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2章 哈卡
孟超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
毕竟他的模样和图兰人——哪怕是没有野兽特征，貌似尼安德特人的古代图兰人，都存在着微妙的差异。
再说，异界存在诸多不同的人形碳基智慧生命，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矮人，精灵，食人魔，深渊魔族，冰霜巨人，圣光人族……
再加一个地球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于是，他坦然点头：“的确不是，和我一起来到圣山神庙的朋友，倒是一名纯血的图兰人，但他在遭遇了一系列光怪陆离的试炼之后，似乎被某种神秘力量侵蚀和控制了——就是刚刚在裂谷另一边，攻击我们的那个家伙。”
“可以理解。”
漂浮在浩瀚星辰之间的巨大金属板，再次“嗡嗡”响了起来，仿佛无数古代图兰人同时开口。
有人说：“以我们的族人不断退化的智能水平，来到这里，肯定都会受到侵蚀和控制的。”
又有人说：“你的朋友，受到侵蚀的程度好像还不太深，他的意志已经算是非常顽强了。”
还有人说：“你不是我们的族人，或许这样才更好，所有图兰人都会被它控制，只有一个外来者，才有可能拯救我们的文明。”
也有人迫不及待地问：“你似乎不是圣光人族，也不像矮人、精灵、亡灵和巨人，你究竟是谁，来自哪里，又想要去到何方？”
成百上千道声音，同时从高频震颤的金属板内部传来。
奇妙的是，声音之间，不存在丝毫互相干扰。
孟超可以同时将所有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并理解对方传递过来的信息。
孟超沉吟片刻。
无论这块熠熠生辉的金属板，究竟有什么目的，它都蕴藏着无比强大的，可以加速龙城文明发展，至少能延续龙城文明生存的力量。
与此同时，这块金属板的主人，或者说，它所代表的某种……“智能”，正处在巨大的困境中，和蛰伏在圣山神庙深处的神秘力量互相敌对，急需得到外部力量的支持，来打破僵局。
换言之，自己和这块金属板之间，存在着交易和合作的可能。
既然对方开诚布公，一上来就将图兰文明的起源，介绍得清清楚楚。
而根据孟超的前世记忆，在龙城和图兰泽歃血为盟之后，“龙城来自地球”，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毕竟，数千万龙城市民，不可能个个都守口如瓶。
孟超也没必要隐瞒这些很容易被推理出来的事情。
“我来自地球，一个和图兰文明的母星，非常相似的世界。”
孟超暗示道，“事实上，根据我来到圣山神庙之后，看到的一切来分析，我们之间的相似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们和矮人、精灵、亡灵、巨人、圣光人族，当然，也远远超过了‘巧合’可以解释的范畴。
“不过，我们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充满危险和秘密的世界，这是一场意外，仿佛一夜之间，斗转星移，我们就来到了这片全然陌生的天地。
“所以，我们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方。
“只想生存下去，寻找真相和……朋友，或许，有朝一日，还能回到我们的家乡。”
金属板沉默片刻，再次“嗡嗡”地高频振荡起来。
有声音像是对孟超说的最后一个词汇深有感触：“家乡……”
也有声音冷冰冰道：“不是意外，所有穿越到这颗星球的文明，无论主动还是被动，都不是意外。”
还有声音说：“如此说来，你们就像是一万年前的我们，而你们也终将变成我们。”
孟超听出最后这道声音的无奈和悲哀。
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说的第一个“我们”，指的是一万年前，科技先进，文明发达，既能制造塑料，也能研发精密机械，甚至能穿梭星海的古代图兰人。
后一个“我们”，指的则是今天茹毛饮血，好勇斗狠，貌似威风凛凛，实则文明即将断绝的“高等兽人”。
孟超心思电转，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似乎对今天的图兰文明，很不满意？”
“我们的文明已经死去。”
一个声音说，“现在躺在图兰泽上的，仅仅是图兰文明的尸体，没人在看到自己的尸体时，会觉得满意。”
“不，我们的文明还没有彻底死亡！”
另一个声音反驳道，“至少，在文明的尸体里，还蕴藏着希望的种子，只要条件合适，我们的文明就能再次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孟超强忍激动的心情，打断声音仿佛进行了无数次的争论：“既然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想必是觉得，我能提供某种帮助。
“而我和我背后的文明，对于图兰文明也没有丝毫恶意。
“至少，在生存之路上，我们似乎都有各自的问题，也都面临着无比巨大的威胁，在解决各自的问题和共同的威胁之前，我们之间存在着非常坚固的合作基础。
“独自前行，不如抱团取暖，如果你们真的相信，一个外来者能为图兰文明带来全新的可能性，那么，我也愿意提供自己的全部智能、武力、意志，充当筹码，来为我的文明，兑换一份全新的可能性。
“但是，在互相帮助，携手前行之前，我能希望能得到更多信息——你们是谁，这颗星球究竟是什么地方，似乎有很多文明都穿越到了这里，你们刚才说‘不是巧合’，那又是什么样的力量、存在和理由，让我们出现在这颗拥挤的星球上？”
金属板继续“嗡嗡”个不停。
这次震荡的频率很高，持续的时间也格外长。
就像是无数声音都在金属板里面进行着异常激烈的争论——是否要告诉一个没有证据显示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外来者，关于图兰文明的全部信息。
最终，他们得出了结论。
“你的要求是合理的。”
一个声音说，“告诉你关于图兰文明的全部信息，和我们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有助于你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和你必须完成的使命。
“你是我们最后的选择，也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至少，你看上去比那个狼人，还有那个狮人，虎人，豹人以及鼠人，更有可能理解我们所说的一切。
“而我们也相信，知道一切之后，你会不遗余力，竭尽所能，去完成使命。
“因为，你将拯救的不仅仅是图兰文明，还有你的家乡，你的同胞，你的文明。
孟超点头。
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如果“狼人”是指“胡狼”卡努斯的话，狮人和虎人又是指谁？
难道“毁灭号角”和“狂暴之刃”，已经来到了圣山神庙？
等等，就算狮虎双雄真的深入了圣山神庙，孟超记得他们的队伍里，都是清一色，最精锐的怒狮勇士和猛虎勇士，并没有“豹人”和“鼠人”的存在啊！
想到这里，孟超的瞳孔猛然收缩。
该死，是冰风暴和古梦圣女。
他们两个，岂非正好是“豹人”和“鼠人”？
难道冰风暴和古梦圣女，被狮王和虎王抓住了？
怪不得，狮王和虎王会这么快就摸到了圣山神庙里面！
冰风暴通过“记忆水晶”，掌握了大量关于圣山神庙的情报。
古梦圣女的大脑深度畸变，就像是一颗随时有可能爆炸的“脑波炸弹”。
他们两个出现，又会给原本就错综复杂至极的局势，带来什么变数？
孟超心急如焚。
大脑却前所未有地冷静。
不放过从金属板内部传递过来的每一道信息。
却听金属板深处的成千上万道声音，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哈卡’。”
尽管孟超大致通晓了图兰语。
通过比“虚拟实境”更加先进的技术，每秒钟都能和对方进行天文数字的信息交流。
但“哈卡”这个概念，对于地球人甚至现代智人来说，还是太过晦涩难懂，就像一个毫无意义，却又包罗万象的音节。
幸好，对方伴随“哈卡”这个音节，传递过来海量信息的解释。
所谓“哈卡”，就是古代图兰人将自己掌握的知识、信息和技能，压缩和灌注到基因深处，并封装在生命种子里面。
古代图兰人在繁衍生息之时，将封装了“哈卡”的生命种子植入母体深处，经过漫长的孕育，新生命呱呱坠地之后，还没睁开眼睛，就能掌握父母乃至祖先们曾经掌握的知识、信息和技能。
地球人没有“哈卡”。
所以，地球婴儿刚刚出生时，懵懂无知，混混沌沌，并不掌握除了呼吸、啼哭、吮吸之外的任何技能。
地球上的顶尖舞蹈家和钢琴大师的后代，并非一出生就能翩翩起舞和弹奏触动灵魂的乐曲。
地球上能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的医生，他的孩子刚出生时，也不可能割下哪怕一条小小的阑尾。
地球上的司机、教师、工程师、科学家、奥运冠军、掌握数百种杀戮之道的特种兵……他们的后代，刚刚诞生的，还湿漉漉的婴儿，都是一块零技能的“白板”，都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顶多拥有某种天赋，却不具备任何具体的知识和技能，一切都要从头学起，从零开始。
第1363章 “培养皿”和“孵化池”
但图兰人不同。
他们拥有“哈卡”。
这令图兰婴儿刚刚诞生，就能掌握丰富的知识和娴熟的技能。
医生的后代天然就是医生，战士的后代天然就是战士，渔夫的后代天然就会捕鱼，猎人的后代天然就是丛林中的王者。
就像鱼儿的后代天生就会游泳，鹰隼的后代能无师自通地自由翱翔，羚羊刚刚出生不久，就能凭借天赋技能，奔走如飞一样。
“哈卡”的存在，无疑大幅提升了早期图兰人，在文明刚刚诞生的混沌时刻，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生命竞赛中的先发优势。
令他们能在无数飞禽走兽和哺乳动物中脱颖而出，成为母星上的“万物之灵”。
但拥有“哈卡”，也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无论地球还是图兰人的母星，免费的午餐都是没有的。
拥有“哈卡”，意味着比地球人或者说现代智人更加漫长的孕育周期。
在新生命孕育的过程中，母体也要补充更多的营养和能量。
毕竟，成年人代代相传的知识和技能，相当于汹涌澎湃的信息浪潮，不是刚刚从胚胎发育而来的稚嫩大脑，可以瞬间承受的东西。
更加漫长的孕育周期，意味着更高的危险系数。
而一旦胎儿承受不住“哈卡”，流产和畸变的可能性，也比现代智人要高得多。
其次，“哈卡”固然能传承父母乃至祖辈的知识和技能。
却也很容易将子孙后代，固定在父母祖先的道路上。
既然一名猎人的后代，一出生就掌握了娴熟的狩猎技巧。
他就很难再转变成一名渔夫，一名医生，或者一名智者了。
人脑终究是有极限的。
就算古代图兰人像是尼安德特人一样，拥有比现代智人更高20%甚至30%的脑容量。
但在被“哈卡”占用了太多空间，消耗了太多能量之后，剩下的空间和能量，未必还能运行如地球人般丰富的智慧和清晰的思维。
第三，也是最要命的。
“哈卡”似乎天然就和“群体协作”这一概念相冲突。
使得古代图兰人的族群规模，远远不如刚刚诞生的地球人那么庞大。
社会分工和协作体系，也远远没有地球人那么复杂。
仔细想想，很好理解。
既然古代图兰人能通过“哈卡”，传承大量知识和技能，拥有生存竞赛中的先发优势，在某种意义上，比现代智人更加聪明和强壮。
他们就没必要和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组成“想象的共同体”，把彼此当成同仇敌忾、生死与共的同胞了。
所谓文明的诞生，从来就不是什么奇迹。
而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
孟超猜测，正因为这些缺陷的存在，地球上拥有“哈卡”的尼安德特人，才在生存竞赛中慢慢败下阵来，最终，将万物之灵的宝座，让给了没有“哈卡”，貌似更加弱小和愚笨，却不得不更加团结，疯狂繁殖后代和扩大族群的现代智人。
但图兰母星的环境，和地球并不相同。
因为三颗卫星不断撕扯的缘故，图兰母星上的潮汐力，应该比地球上更加强大和多变。
图兰母星的地质变化和极端气候，诸如地震、火山爆发、连绵数千年的大暴雨和大洪水，应该也比地球更加激烈和频发。
