代化城镇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古典文明。
话说回来，所有路人，无论裂空魔眼的吊篮里的，还是在空中花园上闲庭信步的，还是坐在拆掉引擎的公共汽车里，被剑戟魔猪拖曳的，虽然穿戴着兽皮和葛衣，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现代化的配饰，根本没人像龙城一样，走在路上都要埋头手机，甚至在手腕式电脑上紧张处理工作。
却都是一副心宽体胖，红光满面，无忧无虑的样子。
地球上的前工业时代可不会这样。
那时候，吃饱喝足是极少数人的特权，饥饿乃至饿死才是常态。
光看精气神就知道，这里的居民生活得心满意足。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我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
孟超喃喃自语，接着，又眯起眼睛，隐藏眼底锐利的光芒，继续道，“或者说，被人植入了一个何等荒谬的梦境啊！”
就在这时，外面的走廊上响起脚步声。
“咚咚咚”，脚步很重，来人丝毫没有隐藏踪迹的想法，大咧咧停在这个房间的门口。
孟超瞬间冷静下来。
将金牙血魄刀横在后腰上，幽灵刃则用锁链绑在左腿，轻轻拍了拍两柄战刀，他沉声道：“请进。”
来人似乎愣了一下，数秒之后，才猛地推门进来，惊喜道：“你醒了啊！”
这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从小麦色的皮肤，灵动的身形，身上包裹的兽皮，手工缝制的皮靴，还有斜跨在肩膀上，用怪兽筋络和骨骼制造的猎弓来看，就像是一名前工业时代的猎户。
圆滚滚的眼睛，圆滚滚的脸蛋，娇憨中透露出几分狡黠，她的模样，让孟超觉得有些眼熟。
像是不久之前，在某个重要场合见过。
但仔细想想，自己和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不该有任何交集。
而且，孟超隐约从小姑娘的眼神深处，看到了一丝……怜悯？
“她是在可怜我吗，为什么？”孟超心底，浮现出第一万零一个问号。
幸好小姑娘既不怕生，也非常健谈。
不等孟超抛出疑问，她就滔滔不绝起来。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都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了知不知道？我刚刚把你从桃花溪里捞起来的时候，你受了好重的伤，鲜血把桃花溪都从粉红染成了深红呢！大家都说你没救了，只有我不相信，因为你要是真的没救了，不是白费了我花了那么大力气，辛辛苦苦把你背回来，背了几十里路啊？”
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你怎么不说话，你一定摔糊涂了吧，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遍体鳞伤地掉到桃花溪里去呢，难道你也和那些人一样，都是从外面来的？”
孟超的瞳孔缩了一下。
尽量控制激动的心情，重复了一遍小姑娘的话：“桃花溪，外来人？”
“没错，过去一段日子，经常有穿着打扮非常奇怪的家伙，顺着桃花溪飘到桃源镇来，很多人双眼布满血丝，嘴里叽里咕噜着的疯话，甚至有人见到我们的灵兽，吓得哇哇乱叫，舞刀弄枪的，非常可怕呢！”
小姑娘忽然担心起来，有些担心地看了孟超后腰上的金牙血魄刀一眼，小声道，“你该不会和他们一样吧？”
“灵兽……”
孟超咀嚼着这个名字，定了定神，缓缓摇头道，“不会，放心，谢谢你救了我，我不会惹麻烦的，我只想知道真相，这里叫做‘桃源镇’么？”
“没错，这里就是桃源镇，天底下最幸福，最快活，最无忧无虑的地方！”
小姑娘蹦蹦跳跳，不无骄傲地说，“我叫古灵，我爷爷就是桃源镇的镇长，所以你尽管放心，只要你不是那些大搞破坏的疯子，大家肯定非常欢迎你，成为桃源镇的一份子，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这里啦！”
第七百五十一章 我们来自地狱
“永远……留在桃源镇吗？”
孟超深深凝视了貌似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一眼，道，“我叫孟超，那些在我之前顺着桃花溪飘到这里的人，应该是我的同伴，他们并不是疯子，只是精神受到一些……刺激而已，我能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吗，古灵小姐，你们有没有，呃，伤害他们？”
“伤害他们？”
古灵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笑话，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没有，当然没有！虽然有些外来人的确在桃源镇闹出了乱子，甚至伤到了几头灵兽，但不管怎么样，大家都是人类，都是同胞啊！
“我们桃源人崇尚和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暴力，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同胞举起屠刀，怎么可能呢？我们又不是地球人！
“你也说了，那些外来人仅仅是受到刺激，暂时神志不清而已，经过我们的说服教育，特别是看清楚了桃源镇的现状，他们渐渐都平静下来，喜欢上了桃源镇的生活，特别狂躁的那几个，送到‘智慧树’里去修养几天，也会清醒起来的吧？”
孟超愣住。
“什么？”
他问道，“你说什么，你们不是什么？”
“我们又不是天性邪恶，喜欢自相残杀的地球人，怎么会对同胞举起屠刀呢？”古灵又重复了一遍。
满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们不是地球人？”
孟超感受到巨大的心理冲击，暂时忽略“天性邪恶，自相残杀”八个字，指着墙角的缝纫机道，“那台缝纫机的铭牌上，明明刻着一家地球机械制造厂的名字，而且，我们说的都是地球语言，彼此都能听懂的吧，还有，外面那么多高楼大厦，以及被怪兽拖曳的轿车和公共汽车的车壳上，我不相信会找不到半点地球生产建设的痕迹。
“明明整座城镇都是从地球穿越过来的，你们该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没错，很久以前，我们的确是从一个叫‘地球’的地方迁徙过来的。”
古灵点头，大大方方承认，话锋一转，却道，“但那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啦，我们总不能一直死抓着古早年间的故事不放吧？
“既然我们已经在桃源镇生活了这么久，而且日子过得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简直像是天堂，还有什么必要，惦记什么地球呢，现在，我们就是桃源人，仅此而已。”
“并不是‘很久以前’，也不是‘不知道多少年前’。”
孟超皱眉，纠正小姑娘，“那仅仅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情。”
“半个世纪？”
古灵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满脸天真无邪，“世纪是什么？”
“一个世纪就是一百年，半个世纪就是五十年。”
孟超再次愣住，“怎么你们没有‘世纪’的概念，也不知道自己穿越到这里多少年了吗？”
“不知道，没人关心。”
古灵说，“‘年’我倒是知道的，天气暖了又凉，花儿开了又落，有些大树会枯黄，有些草木会凋零，还有些小虫虫会变成很漂亮的蝴蝶，但下雪的时候，他们都死掉啦！
“可是没关系，当风儿重新暖和起来的时候，一切都会重来，那些漂亮的花草树木，还有蝴蝶和蜻蜓都会重现，我的个头也会越来越高，力气越来越大，这就是一年了！
“但是，五十年，一百年，这也太漫长了吧？
“眼下的每一天都过得这样快活，我们为什么要记得五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必要去琢磨五十年后发生的事情呢？
“所以，‘一个世纪’也好，‘半个世纪’也罢，我们根本没必要知道这些没用的概念啊！”
小姑娘的话比窗外貌似“和谐”的景色，更令孟超感到震撼。
他沉默了一阵，只能道：“看来，你们真的走上了一条和地球文明截然不同的道路了。”
“这是当然的。”
古灵瞪大眼睛，捂着心口，表情非常夸张地说，“地球文明，多么邪恶，多么可怕，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地球逃出来，怎么能重走老路呢？”
“古灵小姐，你怎么知道，地球文明非常邪恶和可怕呢？”孟超深吸一口气，尽量放松语气，想从貌似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口中，套取更多的信息。
“爷爷告诉我的。”
古灵貌似丝毫不怀疑孟超的动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爷爷说，地球上的空气酸臭，河流污染，人们的食物里充满了化学物质和各种添加剂，难吃极了！
“爷爷说，生活在这样高度污染的世界，人心都被毒素侵蚀，让地球人都变坏了。
“明明已经是地球食物链顶端的王者，自诩为万物之灵，把所有野兽都驯化和消灭了，人类却还不满足，对自己的同类举起屠刀，恣意杀戮和奴役，以同类的痛苦，为自己的乐趣。
“爷爷说，地球上的生活，就是１％的人拥有９９％的东西，９９％的人只拥有１％的东西，而前面那１％，还要贪婪地向后９９％，索取更多。
“爷爷说，在地球上，绝大部分人只能蜗居在阴暗狭小，如蜂巢一样简陋的小房子里，甚至有很多人没有片瓦遮身，居无定所，流浪迁徙，把垃圾堆当成自己的家园；极少数有权有势的人，却能拥有几十间，几百间金碧辉煌，宫殿一样的居所。
“爷爷说，在地球人，绝大部分人都要从早到晚，无休止地工作，很多人默默倒在逼仄的小隔间里，无声无息地死去，就像是死在磨坊里的驴；极少数人却能凭借花言巧语或者强取豪夺，收割绝大部分人的希望，滋润自己的肚皮。
“爷爷说，在地球上，极少数人制定了明显不公平的游戏规则，利用这套规则来压榨大多数人，但就连这样不公平的规则，制定者也不会时时刻刻遵守，而是每秒钟都在绞尽脑汁，让‘不公平’变得‘更不公平’。
“爷爷说，最有权有势的地球人，和最贫穷羸弱的地球人之间的差距，简直比鲲鹏和蝼蚁的差距还要大呢！
“即便如此，那些有权有势，还掌控了地球上最强大力量的家伙们，仍旧不满足——无论得到多少力量，多少金钱，多少权势，他们永远都不会满足。
“为了掠取更多的利益，填满自己无底洞一样的心脏，他们制造了大量能将人类本身毁灭的武器，并不惜使用这种武器，把地球变成地狱！
“不，或许在终极武器被投放之前，地球就已经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地狱了。
“我们桃源镇何其幸运，能在这座地狱陷落到深渊更深处之前，及时逃了出来，迁徙到了全新的天地，当然要展开全新的生活，走一条和地球文明截然不同的道路，怎么能重蹈覆辙，把好好的桃花源，变成新的地球，新的地狱呢？”
小姑娘的话在孟超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下意识否认：“不对，你爷爷说的不对，地球文明绝不是你爷爷说的那样！
“在地球时代，我们人类拥有了整整一颗星球的资源，又没有任何天敌，无论资源还是空间都不匮乏，生活怎么可能是你爷爷说的这样？
“告诉你，地球文明是一个空前繁荣，发达，和谐，公平，正义的文明。
“在地球上，人和人之间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
“那些为文明做出突出贡献的专家，或者带领文明前进的领袖，固然能住得宽敞点，享受更丰富的资源和民众的敬仰。
“但普通民众也享有最基本的尊严，拥有身为工人、农民和各行各业劳动者的骄傲，依靠朝九晚五的认真工作，就能拥有窗明几净的居所，过上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虽然地球上的各个国家之间，肯定少不了矛盾和摩擦，为此不得不维持庞大的武装力量，但各个国家的领袖都拥有高度的智慧和理智，绝不会让小小的摩擦，发展成毁灭一切的终极战争。
“地球上的法律，和地球上的一切一样，当然也不完美，肯定存在瑕疵和漏洞，偶尔，也会被人利用，但大体上的游戏规则还是公平的，只要努力，一定有可能成功，倘若违反游戏规则，就一定会受到惩罚。
“总之，那是一个生机勃勃，充满希望，人人都有机会成功的文明，是全人类的梦想之地，绝不可能是你说的什么‘地狱’！”
除了“阻止龙城毁灭”之外，孟超一直以“回到地球”为最大梦想。
事实上，“回到地球，借助地球的力量来对抗异界”，和“阻止龙城毁灭”并不矛盾，而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自从成为“蓝色家园”理事，参加了很多纪念地球时代的活动后，孟超更是对灿烂辉煌的地球文明，充满了兴趣和憧憬。
听到这个年幼无知的小丫头，如此污蔑母星的文明，孟超不由激动起来。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这座诡异无比的“桃源镇”，明显受到怪兽文明的高度控制。
这个名叫“古灵”的小姑娘，自然也有可能被怪兽文明的幕后主脑，深度洗脑，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荒诞不经的鬼话。
和她争辩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不起，我有些激动了。”
孟超道歉道，“古灵小姐，请原谅我，也不要害怕。”
“我不怕。”
古灵脸上，果然没有半分恐惧的神色，她摇了摇头，眼底的怜悯之意愈发浓烈，“你们外来人就是这样，被欺骗了太久，刚刚得知真相时，都是这么激动，你的表现，已经算是非常斯文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收获节的祭品
孟超哑口无言。
也不想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想了想，他转移话题，继续问道：“可是，我怎么会躺在这里——这里应该是你家吧？我是说，就算你把我捡回来，不是也应该送到医院之类的地方，集中治疗和……看管么？”
“我听说过‘医院’这种地方，但桃源镇没有医院。”古灵说。
“没有医院？”
孟超又愣了一下。
从这座城镇的天际线来分析，地球时代，它应该是龙城周边规模比较大的卫星城之一，肯定有自己的区级医院，搞不好还有省市级医院的分院。
穿越之后，生存环境恶劣，无论是治病疗伤，还是探索生命科学的更高峰，医院都是一个文明必不可缺的基础设施。
桃源镇怎么可能没有医院？
“那你们平时生病和受伤了，该怎么办呢？”孟超好奇问道。
“我们很少生病的。”