如此严酷的环境，令没有“哈卡”的现代智人根本无法生存。
就算勉强凝聚起了规模比尼安德特人更大的族群，建立起了原始部落甚至原始国家。
这样的部落和国家，也很容易在一场火山爆发、洪水泛滥或者持续不断的地震中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所以，在图兰母星上，不适应当地环境的现代智人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类似地球上尼安德特人的古代图兰人，成为了呼风唤雨的霸主，成为了万物之灵。
当然，随着文明不断发展，古代图兰人的脚步渐渐遍及了整颗星球，征服了当地的一切生灵，乃至无数次抬起头来，仰望星空，思考着天穹之上，仿佛无穷高处，熠熠生辉的星辰大海的意义。
这时候，他们也理解了团结、合作、扩大族群规模、构造复杂社会体系的概念。
由此创造出了灿烂辉煌的图兰文明。
但在图兰文明加速发展，直至冲出母星，第一次将“人类”的脚步，烙印到他们的卫星之上时。
“哈卡”仍旧是图兰文明得以存在和延续的重要支柱之一。
因为地球人——现代智人，没有类似的概念。
孟超用了很久，才能消化吸收对方传递过来的信息。
明白了蕴藏在人面蜘蛛的脑域深处，浩瀚星空中的金属板里面，嗡嗡作响的千百道声音。
就是千百道古代图兰人的知识，智慧，技能，记忆。
就是古代图兰人的灵魂碎片，类似龙城的英灵。
就是图兰文明的图书馆和博物馆。
就是……图兰文明的图腾。
“真是不可思议。”
孟超喃喃道，“我还以为，所谓‘图腾’，就是高等兽人纹在身上的刺青，或者镌刻在武器和铠甲表面的图案——那些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玄奥繁复，能够吞吐灵能，激活各种超凡力量的东西。”
“那并不是真正的图腾，更准确说，不是图腾的全部。”
一个声音，有些惆怅地说，“真正的图腾，存储着图兰文明的全部历史、智慧、技术和秘密，绝不是只能用来凝聚火球、冰霜、闪电和毒液，能让物质变得更加坚固和锋利的把戏。
“很可惜，现在那些退化成为‘高等兽人’还沾沾自喜的图兰人，早已失落了99%的图腾，只能将一些支离破碎、斑斑驳驳的碎片，纹在身上——殊不知，如此原始和拙劣的方式，只能触及到图腾的皮毛而已。”
“真奇怪，你竟然不知道‘哈卡’。”
又有一个声音道，“你的文明，竟然没有‘哈卡’的概念，这不可能，难道你们是‘哈什拉’？”
对方又抛出了一个孟超很难理解的音节。
但仔细想想，根据图兰语的构词法，“哈什拉”是一个合成词，前面的“哈”就是“哈卡”，也就是图腾的意思。
后面的“什拉”是“空白，没有”的意思，但带有贬义。
在图兰俚语中，是指缺乏勇气和武力，出去狩猎和战斗，却一无所获的家伙。
组合起来，大概是“没有图腾的弱者”之类的意思。
孟超猜测，在图兰母星上，最初也存在着“尼安德特人”和“现代智人”两种人类。
而在尼安德特人赢得了生存竞赛之后，就将“图腾”当成了自己成为万物之灵的原因，以及区别“人”和“非人”的关键。
于是，在图兰母星上早早灭绝的现代智人，就变成了“哈什拉”，也就是“因为没有图腾而灭绝的弱者”。
孟超能感觉到，因为自己这个“哈什拉”的存在，令对方产生了三观动摇的震撼。
将心比心，如果是孟超发现，一群猩猩竟然也能创造出自己的文明，他也一定会大受震撼的。
金属板里的声音，再次“悉悉索索”响起来。
一个声音说：“难以置信，‘没有图腾的人’也能创造自己的文明！”
又有一个声音不解：“没有图腾之力，你们的文明刚刚诞生时，怎么可能抵御各种天灾和猛兽的侵袭？”
还有一个声音感叹：“你们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和漫长的道路，我们应该向你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没有图腾的人’，你们才是这条布满了荆棘和火焰的生存之路上，最勇敢也最坚韧的旅人。”
更有好几个声音，大为兴奋地同时提出：“穿越到这颗星球上的诸多文明，或多或少都拥有‘哈卡’，无论矮人、精灵、亡灵、巨人还是圣光人族，甚至是食人魔和深渊魔族，都有自己的天赋技能。
“现在，一个从未有过‘哈卡’，却顽强生存到了今天的文明，也来到了这里。
“或许，真如你所说，你的文明，能为我们带来一些全新的可能性，帮助我们找到真相和出路！”
“等等——”
孟超越听越不对劲，“你们也不知道‘真相和出路’，不知道这颗星球究竟是什么地方，又该怎么离开这里？”
“如果知道的话，我们就不会被困在这里整整万年，整个文明不断退化，即将被侵蚀殆尽了。”
声音说，“既然你的文明，拥有和图兰文明还在母星上时相差无几的发展水平，又知道这颗星球上存在着‘兽人，矮人，精灵，亡灵和圣光人族’等等，有着类似构造，却又存在着微妙差异的碳基人形智慧生命。
“你就应该猜到，我们都来自不同的星球，却又有着相同的，最古老的基因源头。
“至于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我们思考了整整万年，却依旧得不出结论，只能猜测，这颗星球，是一个古老的港口，是空间重叠的交通要道，是不同文明互相厮杀的竞技场，是类似‘培养皿’和‘孵化池’的地方。”
第1364章 磁流体
孟超陷入深思。
“我能理解‘竞技场’的意思，的确，将数十种明明发源于不同星球，不同生态环境中的碳基人形智慧生命，聚集到同一颗星球上，除了让我们捉对厮杀，分出高下之外，似乎也没有第二个解释了——那就像是图兰文明的角斗场，每一个穿越到这里的文明，都是为了生存，不得不自相残杀的角斗士。”
孟超皱眉道，“不过，‘培养皿’和‘孵化池’，又该怎么解释呢？”
“在你的母星上，也有洄游产卵鱼类吗？”
声音淡淡道，“这种鱼类通常一生都在不断迁徙，在生命的不同阶段，都生活在最适合这一阶段的环境里面。
“为了繁殖更多后代，而后代又能得到充足的营养和稳定的环境，他们会长途跋涉，从江河来到湖泊，产下无数鱼卵。
“等到鱼卵长成小鱼，这些小鱼又会从风平浪静的湖泊，朝着汹涌澎湃的大江大河进军，无论沿途有多少艰难险阻，要牺牲多少同伴的生命，小鱼们仍旧前赴后继，朝着滔滔江水乃至浩瀚无垠的大海冲去。
“惟其如此，羸弱不堪，在湖泊中都掀不起半丝波澜的小鱼，才能成长为翻江倒海甚至翻天覆地的巨鲲。”
孟超明白了声音的意思。
“你是说，我们各自的母星，就像风平浪静的湖泊，而这里就是江河？”
孟超若有所思，“不，这里应该还不是真正的江河，只是稍微大一些的湖泊之外，在这颗星球之外，应该还存在着更加广袤无垠和风急浪高的海洋……”
“没错。”
声音道，“这颗星球，应该不是文明的终点，而是某种孵化池和中转站，或者说，是真正的起点。”
“那我就愈发不明白了。”
孟超深深皱眉，“既然你们的文明曾经拥有开发卫星和星海遨游的能力，也拥有相当先进的机械加工、金属冶炼和基因调制技术，而且，你们也隐隐察觉到了隐藏在这颗星球背后的秘密，为什么，你们的文明会一步步退化甚至滑坡，直到今天，变成了半人半兽，快要茹毛饮血的模样？
“或许，今天的高等兽人，会为自己锋利的爪牙和坚固的甲壳感到骄傲，但你们应该能看出来，这样的人形凶兽形态，分明距离‘文明’的定义越来越远，就算能勉强苟活下去，也将永远丧失探索星海的能力，绝对没有前途和未来可言的吧？
“过去一万年，你们的文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一步步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呢？”
金属板沉默了很久。
随后，发出一道蕴藏着成千上万道情感，错综复杂至极的叹息。
“不要着急，我的朋友，我们愿意将过去万年间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你。”
声音幽幽道，“反正，我们的文明即将毁灭，再不告诉任何人的话，我们的秘密甚至我们曾经存在的痕迹，都将烟消云散，无影无迹。
“希望，我们的信息能帮你更好地完成使命，至少，我们的教训能帮你们的文明避免重蹈覆辙，能在这颗该死的星球上，像个真正的文明那样，骄傲地生存下去。”
伴随着声音的娓娓道来。
晶莹剔透的金属板在高频振荡中，出现了纵横交错的蛛网裂纹。
当裂纹生长和扩张到极限时，金属板如同脆弱的玻璃镜般迸裂，化作无数翩翩起舞的水晶蝴蝶。
每一只水晶蝴蝶的翅膀扇动，都扇出了图兰文明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进化史。
无数信息流伴随着蝴蝶掀起的涟漪，涌入孟超的脑域深处。
令他眼前同时浮现出了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幅熠熠生辉，身临其境的画面。
其中一幅画面中，孟超看到了数百道黑烟滚滚升起，令天空布满了张牙舞爪的铅云。
大地上火山爆发，岩浆恣意流淌，地震连绵不绝。
又有汹涌澎湃的洪水，将炙热的岩浆不断凝固成奇形怪状的雕像。
上古图兰母星的环境，果然比上古地球要恶劣地多。
然而，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如同尼安德特人般的古代图兰人，仍旧在流星火雨和地火纵横之间灵巧跳跃，腾转挪移，如履平地。
他们身上披挂着古老耐火生物的皮毛和甲壳，像是披挂着消防员穿的防火服，脚下踩着高跷般的大型猛兽骨骼，深入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去采集那里的喜热真菌凝聚而成的菌毯作为食物。
第二幅画面中，几名茹毛饮血的古代图兰人，看着一尊尊凝固的岩浆，化作的雕像，特别是雕像那尖锐和锋利的边缘，陷入了深思，仿佛领悟到了炼制金属和制造工具的奥妙。
第三幅画面中，古代图兰人在地上挖出沟渠，主动将恣意纵横的岩浆，引导到了沟渠中，又引来大水加以冷却，制造出了图兰母星上的第一批工具。
在古代图兰人的手舞足蹈中，孟超仿佛听到了一个新生的文明，吹响了嘹亮的，高亢的，响彻云霄的号角。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虽然同样是各自恒星系的第三行星，距离各自的恒星不远不近，能够汲取充足的太阳能，也拥有稳定的运行轨道、大气层和液态水。
但图兰母星拥有三颗卫星。
三颗卫星的总质量，比月球要大得多。
三颗卫星之间的互相作用，以及他们和图兰母星之间的拉扯、牵引、撕裂，甚至他们汇聚起来的“潮汐共振”，都比地球和月球之间的潮汐力要大得多。
独特的三卫星系统，非但令图兰母星的地质运动和极端天气，比地球激烈十倍。
还时常会互相撕扯，放出部分质量，形成熊熊燃烧的陨石雨，穿透大气层，狠狠砸落到图兰母星上。
无论是地底喷射出来的岩浆。
还是从天而降的火雨。
虽然蕴藏着混乱、死亡和毁灭。
却也带来了勃勃生机。
因为火山频繁爆发，到处都是岩浆流淌的缘故，上古图兰人比上古地球人更早领悟到了运用火焰，烹饪熟食的技能。
比生食更加干净和易于消化的熟食，刺激了上古图兰人的脑容量成倍提升，令他们在觉醒“群体协作能力”和“想象力”之前，就先进化出了“哈卡”的能力。
掌握了“哈卡”的古代图兰人，可以将自己的记忆、知识和技能，代代相传下去。
地火和陨石又带来了大量地表上原本没有的稀有元素，并在火山的熔炼下，变成了最初的合金。
得天独厚的环境，令古代图兰人比古代地球人更容易掌握制造工具的能力，也更容易发现合金的奥秘。
当古代地球人还在茹毛饮血的时候，古代图兰人就已经对着香气扑鼻的熟食大快朵颐。
当古代地球人还栖居在树巢和洞穴中时，古代图兰人就已经能用金属来加固他们的建筑，从而令建筑的规模和强度大幅提升。
当古代地球人还在挥舞着粗糙的石斧和脆弱的骨矛时，古代图兰人就已经拥有了轻盈的铁甲和锋利的钢矛。
当地球人利用群体协作能力，强大的想象力和旺盛的求知欲，终于在短短万年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文明之路上狂飙突进，进入蒸汽、电气乃至核能时代之时，图兰人则点出了“磁流体”技术。
所谓“磁流体”，又称磁性液体、铁磁流体或磁液，是一种新型的功能材料。
它既具有液体的流动性，又具有固体磁性材料的磁性。
主要是由直径在纳米级数的磁性固体颗粒、基载液以及界面活性剂三者混合而成的一种稳定的胶状液体。
磁流体能在磁场作用下形成千变万化的微观结构。
这些微观结构又能在宏观上，呈现出千奇百怪的特性。
在地球上，受限于尖端材料学和纳米科技的研究才刚刚起步，磁流体的实际作用，仅仅局限在“磁、光、电”的范畴，暂时只能作用于光调制、光开关、光隔离器和传感器等等领域。
而在图兰母星上，因为比地球人更早万年就展开了材料学和金属冶炼方面的研究，又有“哈卡”能传承知识、技术、记忆的缘故。