古灵骄傲道，“桃源镇的空气、水源还有食物，都比地球上干净百倍，再加上我们没有矛盾和烦恼，所有人都互相帮助，其乐融融，日子开心得不得了，自然百病全消啦！
“万一真的生病或者受伤，也不怕，灵兽会带着我们到丛林里找很多奇花异草，嚼烂之后吃下去，或者敷在伤口上，大部分伤病都会消失的。”
“……”
孟超不相信。
原始的草药学和巫医学真这么有效的话，地球文明就没必要发展现代医学了。
“倘若吃了草药还不好呢？”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就只能死掉了。”古灵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说。
“死……”
孟超再次愣住。
穿越之后的龙城人，以“看淡生死，不服就干”而著称，在生死观上，本就比地球时代豁达得多。
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如此风轻云淡地提到死亡，还是令他生出三观颠覆之感。
“没错，吃了草药还不好，那就只能死啦！”
古灵老气横秋地说，“花儿开了又凋零，树叶繁茂又飘落，虫儿化作蝴蝶，蝴蝶又在淤泥中腐朽，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啊！
“我们人类，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只要开开心心过好活着的每一天，死亡又有什么可怕呢？
“死了，投入丛林深处的淤泥里，任凭苔藓、菌毯、地衣和蛇虫鼠蚁将我们吞噬，用不了多久，在我们的尸体上就会长出姹紫嫣红的全新生命，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反观地球人，明明生活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中，惨遭同类的欺凌和压迫，整日当牛做马，过着不堪忍受的生活，却万分畏惧死亡这种终极解脱，这才奇怪吧？”
孟超再次控制住和小姑娘争辩的冲动。
深吸一口气，道：“好吧，看来你们都挺悍不畏死啊，不过，你的家人就不怕我醒来之后，会对你不利么，你也说了，外来人不习惯桃源镇的生活，很可能大吵大闹，破坏环境，甚至伤到普通镇民的。”
“没错，所以我只能把你背回家，这里是唯一不怕你大吵大闹的地方啊！”古灵说。
“嗯？”
孟超微微一怔。
瞳孔忽然收缩成了两个针尖。
杀气，他感觉到这个房间的上下左右，到处都传来强烈的杀气。
忽然，伴随着杀气，从窗口探进来两条长满了棘刺的藤蔓，以及三条鳞片竖立如刀刃的巨蟒。
走廊上传来沉重的喘息声，几头浑身上下长满了毒蛇花纹的幽冥豹趴在门口，如蓄势待发的炮弹。
而孟超仅仅激发了１０％的灵能视觉能力，就感知到天花板上和地板下面，还蛰伏着几十头超兽，其中不乏地狱凶兽之类的大家伙。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激动一些，这些怪兽就会一拥而上，让他冷静下来。
“孟超哥哥，你会伤害我吗？”古灵笑眯眯地问。
“当然不会。”
孟超正色道，“我这个人是最反对暴力和热爱小动物的，话说回来，这些……灵兽，都是你豢养的宠物么？”
“才不是宠物呢，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古灵道，“我们桃源人不太喜欢饲养宠物，所有灵兽，都是我们的朋友。”
“看上去，你很善于和这些‘朋友’沟通。”孟超说。
“任何人都可以和灵兽沟通，他们原本就很善良，很友好的啊！”
古灵说，“哪怕外来人中最偏激，最顽固的家伙，只要送入‘智慧树’去冥想几天，也能学会和灵兽好好沟通，不要动不动就舞刀弄枪了。”
这是孟超第二次听到“智慧树”这个名字。
听上去应该关系到桃源镇的核心秘密。
当然，无论眼前的桃源镇是否真实存在，呈现在孟超眼前的每一条信息，都是值得仔细研究的秘密。
“原来如此，看来桃源镇的确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地方。”
孟超定了定神，道，“古灵小姐，你能告诉我更多有关桃源镇的历史吗，你们穿越到这里后，究竟是怎么建设和发展的，还有你们的日常生活，衣食住行，维持生计的方法，等等等等。
“还有，我能见到别的外来人吗，顺着桃花溪飘下来的人里面，有没有一位个头非常高挑，气场很强大，很有侵略性，感觉有些咄咄逼人的……”
“什么？”古灵问。
“算了，没什么，我只想知道所有同伴的状况。”孟超说。
“当然可以，就算你不问，我都要慢慢告诉你的，这样才能帮你更好地融入桃源镇，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嘛！”
古灵道，“不过，今天是收获节，所有人都要庆祝和祭祀，这样，我先带你出去吃些东西，然后一起参加桃源镇最盛大的节日，我们边吃边看边聊好不好？
“所有外来人，只要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至少情绪没那么激动，不会搞破坏了，都会来参加收获节的，你马上就能见到不少同伴了。”
“这样的话，再好不过，那就麻烦古灵小姐了。”
孟超决定按兵不动，看看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古灵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装着地球Ｔ恤和牛仔裤的大木盒。
“这是节日要穿的盛装么？”
孟超道，“我先回避一下？”
“才不是。”
古灵捂着嘴笑道，“这是待会儿要烧掉的祭品。”
“祭品？”孟超彻底糊涂了。
“没错，祭品，这些衣服和裤子，都是用非常邪恶的方法制造出来的，特别是这些牛仔裤的印染过程，用到大量化学原料，会产生很严重的污染，在地球上，但凡设立大型牛仔服装加工厂的地方，河流都被污染成五颜六色，闻上去就臭气熏天，更别说喝到肚子里去了。”
古灵一本正经地说，“这些地球工业品，都是罪恶的象征，每年收获节，我们都会搜集一些地球工业品来烧掉，一方面表示我们已经和地球文明划清界限，决心发展出更加和谐自然的全新文明；另一方面，也是向这片世外桃源献祭，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狩猎和采集都能大吉大利。
“听说很久以前，地球工业品还是比较好找的，但随着冬去春来，时间一年年过去，越来越多地球工业品都被烧掉或者自然腐朽，想找一件完整的祭品，是越来越困难啦！
“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这几件品相不错的祭品，当然要精心保管，完完整整地献祭，来年才有可能在丛林里，逮着‘大家伙’了！”
说着，小姑娘捧起装满地球Ｔ恤和牛仔裤的大木盒。
孟超看了房门一眼。
几头幽冥豹仍旧深深蹲伏在那里，如蓄势待发的炮弹般一动不动。
古灵吹了声口哨。
几根从窗口探进来的藤蔓，互相缠绕到了一起，仿佛一条沿着窗口直通地面的阶梯。
“……”
孟超看着藤蔓上如含羞草般颤巍巍，像是在冲他招手的枝叶，竟有些迈不开脚步。
踩着藤蔓来到屋外的大马路上，回头看时，孟超才发现自己刚才睡在一间铺满鲜花和爬山虎的三层小楼里面。
整栋楼房都被花海和绿潮淹没，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楼顶上居然还趴着一头比剑戟魔猪都要庞大的巨型蟾蜍，冲他发出“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的示威声。
古灵从怀中摸出一条晒干的蜥蜴，用手指高高弹起。
唰！
巨型蟾蜍口中射出一道闪电，将蜥蜴干卷走，吞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咧嘴笑起来，一下子蹦出上百米，跳到郁郁葱葱的高楼大厦后面，不见了。
看来，它也是古灵的“朋友”。
“我们走吧，先带你去吃饭！”古灵蹦蹦跳跳在前面走着。
孟超看着四周被花海和绿潮淹没的建筑，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怪兽拉车，还有不时从高空降落，只为了放下吊篮里面乘客的裂空魔眼，过分鲜艳的色彩，让他心底的荒谬感越来越重。
来往行人也纷纷对他侧目。
虽然穿着同样的兽皮和葛衣，孟超的气质却和桃源镇格格不入。
他和所有龙城人一样，眉眼间萦绕着神圣的使命感，又被艰苦卓绝的战争镌刻出了深可见骨的印记，无论走到哪里，胸膛中都激荡着钢铁和火焰碰撞的声音，时刻渴望着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征服些什么，建设些什么。
桃源镇的居民，却有种与生俱来的从容，平静，满足，随遇而安，听天由命。
第七百五十三章 美好的另一面
话说回来，这座仿佛生长在桃花源里的城镇，的确没什么值得烦恼的。
天气不冷不热，没有龙城常见的狂风、暴雨和雾霾；四周群山缭绕，一看物产就特别丰富；道路两旁尽是花海和绿潮，无数藤蔓和枝桠上都结满了累累硕果，散发出扑鼻的异香，光是嗅到香味，就让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孟超还真的看到，不少路人走着走着，被果香吸引，干脆像猿猴一样手脚并用，灵活攀爬到几十米高的墙壁上，摘下七彩纷呈，晶莹剔透的果实来大快朵颐。
一颗颗果实比他们的脑袋还大，人们吃得汁水四溅，心满意足，像是没心没肺的孩子那样“咯咯”笑起来。
更有人吃得肚皮高高鼓起，干脆拍拍肚子，就用双脚缠绕住藤蔓，倒挂在墙上呼呼大睡起来。
孟超看得暗暗皱眉，道：“那里有人睡着了。”
“是啊，吃饱了就是容易犯困，犯困就要睡觉，有什么不对吗？”古灵见怪不怪地说。
“可是，他刚才还在路上走。”
孟超难以置信道，“走着走着，就爬上墙壁去摘果子，吃饱了就睡觉，这不耽误事吗？”
“能耽误什么事呢？”
古灵道，“我们桃源镇可不像地球，也不像你们龙城，没有那么多压力和烦恼，人们也就没太多事情要做。
“今天是因为收获节的缘故，大家才会跑到大街上来，平常这会儿，可都是吃果子，睡大觉的好时候。
“就算收获节，也没必要心急火燎，反正‘智慧树’就在那里，早点去，晚点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她第三次提到“智慧树”。
也是她第一次提到“龙城”。
原来她知道孟超来自何方。
想来是从过去几天漂流到桃源镇的外来人口中得知的。
孟超一时无语。
越来越觉得这处貌似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说不出的诡异。
仔细观察，他又有了新的发现。
这里至少一半建筑都崩塌了。
倘若没有花海和绿潮的遮掩，桃源镇应该到处布满了残垣断壁，像是惨不忍睹的废墟。
只因为翠绿欲滴的苔藓和姹紫嫣红的鲜花覆盖着所有的废墟，才令整座城镇维持着表面的光鲜亮丽。
然而，这些虚有其表的残垣断壁是无法居住的。
至少，无法供人类居住。
只有蛇虫鼠蚁，在鲜花和苔藓下面，残垣断壁的缝隙中爬来爬去。
但损失一半建筑的桃源镇，居住空间好像并不紧张。
因为透过街道两旁的窗户望进去，里面每一个房间的空间都不小，却只安排了一张床。
街道上的行人数量，也远远称不上“熙熙攘攘”。
所谓“卫星城镇”，人口都是有一定标准的。
从地球时代的城市规划来推算，人口至少要达到十几二十万，才有可能建设这么多百米以上的高楼。
否则，人口无法导入的话，开发商就亏本了。
而他们走的这条街道，从宽度和两旁建筑的规模来看，应该是桃源镇的主干道之一。
所谓“收获节”，听起来又是桃源镇最重要的节庆。
人潮还这么稀疏，孟超推算桃源镇的总人口，撑死了也就三五万甚至更少。
换言之，桃源镇的一大半居民都因为穿越而死了。
幸存者也没想办法恢复人口规模，只是听天由命，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族群。
区区三五万甚至更少的人，享受原本供应几十万人生存的基础设施。
难怪他们能这么无忧无虑。
这一点和龙城截然不同。
龙城虽然资源匮乏，空间紧张，各种矛盾非常尖锐，甚至有不少市民毫无尊严地蜗居在蜂巢一样的贫民窟中。
但那是因为龙城文明野心勃勃，想要征服异界，至少要恢复地球时代的荣耀，和异界万族争锋。
所以不顾一切地鼓励生育，疯狂“爆人口”的缘故。
历经丧尸危机、无法时代、怪兽战争，现在的龙城人口比穿越之前都要多。
个体的痛苦，换来了整个文明的战争潜能，所谓“钢铁洪流”，至少也要几千万人口才能支撑。
这便是“异度天灾”的底气。
像桃源镇这样，镇民们一时半会儿倒是快活了，万一遇到天灾人祸，又该怎么抵挡呢？
不，不用“万一”，用不了多久，就是异界大战，战火会燃遍异界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道缝隙，无论隐匿在地底深处的黑暗精灵，还是极北苔原的冰霜巨人都无法幸免。
倘若桃源镇真的存在，又凭什么能独善其身呢？
这样想着，孟超被古灵带到了一处餐馆。
说是“餐馆”，其实在穿越之前，应该是剧院和音乐厅之类的地方，一排排弧形阶梯一路向下，直通一座圆形的大舞台。
剧院的顶棚和挨着街道的墙壁，早在穿越之初就被震塌，一直没人修缮，变成了露天开放剧场的样子。
孟超估计仍旧勉强竖立着的墙壁，亦是布满缝隙，东倒西歪。
但目力所及之处，整座“露天开放剧场”都被花海和绿潮覆盖，倒是看不出太多的萧瑟之感。
这里的藤蔓和枝桠上，结满了各种饱满到炸裂，晶莹如宝石的果实。
香味比建筑外立面上结出的果实更浓烈十倍。
果实的外皮上，还生长着玄奥繁复，恍若灵纹般的天然花纹。
不少人躺在藤蔓缠绕、编制而成的“躺椅”里，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藤蔓自动送到他们嘴边的果实，发出“呼噜呼噜”，猪崽拱食一样的声音。
更有人不知怎么回事，袒胸露怀，露出醉酒般烧红的皮肤，在苔藓组成的地毯上翻来覆去，“咯咯，咯咯”笑个不停，或是踉踉跄跄，手舞足蹈，像是偷喝了烧酒的猴儿一样滑稽地扭动着。
“他们怎么了？”孟超的眉毛越拧越紧。
“他们吃了‘无忧草’，要么就是‘九色花’或者‘神仙果’，喏，就是那个，吃下去之后，你会看到天空中飘满了五颜六色的小人儿，他们会手拉手，拽着你一起舞蹈，唱啊，跳啊，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古灵指了指角落里生长的一些灵化植物，顿了一顿，又道，“要我说，你们这些外来人，真该多吃些‘九色花’和‘神仙果’，那就不会整天这样愁眉苦脸，心事重重了。”
孟超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到一丛丛五颜六色，鲜艳欲滴的菌伞。
很多菌菇都有毒，能作用于人类的大脑皮层和中枢神经，产生催眠、致幻和机能失调的效果。
越鲜艳的菌菇，毒性往往越强。
当然，也越好吃。
这里的人，都吃毒蘑菇吃得上瘾了。
“想试试看吗，我建议你从‘九色花’开始，只要小小一枚，吃下去之后，眼前就像是有两支万花筒爆开，可漂亮了！”古灵建议。
“谢谢，不用，我只需要一些最简单的食物来果腹。”
孟超冷冷道，忍了一下，实在忍不住道，“像你这样的孩子，也能吃这种东西？”