古代图兰人的磁流体技术，可以说是一骑绝尘，既领先于地球文明，也领先于其自身的工业水平。
图兰文明刚刚进入工业时代，就研发出了几十种磁流体材料。
有些磁流体能瞬间在固态和液态之间自由切换，固态强度超过了地球上最坚硬的天然材料“金刚石”，液态时又能被很容易地塑造成各种复杂结构，从而，能在数百种精密机械结构之间，实现“一键切换”。
有些磁流体拥有很好的抗菌、抗干扰、抗排异性，植入血肉之躯后，就能取代传统的金属和塑料假肢，非但能让残疾人恢复正常的生理机能，甚至能大幅增强正常人的运动能力，让图兰人变成力大无穷、飞檐走壁的“超人”。
还有些磁流体的强度和韧性，达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用来构造大型建筑的技术难度，也比普通材料要低一个数量级——只要无脑堆积，这样的磁流体就能按照建筑师的设想，被堆砌成任何规模，任何高度，任何形状。
第1365章 别无选择
无数种新材料的相继问世，加快了图兰文明建造超级工程的速度。
终于，直插云霄的太空电梯和环绕母星的大气层轨道，出现在了图兰母星的上空。
凭借这些超级工程，图兰文明的触手，伸出了他们的母星，开始朝着浩瀚星辰进军。
而他们首先征服的，自然是在图兰语中被称为“三姐妹”，环绕母星的三颗卫星。
很快，古代图兰人就在其中一颗卫星上，发现了史前文明留下的遗迹。
孟超眼前，浮现出了一张清晰度极高的图片。
拍摄的是一颗和月球一样布满了环形山的灰白色星球的表面。
画面正中央，规模最大的一座环形山里面，却有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窟窿中间，还有某种人造物体，绽放着瑰丽的光芒，就像是熠熠生辉的眼睛一样。
“这是……”
随着画面不断放大，孟超的呼吸逐渐停止。
他见过类似的东西。
在龙城市中心地底深处，一号太古遗迹的底部，也存在着一个极为相似的，巨大、精密、镌刻着无数符文、缭绕着灵能涟漪，充满了庄严和神秘气息的装置。
遗迹研究所的专家，给这台装置起了个名字，叫做“穿越引擎”。
认定它就是让龙城从地球，穿越到异界来的“罪魁祸首”。
龙城自主研发的“行星表面短途跳跃装置”，也是汲取了“穿越引擎”的部分技术，才制造出来的。
声音告诉孟超，古代图兰人对这台埋藏在“三姐妹”上的穿越引擎，也产生了如地球人一般浓厚的兴趣。
他们通过研究发现，这台似乎拥有亿万年历史的古老装置，可以将质量完全转化成能量，并将能量通过更高维度的层面，几乎无损传输出去，再降低维度，回归三维世界，并还原成质量。
从而达到瞬时传送，穿越星海的目的。
这样的技术，完全超出了当时的图兰人，原本就不算丰富的想象力的极限。
对于任何一个有能力飞出大气层，毫无任何阻碍地看清楚亿万星辰在前方闪耀的文明而言，还有什么样的事业，会比征服星辰大海更加崇高，更加伟大，更加激动人心，更能指引这个文明的前进，更能代表文明本身存在的意义呢？
更何况，“被某个史前超级文明所建造的穿越引擎存在”这件事本身，就对图兰文明的起源，图兰人的自我认知，图兰人的世界观构建，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冲击，又开启了无限的可能性。
我是谁？
我从何而来？
我又要去向何方？
不但地球人在夜深人静，仰望星空时，心灵深处会自然而然浮现出这样的问题。
图兰人也会。
还能通过“哈卡”，将这些问题代代相传下去。
图兰人会是某个超级文明的造物吗？
超级文明究竟是主动的，有意识的，以自身为模板，精心创造了图兰人；还是漫不经心地随手抛洒出了一些种子；甚至，只是在路边野餐之后，随手丢出了一袋垃圾，所谓的图兰人，仅仅是垃圾里面繁殖出来的细菌而已？
超级文明在图兰母星的卫星上，留下这样一台“穿越引擎”，又有什么目的？
是希望图兰文明发展成熟到一定阶段之后，能建造宇宙飞船，启动穿越引擎，去寻找自己的起源吗？
带着无数疑问和雄心壮志，古代图兰人将全部资源都投入到了“三姐妹”——发现穿越引擎的卫星上。
他们依托穿越引擎，开始建造一艘规模庞大，气势恢宏，史无前例的宇宙飞船。
希望等这艘宇宙飞船大功告成之后，能搭载图兰文明最聪明，最强壮，最富有的精英们，踏上征服星海的道路。
可惜，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古代图兰人低估了建造超巨型宇宙飞船的难度。
毕竟他们的文明才刚刚突破母星的大气层，踏上自己的卫星而已。
连邻近母星的第二和第四行星都没有征服，又奢谈什么征服整个宇宙？
而随着他们对穿越引擎的研究越来越深入。
古代图兰人发现，穿越引擎本身也存在大量问题。
图兰文明的穿越引擎和龙城那台不同。
龙城那台穿越引擎，亿万年来一直深埋在地球的大地中，受到地球大气层的保护。
大气层帮它阻挡住了99%的星际尘埃和宇宙辐射，令它历经岁月侵蚀，仍旧完好无损，保持着基本的功能。
图兰文明的穿越引擎却埋藏在没有大气层的卫星上。
亿万年来，星际尘埃和宇宙辐射，就像是熊熊燃烧的弹幕，对它进行着无休止的轰炸和侵蚀，令它看似庄严、宏大、优雅、华美的外表之下，处处都是大坑。
结果就是，古代图兰人几乎投入了母星上的全部资源。
距离穿越引擎的彻底修复、宇宙飞船的顺利完工以及“星际开发计划”的初步实施，仍旧遥遥无期。
要知道，古代图兰人在这个项目上投入了天文数字的资金和资源，远远超过了以往几十项超级工程的总投入！
即便拥有神乎其技的磁流体技术，能大幅降低建造奇观的时间和成本，图兰文明的经济和社会运行体系，仍旧快要被这个项目，活活拖垮了。
当时，无数图兰人都相信“星际开发计划”能给自己带来丰厚的利润，从而赌上了身家性命，孤注一掷。
不，不仅仅是个人。
还有掌控图兰母星经济命脉和自然资源的强大势力。
都将无比美好的明天，赌在了穿越引擎上。
当天花乱坠的空头支票，迟迟不能兑现，这些个人、势力乃至超级霸权之间的矛盾，究竟有多么尖锐，可想而知。
更要命的是，穿越引擎虽然暂时没能彻底修复，宇宙飞船也没有完全建成。
但图兰文明的专家学者们，在尝试解析、探索和修复穿越引擎的过程中，却掌握了不少足以颠覆文明秩序的新技术。
就像龙城人在研究穿越引擎的过程中，意外掌握了“灵能武道，符文科技，行星表面短途跳跃技术”一样。
古代图兰人和当时图兰母星上大大小小的势力，也通过各种渠道，纷纷掌握了和穿越引擎有关的新技术、新战法、新武器。
得到这一切的古代图兰人，就像是无意间中了巨额彩票的暴发户。
他们的野心和欲望都以几何级数提升。
很快就提升到了自身无法控制，母星也无法承载的程度。
就这样，为了争夺母星上所剩无几的资源，为了争夺穿越引擎的所有权以及行星开发项目的主导权，更为了垄断穿越引擎带来的，足以改天换地的新技术，图兰文明的内战爆发了。
旷日持久，惨绝人寰的内战，几乎摧毁了图兰母星上的一切。
令原本如同蓝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可居住行星，变成了千疮百孔的烂苹果。
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
而垂死挣扎的失败者们，非但不想办法结束该死的战争，反而将他们的魔爪伸到了“三姐妹”，伸到了当时唯一的净土——围绕穿越引擎建设的卫星基地，也是尚未完工的宇宙飞船上。
围绕穿越引擎建设的卫星基地，虽然源源不断产出了各种新技术和新装备。
但因为母星上的各大势力勾心斗角，互相制衡的缘故，本身却属于“非军事区”，并没有强大的武力，应对来自母星的威胁。
而当卫星基地和整个项目的领导者，意识到母星上的战争贩子们，已经在杀戮亿万同胞的战争中渐渐变成了恶魔，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大半截身子都陷入地狱之后。
他做出了一个力挽狂澜的决定。
绝不能让来自母星的魔爪，染指“三姐妹”。
绝不能将穿越引擎、卫星基地和宇宙飞船，变成那些战争贩子们的棋子和筹码。
图兰母星已经完蛋了。
现在，这个小小的卫星基地，就是图兰文明最后的希望。
卫星基地的领导者别无选择。
只能抢在母星的战火波及到“三姐妹”之前，强行激活了尚未完成修复的穿越引擎，拖着还没完工的宇宙飞船，逃离母星系，以最丑陋的姿态，一头扎进了浩瀚无垠，诡谲叵测的星海。
这自然是一段无比艰难的旅途。
穿越引擎本身的故障，宇宙飞船的千疮百孔，还有燃料和资源的严重不足，自不必说。
更加糟糕的是，因为仓促起航的缘故，预想中的乘客——那些图兰文明最富有，最强壮，最睿智，万里挑一，为了星际旅行进行了多年训练，通过“哈卡”储备了各种知识和技能的精英们，基本上都没来得及登上未完工的宇宙飞船。
登上飞船的，大多是基地里的飞船建造者和卫星上的资源采集者。
虽然其中也有不少工程师、设计师和专家学者。
大部分乘客，却只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能够在严酷环境中默默抵御星际尘埃和宇宙辐射，却根本不具备星际航行知识和技能的小人物。
第1366章 不是乐园，而是战场
一群满脑子只有代代相传的焊接工艺的建造者，和一群生生世世都在幽暗无底的矿洞深处当牛做马的采集者，要在冰冷、窒息、黑暗、危机四伏、断绝生机的深空宇宙中生存下去——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尚未完工的宇宙飞船被没有船票的乘客们命名为“希望号”。
但在希望号启航时，哪怕做出决断的基地领导者，也就是第一任舰长的眼睛里，都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他们只是被求生本能驱使着，想要距离熊熊燃烧的母星系越远越好。
正如最初登陆的鱼儿，也没有任何雄心壮志，不知道自己即将踏上征服整颗星球的道路。
只是在海洋中的激烈竞争中败下阵来的可怜虫，被迫远走高飞而已。
果不其然，在最初的一百年里，尚未完工、破破烂烂、跌跌撞撞的希望号，就遭遇了数十次灭顶之灾，损失了大半人口和资源，几乎变成了一口漂浮在冰冷宇宙中的铁棺材。
就算他们拥有在各个星系之间，瞬时跳跃的能力。
但他们抵达的一个个星系，全都死气沉沉甚至步步杀机。
而启动尚未完成修复的穿越引擎，需要消耗大量的物质和能量。
绝大多数时候，希望号的乘客们只能来回穿梭于一颗颗充斥着风暴和辐射的星球，以生命为代价，搜集能让文明继续前进的燃料。
不幸中的万幸，当图兰文明最后的希望，如同风中之烛般奄奄一息的时候，最后一根稻草——磁流体技术，倒是继续大放异彩，突飞猛进，在短短百年之内，完成了在图兰母星上整整千年都不可能完成的飞跃。
磁流体技术原本就是图兰文明的强项。
为了建造希望号，卫星基地上又聚集了整个图兰文明最顶尖的磁流体技术专家。
当飞船遭受星际尘埃、宇宙辐射、星球引力和恒星风暴的轰击、撕扯、侵蚀，变得锈迹斑斑、千疮百孔乃至隐隐出现分崩离析的迹象时。
船上为数不多的专家学者们别无选择，只能将全部希望，都赌在磁流体技术上。
而他们在浩瀚星空中发现的新物质和新元素，以及希望号上的各种磁流体材料，在宇宙辐射以及恒星风暴的轰击下，呈现出的各种千奇百怪的新特性，都给磁流体技术的狂飙突进，提供了全新的可能性。
终于，在第一个一百年即将过去，希望号即将崩溃，整个文明的最后希望即将熄灭时，一种全新、复杂和精密了一个数量级的全新纳米结构出现了。
过去的磁流体，仅仅是由无数纳米级数的细微构造组成，本身没有丝毫智能，也谈不上包括“驱动器，信号接收器，机械臂”等等复杂结构。
从本质上来说，貌似能够千变万化，随心所欲组成构造形状，呈现出不同特性的磁流体，仍旧只是一块磁铁而已。
但全新的磁流体，已经能利用纳米级数的细微构造，组成“驱动器，信号接收器，逻辑思考回路以及机械臂”等等复杂构造。
也能利用磁场的细微变化，让这些复杂构造，进行微观层面上的机械运动，从而干涉宏观层面的世界。
如此一来，磁流体就从原本的“液态磁铁”，变成了一台台能够自动汲取能量，不断复制并组装自身构件，自动完成指令的纳米机械。
从这一刻开始，希望号上的乘客们，再也不用亲自操纵磁流体。
只需要输入大略和模糊的指令，诸如“修复船壳”，“搜集能源”，“改变分子结构，强化舱壁和装甲，抵御恒星风暴”。
仿佛拥有生命的磁流体，就能以图兰人意想不到的方式，保质保量地完成使命。
不，再称呼这些仿佛拥有智能，能够自我复制的新材料为“磁流体”，已经不合时宜了。
希望号上的乘客们，将它命名为“超磁体”。
希望它能让图兰文明，超越生命的极限，也超越文明的极限。
在超磁体的帮助下，希望号的航行越来越顺利。
穿越引擎也接近修复完成，输出了更多拥有亿万年历史的古老信息。
其中就包括一幅导航图。
孟超眼前浮现出了一幅斑斑驳驳的画卷。
他记得，龙城的太古遗迹中，也有类似的东西。