“我们很少吃的，我们还没完成‘成人仪式’，只有收获节前后，才能浅尝辄止。”
古灵不无遗憾地说，顿了一顿，又道，“所以，我今年才要献祭全套的地球服装，祈求来年能有好运气，在丛林里狩猎到大家伙，好完成‘成人仪式’，才能痛痛快快地吃‘九色花’，‘神仙果’和‘无忧草’啊！”
她摆出一副很夸张的表情，咽了口口水，踮起脚尖，向半空招了招手。
一条结满了淡紫色果实，巨蟒般的藤蔓，立刻伸到两人面前。
伴随一阵颤抖，两颗果实自动落到两人手中。
孟超盯着藤蔓看了很久。
低头浅浅咬了一口。
仿佛听到轻轻的“波”一声，薄如蝉翼的外皮被他咬破，里面的果肉如琼浆玉液，根本不用咀嚼，轻轻一吸，就化作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涌入他的五脏六腑，又渗透到了四肢百骸之中。
饶是孟超对周遭一切都充满警惕。
仍旧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
实在太好吃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种名叫“紫莎罗”的果实。
是荒野中最常见的灵化植物之一，也是最优质的葡萄糖来源之一。
但野生的紫莎罗又酸又涩，果实外面还生长着一层长满棘刺的坚硬外壳，就算怪兽都弃之如履。
龙城的灵化植物专家多次尝试人工培育和基因调制，勉强去除了紫莎罗的酸涩，却远远算不上好吃。
没办法，龙城的人口实在太多，基因农场的调制，以产量为导向。
无论灵化植物还是怪兽血肉，只要产量够大，营养够丰富，能提供足够的灵能和热量，就算完成任务，是否味如嚼蜡，并不重要。
桃源镇的紫莎罗，却远胜孟超吃过的任何一种水果。
吃下去之后，渐渐产生一种身心放松，烦恼顿消的感觉。
等等，孟超忽然反应过来。
这种经过基因调制的紫莎罗，应该也含有微量的镇静成分，能干扰人类的思维和感知！
第七百五十四章 毁灭和……新生？
“你怎么不吃？”
古灵三下五除二就将一枚紫莎罗果实，吸吮得只剩下一张薄如蝉翼的果皮，和一个手指头大小的果核。
小姑娘心满意足，脸颊泛红，像是微醺。
她拍着肚皮问孟超。
“……我吃惯了味如嚼蜡的合成食物，第一次吃到这么纯天然的美食，味蕾刺激太大，竟有些承受不住。”
孟超说，“不如我慢慢吃，边吃边听你说桃源镇的历史？”
“也行。”
古灵招招手，又从伸过来的藤蔓上摘下一枚紫莎罗果实。
顺便从缠绕藤蔓的枝桠上轻轻摘下一枚边缘呈锯齿状的树叶，将树叶细细卷起来，好似一根中空的吸管。
她将“吸管”轻轻戳到紫莎罗果实里面，像是捧着纯天然的饮料，嘬一口，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没有亲身经历过，都是听爷爷说的，该从何说起呢，对了，就从地球毁灭开始。”
“等等，什么？”
孟超的大脑皮层、心脏肌肉和正在蠕动的肠道，几乎同时冻结。
他用孤魂野鬼般的声音确认，“你说什么，地球毁灭？”
“没错，哦，错了，不是地球毁灭，听说地球是一片很大很大的地方，比桃源镇还要大一千倍，一万倍，人类的力量怎么可能毁灭它呢？仅仅是地球人类文明的毁灭罢了。”
古灵若无其事地说，仿佛在介绍妇孺皆知的常识，“正因为地球文明即将毁灭自己，我们桃源镇和你们龙城，才在千钧一发之际逃了出来，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
孟超心底，掀起万丈狂澜。
他一直以为，龙城是被动穿越。
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影响甚至操纵，稀里糊涂地穿越到了异界。
听古灵的说法，至少桃源镇民都相信，他们是主动穿越，是逃离地球！
“那你爷爷有没有告诉过你，地球文明究竟是怎么毁灭的？”孟超激动地握住了古灵的手腕。
小姑娘“哎呀”一声，面露痛苦之色，紫莎罗果实几乎掉到地上。
听到她的叫声，四周的绿潮和花海顿时发出“哧溜哧溜，哧溜哧溜”的声音。
无数藤蔓和隐藏在藤蔓中的蟒蛇都朝孟超直起身子，末端张开了犬牙交错的血盆大口，敌意喷涌而出。
“对不起。”
孟超急忙收手，抱歉道，“我太激动了，古灵小姐。”
“没关系，反正我皮糙肉厚，在丛林里摔打惯了的。”
古灵甩了甩手，让所有藤蔓和蟒蛇都回归原位，又嘬了一口紫莎罗果汁，好奇地打量着孟超，“原来你们这些龙城来客，都不知道地球文明已经毁灭的事实么，那就难怪，你们还以‘地球人’自居了。
“让我想想，爷爷说过的，那个东西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核武器，热核战争，核子尘埃笼罩了整片天地，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极度深寒，至少要持续十几年呢，在那种比地狱更可怕的环境中，地球文明是不可能延续下来的。”
“……”
孟超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追问道，“倘若你们真的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地球，你爷爷怎么知道，核冬天将持续至少十几年？”
“因为我们逃出来之前，热核战争已经爆发了啊，好像有无数核武器都飞上了天空，根本无法拦截和防御，而根据核武器的数量来推算，核冬天肯定会持续很久很久，杀死所有生活在地球表面的智慧生命，毁掉整个地球文明的。”
古灵说，“爷爷告诉我，只有极少数非常幸运的城镇，才能在毁灭降临之前逃出地球，桃源镇就是其中之一啦！”
“原来如此，你们没有亲眼看见，只是推测……”
孟超定了定神，道，“看来，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你爷爷，好好向他请教一下‘地球毁灭’的事情。
“算了，先不提这个，说说你们穿越到这里之后的事情吧，我看桃源镇的规模并不大，人口也不太多，穿越初期的生活，一定非常艰苦了？”
“的确如此，虽然这片被我们命名为‘桃花源’的地方，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资源丰富，简直是传说中的天堂，但刚刚迁徙到这里的桃源人，还是遭遇了许多困难。”
古灵说，“但是，爷爷告诉我，那怪不了别人，只能怪我们自己，因为刚刚来到这里的桃源人，还死抱着地球文明的执念不放，想要对抗整个自然，把这里变成第二个地球。
“他们放火烧山，将好端端的灵化植物都烧成一团团的焦炭。
“又贪得无厌，大肆杀戮怪兽，明明肚皮已经填饱了，还要残忍地收割怪兽体内的原材料，去建设所谓的文明。
“他们又想大规模开采周围山区蕴藏的晶石矿脉，和地球时代一样，搞出那些黑烟弥漫，隆隆作响的机械，并用那些邪恶的机械，继续吞噬和谐美好的世界——这样的吞噬，永无止境。
“随着他们不断开垦农田，扩建城镇，采掘晶石和发展所谓的‘文明’，渐渐的，他们中的一些人掌握了修炼的方法和绝大部分的资源，变得越来越强大和膨胀，和其他人的差距不断拉大。
“于是，地球人的邪恶因子，又从这些强者的骨髓深处蠕动出来。
“他们自封为‘领袖，将军，最高指挥官，一号拓荒者’，用各种冠冕堂皇的头衔把自己装扮起来。
“借助无人可以抗衡的力量，他们非但向周围的大自然，更向那些弱小的同胞，伸出欲壑难填的魔掌。
“表面上，他们打出了‘在桃花源重建地球文明’的旗号。
“实际上，他们都是自私自利到极点的家伙，只想吞噬同胞和灵兽的血肉，让自己和后代变得越来越强大。
“其实，当时很多桃源人都厌倦了无休止的开垦和征伐，只想在桃花源过上轻松愉快，无忧无虑的日子。
“毕竟这里的物产丰饶，光是采集、捕鱼和狩猎极少数的低阶灵兽，就足以衣食无忧，有什么必要，跑到丛林深处，和高阶灵兽拼死拼活呢？
“但那些自封为‘领袖’的家伙，总有一套套大道理。
“什么‘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啦，‘满目疮痍的地球还等着我们回去，从零开始’啦，‘沉溺于最初级的采集和渔猎，将令我们的文明倒退几千年’啦，‘不重新发展工业和科技文明，万一遭遇强敌，我们将毫无还手之力’啦……
“总之，这些‘领袖，将军，最高指挥官，一号拓荒者’们，就用这些口号，逼迫无辜的镇民们继续朝丛林深处挺进，和无冤无仇的灵兽们，展开无比残酷的厮杀。
“可是，就算镇民们拼死拼活，付出无比惨烈的代价，收割了大量高阶灵兽的材料；又或者冒着生命危险，从矿脉深处挖掘出了蕴藏狂暴灵能的晶石，这些好处，也落不到大家手里，只会被‘领袖’们强取豪夺，帮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难推翻，哪怕只是限制。
“爷爷说，这些家伙沐猴而冠没多久，越来越原形毕露，他们简直比地球时代的强者们更恶劣百倍。
“毕竟，地球是没有灵能的，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再大，至少战斗力不会相差多少，就算最飞扬跋扈的暴君，都能用一颗子弹消灭，所以，地球强者们行事，多少都有些顾忌，也愿意建立一套至少名义上公平正义的游戏规则，辅助自己的统治。
“但在这片充满灵能的土地上，强者们不单单是金钱和权势，连战斗力都是普通人的十倍、百倍，普通人根本无力和他们抗衡，只能像低阶灵兽一样任由他们鱼肉。
“结果就是，越来越多普通镇民发现，永无休止的生存战争，不断摧残着他们以及灵兽。
“那些高高在上的强者们，却变得越来越强壮，富有，暴戾。
“说是‘重建文明’，真正重建的仅仅是这些强者的家族和势力，就算桃源镇的规模再扩大十倍，技术再先进几百年，拥有更多毁灭性的武器，普通镇民依旧得不到太多好处！”
古灵一口气说到这里，说得口干舌燥。
她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大口。
却将紫莎罗的果核，吸进了树叶卷成的吸管。
“呸！”
小姑娘狠狠啐了一口，果核如子弹般射出，弹得不翼而飞。
孟超听得入神，道：“后来呢？”
“后来，这些该死的家伙，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古灵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有一年，下了很久的暴雨，山洪和泥石流把桃源镇附近最主要的几处晶石矿脉都淹没了。
“那些强者的力量，全都要靠吞噬晶石，不断修炼来维系，十天半个月得不到晶石和灵气的滋润，他们渐渐虚弱下来。
“这是最好的机会，普通镇民们再也无法忍受强者们的欺骗和奴役，特别是在丛林深处对抗灵兽的底层战士们，早就偷偷和灵兽们结为同盟，大家齐心协力，把所有祸害桃源镇和大自然的强者都消灭了，从此，我们就一起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啦！”
第七百五十五章 智慧树
“等一等，这是最关键的地方，你不能像讲童话故事一样含糊过去啊！”
孟超敏锐抓住重点，“你们和怪……‘灵兽’合作，把同属于人类的强者消灭了？”
“没错。”
古灵重重点头，理所当然地说，“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这里的每一个字都大有问题。”
孟超再次强忍跳起来的冲动，“人类怎么能和灵兽合作呢？”
“为什么不能，我们和灵兽原本就无冤无仇啊，既然都叫‘灵兽’了，自然也觉醒了一定程度的智慧，知道好歹，可以沟通，一同计算利害得失的吧？”
古灵认真给孟超分析，“你看，普通人和中下层的强者，原本和灵兽就没有根本性的矛盾，毕竟我们的人口不多，只要控制住贪得无厌的本性，每天只是吃些瓜果梨桃，最多从桃花溪里捞点儿鱼，去丛林里狩猎一些低级灵兽的话，是根本不会伤害到这片广袤无垠的丛林，也不会伤害到强横无匹的高阶灵兽的。
“所以，我们有什么必要，非要和他们为敌呢？”
“可是，灵兽会吃人。”孟超神色阴郁地说。
“灵兽才不喜欢吃人呢！”
古灵哼了一声，反驳道，“人类这种东西，体型本来就不大，出肉量又太少，生长周期还很漫长，根本就不是优良的食材。
“再说，人类还拥有智慧，懂得制造各种恐怖的武器，会使用大量阴险狡诈的战术，灵兽非要吃人的话，就要绞尽脑汁，付出惨烈的代价，搞不好还会死在人类手里——为了吃人，消耗的和收获的能量，根本不成比例嘛！
“倘若某种灵兽，非要以人类为主食的话，它的族群，肯定会活活饿死的。
“只要有选择，再厉害的灵兽都不愿意和人类为敌的，为敌又有什么好处呢？”
“是这样吗？”
孟超皱眉道，“可是，在我们龙城——”
“我知道，龙城周围的灵兽和人类厮杀得很厉害，那是因为你们非要发展什么文明，要捣毁灵兽的巢穴，把宁静祥和的山林和草原，都开辟成什么工业区、住宅区、科研基地，还要捕捉大量灵兽充当工业化的原材料，还要劈开大山，将晶石矿脉挖个一干二净，你们都要把灵兽的家园毁掉了，他们还能不和你们拼命么？”
古灵噘嘴道，“而你们之所以要这么做，也不是为了龙城的普通市民好，仅仅是为了你们那里的野心家，好像叫什么‘九大豪门’的高高在上的绝世强者。
“九大豪门，应该和昔日桃源镇的‘最高指挥官，一号拓荒者’是一个意思吧？
“这些绝世强者的修炼需要大量晶石。
“他们创造的企业，想要无限膨胀和增殖，又需要源源不断的土地和各种原材料。
“为了获取晶石、土地和各种资源，绝世强者们就驱使普通市民，去和灵兽为敌。
“普通市民和灵兽浴血厮杀，付出惨烈代价，换来的大部分战利品，又通过种种方式，落到九大豪门的口袋里。
“绝世强者们越来越强，九大企业越来越大，但普通市民得到的，唯有遍体鳞伤，和灵兽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一切，都和当初的桃源镇一样，难道不是这样吗？”
“……”
孟超盯着古灵那双貌似天真无邪，清澈透明的大眼睛，道，“你爷爷告诉你的东西，还真多啊！”
“那当然了，自从第一个外来者顺着桃花溪飘到桃源镇来，我们就非常关心他所说的‘龙城’的事情。”
古灵道，“随着越来越多外来者的到来，我们才知道，龙城竟然还维持着桃源镇早期以及地球时代的生活方式，这实在太可怕，也太值得我们庆幸和警惕了——幸好桃源镇的人们及时醒悟，做出了改变，否则，我们的世界将永远充满了战争，奴役和欺骗，那将是多么恐怖啊！
“孟超先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用爷爷的话来说，你这就叫钻进一间堆满臭咸鱼的仓库，蹲了三天三夜，已经闻不出自己身上的臭味了。
“其实，你仔细想想就知道，普通人类和灵兽之间的合作空间很大，我们完全可以形成彼此互利的共生关系，而不是互相残杀，两败俱伤的。”
“是吗？”
孟超眯起眼睛，道，“人类和灵兽的形态差异这么大，能达成怎样的‘共生关系’呢？”
“犀牛和犀鸟的形态差异也很大，并不妨碍蛮横暴躁的犀牛，让犀鸟站在他们身上，啄食他们皮肤疥疮里的寄生虫，犀鸟得以饱食，犀牛也免除了疥癣之疾，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古灵道，“还有，再饥肠辘辘，凶狠残暴的鳄鱼，都不会拒绝张开血盆大口，让牙签鸟细细清理他们齿缝间的食物残渣，因为，哪怕是体长几十米，超级灵兽级别的鳄鱼，也没办法自己清洁牙齿，保持口腔舒畅的。
“孟超先生，你不觉得，倘若要为犀牛治疗皮肤病，为鳄鱼维持口腔卫生和健康，我们人类，比犀鸟和牙签鸟更强一百倍吗？”
孟超愣住。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
“我们人类的双手十指，毕竟比犀鸟和牙签鸟要灵活百倍，而且我们还有聪明的大脑，能发明各种医疗器械和按摩用的小道具，可以帮灵兽驱除烦恼的疾病，把他们伺候得舒舒服服，哼哼直叫。”
古灵掰着手指，数人类和灵兽合作的好处，“我们还能帮灵兽筑巢，原本，再强大的灵兽，筑出来的巢穴都是四面漏风，粗陋不堪的，但如果依托我们人类的崩塌建筑，再加上鲜花、藤蔓和苔藓的环绕，就能筑出最舒适的巢穴。
“别小看巢穴的重要性，巢穴是否安全、舒适和稳固，和灵兽的繁殖是息息相关的，在荒野和丛林中筑巢的灵兽，每次繁殖的胎儿数量，以及胎儿的成活率都不高，有了人类的帮助，他们就能生下并养活三五倍的孩子呢！
“再一个，我们还能侍弄灵化植物。
“我们搜集灵兽的粪便，经过调制之后，埋在某些灵化植物的根系上面，就能让灵化植物长得更茁壮，结出更多饱满和可口的果实。
“这些果实不单单是人类的食物，对灵兽而言，也是美味佳肴。
“过去，灵兽之间也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能艰难生存下去。
“但在人类的帮助下，灵化植物的果实产量大大提升，植食类灵兽的数量随之暴涨，肉食类灵兽不用辛辛苦苦，就能吃饱喝足，躺在温暖柔软的巢穴里，享受人类用特殊工具进行的治疗和按摩，这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日子啊！
“当然，人类对灵兽，并不是单方面的服务，灵兽对我们的文明也做出了很多贡献——刚才一路走过，你也看到了，不少灵兽都和我们一起生活在桃源镇，为大家共同的日子出力呢！
“而和灵兽结为同盟之后，我们在丛林中的采集和渔猎也更有保障了。
“只要狩猎的数量不要太过分，并局限在一些头脑简单的低阶灵兽身上，只为了满足镇民们的生存所需，而不是用来发展什么‘文明’的话，高阶灵兽非但不会干涉，还会在暗中保驾护航，甚至和我们一起围猎低阶灵兽，共同瓜分战利品呢！”
小姑娘摇头晃脑，非常骄傲的样子。
“原来如此，听上去还真是……和谐自然，其乐融融啊！”
孟超控制着太阳穴和嘴角的抽搐，深入问道，“好吧，我承认人类和灵兽之间，的确有很大的合作空间，可我还是不明白，最初的‘协议’是怎么达成的呢？那时候，灵兽应该不通人类的语言，很难理解人类的思维方式，彼此间也没有丝毫信任可言，而且，双方的很多合作模式，都没有琢磨出来。
“你们总不能大咧咧跑到灵焰缭绕的豺狼虎豹面前，主动要求，给他们按摩吧？”
古灵“噗嗤”笑出声。
“你太逗了，孟超先生，我就知道，你和那些疯子不同，你是完全可以理解并接受桃源文明的。”
小姑娘说，“一开始，人类和灵兽的确语言不通，也无法用同样的逻辑来思考，眼看我们就要陷入永无休止的仇恨和厮杀中不可自拔了。
“幸好，‘智慧树’的出现，拯救了我们。”
孟超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智慧树究竟是什么？”
“智慧树就是一棵大树啊，它拥有一种独特的能力，让把我们的大脑和灵兽的大脑接驳到一起，让我们和灵兽感同身受，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交流彼此的想法，达成完美的协议。”
古灵道，“通过智慧树，我们的灵魂仿佛都能进入灵兽的身体，感受鹰隼在疾风中的翱翔，猎豹在丛林深处的等待，蟒蛇在藤蔓间的穿行，知道他们的需求和苦恼。
“灵兽也能学习人类的语言和逻辑思维，理解我们的社会和文明，找到共同的利益。”
第七百五十六章 最好的附庸
“能够连接人类大脑和灵兽大脑的‘智慧树’，让人类和灵兽感同身受，并将人类的语言、逻辑思维和社会组织的能力……传授给灵兽？”
孟超恍然大悟，生出“破案了”的感觉。
“没错，就是这样，关于智慧树，还有很多很神奇的地方，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不过没关系，待会儿的收获节上，你就能看到智慧树了。”
古灵继续道，“就这样，人类和灵兽达成了协议，代表普通人的前线战士和灵兽一起回到桃源镇，趁着暴雨倾盆，洪水肆虐的当口，消灭了那些坏心肠的强者们。
“然后，在智慧树的见证下，人们毁掉了大部分源自地球的武器和机械，拆掉了所有工厂和研究中心，发誓和地球时代的一切都划清界限，走上一条和大自然和睦相处的全新道路。
“已经深谙人类智慧的高阶灵兽们，也庄重承诺，他们已经和人类冰释前嫌，并非常欢迎人类加入这个宁静祥和，美好而丰饶的大家庭。
“之后几十年，我们桃源人和高阶灵兽果然都没有食言，彼此互相扶持，一起努力，才把昔日布满残垣断壁，处处硝烟缭绕，机械轰鸣，污染严重的桃源镇，建设成美轮美奂的花园城镇。
“今天的桃源镇，没有饥饿，没有痛苦，没有欺骗和压迫，也没有战争的痛苦。
“这里既不会有任何人在饥肠辘辘的寒夜中暗自啜泣，也没有哪个脑满肠肥的家伙，敢在强取豪夺之后哈哈大笑，人和人之间完全是平等的，甚至连镇长的职务，都是大家轮流担任，只是刚好轮到我爷爷而已。”
说话间，古灵已经吸完了第二枚紫莎罗果实。
她拍了拍微微凸起的小肚皮，打了个很可爱的饱嗝，又找藤蔓要来了一枚稍微小一些，看着像是番茄，却充满奶油草莓香气的红色果实。
她闭上眼睛，凑到果实前面深吸一口气，满脸迷醉的表情。
“听说地球上有一种叫‘金钱’的东西，有些人多，有些人少，有钱人就能吃各种各样的好东西，用钱购买别人的时间甚至生命，没钱的人只能当牛做马，低声下气，出卖自己的时间和生命。”
古灵人小鬼大地摇头感叹，“这是多么邪恶的东西，这是多么扭曲的生活啊！
“在桃源镇，却是没有‘金钱’这种万恶之源的，我们一起玩耍，一起成长，一起劳动，一起采集、狩猎或者搜集灵兽的粪便，变成最优质的肥料，再滋养出越来越饱满和甘甜的果实。
“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劳动果实，当然不要钱的，无论谁饿了，走进路边食堂，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相比地球时代，现在的桃源镇，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文明’，是不是？”
古灵捧着异香扑鼻的红色果实，满脸微笑地看着孟超。
孟超忽然觉得，她手里捧着的，像是一颗精致的，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但终究不是真的心脏。
“或许，你们的文明，在某些方面，的确有可取之处。”
孟超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但你们的文明发展之路，已经被彻底锁死了，没有地球时代的技术和机械，只靠采集、渔猎甚至为灵兽服务来换取温饱，这样的文明注定没有任何前途，只要吃饱喝足就心满意足的你们，必将在不知不觉中退化千年甚至万年，重新变成茹毛饮血的原始人。”
“就算我们是原始人，有了灵兽的帮助，也可以活得很好，才不需要什么地球时代的技术和机械呢！”
古灵撇撇嘴说，“爷爷说，地球时代的人们，盲目追求技术，疯狂发展出越来越强大的机械，什么电脑啊，网络啊，手机啊，当然还有毁天灭地的终极武器。
“结果，这些技术和机械，反而像是一条无形的锁链，将每个人都牢牢锁住，又从绝大部分人身上吸取时间、金钱和血汗，输送到极少数人的体内，把他们都变成脑满肠肥，硕大无朋的怪物。
“号称能造福人类的技术，却令大部分人越活越痛苦，只有极少数强者如鱼得水，变得比古往今来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最后，这些‘怪物’和‘强者’之间的恶性竞争，引发了热核战争，将整个文明都毁掉了。
“有了如此悲惨的先例，为什么我们还要盲目追求所谓的技术和机械呢？
“如果不能给人们带来平等、幸福和快乐，这样的技术和机械，凭什么让我们付出惨烈的代价，去苦苦追逐？”
“因为，缝纫机。”孟超说。
古灵愣了一下，会说话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什么？”
“你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台缝纫机，从铭牌来看，是不折不扣的地球机械。”
孟超心平气和，慢条斯理地说，“你说，每年收获节，你们都要献祭大量的地球工业品，今年你辛辛苦苦才搜集到几套完整的地球服装作为‘祭品’。
“论价值的话，这些地球服装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那台缝纫机的吧？
“这么大台缝纫机就摆在房间里，从零部件的磨损和保养情况来看，它应该是经常被人使用的，你身上的皮衣，就是这台缝纫机缝制出来。
“别告诉我你每次用缝纫机的时候，都没注意到它来自地球的事实。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不拿缝纫机来当祭品，它不是比地球服装，更能显示出你的虔诚吗？
“还是说，来自地球的机械，实在太好用了，你舍不得？”
古灵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比她怀里不知是番茄还是草莓还是水晶心脏的果实更红。
“这，这台缝纫机，已经不能算是１００％的地球机械了。”
古灵咕哝道，“它身上超过一半的零件，都是我们迁徙到这里后，工匠手工打磨出来的，或许再用两年，我就能把所有的零件统统替换一遍，到时候，它就是一台不折不扣的桃源机械了。”
“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不同呢？”孟超忍不住笑起来。
“听我说，古灵小姐。”
笑容只维持了半秒钟，孟超变得无比严肃，凑过来道，“或许地球文明的确存在诸多缺陷，为了文明的高速发展，也付出了很多代价，并留下大量黑暗的痕迹。
“但这一切，并不是我们止步不前，甚至倒退回去的理由。
“光是小小一台缝纫机，就能让你感到非常便利，以至于舍不得用它来献祭。
“而缝纫机还远远称不上是真正的大工业机械，无论在地球时代还是我们龙城文明，都有无数种比缝纫机更强大百倍、千倍、万倍的机械和技术，推动我们的文明隆隆向前。
“这些机械和技术对维系一个文明至关重要。
“你们现在还感觉不到他们的重要性，因为你们还没有真正失去他们，桃源镇毕竟拥有地球时代遗留的工业基础和民生设施，足以容纳几十万人生活的家底非常丰厚，一时半会儿，尚未挥霍殆尽。
“但是，等源自地球的机械、技术以及基础设施统统消耗殆尽，等你们的文明倒退千万年，重新变成茹毛饮血的原始人，那时候，再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最简单的道理，光靠采集，渔猎和手工业，能维系三五万人的族群已经是极限，难道你希望桃源镇的总人口，永远只有这么多吗？”
古灵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困惑道：“三五万人，有什么不好，很多人都互相认识，我和镇上所有的小伙伴都是朋友，这不是很好吗？”
“但这样一来的话，你们的文明将永远沦为灵兽的附庸，不，更准确说，是桃源人和灵兽一起，沦为‘智慧树’的附庸。”
孟超冷冷道。
他抬起头，朝藤蔓交错之间，分割成碎片，过分浓艳的天空瞥了一眼，继续道，“区区三五万人，不可能对抗灵兽，更不可能对抗比灵兽更可怕的存在，你们唯一的命运，就是以附庸种族的身份，颠沛流离，任人宰割。”
“什么嘛，为什么你们这些外来人的想法，都是这么偏激和暴力呢，好像只要人类不能征服所有的灵兽，就会沦为灵兽的附庸。”
古灵撅起嘴，有些不满地说，“你们怎么就是理解不了，人类和灵兽可以成为朋友，互相帮助的朋友！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是附庸，那又有什么不好呢？只要能吃饱穿暖，幸福快乐，无忧无虑，成为灵兽或者智慧树的附庸种族，又有什么错呢？
“我知道，你们这些龙城来客，仍旧维持着地球人的骄傲，毕竟我们的祖先在地球上，是所谓的‘万物之灵’，有着将近一百亿的人口嘛！
“但这里已经不是地球了啊，桃源镇的幸存者只有三五万，就算龙城的幸存者也才几千万吧？更何况，这里的动物和地球不同，都受到灵能滋润，非常聪明和强大，不是区区机械和技术就能征服，勉强征服也要付出惨烈代价，一不留神就要同归于尽的！
“既然凭借自身力量，无法好好生存下去，那么，依附于更强大的存在，成为一个幸福、快乐的附庸种族，岂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第七百五十七章 全新的雅姐
面对振振有词的小姑娘，孟超有一肚皮的话想说。
他想说，靠天靠地不如靠父靠母，靠父靠母不如靠自己，即将发生的终极战争必将席卷整个异界，把异界万族的所有生灵都投入坚不可摧的血肉磨盘里。
那时候，就算异界神魔都将如雨点般陨落，再怎么辉煌和强大的文明，都将如狂风中的烟尘般消散，更别说什么附庸种族了。
事实上，就算把龙城文明和怪兽文明捆绑在一起，都未必能应付这场必将到来的浩劫。
想要躲在桃花源里，舒舒服服就逃出生天的好事，做梦都不可能发生的。
他还想说，附庸种族又不是干爹种族，别人凭什么平白无故让你“幸福，快乐”？
他更想直言不讳地告诉古灵，现在的桃源镇之所以看上去能这么“和谐，美好”，是因为桃源镇民还有利用价值。
他们脑中源自地球的智慧和秘密，还没有被怪兽主脑挖掘干净，怪兽文明的对面，还有龙城文明这个强大的对手，怪兽主脑想要深入解析并复制文明的奥秘，用人类文明的社会组织结构，来构造怪兽文明，才愿意向他们施舍一丁点的善意和利益，换取他们无条件的信任和服务。
等到怪兽文明彻底战胜龙城文明，桃源镇民的美梦都会破灭，到时候，就要睁大眼睛看清楚“附庸”的真义，乃是“奴隶”了。
最终，他想要竭尽所能向貌似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说明，在这个宇宙中，存在着至少一股强横无匹，至高无上的力量，正是这股力量把我们，或许还有更多的智慧生命，带到了异界这个鬼地方。
无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想要赋予我们怎样的使命，我们都必须不断前进，搞清楚这股力量的目的，并超越这股力量，自己掌控整个文明的命运。
这，才是“智慧生命”中，“智慧”二字的真义！
孟超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但看着古灵那张理所当然甚至略带怜悯的面孔，一时间，他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街道上忽然响起了惊呼声。
食堂沿着街道的一面，原本就崩塌出了天然的大门，可以看到，不少桃源镇民都骑着怪兽，朝惊呼的方向赶去。
惊呼声的源头，却是一名身穿迷彩战斗服的壮汉。
浑身上下刚刚结痂的伤口，眉眼间的火药味，毛孔中渗透出来的警惕和杀意，青筋毕露的太阳穴和手背，和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无不显示他的身份——和孟超一样的龙城来客。