就是一块巨大的金属板上面，密密麻麻地镌刻着无数星系的坐标，坐标之间还绘制着一个个的箭头。
像是冥冥中的力量，对于刚刚踏入星辰大海的新生命们，抛出的诱饵或者指引。
导航图的发现让古代图兰人欣喜若狂。
再说，他们也别无选择。
虽然超磁体拥有不可思议、神乎其技的功能。
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需要充足的物质和能量，才能让超磁体发挥出最强大的威力。
古代图兰人决定孤注一掷。
赌上一切，不惜代价，搜集了大量燃料，按照导航图的指引，进行一次超长距离的跳跃，试图找到一颗全新的可居住行星。
接下来的事情，孟超已经知道了。
古代图兰人成功了。
他们真的穿越了亿万星辰，来到了异界——在浩瀚无垠的黑暗宇宙中，找到了一颗全新的，拥有大气层和液态水，熠熠生辉的可居住行星。
但他们也失败了。
或许，是因为穿越引擎并没有100%完成修复的缘故。
又或许，是在仓促逃离母星系的时候，古代图兰人根本来不及思考，要如何将质量如此之大，结构又相对脆弱，只适合漂浮在无重力或者低重力环境中的宇宙飞船，安全降落到大质量的行星表面的问题。
总之，希望号一头扎进了异界的地壳深处。
宇宙飞船和异界的大地，进行了一次，不，是无数次负距离的亲密接触。
包括穿越引擎在内，船上的大量设备都深深镶嵌在岩层中。
不，说“镶嵌”不够精确。
因为空间重叠的缘故，这些复杂、精密、坚固至极的设备，是在分子层面上，和古老的岩石，完美融合到了一起，丧失了一切机能，也不再存在哪怕一丝一毫，还能修复的可能性。
比起设备，船员的损失更加严重。
不少船员在穿越发生的一刹那，就和坚硬的岩石发生了空间重叠。
组成血肉之躯的每一个细胞乃至每一条基因链，都被完美、精密、均匀地嵌入了岩石中，变成了一幅幅鲜血淋漓、纤毫毕现的立体标本。
还有些船员，十分幸运或者说万分不幸，没有在穿越瞬间就毫无痛苦地一了百了
他们绝望地发现，自己被“封印”在了岩层的深处。
原本通向船上各个区域，四通八达的甬道，此刻都被一堵堵坚硬如铁，厚实无比的岩壁所堵塞。
就算他们绞尽脑汁，想到了爆破舱壁的办法，但在破裂的舱壁后面，仍旧是一堵堵冰冷的岩石。
这些船员只能在窒息和饥饿中慢慢死去。
很久以后，凿开岩石的人们，才会发现他们畸形扭曲的尸骸，以及他们疯狂撞击岩壁，留下的斑斑血迹。
不过，能在一天或者几天内就死去的船员，仍旧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幸运儿。
还有很多船员，看似毫发无损。
各种岩石粉末、金属尘埃以及穿越瞬间，来自宇宙的辐射，却已经侵入了他们尚未完成重组的身体。
他们将在今后的日子里，产生各种疾病和畸变，饱受折磨，以惨不忍睹的方式死去。
逝者已矣。
生者却还要拖曳着伤痕累累的血肉之躯，痛苦却坚定地走下去。
毕竟，他们已经在黑暗宇宙中漂流了太久，无数次品尝到灭顶之灾的滋味。
既然希望就在眼前。
图兰人又怎么会吝啬最后的牺牲呢？
这一次，幸运女神似乎站在了他们这边。
希望号冲击异界的地壳，不但给飞船本身造成重创，却也破坏了异界岩层的稳定性，令岩层中出现了无数条直通地面的缝隙。
经过无数次尝试，洒下千万勇士的鲜血，图兰人终于通过勇士们用尸骸铺设的道路，艰难爬出了岩缝，来到了异界的地表。
然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并不是风调雨顺，宁静祥和，到处都流淌着牛奶和蜜糖的乐园。
而是一片充斥着火山、地震、洪水，还有怪兽和病毒肆虐的战场。
——穿越引发的空间重叠和质量增加现象，影响不仅仅局限在一时一地，而是会对整颗星球的磁场，都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星球磁场的剧变，引发了激烈的地壳运动和极端天气。
火山爆发和大范围、高烈度的地震，带来了蕴藏在地底千万年甚至亿万年的古老细菌和病毒。
这些古老的细菌和病毒，又借助洪水肆虐，扩散到了整片图兰泽。
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动植物，一方面被古老的细菌和病毒感染，纷纷变异成了怪兽和妖化植物。
另一方面，又因为火山、地震和洪水，失去了家园和食物来源。
畸形变异，饥肠辘辘的怪兽和妖化植物们，凶性自然呈百倍提升。
第1367章 “一块肉”
刚刚穿越到异界的古代图兰人，面对的生存环境，比刚刚穿越的地球人更加恶劣。
他们的优势是尖端的金属冶炼和超磁体技术，还有相对地球人而言，更强壮的体魄。
劣势却是他们的飞船深埋在地底，飞船内部90%以上的区域和设施，不是和岩石融为一体，就是变得千疮百孔，锈迹斑斑，彻底报废。
倘若说，龙城人在面对张牙舞爪的怪兽时，好歹还有一座城市，一个家园可以捍卫。
古代图兰人的家园，却已经变成了一座空空如也，随时都会崩塌的坟墓。
为了生存，古代图兰人不得不迁徙到了地面上，在没有铜墙铁壁和高楼大厦保护的情况下，直面各种天灾和怪兽。
为了提升个体在恶劣环境中的极限生存能力和续航战斗能力，古代图兰人赌上了最后的资源和技术，用于单兵便携式战斗装备的研发。
最终研发出来的产品，就是以“超磁体”塑造的全覆盖动力铠甲。
由此，图兰文明进入了“战甲时代”。
古代图兰人对动力铠甲的依赖性，比龙城人大得多。
动力铠甲就是他们的第二层皮肤，就是他们最坚固的堡垒，就是他们的移动要塞，就是他们独自行走在危机重重的旷野，随时会遭到岩浆、酸雨和怪兽侵袭时，赖以生存和必须捍卫的家园。
而超磁体材料塑造的“超磁战甲”，相比普通金属铸造的单兵装备而言，也拥有多功能、耐冲击、能自主修复并在一定程度上，自动执行简单指令等等优势。
凭借超磁战甲，图兰文明勉强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站稳了脚跟。
但超磁战甲并非万能。
古代图兰人仍有两个致命问题亟待解决。
第一就是异界充斥的古老细菌和病毒。
对于没有相应免疫机制的外来者而言，那简直是一颗颗直接攻击细胞乃至基因链的重磅炸弹。
正如好端端的地球人穿越到了异界之后，因为水土不服和瘟疫肆虐，很容易畸形变异甚至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丧尸。
古代图兰人也很容易感染异界病菌，变成各种惨不忍睹甚至丧失人性的样子。
就算超磁战甲再坚固，再多变，再智能，都无法保护主人体内的每一颗细胞乃至每一条基因链。
第二，还是资源的问题。
因为图兰母星的特殊环境，那里的各种矿脉几乎都暴露在空气中，或者埋藏在浅层地表。
又经常被巨大的潮汐力引发的地质激变，挤压或者抛洒到地面上。
还在母星生活的图兰人，很少为能源和原材料的问题发愁。
和超越文明发展水平的金属冶炼技术形成鲜明反差的，便是他们相对羸弱的资源采集技术。
偏偏图兰泽的晶石和金属矿脉又埋藏在地底极深处。
刚刚穿越过来，折损了大量人口，还处在晕头转向状态中的古代图兰人，根本无力勘测和开采蕴藏在图兰泽地底深处的资源。
没有资源，再强大的超磁战甲，也只是一堆稀烂如泥的废铜烂铁。
于是，图兰文明陷入了一种非常尴尬和危险的境地。
当一支全副武装、孔武有力、全员身披超磁战甲的战术小队，行走在图兰泽的荒野之中时，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没有多少怪兽能和这样的战术小队抗衡。
即便岩浆、洪水、酸雨和地震引发的落石，几乎也无法彻底损毁超磁战甲，伤到里面的血肉之躯。
就算遇到大规模的天灾或者大股兽潮，战术小队也能及时逃回地底，逃回“希望号”里去。
然而，当古代图兰人试图在地面上建立大规模的定居点甚至城镇，将全部人口和整个文明都迁徙到地面上来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身披超磁战甲的探索者，可以灵活机动，想打就打，想逃就逃。
定居点和城镇却没办法长出几百只脚，在危险来临时逃之夭夭。
一旦投入大量资源的定居点落成，又发生天灾或者惹来了兽潮，古代图兰人就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投入大量资源，和天灾反复拉锯，和兽潮拼消耗。
而“拉锯”和“消耗”，是当时的图兰人，最承受不起的东西。
于是，好不容易清理了方圆数百里内的所有怪兽，投入大量资源来建设和加固的定居点。
往往在次年的雨季来临，万物复苏时，被汹涌澎湃的洪水以及卷土重来的兽潮冲垮。
古代图兰人只能灰溜溜逃回地底。
这种情况反复发生。
简直像是一场无限循环的噩梦。
而希望号在地底高温高压的环境，以及岩层的不断侵蚀中，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向彻底瘫痪乃至崩溃。
再不想办法解决致命病菌和资源匮乏的问题，用不了多久，图兰文明就将永远丧失冲出地面的实力和勇气。
或许，图兰人将变成永远待在地底的可怜虫，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连眼球都渐渐退化，永远都别想再重建他们的文明。
当然，奇迹总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才会上演。
就在文明濒临毁灭之时。
古代图兰人在“希望号”的底下，更深的岩层中，发现了……一块肉。
“等等。”
孟超一直很安静地接收着声音传输过来的海量信息。
无论“看”到希望号在浩瀚星海中惊心动魄的旅程。
还是希望号穿越过来，却和岩层发生空间重叠时，那些惨不忍睹的画面。
他都没有打断信息传输。
直到此刻，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一块肉？”
“没错，那真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东西，在图兰母星上从未发现过类似的存在，除了‘一块肉’之外，图兰语中根本没有能够描述它的词汇。”
声音说着，向孟超的脑域中，输入了一副模模糊糊的画面。
尽管经过了上万年间的无数次“哈卡”，反复传输的画面，已经损耗掉了大量信息。
孟超还是凭借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勉强拼凑出了这东西的样子。
远远看去，它就像是一块镶嵌在地底空泡中的岩石，呈灰白色，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小孔，小孔里渗透出了混浊而粘稠的液体，如同食人花凝结的露珠。
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它的表面还遍布着纵横交错、蜿蜒曲折的褶皱，褶皱深处，仿佛隐藏着比表面积更大百倍的沟壑。
刚开始，它就像是一坨死气沉沉的无机物。
但很快，它就意识到了画面的记录者正在观察它。
也可能，是因为古代图兰人的到来，令它受到了某种刺激。
遍布在它表面的粘稠液体纷纷颤动起来，化作了分不清是光晕还是迷雾，飘渺不定，薄如轻纱的东西。
不，孟超忽然意识到，那既不是光晕，也不是迷雾。
而是它在呼吸。
这坨物体被人吵醒，静静呼吸的样子，激活了孟超封存在记忆库最深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孟超觉得自己，见过类似的东西。
想起来了，是在雾隐绝域的二号太古遗迹，也就是怪兽文明终极巢穴的深处。
那是怪兽文明的“主脑”。
也就是太古时代，曾经肆虐天地，将“古人”都躯干到了星空，甚至彻底毁灭的“母体”，在遭到天基轨道武器的狂轰滥炸之后，留下的残片！
“怪兽主脑没有撒谎！
“昔日的‘母体’在被天基轨道武器轰得四分五裂之后，果然留下了不止一枚残片！
“深埋在怪兽山脉、雾隐绝域内部的那枚残片，在经过亿万年的休眠和恢复之后，以‘怪兽主脑’的姿态，重新破土而出。
“位于图兰泽地底的这枚残片，却在万年前就已经被不明真相的图兰人发现！
“从画面来看，这枚残片似乎还没恢复昔日母体的能力以及形态，还处在漫长的休眠和恢复中，只是一团颤颤巍巍的细胞，甚至连细胞结构都无法维持，只是某种有机物质聚合体而已。
“但无论它看起来有多么人畜无害，哪怕变成了死气沉沉的化石，它都是‘母体’的一部分，甚至是‘母体’的种子，是整个异界最危险的存在之一！”
果然，声音告诉孟超，古代图兰人是在一次例行探索中，发现“这块肉”的。
因为希望号的穿越，掀起了大片空间涟漪，产生了纵横交错的空间褶皱。
图兰泽地底原本坚固、致密的岩层中，便出现了大量的空泡，以及通往空间褶皱的缝隙。
希望号的大量残骸，都散落在这些地底空泡和空间褶皱中。
在地表上的雨季降临，洪水和兽潮肆虐，古代图兰人很难在地面上立足的时候。