他似乎刚刚从昏迷中苏醒。
从路边的一栋楼房里跳了出来。
看到满大街人类和怪兽“和平共处”的景象，恍惚间如堕梦魇，不敢相信地大叫起来：“你们疯了，快闪开，那是怪兽！”
急切之间，他没有找到武器。
干脆一脚踢断了立在四岔路口，历经数十年风吹雨打，锈迹斑斑的交通灯杆，挥舞着四五米长的交通灯，好似马槊般朝来来往往的怪兽砸去。
一头鬃毛赤红如燃烧，体型硕大，比猛犸象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火纹象马”，原本拖曳着一辆双层公交车的空壳子，正在徐徐前行。
被他一槊砸在马腿上，险些筋断骨折，疼得仰天嘶鸣，撒腿就跑。
双层公交车原本就重心过高，再加上轮胎几十年没有好好检修，两边胎压不同，高低不等，有一个微微倾斜的角度。
被火纹象马猛地一拽，顿时向左侧翻。
车上兴高采烈去参加收获节的乘客，都被甩得东倒西歪，撞得龇牙咧嘴。
四岔路口的交通秩序一时大乱。
不少拖曳汽车空壳的怪兽全都停下来，低低吼叫，向这名龙城人露出锋利的牙齿，令后面的车辆都被堵死。
怪兽的敌意引发连锁反应，就连天空中都有不少鹰隼和狮鹫俯冲下来，低空盘旋，华丽而锋利的羽毛如天女散花。
更多桃源镇民见状，急忙上前阻拦。
他们身后是恶魔触手般的藤蔓和巨蟒，他们脸上则浮现出厌恶和怜悯兼而有之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发疯的小丑。
“为什么你们龙城人都是那么暴力呢？”
见到这一幕，古灵也微微皱眉，道，“走到哪里，带来的都是混乱和破坏。”
孟超认出这名手持“马槊”的汉子，正是龙飞骏麾下的探索队员。
应该是和自己一起，堕入这处神秘莫测的“桃花源”的。
他没有回答古灵的话，而是一跃而起，跳出公共食堂，朝四岔路口掠去。
想要控制住这名战士，免得他遭到桃源镇民或者怪兽的伤害。
岂料，他刚刚掠至路口，就有一道五彩斑斓的身影比他更快，从他头顶一闪而过，轻飘飘落到那名激动万分的战士身后。
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砍在战士后颈上，将他砍晕，又把瘫软的战士抱在怀里。
“捆上，快把他捆上，等到了收获仪式上，让他好好聆听一番‘智慧树’的教诲，相信一定能彻底清除他血液内的暴力因子，彻底领悟‘和谐自然’的道理。”
这人一边招呼周围的桃源镇民，用坚韧如兽筋的藤蔓将战士五花大绑，一边大声说。
还回头，深深看了孟超一眼。
孟超顿时目瞪口呆。
“雅，雅姐？”
他结结巴巴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指挥若定，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女人，不是在天坑边缘蹊跷失踪的吕丝雅，还能是谁！
她的装束还有气质，可是和失踪时大不相同。
她穿着一件用五颜六色的羽毛拼凑起来的拖地长裙，上面还点缀着大量冉冉开放，恍若活物的花蕾和花朵，头上扣了一顶花环编制而成的后冠，眉眼间涂抹着花草汁液榨出来的天然胭脂，背后还拖曳着一条用十几种兽绒编制而成的，花花绿绿的辫子，辫子上同样插满了类似孔雀翎毛，从大型鹰隼类怪兽尾翼上掉下来的羽毛。
怎么说呢，她现在的造型，介乎于一头人立起来的超巨型金刚鹦鹉，和丛林女王，和跳大神的之间。
让习惯了她干练、利落、走纯色系风格的孟超，感觉有些辣眼。
更诡异的是她的气质。
原本的吕丝雅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刺刀，丝毫不掩饰自己志在必得的野心，那种咄咄逼人的侵略性，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她身边的人，乖乖听从她的号令——所谓“女王蜂”这个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怎么说呢，这并不是一种很讨人喜欢的气质。
一般人如果有的选择，是不太愿意和这样的女人交朋友的。
但对于同样肩负着使命，想要粉碎梦魇，逆转命运，因而不得不咬紧牙关，燃烧生命，不顾一切向前狂奔的孟超而言，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却是最好的战友。
但眼前的吕丝雅，她的气质却完全改变了。
眼眸深处的野心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看破一切的平静。
利刃出鞘般的气质，则被软化成了包容、理解、同情、悲天悯人，抱着昏迷的战士，像是抱着熟睡的孩子，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把孟超的脑袋按在她的大腿上，让孟超痛哭一场，来化解所有的烦恼。
如此温柔的气质，让孟超毛骨悚然。
这不是他的雅姐！
这他妈绝对是怪兽假扮的吧！
而且，她好像胖了一点。
孟超可是五星天境，发动灵视境界的超凡力量，一眼就看出，吕丝雅至少胖了半公斤。
看她肌肤红润有光泽，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在桃源镇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从四周桃源镇民对她言听计从的样子来看，她在这里如鱼得水，地位颇高呢！
“孟超？”
见他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吕丝雅却流露出惊喜的表情，上前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紧接着，多愁善感的泪水，就从涂满花花绿绿的天然胭脂的脸上流淌下来。
“太好了，真没想到你也逃出了魔窟，来到了天堂！”
她激动万分地说。
“魔窟？天堂？”孟超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神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当然，被野心家控制，被轰鸣的机械污染，无时无刻不处在战争、欺骗和奴役中的龙城，岂非是不折不扣的魔窟；而这片宁静祥和，其乐融融的桃花源，当然是货真价实的天堂！”吕丝雅满心喜悦地说。
“……”
孟超神色木然地盯着吕丝雅，用眼神示意，大姐，你的演技太出神入化了，我简直分不清，你现在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技爆发啊！
“吕姐姐，原来你们认识么，那可太好了！”
这时候，古灵赶了上来。
“吕姐姐可是你们外来人中的模范生。”
小姑娘向孟超解释，“所有外来人里面，她是第一个接受桃源镇的理念，愿意和罪恶的地球文明彻底划清界限，和灵兽和睦相处，展开全新生活的人，而且她还帮我们说服了不少外来人，帮了我们的大忙呢！”
第七百五十八章 收获仪式
“是，是吧？”孟超的声音有些敷衍。
“不用‘吧’，当然是了！”
吕丝雅伸出缀满了羽毛和花朵的手臂，在孟超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加强语气道，“现在想想，我们在龙城过的生活，实在太罪恶了，整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满脑子想得不是如何修炼，强化自身的力量；就是如何扩充势力，赚取我们根本花不完的钱。
“就连和怪兽厮杀，扪心自问，难道真是为了所谓的‘人类文明’么，还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那就好像，我们被某种神秘力量控制，不知不觉沦为它的奴隶，根本不是我们自己。
“可惜，那时候的我，深陷罪恶而不自知，对这种充满竞争，欺骗和厮杀的日子甘之如饴。
“幸好，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我原本可以忍受黑暗，只要我始终不曾见过光明’。
“桃源镇就是光明！
“来到这里，我才认识到生活完全可以是另外一种样子，可以是人人平等，宁静祥和，无忧无虑，可以不需要用欺骗和竞争，不需要像是有无形的鞭子在后面抽打一样，拼了命往前冲刺，可以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毫无任何目的和使命感，只是欣赏四周，怎么看都看不够的风景。
“直到此刻，我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活着，而过去在龙城挣扎的吕丝雅，纯粹是名利和野心的地狱中，一具身不由己的傀儡尸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当然要将自己的亲身感受说给所有同伴听，拉他们一起脱离苦海了。
“孟超，你是我最志同道合的战友，相信我在龙城被野心之火催生的痛苦、焦躁和烦恼，你也一样不少，但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了真正的光明天堂，无忧无虑的桃花源，就应该摒弃过往的一切，迎来全新的生命了！”
她再次上前，和孟超热情拥抱。
或许是她真的脱胎换骨，焕然一新的缘故，孟超感觉她的体温比往常稍微高了一点点，身体也变得更柔软了。
孟超原本以为，她会借助拥抱，给自己一些提示。
比如偷偷在自己腰眼上掐一把什么的。
但什么都没有，这只是一个热情似火，最真诚和纯粹的拥抱。
“算了，我知道你才刚刚苏醒没多久，脑筋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也很正常，等你在收获节上，得到‘智慧树’的点化，你就会明白我说的道理，现在，你只需要相信我——无条件相信我就好。”吕丝雅微笑着对孟超说。
又扭头对古灵道，“古灵妹妹，时候不早了，我们一起去收获仪式吧！”
“太好了！”
现在的吕丝雅，可是比身为“女王蜂”时，野心勃勃的她，要讨人喜欢得多。
古灵看上去就很喜欢这位知心大姐姐，上前牵着吕丝雅的手，蹦蹦跳跳向前走。
四岔路口的秩序已经恢复，所有人潮和兽潮，都朝同一方向涌动。
那里似乎是这座卫星城镇的中心，高楼最密集的地方。
孟超一路观察，却发现越靠近城镇中心，建筑的崩塌和损毁程度就越严重。
绝大部分崩塌建筑，都被花海和绿潮覆盖得严严实实，恍若一座座美轮美奂的坟包。
残垣断壁之间的缝隙，则沦为了怪兽的巢穴。
大量梦魇凶兽和地狱凶兽在其中进进出出，豺狼当道，虎豹横行，兽眼中透露出近似人类的光芒，神气活现的样子，俨然以这座城镇的主人而自居。
孟超还看到一些人类，正在为怪兽服务。
一头暴君猛犸半眯着眼睛，非常舒服地躺在地上。
七八名人类手持特制的工具，就像是特大号的木梳和痒痒挠，为它梳理毛发间的虱子和跳蚤，并帮它松弛血肉，活络筋骨。
看它享受到长鼻一甩一甩，哼哼唧唧的样子，孟超生出本能的呕吐感。
眼前这一幕，简直比看到暴君猛犸用战争践踏，活活踩死七八名人类，更令人感到羞耻和厌恶。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硬生生遏制住抽出金牙血魄刀的冲动。
感知到他微妙的杀意，吕丝雅用余光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插在他和暴君猛犸之间，阻断了他的视线。
“多么美好的画面，人类为暴君猛犸抓跳蚤和挠痒痒，暴君猛犸也可以为人类出力，辛苦耕耘，让灵化植物结出更多的硕果。”
吕丝雅微笑道，“这样的互利互惠，岂不是比我们过去一见面就要拼个你死我活，要好得多？
“收获仪式快开始了，前面就是智慧树，我们快走吧！”
她抓住孟超按着金牙血魄刀的手腕，拽着他一路向前。
拐过下一个路口，一股，不，是一百股浓烈的异香，如潮水般撞进孟超的鼻腔。
“这是——”
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以及比人潮更雄伟和瑰丽百倍的建筑群，孟超大吃一惊。
这里应该是地球时代，龙城大力开发的高新科技产业区的中心。
依托两座高度超过三百米，如同“双子星”般的地标建筑，四周是几十座一两百米的高楼，众星捧月地构成了一座大广场。
可惜绝大部分建筑都从中断裂，崩塌成了坟包和墓碑。
愈发显出两座孤零零的“双子星”的高耸入云。
但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这对“双子星”亦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们的内部结构早已破坏殆尽，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外壳仍旧勉强矗立。
与其说是两栋摩天楼，不如说是两座摇摇欲坠的大烟囱。
唯一支撑他们不像周围建筑那样崩塌的东西，就是缠绕在“双子星”之间的藤蔓。
无数缓缓蠕动的藤蔓，和覆盖着绿潮，同样如内脏般蠕动的枝桠，取代了原本的钢筋混凝土，填满了双子星的内部结构。
还顺着双子星的每一扇支离破碎的窗户，伸出他们的触须，互相缠绕在一起，如同最粗壮的绳索和钢筋，捆住、覆盖、包裹、吞噬了双子星。
藤蔓缠绕得如此密集，看不到丝毫缝隙，就像是一颗直径达到百米的参天大树，扶着“双子星”冲天而起。
直到三百米的高空，超出双子星的高度，没有了大楼的支撑，所有藤蔓都以天女散花的方式向四周绽放，如同一株超级大榕树的树冠般散开，又落到周围大楼的楼顶，继续朝四周蔓延和纠缠，共同组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大伞。
孟超听说地球时代，有些古老的榕树可以覆盖方圆几公里的范围，枝桠和根须不断生长和纠缠，构成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号称“孤木成林”。
眼前这棵“大树”——倘若它能够称之为树，甚至真是植物的话，却比地球上最大的榕树，更加高大和繁茂几十倍。
而且，它不是单调的绿色，却是像桃花源里所有的动植物一样，充斥着色素过多，过于饱和的鲜艳。
在它身上覆盖着五颜六色的菌毯。
垂挂下来的枝桠和藤蔓上，亦生长着七彩纷呈的花朵和果实。
不少花蕾在冉冉绽放的时候，甚至会喷发出闪闪发亮，犹如磷粉般绚烂的粉末。
伴随风儿轻轻的吹拂，这些细腻如沙的花粉，在虚空中画出一副副绚烂至极的图案，再徐徐落到人类和怪兽的头顶和肩膀上。
令每个人、每头怪兽、整个世界，都美好得像是一场童话。
“这就是‘智慧树’？”
孟超深吸一口气，聚拢灵能，如冰锥般刺激大脑皮层，抵御眼前如梦似幻的画面，带来的心灵冲击。
他看着这株……集菌毯、孢子、苔藓、地衣、藤蔓、枝桠、花朵、果实于一体，无比绚烂更无比诡异的“类植物生命体”，向古灵询问。
“没错。”
古灵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脸上沾染了许多甜滋滋的花粉。
小姑娘舔舐着嘴角的花粉，流露出迷醉的表情，重重点头道，“这就是促成人类和灵兽和平共处，给我们带来幸福的智慧树！”
智慧树就像是覆盖着绿潮的特高压输电塔的威力加强版本。
它的形态像是超巨型的植物，却拥有动物般的呼吸，和类似心跳的律动。
伴随律动，弥漫在空气中，五颜六色的花粉，亦似潮汐般涨落。
尽情沐浴在花粉潮汐中的人们，都和古灵一样迷醉。
甚至有人迫不及待，从垂挂下来的藤蔓上，摘取一枚枚五彩缤纷，晶莹剔透的果实和菌伞，洗都不洗，直接吞到肚子里去。
吃下果实的人还好。
吃下彩色菌伞的人，就像是喝醉酒的猴子，皮肤变得五颜六色，全都哼哼唧唧，手舞足蹈起来。
旁人见怪不怪，同样围绕着他们载歌载舞，用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仿佛在模拟怪兽的姿态，向“智慧树”顶礼膜拜。
人群中还夹杂着很多怪兽。
他们同样吞食了迷醉的果实和致幻的菌菇。
却是人立起来，狗熊作揖一般，略显滑稽地扭动着各种人类的动作。
那就好像，通过智慧树，人类变成了怪兽，而怪兽却变成了人类！
第七百五十九章 妖言惑众
这副人兽互易的场景令孟超毛骨悚然。
又想到将自己的灵魂投入超级巨化沙虫体内，沦为妖神“地震”的人类高野。
更多桃源镇民却从后面如潮水般涌来。
他们都像古灵一样，捧着或者抬着大量地球时代的工业制品。
绝大多数，都是地球服装，或者早就损坏，无法开机的手机和电脑什么的。
也有人驾驭着怪兽，怪兽背后驮着或者拉着一具具黑黢黢的引擎。
从引擎上坑坑洼洼的伤痕来看，拉到这里之前，人们已经对这些“邪恶的科技”，尽情发泄过自己的愤怒。
孟超还看到几名五大三粗的汉子，高高抬着几具塑料模特儿。
这些塑料人偶全都西装革履，身上捆绑着许多手机和电脑，像是穿戴着一套丑陋的铠甲。
脸上又涂脂抹粉，画出种种贪婪、焦虑、困惑兼而有之的表情。
又有人用早就过期的口红，在塑料人偶的脸上，画了一个大红叉。
当壮汉们终于将塑料人偶抬到智慧树下，戳在盘根错节的藤蔓里面时，很多桃源镇民都气愤地上前，向它吐口水。
孟超猜想，这些塑料人偶，应该是“罪恶的地球人”的象征。
向他们吐口水，就是和地球文明划清界限甚至誓不两立的意思。
这种在庆典上惩罚邪恶偶像，祈求来年好运的动作，是很多原始文明和中古文明，很常见的仪式。
源自现代地球的桃源镇，仅仅穿越了半个多世纪，就已走上了无可挽回的退化之路了么？
孟超心中暗暗叹息。
就在这时，智慧树硕大无朋的树冠一阵摇晃，无数根藤蔓次第伸出，构成一条徐徐向下的阶梯。
一名头戴黑木面具，身穿华丽羽袍，活像一名五彩斑斓的狗熊的男人，顺着藤蔓阶梯，缓缓走了下来。
他走得很慢，正好给迷醉和狂欢中的桃源镇民，安静下来的时间。
从数百米高的树冠，一路走到距离地面还有十几二十米的地方，他停下脚步。
脚下的藤蔓阶梯，自然而然化作莲花形态。
还真有姹紫嫣红的花朵，从藤蔓的缝隙中顽强地钻出来，冉冉开放，花粉如孢子般喷发，在男人周围形成一圈圈华丽而神秘的花环。
孟超注意到，男人佩戴的面具，左边是人类的模样，右边却是怪兽的模样，额头上还雕刻着一颗枝条如触手般挥舞的小树，数十根触手分别缠绕住了人类和怪兽的眼睛，整副图案说不出的诡异。
黑木面具后面的脑袋，却是须发皆白。
在这时候，有资格从智慧树深处降临到众人面前的，应该就是古灵的爷爷，桃源镇的镇长了。
果然，古灵轻轻拉了孟超一下，挤眉弄眼地示意，那就是她爷爷，收获仪式要开始了！
“桃源镇的镇民们！”
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容纳了数万人的广场鸦雀无声，镇长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道，“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虽然逃离了地狱，但他们的心灵仍旧被无影无形、阴魂不散的地狱之火炙烤着，以至于，理解不了‘生命’和‘文明’的真义，只是欲壑难填，索求无度，想把他们好不容易才抵达的新世界，变成新的地狱！
“他们几乎成功了！
“那些年，桃源镇就是一座大工厂、大兵营，强者恣意欺压、奴役、玩弄弱者的斗兽场，除了极少数高高在上的强者之外，绝大多数镇民，都过着朝不保夕、苦不堪言的生活。
“而桃源镇周围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也被他们搞得一片狼藉、乌烟瘴气。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仍旧后怕不已，倘若他们真的成功将这片桃花之源，变成新的地球——那个空气污浊，机械轰鸣，人和人之间不是勾心斗角，就是冷漠疏离的活地狱，那将是多么不可挽回的罪孽啊！
“幸好，千钧一发之际，智慧树拯救了我们。
“被我们的祖先伤害过的灵兽们也不计前嫌地接纳了我们，给了我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
“从那天起，我们就发誓要和地球上的生活方式、社会结构以及文明形态划清界限，要探索出一条和终将自我毁灭的地球文明截然不同的前进之路。
“每年一度的收获节，既是我们向智慧树表达最诚挚的感激，感谢它对整座桃源镇的庇护，让这里成为人类和灵兽其乐融融的天堂。
“也是我们必须进行的‘定期治疗’，我们将在收获仪式上彻底敞开心灵，彼此进行触及灵魂的检视，看看源自地球的邪恶基因，是否在我们的大脑深处再度萌发！”
孟超听到这里，心中一凛。
他对“彻底敞开心灵，触及灵魂的检视”这些字眼特别敏感。
要知道，前世对龙城威胁最大的，并不是拥有毁天灭地之力的末日凶兽。
而是深刻理解，甚至能惟妙惟肖地模拟人类的智慧型怪兽。
妖神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现在，还有足足五头妖神没有露面呢！
怪兽主脑或许可以用基因调制的方法，塑造妖神强大的肉身。
但将人类的自由意志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能力，恐怕就需要千千万万人类敞开灵魂，才能修炼出来的吧？
“而今年的收获仪式，还有一个和往年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我们桃源镇迎来了一批可怜的客人，来自龙城的同胞们！”
镇长话锋一转，忽然说到了孟超等龙城人。
但字里行间并无太大的敌意和恶意，反而和古灵一样，充满了深深的同情和怜悯。
“通过他们的讲述，我们才知道原来当年逃离地球的不仅仅是桃源镇，还有整座龙城。”
镇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惜他们的运气不如我们，没能在穿越之初就遇到智慧树，再加上他们的人口太多，地球文明的惯性太强大，而龙城周围的灵兽又太弱，竟然无法阻挡这种罪恶的惯性。
“以至于现在的龙城，还维系着地球时代那种黑暗悲惨，腐朽没落的文明形态。
“今天的龙城，就是地球罪孽的化身。
“来自九大豪门的极少数人，以‘九大超级企业’为工具，把持了龙城的管理体系，垄断了绝大部分的资源，成为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绝世强者。
“绝大部分普通市民和低阶战士，只能在绝世强者制订的绝不公平的游戏规则下苦苦挣扎，忍受着绝世强者的奴役、欺骗和压榨——和当初的桃源镇一模一样。
“当我们桃源人在这里，不分身份、力量、财富多寡，一视同仁地享受着美味的菌菇和果实时，龙城的普通市民只能吃灵兽的下脚料添加化学物质合成的，令人作呕的罐头，而来自九大豪门的强者们，却能慢条斯理割下高阶灵兽的里脊肉，去喂养匍匐在他们脚下的狗！
“当我们桃源人每天在鸟语花香的草丛和花海中苏醒，视线不受栏杆和围墙的遮挡，可以尽情欣赏这座城镇的每一处美景时，龙城的普通市民只能从阴暗狭窄，比老鼠窝更不如的贫民窟中挣扎着爬起来，去从事又辛苦又危险的工作，换取那些令人作呕的合成罐头，而来自九大豪门的强者们，却可以在他们华丽的宫殿里，舒舒服服地伸懒腰，也不用出去工作，只要不断修炼，强化自身，确保自己拥有凌驾于普通市民之上的绝对武力就可以了。
“当我们桃源人每天和灵兽载歌载舞，亲如一家的时候，龙城的普通市民正在被各种谎言和暴力驱使，去荒野深处和素不相识的灵兽拼个你死我活。
“无数人毫无意义地死去，还有些幸运儿仅仅是丧失了几处器官、几条肢体。
“然而，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战利品，却被九大豪门无耻地掠夺了。
“光是过去半年，在残杀了无数可怜的灵兽之后，九大豪门就在龙城外围大肆跑马圈地，几乎鲸吞了比龙城总面积还大的土地，霸占了无数灵能充裕的晶石矿脉，成为他们的独立王国。
“在这些独立王国里，豪门子弟足不出户，就能得到近乎无限的修炼资源；并通过各种金融工具，操纵修炼资源的价格，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比辛苦厮杀更丰厚百倍的利润；就算深入荒野厮杀，也有大队人马的前呼后拥和超强火力的支援，令他们获得战功的难度和伤亡概率，比无权无势的普通市民，要低十倍、百倍！
“一直生活在桃源镇的我们，根本想象不到，世上竟有如此不公，如此荒唐的事情！
“但这绝不是我的胡编乱造，大家身边都有龙城来客，只要问一问他们，自然真相大白！”
“唰唰唰唰”，一时间，无数目光投向孟超和吕丝雅。
吕丝雅早就和桃源镇民打成一片，大家都认识她。
孟超格格不入的气质，却令他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一下子被众人发现。
当然，拥有类似气质的还不止孟超。
“食人鲳”小队和吕丝雅小队的探索队员们，还有“列车炮”龙飞骏等来自赤龙军的强者，都星星点点地散落在人群中，隐隐被桃源镇民和怪兽们监控着。
他们只能遥遥用眼神打招呼，标记自己的“同类”。
第七百六十章 谁是怪兽？
“我作证，镇长说的句句属实！”
吕丝雅高高举起手臂，让包括探索队员在内的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存在，“因为在幡然醒悟，和罪恶的过去一刀两断之前，我就是龙城九大豪门之一的成员。
“在龙城，我们自称为‘超凡者’，意思就是掌控着强大灵能的我们，已经远远脱离了凡人的行列，成为超凡入圣的存在，和普通市民不再是同一物种了！
“当普通人为了一听合成罐头拼死拼活的时候，我们却享受着锦衣玉食和近乎无限的修炼资源，可以说，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觉醒超凡力量的几率自然是普通人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而我们又利用这一点，来说明自身血脉的‘优越’，并为我们永远统治龙城，提供理论支持。
“我们操纵着生存委员会和大部分的强力机构，把持着所有重要岗位，垄断几乎一切关键渠道。
“只要是九大豪门出身，再差劲的家伙都能轻而易举窃居高位，而寒门出身的天才，却要付出比我们更多百倍的努力，还要拜倒在我们脚下，才有可能从我们的指缝中，得到微不足道的机会。
“我们驱使无数普通战士去荒野和灵兽厮杀，好收割灵兽材料和挖掘晶石矿脉，满足我们日益膨胀的修炼所需——而我们疯狂修炼的原因，根本不是口头上宣称的，要重建并发展文明，仅仅是为了不断壮大自己，突破生命的极限，成为真正的神！
“在龙城，我们将超凡者的等级，划分为三个大境界，其中最高的‘神境’，已经令我们的野心昭然若揭。
“没错，我们就是不想再以人类的身份苦苦挣扎，而是要成为凌驾一切之上，可以统治和奴役万物的神！
“就算我们真要重建文明，我们内心深处的‘完美文明’，也和地球时代的人类文明大相径庭——那注定是一个由我们这些至高无上的‘神’，带领一小部分‘超凡者’，永远统治绝大部分普通人的血色文明！
吕丝雅的话，令所有桃源镇民都倒吸一口冷气，流露出惊骇欲绝和不敢相信的表情。
“幸好，在镇长和大家的帮助下，我渐渐从无尽的贪婪、野心和罪孽中挣脱出来，意识到过去的自己和龙城的生活究竟有多么可怕。”
吕丝雅话锋一转，摇晃着满身五彩斑斓的羽毛，声音颤抖而诚挚，“所谓的超凡，不是成神，而是入魔之路啊！
“龙城再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又要重蹈地球时代的覆辙了！
“所以，请桃源镇的各位想想办法，拯救千千万万的龙城普通市民吧！”
她的话音刚落，镇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错，现在统治龙城的人，和当初统治桃源镇的人一样，都是源自地球的野心和贪欲的化身！”
镇长咬牙切齿道，“他们还污蔑无辜的灵兽是所谓的‘怪兽’，可是，灵兽只会在惊慌失措或者实在饥肠辘辘、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才会主动攻击人类，就好像人类实在饿得不行，为了生存，不得不采集和渔猎一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并没有什么‘正义’、‘邪恶’或者‘怪异’之分。
“而且，就算是最残暴的灵兽，连皮带骨吃掉一个人，最多痛苦几分钟而已。
“那些掌控着强大力量的家伙，却能用花言巧语、暴力机器和阴险狡诈的游戏规则，诱骗、逼迫、奴役比较弱小的同类，在漫长的几十年里，一点一滴，度日如年，无比痛苦地榨干所有的血肉。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怪兽’？
“是为了生存，在几分钟内吃掉一名人类的灵兽；还是那些明明已经拥有９９％的资源，却仍旧要为了榨干最后１％，奴役弱者几十年的强者——那些妄图凌驾于人类和万物之上，成为‘神’的家伙？”
智慧树垂挂下来的藤蔓，像是一根根的音柱，伴随着镇长的声音震荡。
藤蔓上盛开了无数湿漉漉的花朵，仿佛一个个天然的喇叭，令他的声音清晰传递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当然是那些家伙！”
“那些妄图成神的恶魔！”
“我们必须推翻那些恶魔在龙城的邪恶统治，解救所有的普通市民，让他们过上和我们一样，人人平等，幸福快乐的生活！”
桃源镇民们完全陷入了镇长的逻辑思维不可自拔。
他们发出狂热的呐喊。
犹如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拍得孟超脸色发白。
激活超凡视觉，他看到远处的“列车炮”龙飞骏等探索队员，也和他一样脸色发白，大感棘手。
当然，也有部分探索队员和吕丝雅一样，仿佛真的被数万桃源镇民的脑电波共鸣所影响，渐渐流露出和他们一样迷醉而狂热的表情，一起振臂高呼起来。
高呼的浪潮足足持续了五分钟。
伴随阵阵幽香的花粉洒落，人们才渐渐恢复平静。
“没错，桃源镇和龙城距离这么近，我们是没办法独善其身的。”
镇长继续道，“所以，在今年的收获仪式上，我们必须无比虔诚地向智慧树献祭和祈祷，祈求它能向昔日帮助我们那样，帮千千万万龙城的普通市民都脱离苦海。
“现在，将祭品都端上来吧！”
镇长一挥手，人群自然而然分开几条通道。
貌似杂乱无章的人群，却在某种奇妙力量的牵引下，有条不紊地依次上前，将精心搜集的祭品，投到智慧树下的空地上。
不一时，地球服装、手机、电脑、家用电器，各种地球工业生产的日用百货，就堆成几座小山。
又有几名虎背熊腰的壮汉，“嘿呦，嘿呦”地扛来了几大桶怪兽油脂和容易燃烧的天然树脂，细细浇在小山上。