组织“地底探索队”，寻找矿脉、飞船残骸以及热能来源，就成为了穿越者们的主要任务之一。
他们在异界地底发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但是，当“这块肉”出现在探索队员们的面前时，仍旧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和想象力。
无论在母星还是异界，他们都没有见过如此……不可名状的东西。
第1368章 灵磁体
要知道，肆虐图兰泽的怪兽，即便看上去再怎么狰狞丑陋，也不过是图兰母星都有的猛兽的聚合体和强化升级版本而已。
头上长角、肋生双翅的猛虎，乍一看不可思议，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和接受。
但眼前“这块肉”，探索队员们根本分不清，它究竟是菌类还是动植物，是生物还是非生物，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
而就在一名探索队员大着胆子，想从“这块肉”身上刮擦下一些黏液，作为研究样本时，意外发生了。
孟超眼前，浮现出了全新的画面。
画面中，是一名身披着恍若水银般的超磁战甲的古代图兰人。
利用超磁体千变万化的特性，在手臂末端生成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
试图从“这块肉”的表面，刮擦下一星半点的黏液和碎屑。
然而，就在利刃接近“这块肉”时，组成利刃的超磁体，却像是受到了更加强大的磁场吸引，从固态变成了液态，反而被吸到了“这块肉”里面去。
又像是“这块肉”长出了无形的血盆大口，将超磁体一口吃了下去！
探索队员大惊失色。
下意识想要后退。
但他被超磁体包裹住的手臂，却同样被“这块肉”深深吸引，动弹不得。
双方就像是拔河般僵持片刻。
探索队员就败下阵来。
整条手臂都被超磁体裹挟着，没入“这块肉”中。
“这块肉”的“呼吸”更加急促。
弥漫在整个空间内的乳白色光晕或者说迷雾，也变得更加浓稠。
像是将牛奶灌入雾化器里面，再喷洒到所有人的面前。
如同绵绵春雨般的“牛奶”，纷纷扬扬地洒落到了所有探索队员的超磁战甲表面。
饶是见多识广，悍不畏死的探索队员，经历了如此光怪陆离的事情，都不禁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喊叫。
幸好，“这块肉”并无恶意。
至少，当时的图兰人，并没有发现它的恶意。
在几名同伴的帮助下，这名探索队员成功将自己的手臂，从“这块肉”里拔了出来。
幸运的是，他的手臂完好无损。
更加幸运的是，连包裹手臂的超磁体，都没有发生损耗。
非但没有损耗，探索队员们还惊讶万分地发现，被“这块肉”吸收过的超磁体，似乎改变了纳米构造，变得更细微、精致、智能，充满了神秘的力量。
要知道，当时绝大多数的图兰人，都遭受着异界细菌和病毒，无时无刻无休止的侵袭。
就算没有变成丧尸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也终日饱受着病痛的折磨。
特别是这些常年处于高温高压和幽闭恐惧环境中的地底探索队员们。
看似孔武有力，实则都处在“亚健康状态”。
就拿这条手臂连带着超磁体，都被“这块肉”吸入的探索队员来说。
他就因为训练和激战，导致了严重的筋腱劳损和关节炎症，手腕和手肘上，到处都是高高隆起，一碰就疼的鼓包，比地球人更加粗壮的骨骼上，也布满了纵横交错如同蛛网般的细微裂纹，还有多次骨折又愈合后，残留的增生组织。
可现在，他却感觉到，形成了全新纳米结构的超磁体，正顺着他的毛孔，渗入他的血肉，从细胞乃至基因层面，治疗和改造着他的身体。
令他的痼疾和旧伤都不药而愈，整条手臂变得更加强壮，和超磁体的结合更加紧密！
这一发现令所有人都感到欣喜若狂。
隐隐看到了，图兰文明在新世界崛起的希望。
他们将更多的超磁体，送到“这块肉”的旁边。
“这块肉”来者不拒，将这些超磁体统统吞噬下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咀嚼”，又吐了出来。
当然，被“这块肉”吐出来的超磁体，已经拥有了全新的纳米结构。
图兰文明的专家学者，对全新的超磁体进行了深度研究之后发现。
这种不可思议的新材料，已经模糊了生物和非生物，有机物和无机物的界线。
它既像是一种“粘合剂”，可以将金属、晶石以及血肉之躯，完美融合到一起。
又像是一种“催化剂”，能加速细胞分裂和基因变异。
从而，充当“基因手术刀”，帮助古代图兰人，对异界原生的动植物，进行基因层面的剪切、粘贴、复制和改造。
同时，全新的纳米结构还有助于提升超磁战甲本身的复杂运算、大数据分析和模拟逻辑思维能力。
从而，令超磁战甲诞生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自动帮主人完成更多、更高级、更危险的任务。
那就好像，在一个个比细胞还小的纳米结构里，诞生了……灵魂。
这些拥有灵魂，模糊了生物和非生物界限的新材料，已经不能再用“超磁体”来称呼了。
古代图兰人将其命名为“灵磁体”。
灵磁体的诞生，意味着古代图兰人度过了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战场上，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灵磁体帮助古代图兰人杀灭、镇压和驯服了侵入体内的异界细菌和病毒，将他们改造成了对图兰人有利的益生菌。
非但不会再给图兰人带来病痛，反而能激活他们蕴藏在基因深处的潜能，令他们变得更加健康和强壮，能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经过灵磁体改造，和灵磁体共生的古代图兰人，徒手就搬运千钧重物，一拳就能轰爆一块坚硬如铁的岩石。
唯一的小问题是，这样的“治疗”或者说“强化”，会在图兰人身上留下微妙的痕迹。
令他们就像返祖现象一样，呈现出古代猛兽的显性特征。
这应该是释放基因潜能的副作用。
虽然乍一看不太习惯。
但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战场上，“美丽”和“丑陋”等等概念，并没有存在的意义。
或者说，只要能让生物个体变得更加强大，更能打赢生存之战，那就是“美丽”的，“优雅”的，“雄壮”的。
而利用灵磁体充当“基因手术刀”，古代图兰人又对异界本土植物，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
历经无数次失败后，终于调制出了“曼陀罗树”这种堪称完美的人造植物。
曼陀罗树内部存在大量的灵磁体。
他们的细胞和灵磁体的全新纳米结构，完美融合到了一起。
这令曼陀罗树的根系，比普通植物更长、更粗壮、更强韧百倍。
能以近乎无限生长的势头，一路延伸到地底深处，去寻找蕴藏在那里的金属和晶石矿脉。
一旦找到了储量丰富的灵脉，曼陀罗树的根系，就会像是嗅到血腥味的水蛭那样，紧紧缠绕上去，疯狂吮吸矿脉中蕴藏的灵能，并将灵能源源不断输送到地面上，以“曼陀罗果实”的形式，送到古代图兰人的手里。
而原本深埋在地底的稀有金属和微量元素，也能以曼陀罗树的伴生植物的形态，被运送到地面上。
如此一来，困扰古代图兰人多年的异界病菌和资源匮乏问题，竟然都被解决了。
而能够按照古代图兰人的意志，快速生长的曼陀罗树本身，都是最坚固和最廉价的建筑材料。
只要经过基因层面的微调，并输入设计好的定居点、避难所、军事要塞乃至大型城镇的建筑施工图纸，灵磁体就能刺激曼陀罗树，源源不断从地底汲取灵能、金属和矿物质，“生长”出一整座城市，至少是城市的骨架。
除此之外，在研发新一代“灵磁战甲”的过程中，专家学者们还无意间发现了灵磁体的另一种全新特性。
灵磁体非但能在固态和液态之间自由转换。
甚至，能化整为零，消失在图兰人的细胞深处。
时至今日，图兰人仍旧没有破解灵磁体消失之谜。
究竟是灵磁体能在碳基生物的体内，撕开一道道空间缝隙，存储到更高维度的世界里。
还是灵磁体拥有在“质量”和“能量”之间自由转换，并且利用基本粒子的电子迁跃，将能量全部存储起来。
等到需要时，再将能量统统释放出来，重新转化成质量。
如同抽水蓄能电站，利用电力负荷低谷时的电能，抽水至上水库，在电力负荷高峰期，放水到下水库发电一样？
总之，原理并不重要。
图兰人从古至今，就习惯了以“哈卡”来传承知识、技术和记忆。
他们对于科学原理的追求，并没有地球人那么强烈。
很有点儿“读书不求甚解”的味道。
反正，就算对原理一窍不通，通过“哈卡”，照样能凭借天赋和本能，如臂使指地施展某项先进、复杂、尖端的技术。
不需要知道“黑箱”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要知道，输入某个指令，一定会输出某个结果，那就够了。
不管灵磁体究竟是如何消失在古代图兰人的体内。
总之，它既不会增加古代图兰人的消耗，也不会带来太过沉重的负担，更免去了搬运之苦。
平时能完全当它不存在，自由自在地生活、工作和娱乐。
危险来临时，只要微调脑电波和生命磁场，随时随地都能将灵磁战甲召唤出来，作战效率何止比过去提高十倍！
第1369章 退化的临界
在灵磁体的帮助下，图兰文明的黄金时代开始了！
无数曼陀罗树的根系深深扎入大地，为文明的崛起，源源不断提供着燃料。
又有无数曼陀罗树拔地而起，在设计师和建筑师的巧妙引导下，变成一座座堡垒、要塞、城镇的骨架。
几乎一夜之间，无数定居点都在图兰泽的地表，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当然，也有成千上万的图兰勇士，披挂着灵磁战甲，冲向张牙舞爪的滚滚兽潮。
哦，用“披挂”这个词并不准确。
灵磁体不仅仅覆盖图兰勇士的皮肤，还深入他们的血肉，刺激他们的细胞，不断释放出如同火山爆发般强劲的能量，让他们能和体型比自己庞大三五倍甚至十几倍的怪兽抗衡，以绝对优势，成为这片大地的新主人！
比“披挂”更精确的词汇是“殖装”，是古代图兰人和灵磁体之间，达成了奇妙的共生关系。
很快，图兰人就筚路蓝缕，开疆扩土，将势力范围拓展到了整片图兰河流域。
直到撞上了空间涟漪造成的迷雾之墙，暂时无法再对外扩张为止。
图兰泽的绝大多数怪兽，不是被图兰人消灭和驯化，就是被迫迁徙到了山高林密的獠牙山脉深处——万年后的今天，图兰人口中的獠牙山脉，才变成了龙城人现在栖息的怪兽山脉。
曼陀罗树更是在整片图兰泽的每一个角落生根发芽，抽取地底灵能，带来勃勃生机，为图兰文明的人口，呈爆炸式增长，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就连“那块肉”所在的地底空泡，都被图兰人清理干净，打通了从空泡到希望号的通道，将大量实验器械和超级计算机搬运下来，围绕着“那块肉”，建立了一座尖端生化研究中心，试图解析更多关于“那块肉”的奥秘。
对了，古代图兰文明的研究员们，还给“那块肉”取了一个代号。
“原母”。
他们觉得，“那块肉”就像是神话传说中，长眠于地底的大地母亲一样，无比慷慨地赐予了即将灭绝的图兰人，第二次生命。
乍一看，新生的图兰文明，欣欣向荣，潜力无穷，即将再上巅峰，甚至超越母星时代的辉煌。
但就在所有古代图兰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对自己的文明充满了信心，对“只等迷雾散去，就能席卷整颗星球”这一点深信不疑之时。
发生了“小小”的意外。
曼陀罗树开始不受控制地疯长。
这种诞生于生化实验室，经过基因调制的人造植物，应该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牢牢受到图兰人的监控。
但灵磁体却有着轰击基因链，刺激细胞变异的能力。
被刺激的不仅仅是动物细胞。
也包括组成曼陀罗树的植物细胞。
受到刺激之后的曼陀罗树，在千百次的细胞分裂和进化变异之后，终于，诞生了全新的生命种子。
那是一种非常轻盈而且蓬松的孢子。
能像蒲公英一样随风飘荡。
无论飘到哪里，即便是穷山恶水的不毛之地，都能向干涸的大地深处，生长出绒毛般的菌丝。
菌丝又变成菌簇，菌簇再凝聚成菌落，菌落会贪婪而敏锐地寻找地下水源和地底灵脉，不放过一点一滴的能量。
用不了几年，原本光秃秃的不毛之地，就会变成一片枝繁叶茂的曼陀罗树海。
结满了香气扑鼻、灵能充裕的曼陀罗果实，以及富含稀有金属和微量元素的伴生植物。
按理说，这应该不算是坏事。
曼陀罗树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对图兰人有益的经济和粮食作物。