镇长亲自点火，几座小山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因为祭品里有大量塑料制品，火焰中冒出浓烈的黑烟和焦臭味，闻到这股气味的桃源镇民无不皱眉，纷纷朝火焰吐口水：“多么腐臭，多么邪恶的味道！”
随着火焰越烧越旺，智慧树的枝桠和缠绕其上的藤蔓，也像是风吹柳条般，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非常愉悦的样子。
智慧树的愉悦，引发了桃源镇民的共鸣，他们喜上眉梢，手舞足蹈起来。
“智慧树接受了我们的祭品，也感受到了我们的诚意，必然会庇佑我们的！”
“请智慧树也一同拯救和庇佑龙城，让绽放在桃源镇的绿毯和花海，也在龙城冉冉绽放吧！”
“愿智慧树帮我们消灭一切源自基因深处的罪孽，让人类之间再没有欺凌、压榨和奴役，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无忧无虑的桃花源吧！”
所有桃源镇民都一起低头，无比虔诚地祈祷着。
或许，智慧树真的拥有智慧，并聆听到了他们的心声。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藤蔓和枝条的舞动幅度越来越大，枝桠上落下的花粉和花瓣也越来越密集，就像是一场五颜六色，闪闪发亮的花雨，令整个世界美好得如同梦境。
沾染到花粉的桃源镇民们，全都目光迷离，脸色泛红，呼吸急促，如同醉酒一般。
他们的祈祷声越来越响亮，舞步也越来越急促，就像是上足了发条，停不下来的玩偶。
就连须发皆白的老镇长，都在藤蔓交织而成的莲座上旋舞，像是一只发疯的陀螺。
“这是某种……具有致幻性的孢子！”
就连孟超置身于如此癫狂而诡异的场景中，都感觉有些天旋地转，不由自主想要对遮天蔽日、极尽绚烂的智慧树顶礼膜拜。
关键时刻，他咬破舌尖，维持住最后一丝清醒，敏锐感知到漫天花雨中隐藏的秘密。
这不是普通花粉。
而是和刚刚在露天食堂看到的，具有毒性和致幻性的彩色菌菇相似的东西。
当然，其隐秘性和致幻性，比普通的毒蘑菇，都要强烈十倍。
孟超默默运转灵能，在鼻粘膜上覆盖了一层保护膜。
又堵塞住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
并刺激中枢神经，加速新陈代谢，让自己大量出汗，确保就算有少量致幻花粉侵入体内，都会随着汗液瞬间排出体外。
但他却无法阻止陷入迷狂中的人群，组成漩涡和洪流，在智慧树下推推搡搡，横冲直撞。
混乱的人潮中，冷不防，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吕丝雅。
她同样在大量排汗。
掌心湿漉漉的，死死黏着孟超的手腕不放。
她的表情和众人一样迷醉。
似乎要拽着孟超，追逐花雨特别缤纷，致幻孢子特别浓郁的方向。
但跑着跑着，两人却不知怎么，被迷狂的人潮挤了出来，反而落到广场边缘。
四周所有人都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沉浸在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完美世界中。
就连“列车炮”龙飞骏等探索队员，也不知真的被数万人的集群脑电波所传染，还是装装样子，同样半眯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似乎没人注意到孟超和吕丝雅。
而吕丝雅也不看孟超半眼。
她朝智慧树伸出双手，浑身上下的每一根彩色羽毛都微微抖动着，像是干枯的禾苗，正在祈求甘霖。
嘴唇却微微颤动，声波收束成线，精准送入孟超的耳朵。
“怎么证明你是孟超，而不是‘漩涡’那样精于伪装人类的超级异兽？”
第七百六十一章 心有灵犀
冰冷如手术刀的声音，让孟超微微一怔。
孟超说：“雅姐，你究竟是疯了还是醒着？你演得也太扎实了，刚才抱住我的时候，连一点暗示都不给我！”
“废话，我当然醒着，拥抱本身就是最大的暗示。”
吕丝雅撇了撇嘴，“如果不是事有蹊跷的话，你什么时候看我，这么温柔地拥抱你过？”
孟超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好吧，是我鲁钝了，你在见到我的第一秒钟，就给了我最大的暗示。
“话说回来，我也有同样的疑问——我怎么知道，你就是真正的吕丝雅，而不是一头精于伪装人类的异兽，甚至，只是一道植入我大脑皮层的信息流，用来扰乱视觉神经，令我产生幻象的‘病毒’？”
孟超的声音同样冰冷而锐利起来。
吕丝雅的嘴角勾起：“看来你和我一样，都怀疑眼前一切，并非真实了？”
孟超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道：“我并不觉得眼前一切都是假的，但肯定有虚假、致幻的成分，要知道最好的谎言里，９９％都是真话，最好的幻境也应该由９９％的现实组成。
“或许，整座桃源镇都是真的，唯独在我的视网膜上形成的你——最后也最关键的１％是假的呢？”
“看来，我们必须先想办法，证明彼此是真正的‘孟超’和‘吕丝雅’，才能展开更深度的交流了。”
吕丝雅并未因为孟超的怀疑而生气，反而流露出赞赏之色，道，“我有个办法，我们向对方提三个问题，涉及三个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秘密，如何？”
“可以。”
孟超想了想，补充道，“问题和答案都应该尽量简短，类似哑谜，除非是真正的孟超和吕丝雅，否则别人听了连问题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这些问题不该涉及到龙城的核心机密，诸如超凡塔和太古遗迹之类，免得隔墙有耳，被怪兽主脑占了便宜。
“倘若连这样的哑谜都能回答上来，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站在彼此对面的人，的确是心有灵犀的最佳拍档，而不是异兽伪装的冒牌货。
“第二，怪兽主脑能读取我们的思想，检索到相应的答案——果真如此的话，我们也不用枉费心机，想着破解桃源镇的局，因为我们的一切想法和行动，都在怪兽主脑的掌控之中。”
“没错。”
吕丝雅毫不客气地说，“如果怪兽主脑真能随意读取我们的思想，也没必要煞费苦心维持桃源镇的局面，直接将它所控制的每个人类的大脑，都吞噬殆尽就行。
“三个问题，我先来？”
既然是打哑谜，问题本身就是答案，谁先谁后倒也没什么区别，孟超点头，道：“可以，雅姐，问吧！”
“第一个问题，阿吉。”吕丝雅飞快道。
乍一听，“阿吉”两个字，没头没脑，根本不成为问题。
就算怪兽主脑掌握大量龙城的情报，对孟超和吕丝雅的一切都了若指掌，甚至知道孟超在巢城之战中，结识了一名小偷小摸的麻风少年就叫“阿吉”，也不可能知道，吕丝雅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只有孟超，才能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金万豪！”
没错，麻风少年阿吉，就是“地下皇帝”金万豪返老还童后诞生的全新人格。
这个秘密，只有孟超、吕丝雅以及阿吉本人知道。
第一个暗号，算是对上了。
“第二个问题，轮到我了。”
孟超盯着吕丝雅道，“怒涛山下，秦虎，逃出生天的理由？”
吕丝雅想了两秒钟，柳眉一扬，说了三个字：“美人缝！”
乍一听，这是比“金万豪”更古怪的答案。
孟超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自己、吕丝雅和秦虎三人，在怒涛山脉之下，遭遇红辉玉狂潮时，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岩缝。
第一条岩缝直通地面，但蜿蜒曲折，错综复杂，需要十几二十个小时才能爬到地面。
倘若他们真的选择了这条逃生之路，怕是还没爬完三分之一的路程，就要被红辉玉狂潮烧成灰烬了。
第二条岩缝貌似是死路，却直通蕴藏着大量蓝原母石的矿洞。
他们正是钻进这条岩缝，依靠蓝原母石的澎湃灵能，才能抵挡红辉玉狂潮的冲击，甚至还因祸得福，将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灵能，吸入体内，融会贯通，奠定了突破天境的坚实基础。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条直通蓝原母石矿洞的岩缝，都是秦虎的选择。
秦虎是资深猎杀者，对岩层探索和地底求生一窍不通。
身为探矿师和灵敏者的吕丝雅，当时选的是另一条直通地面的缝隙。
是孟超根据前世记忆，无条件相信秦虎，才让他们逃过一劫。
而事后两人询问秦虎，为什么下意识选择这条岩缝时，秦虎却给出了啼笑皆非的答案。
因为他觉得，这条直通蓝原母石矿洞的岩缝，凹凸有致，曲线玲珑，勾勒出一个美人侧卧的剪影。
此事同样只有孟超，吕丝雅和秦虎三人知道。
因为不是什么要紧事，而且说出去还有些丢人，秦虎不可能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就算怪兽主脑通过金千禧，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手段，知道了金万豪最大的秘密。
也绝不可能知道秦虎死到临头，脑海中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杂念。
所以，光是这两个哑谜，就足以证明彼此的身份。
保险起见，孟超又让吕丝雅抛出第三个问题。
吕丝雅沉吟片刻，眯起眼睛，盯着孟超，冷冷道：“还记得出发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
孟超想了想，道：“就是在巢城重建委员会的办公室，我拎着礼物来看你的那次？”
“没错，就是那次。”
吕丝雅一字一顿道，“最后一个问题，听好了，如果你是真正的孟超，一定知道那次我为什么会生气！”
孟超愣住。
瞪大眼睛琢磨了半天，眼里仍旧一片茫然。
“我，我不知道啊！”
他挠头道，“等等，雅姐，那次你有生气吗？”
“……”
吕丝雅听到这里，终于长舒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回答正确，看来你的确是真正的孟超。”
“啊？”
孟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就回答正确了？可我还不知道那天你究竟为什么会生气！”
“不知道就对了，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有生气。”
吕丝雅冷冷微笑着，“你跟随‘武神’雷宗超的修炼那么繁忙，还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望我，还为我和宅心仁厚、拯救万千市民的木莲小姐精心准备了礼物，竟然都是你亲手挑选的基因药剂和高能营养剂。
“要知道，现在的苏木莲，可是无数龙城市民心目中纯洁无瑕、救苦救难的女神，我在你这里，竟然能享受到和女神一样的待遇，连半支基因药剂和高能营养剂都不比她少，这简直太让人感动了，我喜出望外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生气呢？
“所以，‘我没有生气’，就是正确答案，恭喜你过关了！”
“好吧，现在我也可以１００％确认，你就是真正的吕丝雅。”
孟超用唾沫湿润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嗓子眼，道，“你嘴上说自己没生气，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生气。
“你嘴上恭喜我过关了，但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自己根本没过关，甚至隐隐生出心惊肉跳之感。
“只有真正的‘女王蜂’吕丝雅，才是这个样子的，哪怕异兽‘漩涡’重生，把你的外表模仿得惟妙惟肖，也不可能复制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话说回来，雅姐，你究竟有没有生气，我到底过没过关呢？”
“这些细节，都不重要，有命回龙城再慢慢纠结吧，眼下最重要是搞清楚桃源镇的真相。”
吕丝雅道，“我们的时间有限，必须抢在收获仪式结束，智慧树彻底苏醒之前，想办法阻止和破坏它，下面，我会用最简短的语言，描述自己来到桃源镇后发生的事情和产生的困惑，竖起耳朵听清楚了，我们一起将真相拼凑出来！
“另外，别这么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更不要让灵能逸散出毛孔，好像透明铠甲一样穿在身上，让人一眼就看出你的戒备和警惕。
“我建议你可以稍稍吸入一些致幻孢子，营造出渐渐迷狂的假象，和周围的桃源镇民一样，这样更容易伪装自己。”
孟超从谏如流，放开部分远离核心器官的毛孔，让微量致幻孢子侵入体内，并用灵能逼迫他们停留在表皮层和神经末梢。
整个人顿时像酒精过敏一样烧红起来，浑身直冒热气，踉踉跄跄，手舞足蹈。
“没错，就是这样，不要停，一直跳。”
吕丝雅和他一起旋舞，借助斑斓羽毛的遮掩，飞快道，“那天我带领第九特搜组的全队人马来到天坑边缘，兵分三路，正欲深入天坑探索。
“忽然间，所有通讯和数据链都被切断，而我们身后的丛林里，却出现了铺天盖地的兽潮……”
第七百六十二章 完美的破绽
“等等，什么兽潮？”
孟超微微一怔，道，“雾隐绝域中，明明只有一些畸形而羸弱的实验体，别说战斗力了，连自主生存时间，都不可能超过四十八小时，就会化作一团团的骸骨，被绿潮吞噬殆尽，哪有铺天盖地的兽潮，可以攻击你们？
“再说，兽潮汹涌，势必会留下大量痕迹，但我们并没有发现怪兽的脚印和毛发，包括你们驻扎在天坑边缘的营地，也是完好无损，便携式晶石加热炉上的军粮包，都没有被怪兽咬破。
“更何况，就算遭遇不可抵挡的兽潮，在全军覆没之前，你们总有能力，留下一些信息，不可能分布在丛林各处的好几支探索队，都在同一时间，无声无息地失踪吧？”
“没错，当我在桃源镇里悠悠转醒，这里的人们告诉我，我是遍体鳞伤，顺着桃花溪漂流下来，像是曾经和兽潮激战，被逼无奈才跳下天坑，但我用了很长时间来回忆和思考，却发现，真相并不是这么回事。”
吕丝雅非常肯定地说，“虽然我的确记得自己跌下天坑的瞬间，那副栩栩如生的画面像是烙印在我的大脑皮层之上，但仔细想想，所谓的兽潮和激战，仅仅是很久以前的记忆的拼接而已。”
“很久以前的……记忆拼接？”孟超眯起眼睛。
“是的，我在天坑边缘看到的兽潮，和半年前我在龙城外围会战中看到的兽潮一模一样，朝我扑面而来的不少怪兽，也是过去几年的无数次战斗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怪兽。”
吕丝雅解释道，“令我猛然惊醒的，是一头被人射得千疮百孔，如同马蜂窝，但每个窟窿里都冒出血丝和肉芽，能令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心脏病发作的怪兽。
“问题是，我记得非常清楚，这头怪兽是在‘君临大酒店突袭事件’中，被你手持大口径高射机枪，抵近轰击，才轰成这副鬼样子，然后在血纹花的帮助下，它才转化成不死生物的。