问题是，蕴含着大量灵能和灵磁体的曼陀罗树，在对图兰人有益的同时，对怪兽同样有益。
而图兰文明虽然进入了黄金时代。
毕竟才刚刚登陆异界没多久。
尚未从穿越造成的超强冲击中，完全恢复过来。
图兰文明的人口仍旧严重不足。
就算所有人都卯足了劲生，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内，令总人口膨胀十倍、百倍，膨胀到能占满图兰泽的每一个角落，监控和利用每一棵曼陀罗树的程度。
于是，在图兰人鞭长莫及的角落里，总有不少仓皇逃窜、饥肠辘辘、走投无路的怪兽，会闯入曼陀罗树的树荫底下，嗅到曼陀罗果实扑鼻的香味，发现伴生植物的枝叶和花瓣上闪耀的，熠熠生辉的金属光芒。
这些怪兽毫不客气地吞下了大量曼陀罗果实和伴生植物。
其中部分怪兽承受不住海量灵能和灵磁体在体内横冲直撞，从细胞乃至基因层面，进行脱胎换骨、浴火重生的改造。
他们全都爆体而亡，或是因为体内的水分被蒸发殆尽，变成一具具烟雾缭绕的干尸。
但还有不少怪兽，就像是当初那名探索队员一样，硬生生扛住了改天换地的激变。
他们的血肉都得到了灵磁体的植入和强化。
每一颗细胞中都灌满了狂暴无匹的灵能。
器官在灵磁体的包裹下，变得更加强韧，工作效率更高。
就连皮肤上，都生长出了一层银光闪闪，坚固无比，堪比全金属外骨骼的甲壳。
就这样，他们从单纯的血肉之躯，变成了半血肉半金属的“图腾兽”甚至“融合兽”。
当无数图腾兽组成了铺天盖地的金属兽潮，再次出现在图兰人刚刚落成没多久的地表城镇前面时，满心以为自己已经赶跑了怪兽，征服了数千里沃土的图兰人，脸上充满希望的笑容，都还没来得及凝固。
全新的战争，就以残酷程度提升十倍的姿态爆发。
“难道，就是图腾兽的出现，导致了图兰文明一蹶不振？”
孟超忍不住感慨。
原来图兰文明也曾面临过他们的“怪兽战争”。
而且，在灵磁体的催化下，图兰文明的“怪兽战争”，似乎比龙城人所面对的版本，还要再残酷和惨烈十倍！
“并不是。”
岂料，声音却否定了孟超的猜测，“图腾兽虽然凶猛，却还不至于让图兰文明再次毁灭。
“毕竟，图兰文明仍旧掌握着大部分的曼陀罗树，而且，我们比图腾兽更早接触到了灵磁体，对于灵磁体的研究，更加全面和深刻。
“绝大多数灵磁体都是由我们制造出来，怪兽通过曼陀罗树汲取的微量灵磁体，对他们的改造，再强也有极限。
“所以，即便图腾兽的数量众多，来势汹汹，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损失和麻烦。
“但图兰文明的根基并没有动摇。
“优势和主动权仍旧掌握在我们这边。
“我们中的不少人，都在战争中不断磨砺自己驾驭灵能和灵磁体的能力，不断激活全新的进化变异特征，变得越来越强大。
“所有人都坚信，就算这场怪兽战争还要再打一百年甚至五百年，最终的胜利者，一定属于图兰人。
“甚至，不少在战争中建立功勋，也在死或生的边缘，体验过灵磁体刺激细胞，释放出无穷力量，那种无法用笔墨形容的快感的英雄们，都不希望战争这么快就结束。
“迁徙到图兰泽的图兰文明，就像是一把刚刚经过重铸的战刀。
“图腾兽则是一块粗粝的磨刀石。
“我们巴不得这块磨刀石能更加坚固，才能将图兰文明这把战刀，磨砺得更加锋利呢！”
孟超挠头。
一想也是，如果图兰人走的是地球上尼安德特人的路子。
他们的个体战斗力，应该要比身为现代智人的地球人强横一些。
而且，他们还获得了尚处在休眠恢复状态的母体残片——原母。
的确没理由害怕图腾兽才是。
那孟超就搞不懂了。
既然形势一片大好，图兰文明又怎么会不断退化，一步步走到崩溃边缘的呢？
“崩溃不是一夜之间就发生的事情，当时，没有任何人意识到，我们正在退化。”
声音无比悲凉地说，“甚至，就在我们已经突破了退化的临界，即将一头扎进深渊时，那些神武的英雄和睿智的领袖，竟然都认为，我们变得比过去更强了呢！
“我们没有输掉怪兽战争。
“反而取得了一场接一场辉煌的，壮烈的，酣畅淋漓的，足以被史诗吟唱万年的胜利。
“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的确在不知不觉中，以一种非常隐秘和可怕的方式，渗透、侵蚀、改变着我们的文明。
“最先变化的，是我们的职业或者说阶层。
“图兰文明中的‘战士’和‘武者’阶层，大大增加了。
“要知道，当我们的文明还搭乘着希望号，在星辰大海中劈波斩浪，对抗星际尘埃、宇宙辐射、资源匮乏和幽闭恐惧时，船上是几乎没有‘战士’和‘武者’的。
“那时候，希望号上数量最多的就是建造者、修理工和采集者。
“我们所要进行的最艰苦卓绝和惊心动魄的战斗，就是顶着致命的辐射，冒着高能粒子的狂轰滥炸，爬到希望号的外壳上，操纵‘超磁体’，修补千疮百孔的装甲。”
第1370章 科学之死
孟超眼前，出现了一副气势恢宏的画面。
深邃无垠的宇宙中，在无数冰冷的星际尘埃，汇聚成毁灭风暴，劈头盖脑朝“希望号”砸来时，亦有无数古代图兰人离开了温暖、舒适、安全的船舱，爬到船壳外面，和几乎吞噬他们的整个宇宙，进行着顽强的抗争。
披挂着超磁战甲的他们，就像是一条条由磁流体组成，前赴后继，飞蛾扑火的小虫子。
但就是这样的小虫子，守护着图兰文明最后的希望，不至于被浩瀚宇宙完全吞噬。
那时候，希望号上的全体图兰人，无论是飞船设计师还是焊接修理工，无论是资源采集者，还是磁流体材料的研发者，全都同舟共济，万众一心，为了文明的前进，不懈努力着。
然而，来到异界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特别是在面对图腾兽和融合兽的大举进攻时，很多职业都不适应高强度战争的需要，渐渐淘汰甚至灭绝。
反而是“战士”和“武者”大行其道，成为了图兰文明的主流职业。
一开始，很多专家学者和科研人员，也尝试着在图兰泽建立大规模工业体系，至少是军工体系，投入大量资源，研发高精尖技术和战争机器——就像他们在图兰母星所做的那样。
但古代图兰人很快发现，第一，他们才刚刚降临图兰泽没多久，人口也相对不足，缺乏发展大工业的基础。
第二，有限的资源，必须砸到几乎无穷无尽的图腾兽和融合兽身上，战况瞬息万变，很难给他们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来研发失败几率极高的高精尖技术。
第三，灵磁体的出现，大幅提升了古代图兰人的身体素质和战斗力，部分缓解了食物压力，却也令研发高科技项目和建设大工业体系的紧迫性，显得不那么充足。
无论在图兰泽还是在龙城。
科研人员们想要开启一项全新的，有着划时代意义，能够彻底改变文明面貌的伟大研究时，最重要的显然不是技术问题。
而是：谁来掏钱呢？
还有：这玩意儿他娘的究竟有什么用呢？
第四，最要命的一点是，当时图兰泽的空间仍不稳定，尚未从图兰文明穿越过来，造成的空间震荡中恢复，整片图兰河流域，到处都布满了空间缝隙，图腾兽和融合兽很容易顺着缝隙，侵入到图兰城镇和工厂的内部，在被消灭之前，横冲直撞，大肆破坏，甚至在垂死挣扎中自爆，将体内的高能物质统统变成充满放射性的污染物，令图兰人砸下天文数字的资源，辛辛苦苦建设的科研项目和工业设施，彻底毁于一旦。
面对神出鬼没，生命力极其顽强，移动速度又快到离谱，极有可能钻到图兰城镇内部的图腾兽和融合兽，传统的，虽然威力强大，却需要消耗大量资源，移动速度相对较慢，体型也比较笨拙的热武器，很难发挥出100%的作战效能。
最简单的例子，万一被图腾兽和融合兽，钻进了一栋图兰文明的高楼大厦，难道还能调集重炮，将凶兽和建筑和建筑里的幸存者，统统轰上天去么？
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凭借古代图兰人不断暴涨的肉搏能力，用灵磁体凝聚而成的冷兵器，或者结构最简单的单兵热武器，用短兵相接的方法，来解决这些该死的畜生。
因为龙城刚刚经历过怪兽战争的缘故。
孟超非常理解声音的说法。
在己方城市内部，和怪兽这样的对手打巷战，动用威力强劲的热武器，的确有种在自家堆满了瓶瓶罐罐的床头，“用高射炮打蚊子”的感觉。
以拳头对獠牙，以刀剑对利爪，以最坚硬的拳头，轰爆最坚硬的甲壳，这才是硬道理。
但这里有个问题。
资源是有限的。
有限的资源投入到“武者”和“战士”的身上，就没办法投入到立足长远的科研项目和工业体系的建设上。
特别是在灵磁体的出现，几乎解决了图兰文明迫在眉睫的重大问题的基础上。
灵磁体实在太完美了。
完美到让其他所有科研项目都黯然失色，相形见绌的程度。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当时的科研人员，很难再说服全体同胞，从艰苦卓绝的战争中，抽出部分资源，投入到他们那些，前期不可能比灵磁体更加高效，后期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功的科研项目，乃至“百无一用”的基础理论研究里去。
一份资源，砸到一名身经百战的勇士身上，绝对能将他的实力提升一分，令他身上的灵磁体更加壮大和活跃，在战场上多杀几头图腾兽甚至融合兽。
同样的资源，砸到科研人员身上，响声恐怕还没放屁的动静大。
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古代图兰人会如何选择，答案不言自明。
如此一来，图兰文明中科研人员的数量，便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少。
仔细想想，这也很好理解。
无论地球人还是图兰人，无论高等智人还是尼安德特人，只要是碳基人形智慧生命，不，根本用不着“人形”，甚至用不着“智慧”，都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
既然成为“武者”和“战士”，才能风风光光，大发神威，得到全体同胞的仰慕和崇拜，能名正言顺分到最大块的蛋糕——包括但不限于崇高的社会地位，优先分配战利品的资格，担任各个层级和领域的重要职位，以及最重要的繁殖权，将自己的生命种子尽可能多地播撒出去，产生最多后裔，创造庞大家族的权力。
自然，人人都对“武者”和“战士”趋之若鹜。
反正，在图兰母星上，文明刚刚诞生之初，几乎所有图兰人都曾直面过洪水猛兽。
他们的基因深处，天然就蕴藏着战斗的本能。
只要再次嗅到死亡的气息，这种本能很容易通过“哈卡”释放出来，让他们觉醒古老的战斗技巧，从“建筑工”、“修理工”、“领航员”、“飞船设计师”、“天体物理学家”，变成“战士”和“武者”。
实在不能“哈卡”，无法顺应潮流，转变职业，也没关系。
那就去死好了。
还活着的人，自然成功转职，掌握了越来越强大的战斗技巧，并将威力绝伦的战技，和日益活跃的灵磁体，完美融合到了一起。
在“全民修炼”和“全员皆兵”的浪潮中，就算还有极少数科研人员，有着清贫不堕其志，愿意把冷板凳坐穿的精神，仍旧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默默进行着研究。
他们也很容易成为图腾兽以及融合兽的目标。
怪兽和野兽最大的区别，不是锋利的爪牙和坚硬的甲壳，甚至也不是运用灵能以及灵磁体的能力。
而是超卓的智慧，和不亚于人类的算计。
特别是吞噬了大量灵能，又有灵磁体帮他们重构脑组织的高阶图腾兽。
非常懂得“定点清除”敌方重要人物的道理。
在一次次看似意外的兽潮侵袭中，伴随着科研中心和工业基地的破坏殆尽，还有大批科研人员的纷纷死亡。
这些科研人员，要么是将分配到他们手里，寥寥可数的资源，都投入到了他们视若珍宝的项目里去。
要么是用宝贵的灵能和修炼资源，来强化自己的大脑，大幅提升计算力和逻辑思维能力。
却不舍得消耗一星半点的资源，来强化自己日益孱弱的身体。
当兽潮突如其来时，这些呕心沥血的科研人员，又怎么可能逃脱死亡的天罗地网呢？
不能说古代图兰人对于越来越多科研人员之死，感到无动于衷。
但“武者”和“战士”们，除了继续锤炼武力，嗷嗷乱叫着冲向兽潮，斩杀更多的图腾兽和融合兽，为科研人员们报仇之外，似乎也做不了太多事情。
至于斩杀了图腾兽和融合兽之后，将更多的战利品分配给科研人员，保障他们的安全和研究进度？
别开玩笑了！
“武者”和“战士”才是图兰文明的中流砥柱！
如果没有他们在前线浴血厮杀，所有人都得死！
只有将最大块的蛋糕统统分给“武者”和“战士”，才能早日杀光该死的凶兽，早日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早日开启文明重建之路！
到那时候，包括科研人员在内的所有人，才有好日子过，才有未来可言！
这难道不是，三岁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吗？
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全体图兰人都必须竭尽所能，既然科研人员暂时发挥不出太大作用，至少，应该咬紧牙关，和全体同胞一起默默忍耐，不是吗？
就这样，除了灵能和磁性材料研发专家之外的科研人员，渐渐在图兰文明内部销声匿迹。
灵磁体专家，自然不能和普通的科研人员一概而论。
毕竟，灵磁体已经成为了图兰文明的工业基石。
简单粗暴说，灵磁体就代表了图兰文明的一切工业和科技。
所有灵磁体专家都被送到了地底，受到了“武者”和“战士”们的严密保护。
他们在修缮一新的希望号，以及希望号下方的尖端生化实验室里，和“原母”朝夕相处，继续进行着更高层次的灵磁体研究工作。
第1371章 完美的救命药
科研人员的消失，对图兰文明造成的影响，不仅仅是暂时的项目瘫痪和理论停滞那么简单。
图兰人和地球人不同。
地球人属于现代智人，并没有“哈卡”的能力，所有个体刚刚诞生时都是一张白纸，各种天赋技能和理论体系，无法通过遗传基因，实现代际传承。
所以，地球人特别重视知识理论的存储、解析、研究和传授。
也特别重视人才的培养和天才的发掘。
地球人兴建了大量的学校，图书馆，博物馆，各类型、各领域的研发中心，精心保存着珍贵的文明火种。
作为文明的“传火人”，教师这个职业，即便算不上地球文明的中流砥柱，至少是文明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扮演着相对体面和重要的角色。
而正因为生来是一张白纸。
地球人也有着无比旺盛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天然就渴求各种各样的知识——哪怕这些知识，暂时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但对很多地球人来说，知识本身，就是好处。
尽管龙城刚刚穿越时，很多工厂、学校、实验室和图书馆，统统毁于一旦。
怪兽肆虐时，也曾杀死了不少龙城的科研人员。
但凭借尊师重道的传统，对知识的精心保存和分类，熊熊燃烧的好奇心，无穷无尽的求知欲，龙城人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地球时代的文明水准。
在炮声隆隆，怪兽横行的战场上，龙城人肩扛长枪，背负利刃，腰间还悬挂着鲜血淋漓的怪兽脑袋，却在昔日图书馆的残垣断壁之间，小心翼翼地搜集着斑斑驳驳的书籍，不放过被洪水和鲜血先后浸泡过，早已变得模糊不清的每一页纸张上，每一行字迹——这样的场景，在龙城的怪兽战争中，屡见不鲜。
但图兰人并非如此。
图兰人拥有“哈卡”这种看似高效的信息代际传承方式。
根本不需要太多学校、图书馆、博物馆之类的“无用之物”。
与生俱来着各种天赋技能和古老智慧的图兰人，能在自己的领域里驾轻就熟甚至称王称霸，也很少有兴趣，放下故老相传的一切，转向全新的，陌生的领域。
就算他们愿意鼓起勇气，朝着一无所知的领域进军。
往往也很难和那些在该领域深耕了几十代的专家们的后裔竞争。
可以说，图兰人将他们的文明火种，都精心保存在自己的脑子和生命种子里面了。
一名图兰人，就是一座活的学校，活的图书馆，活的博物馆。
而一旦这名图兰人意外死亡。
就相当于一座人才济济，教师呕心沥血，学生一点就透的学校毁于一旦。
一座堆满了古老典籍的图书馆付诸一炬。
一座镌刻着整部文明史的博物馆，在地震和海啸中，顺着洪流，沉入无尽的海底——或许，是永远沉入海底。
当图兰文明还在母星上发展时，这样的知识、技术和文明传承方式，并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毕竟，图兰人是母星的霸主，是食物链顶端的王者，是“万物之灵”。
谁又能威胁到他们的存在，能让某个领域的专家学者，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统统死亡呢？
然而，图兰母星的世界大战爆发，却令不可想象的噩梦化作了现实。
突如其来的战争，导致了大量专家学者的丧生，和大量理论知识以及专业技术的断绝。
希望号匆匆逃离母星系时，船上的科研人员数量，原本就严重不足，而且还偏科严重。
在步步杀机的星海航行中，很多科研人员还来不及留下后裔，就一命呜呼。
穿越到异界之后，面临生存威胁，又有大批科研人员和技术专家们纷纷转职。
不愿意转职和不适应新职业的科研人员以及技术专家，都被残酷的环境所淘汰。
某个细分科研领域的领军人物意外死亡。
往往就意味着这一细分领域，彻底对图兰文明关上了大门。
就算后继者想要重启该领域的研究工作，但一没有研究天赋，二没有相应的学习和研究资料，三没有充足的时间和资源，四没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五没有迫在眉睫的必要性。
在这种情况下，又有谁会吃力不讨好，去做这些“毫无意义”甚至“异想天开”的事情呢？
一名精通微光脉冲连续焊接工艺的焊工死亡或者转职。
往往就意味着微光连续焊接工艺的失传。
断绝的传承至少在一两千年内，不可能重启。
而微光脉冲连续焊接工艺，又极有可能是制造某种尖端实验器械的关键技术。
这门技术的失传，意味着某种尖端实验器械再也无法制造，和这种尖端器械相关的所有实验都会瘫痪。
当然，在实验瘫痪之前，懂得操纵尖端器械的实验者们，很可能早就纷纷转职或者死亡了。
就这样，当越来越多的图兰人纷纷高举着战刀，怒吼着冲向兽潮，要么在尸山血海中觉醒了远古祖先的狩猎技巧，通过“哈卡”成功专职成了“武者”和“战士”，要么轰轰烈烈地牺牲同时。
图兰文明的各种技术、知识、职业和传承，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断绝、消亡、湮灭。
但当时的图兰人，并没有感到丝毫不妥。
或者说，正在全力以赴，进行着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生存之战的他们，没时间也没兴趣去思考，这些知识和技术的消失，会给整个文明，带来何等深远的影响。
即便某项重要技术的断绝，真的带来了某些负面影响。
日新月异的灵磁体技术，往往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完美解决由此引发的问题。
是的，灵磁体实在太完美了。
完美到，让图兰人陷入恶性循环而不自知的程度。
某项技术的断绝，导致了图兰人必须用灵磁体来解决相关问题。
想要开发出灵磁体的全新功能，就必须向围绕着“原母”建立的灵磁体实验室和研发中心，投入更多资源。
更多资源包括最优秀的人才，都投入到灵磁体相关研究和应用领域，则导致除了灵磁体之外的各门类技术和理论研究，越发得不到重视。
越得不到重视，就越容易断绝。
断绝之后，灵磁体又会乘虚而入，填补空出来的“生态位”。
不知不觉中，原本各项工业门类齐全，知识储备深厚，百花齐放的图兰文明，演变成了灵磁体技术一枝独秀。
灵磁体就像是成瘾性极强的救命药。
既救了图兰文明的命。
却也让图兰文明渐渐上瘾，越陷越深。
更要命的是，因为科研人员的纷纷转职和死亡，图兰文明的基础理论研究能力越来越弱。
很多时候，就连生活在希望号上，和“原母”朝夕相处的灵磁体专家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研究，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是机械式地输入某个指令或者变量，并观察和记录由此带来的结果，筛选出那些稳定和有益的结果，剔除混乱和负面的结果，如此而已。
至于“母体”究竟如何作用于液态磁性材料，怎么改变超磁体的纳米结构，将简单的纳米构造，组装成一台台“纳米机器人”，进而将“超磁体”变成“灵磁体”。
这一过程，就像坚不可摧的黑箱。
没人知道“黑箱”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除了“原母”。
“我们的祖先还生活在母星时，曾经拥有过移山倒海，毁天灭地的能力，抛开自我毁灭的愚蠢不提，当世界大战爆发时，无数炽热如恒星的火球在母星的地表冉冉升起，能向万里之外的目标，轰出横扫一切的岩浆和风暴，瞬间毁灭一座城市和深埋在城市底下的秘密基地，那的确是图兰文明全部智慧和意志的集中体现，象征着文明的无穷威力和无上荣耀。”
声音幽幽道，“然而，来到图兰泽，被灵磁体包裹和渗透的我们，貌似拥有了更加强壮的体魄和一拳就能轰爆岩石的战斗力，却也因此，沦落到了用冷兵器来厮杀的程度。
“即便灵磁体能组成更加复杂和精密的机械，构造出诸如‘电弧枪’、‘磁轨炮’之类的热武器，但单兵热武器的破坏力再怎么提升，和我们还在母星上制造并使用的，足以毁灭整个生态系统的终极武器，仍旧不可同日而语。
“可惜，当时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我们的敌人，同样是挥舞着獠牙和利爪，顶多能喷射酸液、火球和电弧，相当于使用冷兵器和单兵热武器的凶兽。
“用图兰人的话来说——”
声音说了一句古老的谚语。
提到了某种地球上并不存在，但和猪猡一样肮脏、愚蠢、皮糙肉厚的动物。
字面上翻译过来，大概是“如果你长时间和猪猡一起在泥浆里打滚，无论战况多么激烈，都不能证明你是一名优秀的猎人，只能证明，你也是一头猪猡”的意思。
也能意译成“俩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
第1372章 尾巴
总之，那时候的图兰人尽情沉浸在一场又一场的所谓“胜利”，带来的狂喜中。
浑然不觉这种用拳脚和刀剑，在灵磁体的帮助下，从獠牙和利爪之间取得的“胜利”，仅仅是菜鸟互啄而已。
特别是，在图兰人和图腾兽短兵相接，盘肠大战，杀得血流漂杵，残肢断臂漫天乱飞的时候，灵磁体还会刺激图兰人的脑神经和内分泌系统，释放出大量的肾上腺素和脑啡肽，令图兰人能从疯狂杀戮中，获得笔墨无法形容的快感。
而这种快感，又具备着极难摆脱的成瘾性。
简单粗暴地说，哪怕原本并没有打算往“战士”和“武者”方向发展的各领域专家。
只要因为某次意外，遭到图腾兽的突袭，不得不拿起武器战斗，并且让大量灵磁体侵入自己的血肉之躯。
当闪电般的快感贯穿他的大脑，缠绕他的脊椎，裹挟他的血管和神经，驱动着他嗷嗷乱叫，朝兽潮扑去，将凶兽大卸八块之后。
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当他赢得了胜利，放下了刀剑，准备回头从事自己原本的职业时。
他会无数次回想起刀光剑影、所向披靡、大杀四方的滋味。
他会感觉有一万只蚂蚁在自己的皮肤上乱爬，在血管里乱钻，在冷板凳上如坐针毡，再也无法面对原本驾轻就熟，此刻却变得枯燥乏味的工作。
他会听到自己的内心仿佛有一片滔滔血海在翻涌，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每一颗细胞深处，都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倘若他不去理会内心深处的血海和号角，就会产生强烈的戒断反应。
严重时，甚至浑身上下的关节都酸疼无比，眼泪鼻涕都无法控制，对除了战斗和杀戮之外的任何事情，再提不起丝毫兴趣。
这一现象，令不少有识之士，意识到了“灵磁体依赖症”的问题。
他们千方百计，试图控制肾上腺素和脑啡肽的分泌速度。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无论和图腾兽殊死搏杀中，遭受各种创伤，带来难以忍受的痛楚。
还是灵磁体刺激细胞，加速分裂和增殖，达到提升战斗力效果时，那种脱胎换骨、先死后生的煎熬。
都必须大量甚至超量分泌肾上腺素和脑啡肽，才能勉强忍受。
停止分泌此类带有兴奋、迷幻和镇痛作用的激素，只会让人活活疼死。
那就没办法了。
战争还在继续。
图兰人虽然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但图腾兽就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又像是图兰泽两岸，漫山遍野的野草。
就算放把大火将野草烧个一干二净，等到下一个雨季，图兰河泛滥，洪水横冲直撞，将整片图兰泽都冲刷一遍，等到洪水退去时，野草又会从肥沃的淤泥深处，像是菌丝那样疯狂生长出来的。
为了彻底赢得胜利，图兰人不能停止使用灵磁体。
更何况，虽然具有强烈的成瘾性，但灵磁体和普通的致幻还有镇痛药物毕竟不同。
普通的致幻和镇痛类药物，主要靠侵蚀神经来发生作用。
对人体会造成严重的伤害。
长期服用者，一看就形容枯槁，憔悴不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甚至连五脏六腑都衰竭到了极点，一阵风就能吹倒。