“我当时还暗暗吐槽，要不要把怪兽轰成这么惨不忍睹的模样，简直让人看一眼就要发三天三夜的噩梦。
“同一头怪兽，不可能被人杀死两次，更何况你一开始并没有参与这次探索任务，绝不可能出现在我的身边。
“所以，我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并未遭遇真正的兽潮袭击，而是遭到精神攻击，中了幻术，被人在视网膜、大脑皮层和中枢神经上，植入了类似‘病毒’的东西。
“这种诡异的‘致幻孢子’或者说‘心灵病毒’可以提取我脑域深处印象深刻的记忆，经过剪辑和拼凑，变成全新的画面。
“就像截取不同影视作品的片段，糅合成一段全新的视频一样。”
“看来，这就是真相！”
孟超恍然大悟，立刻道，“我在天坑边缘，也遭到藤蔓缠绕的特高压输电塔的攻击，我们迫不得已，只能呼叫远程火力的支援，然后我就被冲击波掀飞，从天坑上面掉了下来！
“仔细想想，这一战实在太诡异了。
“第一，所有特高压输电塔，应该都在早先的战斗中，被我们呼叫的远程火力摧毁了——在数千度高温和飓风般的冲击波，双重蹂躏之下，再坚硬的钢铁和橡皮泥都没什么区别，特高压输电塔的钢筋铁骨早就融化成了一团团废铜烂铁，绝不可能被藤蔓和菌毯修复。
“第二，就算还有新的‘绿色巨人’，他们移动起来的声势惊人，绝不可能躲过我们沿途设置的所有耳目，悄无声息地跟在我们身后，一起摸到天坑边缘。
“第三，新一轮的远程火力支援，实在来得太快，几乎在我们刚刚通过‘游隼’发出信号时，流星火雨般的轰炸就接踵而至，这不合常理！
“雅姐，被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前后两次远程轰炸中，不少火球和冲击波的形态，还有特高压输电塔被摧毁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第一次激战和远程轰炸是真的，摧毁特高压输电塔的画面，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第二次激战和远程轰炸则是假的，是某种隐藏在雾隐绝域深处的神秘力量，刺激我的大脑皮层，释放出刚刚‘存储’进去的‘素材’，拼凑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让我毫不怀疑，至少是不太怀疑，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一处诡异至极的世外桃源里！”
两人的分析，就像两块凹凸不平的拼图，拼到一起，严丝合缝。
除了跌落天坑的画面，都复制了他们记忆库中的素材之外，孟超和吕丝雅还找到了更多的疑点。
第一，桃源镇究竟是否存在。
倘若桃源镇仅仅是一片被绿潮覆盖的残垣断壁，只有三五条街，千儿八百的人口，或许有可能躲过天坑上方，前后十几支探索队的全方位扫描。
但两人看到的桃源镇，却拥有至少几十座上百米高甚至突破两三百米的摩天楼，三五万的常住人口，还生长着“智慧树”这样五彩缤纷，闪闪发亮，存在感极强的神秘生物。
就算天坑上方缭绕的迷雾再浓烈，各种高科技的侦测手段轮番上阵，怎么可能连城镇的轮廓都扫描不到？
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桃源镇和龙城并不处在同一空间。
雾隐绝域是怪兽山脉空间最不稳定的地方。
因为龙城强行嵌入异界，掀起空间涟漪，到处充满看不见的山谷和丘陵一样的空间褶皱。
“食人鲳”小队深入这里时，就进入过“空间褶皱区”，遇到“鬼打墙”一样的状况。
如果说，桃源镇和天坑上方所在的空间之间，存在着微妙的角度和偏转，无法从上方直接观测到，倒也说得过去。
但通常来说，空间褶皱的面积不会太大，也不会太稳定，仅仅是一条条纤细的羊肠小道，在咫尺之间，接驳相距数百公里甚至更长距离的空间两端而已。
怪兽或许能通过空间褶皱，直接从雾隐绝域降临到龙城的郊区。
但孟超还没见过，哪座拥有一定规模的城镇，能直接建造在空间褶皱里面的。
至少，这一世，他还不曾见过。
那就是第二种可能。
眼前一切，并非真实。
桃源镇是一座虚幻之城，仅仅是“致幻孢子”和“心灵病毒”营造出来的美梦而已。
孟超和吕丝雅都倾向于这种可能性。
因为真实世界不可能有如此幸福、美好、宁静、和谐、自然的地方。
正如世界上不存在人人平等，尽善尽美的天堂一样。
还有一个直接证据，就是时间。
吕丝雅说，她已经在桃源镇生活了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了。
这不合理。
首先，像吕丝雅这样心志坚毅，感知敏锐的强者，绝不可能忘记自己在一处全然陌生，且有极大概率被敌人控制的城镇中，究竟生活了几天。
别说天数，就算将清醒的时间精确到小时、分钟甚至每一秒钟，她都可以，也必须办到。
但她偏偏记不住，整个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自己又身在何处。
就像置身梦境中的人，不可能清楚记得自己究竟做了几分几秒的梦一样。
更何况，从她失踪到孟超来到天坑边缘，时间不会超过七十二小时。
在异火和贡献值的刺激下，孟超的细胞活性和自愈能力，远远强于同等境界的超凡者。
从伤口恢复状况来看，就算他是真的跌落天坑，也不该昏迷太久，否则所有痂壳都该剥落殆尽，伤口完美愈合才对。
换言之，站在吕丝雅的角度，她已经失踪了至少十天半个月。
站在孟超的角度，她最多才失踪了三五天。
两相对照，顿时出现破绽。
“桃源镇并非现实，而是一座虚幻之城，只有在幻境中，时间流速才会被扭曲到如此混乱的程度。”
孟超说，“看起来，前后十几支探索队既没有遭遇兽潮袭击，也没有遭到死而复生的特高压输电塔的纠缠，而是统统在不知不觉中，遭到了雾隐绝域深处，某个神秘存在的心灵攻击，陷入大规模的群体性环境，不可自拔了！”
这倒是合理解释了所有探索队在失踪之前，都来不及向外界发送遗言和警报。
因为他们并没有遭遇任何肉眼可见的怪兽和威胁。
或许，仅仅是吸入了无色无味，无影无形的“致幻孢子”，被“心灵病毒”侵入大脑，就迷迷糊糊地自行走向天坑深处。
至于所有人陷入同一场幻梦，还能在幻梦中自由交流，有可能吗？
当然是有的。
人类无时无刻不向外释放脑电波。
脑电波亦是一种特殊的信息，理论上，拥有直接读取的可能性。
早在地球时代，人类的脑电波互相影响，就能引发“群体性癔症”，让所有人同时看到类似“狐仙”之类不可能的存在。
所谓“狐仙”，很可能就是某人大脑中勾勒出来的意象，通过强烈的脑电波，传递到别人脑中而已。
第七百六十三章 心灵病毒
异界的灵磁环境比地球更复杂百倍。
这里的宇宙辐射、星球磁场乃至碳基生物的生命磁场，包括智慧生命的脑电波，都比地球强烈百倍。
无论超凡者还是拥有特殊脑组织的怪兽，都更容易激荡自己的脑电波，形成“心灵攻击”。
“心灵攻击”是一柄不折不扣的双刃剑。
长久凝视深渊者，也被深渊长久凝视。
擅长使用心灵攻击的超凡者，也更容易被敌人锁定、破解并侵入自己的大脑端口，植入各种信息。
正如恐惧会传染一样。
当无数人的脑电波一起激荡，产生共鸣时，被植入的特定信息，也有可能像病毒视频一样扩散。
打个最简单粗暴的比方，假设吕丝雅首先遭到了敌人的心灵攻击，脑中植入了关于“桃源镇”的信息，并用她自己的记忆素材不断丰富。
然后，她发射出来的脑电波，就极有可能“助纣为虐”，将“桃源镇”这一信息，植入别的探索队员脑中。
探索队员往往对彼此深信不疑。
这种间接传播，比直接的心灵攻击，更容易突破人类的大脑防线，形成升级版本的“群体性癔症”。
“所以，现在十几支探索队的所有幸存者，极有可能正困在某处空间褶皱的犄角旮旯里，面对原始丛林，浑浑噩噩，无法自拔？”
孟超忍不住吐槽道，“甚至，我们有可能像是民间故事中的书生，在美女的诱惑下，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豪宅，看到了衣着华贵的主人，品尝了龙肝凤髓等等珍馐美味，又在雕梁画栋的房间里美美睡了一觉。
“次日天明，在萧瑟寒风中清醒，才发现自己躺在荒坟之间，脑袋下面枕着腐朽的尸骨，身边搁着半个破碗，碗里是吃剩下的蜈蚣和蟾蜍——所谓奇遇，不过是狐仙的把戏？”
“的确有这种可能。”
吕丝雅点头道，“荒诞不经的民间故事，未必不能找到科学合理的解释，正如‘鬼打墙’其实就是迷失于空间褶皱一样，‘书生撞鬼’的传说，也有可能是异种碳基生物，发动的心灵攻击。
“或许，真有一座桃源镇，曾经和龙城一起穿越到了异界，但它却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遍地荒坟、生灵涂炭。
“只是，我们的视网膜和中枢神经都遭受了干扰，看不清真相而已。”
“果真如此，目的呢？”
孟超道，“如果怪兽主脑的心灵攻击真的强大如斯，可以一次性令数百名人类探索者陷入同一座幻境，它为什么不直接杀死我们，却要玩这么无聊的……‘收获仪式’的把戏？”
“要么，它杀不了我们。”
过去几天，吕丝雅早就深思熟虑过类似的问题。
她立刻道，“就算怪兽主脑真的掌握了随意创造幻境的能力，这种能力必然受到某些规则的限制，也很容易找到破解之道——否则，巢城之战的时候，怪兽主脑就可以紧随异兽‘漩涡’一同杀入龙城的主城区，利用巢城大乱的机会，令数十万人统统陷入梦魇了。
“我估计，怪兽主脑的心灵攻击能力也有极限，无法彻底劫持我们的视网膜和中枢神经，更不可能完全操纵我们的自由意志，不得不用种种暗示和伪造的蛛丝马迹，让我们自己幻想出一座世外桃源，自己骗自己。”
“这就是怪兽主脑为什么放任‘食人鲳’小队的探索者，向外界传递出‘天坑深处有一座城’的消息。”
孟超若有所思，补充道，“人类是最善于脑补的种族，当‘天坑深处有一座城’这条信息植入我们的大脑，我们丰富的想象力，就会令它自行发酵，渐渐变成美轮美奂的‘桃源镇’，怪兽主脑只需要在最关键处，补充一些细节，推动这座‘桃源镇’，朝它想要的方向发展就可以了。”
“是的，这种可能性极大，前后十几支探索小队，毕竟聚集了数百名心志坚毅如铁的强者，其中不乏全员天境的资深超凡小队，除非让我们自己骗自己，否则怪兽主脑绝不可能强行把我们拖入幻境的。”
吕丝雅道，“但自己骗自己，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它不可能让我们在幻境中，做出完全违背本能的事情，比如，让我们在幻境中自相残杀，甚至杀死我们自己。”
“有道理。”
孟超精神一振，道，“换言之，我们和怪兽主脑一样，都是这座‘虚幻之城’的创造者，虽然这座城镇的大部分游戏规则，都是由它来制订，但我们并非砧板上的鱼肉，全无还手之力！
“不过，它有没有可能，利用幻境拖住我们，然后召唤大批怪兽，在现实世界里，直接杀死我们的肉身呢？”
“这一点，我也想过，但可能性不大。”
吕丝雅道，“超凡者的修为突破天境，除了血肉之躯修炼到如钢似铁之外，潜意识也被修炼得无比强大，就算在睡梦中，仍旧能保持高度的警惕。
“就算我们真的陷入幻梦不可自拔，但如果有怪兽靠近，向我们释放出杀意的话，我们之中，一定会有一些感知特别敏锐的人，从幻梦中惊醒过来的。”
“比方说，雅姐你这样的‘灵敏者’。”孟超添了一句。
“没错。”
吕丝雅微微点头，充满自信地淡然道，“既然已经看穿了这方世界的破绽，非要撕破脸皮的话，我觉得自己随时有把握主动清醒，强行打碎幻境的。
“但暂时还没这个必要，不妨静观其变，看看怪兽主脑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别忘了，眼前的幻境，是所有人一起激荡大脑，脑波共鸣的产物，只要有几名探索队员清醒过来，极有可能引发连锁反应，令所有人都同时清醒的。
“怪兽主脑煞费苦心布下这个局，好不容易才把这么多探索者一起骗进‘桃源镇’，我想，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它不会出此下策，试图从肉身层面将我们消灭的。
“毕竟，我们只是先头部队，就算把所有探索队全都杀光，也无法改变怪兽文明死到临头的结局啊！”
这倒是。
关于雾隐绝域的地形地貌和晶石矿脉的测绘数据，７０％以上已经传输到了外界。
汇聚龙城几乎所有神境强者和钢铁洪流的决战大军，也正在雾隐绝域外围不断汇聚，日益成型。
就算先头部队全军覆没。
而且桃源镇真的存在，怪兽主脑又丧心病狂地拿三五万人类当肉盾。
也不可能将总攻的时间，推迟哪怕半秒钟。
怪兽文明的末日丧钟，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圈，开始“滴答滴答”的倒计时了。
倘若怪兽主脑真有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智慧，就应该非常清醒、理性地认识到，杀光探索小队，除了令自己的无能狂怒尽显无疑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桃源镇存在的目的，绝不会是单纯地想要杀死我们。”
孟超喃喃道，“我隐隐有种感觉，相比我们死去，怪兽主脑或许更希望我们活着，当然，是带着它通过桃源镇，植入我们脑中的信息，活下去，并将这些信息，通过脑电波，传播给更多人，所有人。”
“就像传播血纹花孢子和丧尸病毒一样。”
吕丝雅冷冷道，“怪兽主脑试图利用桃源镇，对我们实施洗脑，所以，它才会先告诉我们‘地球毁灭’的消息。”
“地球毁灭”四个字，令孟超的瞳孔再次收缩了一下。
“雅姐，你说什么？”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地球毁灭啊，看你这么难看的表情就知道，那个名叫古灵的小姑娘，已经将这个惊人的消息，告诉了你。”
吕丝雅道，“倘若桃源镇真是怪兽主脑精心布置的一个局，出现在这里的每个人说的每句话，都不会是毫无意义的。
“尽管穿越到异界半个多世纪，很多龙城人依旧以地球人自居，相信无论我们龙城文明变成什么样子，永远都是地球文明的一份子，无数人愿意为了地球而战，更愿意为了回到地球，付出一切代价。
“可以说，地球不单是很多人的故土，更是很多人的信仰！
“但怪兽主脑一上来就告诉这些人，地球已经毁灭了，星海虽大，他们却已无家可归，也没有任何信仰，值得他们付出一切去奋斗和牺牲。
“这样的爆炸性新闻，一定能让不少心志坚毅如铁的龙城强者都心神大乱，让他们将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地球毁灭’这件事上，却忽略了眼前显而易见的细节和破绽。
“并且，倘若部分探索者真的相信了‘地球毁灭’的鬼话，信仰动摇的话，心灵防线也更容易全面崩溃，进而被怪兽主脑彻底控制，不是吗？”
“有道理！”
孟超眼前一亮，激动道，“雅姐，你的意思是，怪兽主脑是在胡说八道，地球上根本没有爆发热核战争，地球文明绝对不会毁灭，是这样吗？”
“我的意思是，无论古灵那个鬼丫头说什么都不重要，地球上是否爆发热核战争，地球文明是否毁灭，和我们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吕丝雅一字一顿，声音冰冷道，“清醒点，孟超，从踏出地球的那一刻开始，前方的漫漫征途，就只能依靠我们自己走下去，不要让所谓母星的生死存亡，影响你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