而灵磁体除了会让人对杀戮上瘾之外，似乎并没有任何副作用。
反而还能刺激人体的细胞分裂，基因变异，促使图兰人朝着更高、更强、更远的方向，加速进化呢！
既然如此，成不成瘾，又有什么关系？
对杀戮上瘾，换个说法就是充满了征服欲和战斗热情。
对于正准备在新世界大展拳脚，征服脚下这颗可居住行星的图兰人而言，这难道不是值得表扬的优良品质吗？
哦，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副作用。
长期利用灵磁体来轰击基因链，刺激细胞分裂和增殖，一次又一次修复千疮百孔的身体，还是会造成那么一丁点副作用的。
异界原本就是一个各种元素都极不稳定的世界。
古老的异界细菌和病毒，又很容易绕过外来者的免疫系统，诱发各种稀奇古怪的疾病。
灵磁体在治疗这些疾病的过程中，不得不激活蕴藏在外来者基因最深处的潜能，“以毒攻毒”。
冲击生命极限的过程，往往也是改变生命形态的过程。
最终，图兰人在拥有越来越强大的力量同时，也拥有了越来越原始和野蛮的外表。
他们身上渐渐出现了大量的野兽特征。
变得和他们正在与之浴血奋战的图腾兽，越来越相似。
渐渐从“人类”变成了“兽人”。
按理说，这一发现，应该在图兰文明中掀起轩然大波。
但从“人类”到“兽人”的改变，并非在一夜之间完成。
而是用了数十年，在几代人之间，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地实现。
几代人的时间，足够图兰人熟悉全新的样貌，和全新的生活方式。
和爆炸性的力量在血管和神经之间奔流不息的快感，以及赤手空拳就能轰爆凶兽脑袋的实力相比，身上多了几枚鳞片和羽毛，脑袋上多长了几支角，犬齿和指甲变得更加粗壮、坚硬和锋利……这些代价，实在不值一提。
更何况，变异特征最明显的人，就是和灵磁体的融合度最高的人，往往也是控制了最多灵磁体，拥有最强战斗力的人。
在旷日持久的怪兽战争中，这些强横无匹的英雄们，依靠辉煌的战绩，纷纷登上高位，把持权柄，掌控资源，成为了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拥有了定义“文明”和“人类”的话语权。
当一万个人类中，有一个长出了尾巴。
长尾巴的就是怪物。
而当一万个人类中，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都长出了尾巴。
没尾巴的才是怪物，才是“非人”。
依靠灵磁体才能在战争中崛起，掌控着文明前进的方向，并且自身的兽化特征也最明显的大人物们，根本没有动力，去推动摒除“兽化基因”，让图兰人回归本来面目的研究。
再说，就算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和强劲的动力，愿意不惜血本砸下大量资源去进行这样的研究。
也找不到研究人员了。
图兰文明昔日的辉煌，早就断绝得七七八八，大量传承都随着科研人员之死，湮灭于历史的深海中。
就算有人想要重拾辉煌，但他们产生了大量兽化特征，畸形变异的肢体，也不再适合操纵精密的器械，设计复杂的模型，进行海量数据的计算。
拿掼了刀剑的手，没办法再去敲击键盘和任何信息录入设备。
能够轰爆凶兽脑袋的拳头，也没办法再拿起脆弱的量筒和烧杯。
既然，灵磁体已经帮助图兰人解决了生活中的绝大多数问题。
为什么，还要进行这样吃力不讨好的研究呢？
只要图兰人的身体在灵磁体的刺激下，变得越来越强壮，到了战场上，该打胜仗，照样打胜仗！
“人类在数百万年的进化过程中，外表原本就是在不断变化发展的。”
“新世界毕竟和母星不同，既然我们跨越了整片星海，来到了全新的家园，就应该具备更加开放的胸怀和思维，适应全新的外表和生活方式，抱残守缺，沉溺于‘美好的旧时光’是不行的！”
“再说，‘旧时光’也未必真的美好，我们在母星上，是发展出了很多天花乱坠的科技，但也正是因为这些科技，才导致母星陷入了自我毁灭的世界大战中——我们不正是因此才逃出来的吗？”
“如果，我们继续死守着母星时代的外表和理念不放，岂不是要重蹈覆辙？”
“说不定，母星时代的图兰文明，根本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我们现在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不，没有什么‘说不定’，这简直是一定的，母星时代的图兰人，能有我们现在这样强壮，随手一拳，就能将坚硬如铁的凶兽颅骨，都轰成粉末吗？”
图兰人纷纷为自己的改变寻找着理由。
而理由这玩意儿，就像是尿液。
只要想挤，总能挤出几滴。
在诸多理由的支持下，图兰文明非但没有回头，反而加速了从“人类”变成“兽人”的趋势。
拥有越浓重的兽化特征，就越值得夸耀，社会地位越高。
那些和灵磁体的融合程度不高，甚至不愿意和灵磁体融合，变成兽人的“老古板”们，反而遭到了歧视。
不愿意变成兽人，就是不愿意获得强大的力量，就是不愿意承担和图腾兽浴血厮杀的责任，就是只会躲在勇士背后瑟瑟发抖的懦夫，就是想让别人去送死，他好苟且偷生的自私鬼。
为了图兰文明的高歌猛进，决不允许这样的懦夫和自私鬼存在，大家应该帮助这些家伙，品尝到灵磁体包裹细胞的美妙滋味，以及和凶兽浴血厮杀的无上快感，帮助他们，加速从“人类”变成“兽人”的过程！
仔细想想，图兰文明会发生这种“加速兽化”的事情，一点都不奇怪。
当一万个人里，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都长出了尾巴。
无论他们怎么吹嘘长尾巴才代表着进化的方向，长尾巴才象征着强大的力量，长尾巴有多么舒适、方便和痛快，又有多么文明、优雅和漂亮。
他们看最后那个没长尾巴的人，总归是越看越不顺眼。
非要让最后这人，也尽快长出尾巴，哪怕只是安上一根假尾巴，才能“皆大欢喜”的。
第1373章 生于丰饶
事已至此，图兰文明就算是完成了第一阶段，外表上的改变。
但这时候的图兰文明依旧保留了大量，源自母星的精神内核。
无论外表变成什么样子，图兰人仍旧相信文明，相信同胞，相信齐心协力和同仇敌忾的力量，相信文明之火需要所有人的努力才能一起守护，相信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何等凶险的局面，都能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同胞们。
希望号在穿越星海时，无数先烈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前赴后继，死而后已的高贵精神，犹如灯塔般熠熠生辉，指引着图兰人前进的方向。
倘若，这座灯塔能够永远闪耀的话。
就算外表变成了凶猛的野兽。
图兰文明未必不能如人们所相信的那样，以全新的方式延续下去，取得生存之战的最终胜利。
然而……
更加深层次的，涉及到心灵和精神的第二阶段改变开始了。
在怪兽战争中高歌猛进，节节胜利的图兰文明，再次被诡谲叵测的命运，推到了悬崖边缘。
不，不是图腾兽。
这时候的图腾兽，已经丧失了全面进攻，毁灭图兰文明的能力。
从“威胁”变成了“麻烦”。
甚至从“麻烦”变成了图兰人狩猎、修炼、娱乐、采集原材料的对象。
怪兽战争将在三到五年之内结束。
图兰文明即将迎来崭新的大建设和大发展时代。
当时所有图兰人都坚信这一点。
就算最谨慎的悲观主义者，也仅仅是认为，图兰人无法彻底消灭图腾兽，后者必将像是讨厌的蟑螂、跳蚤和老鼠那样，和图兰人长期共存。
但蟑螂、跳蚤和老鼠，毕竟只是疥癞之患，干扰不了文明前进的大方向。
这一次，悄然而至的致命威胁，是曼陀罗树。
是随风飘扬，播撒到了整片图兰河流域，深深扎根大地，漫山遍野恣意生长，结满了累累硕果，为图兰人提供充足营养和灵能的曼陀罗树。
忽一日，原本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能自动自觉从大地深处汲取灵能，孕育出无数曼陀罗果实，让图兰文明在人口爆炸的同时，不用为粮食问题头疼的曼陀罗树。
全都开花了。
图兰泽变成了花团锦簇，绚烂无比的海洋。
一开始，面对如梦似幻的场景，懵懵懂懂的图兰人还感到非常高兴。
他们认为，这既是胜利的象征。
更代表着新世界对外来者的认可。
从此刻起，图兰文明完全融入了新世界的生态系统中，图兰人从外来者变成了土著，变成了新世界天经地义的主人。
欣喜若狂的图兰人在开满了鲜花的曼陀罗树下载歌载舞，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人们享受美食，痛饮醇酒，手拉着手环绕着曼陀罗树放声大笑。
孩子们像是猿猴般灵巧地爬到了曼陀罗树的树冠上，摘下过分鲜艳的花朵，编织成美丽的花环，戴在脑袋上，像是戴上了专属于“万物之灵”的王冠。
一切都如此美好。
美好得像是一场荒谬的闹剧。
而当几天几夜的闹剧终于收场，人们渐渐从宿醉中醒来时，却难以置信地发现，开花之后的曼陀罗树，竟然都不结果了！
没错，整片图兰泽的每一棵曼陀罗树——无论是生长在土地肥沃的图兰河两岸，还是穷山恶水中的不毛之地。
无论是生化专家们精心培育出来，经过了基因剪裁，又注入了大量营养液的“实验体一号”，还是种子随风飘荡，如春笋般野蛮生长的野生种，变异种。
就像是不约而同，被激活了某种神秘指令，随后死死拧紧了阀门一样。
停止从地底汲取养分和灵能，停止结果，停止向地面上再输送哪怕一星半点的资源。
图兰人大惊失色。
要知道，在过去几十年间，因为灵磁体和曼陀罗树的缘故，尽管怪兽战争如火如荼，图兰文明的人口还是以几何级数暴涨。
随着希望号穿越带来的空间震荡渐渐衰竭，图兰泽的环境也日益稳定，地震、洪水和火山爆发越来越少。
这也为图兰人的繁衍生息，创造了宝贵的空间。
再加上灵磁体既能刺激各种欲望的无限膨胀，又能缩短生命孕育和产后恢复的时间。
来到新世界之后的图兰人，人口增长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母星时代的任何一个时期。
曼陀罗树开花之前，没人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反而认为，图兰人的数量还是太少。
毕竟，他们的目光可不仅仅局限在图兰河流域。
他们可是要征服整个新世界，再次冲向星辰大海的伟大文明！
从脚下这颗可居住行星的重力还有氧气含量还有土著动植物的体型来分析，新世界的体积以及质量，应该和母星相差无几。
就算以母星的人口规模而论，新世界至少也能容纳更多百倍的图兰人。
反正，曼陀罗树会源源不断地结出香气扑鼻的果实。
非但不可能发生食物短缺的问题。
该头疼的，反而是漫山遍野的曼陀罗树太多，结出的曼陀罗果实也太多，很多富含营养，饱满到吹弹可破的果实，不是快速腐烂，重新回归大地，就是白白便宜了图腾兽和蛰伏在大地中的蛇虫鼠蚁。
习惯了从曼陀罗树中汲取资源的图兰人，就像是挥霍无度的富家子弟。
从来没有节约和储蓄的习惯。
也早就遗忘了应该如何开垦、种植、施肥、收获，依靠自己的辛劳和汗水，获得生存所需的食物——懂得相关知识和技术的专家，早就死光了，转职了，变成好勇斗狠的兽人了。
再说，就算他们愿意从头开始，播撒种子，种植庄稼，辛苦耕耘和收获，也不可能了。
过去几十年间，由图兰人亲手调制出来的曼陀罗树，过于发达的根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疯狂生长，盘根错节，牢牢盘踞并控制住了整片图兰河流域。
无论贫瘠还是肥沃的土地，只要往下挖掘得足够深，都能找到如同冬眠的巨蟒般的曼陀罗根系。
这些根系的胃口，则比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巨蟒更大。
他们贪婪地吸吮着大地深处的每一滴养分。
只有曼陀罗树和它的伴生植物才能得到营养，欣欣向荣，茁壮生长。
被剥夺了资源和生存空间的其他植物，就算能战战兢兢地生长出来，也像是先天畸形，后天又营养不良，根本无法为全体图兰人，孕育出足够的食物。
在驾驭着希望号穿越星辰大海的征途上，图兰人曾经度过了一段资源无比匮乏的艰难岁月。
那时候的图兰人，既懂得将一颗米粒掰成两半，分成两餐来吃的道理。
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利用自己的身体废弃物，反复循环上百次，制造出来的合成食物。
这样的图兰人，既知道饥肠辘辘的滋味，也知道该如何安静、从容、不动声色地忍饥挨饿，直到干瘪的肠胃，丧失了蠕动的能力。
当饥饿的图兰人来到新世界，依靠灵磁体的刺激，成功调制出了曼陀罗树，第一次拥有了近乎无穷无尽的食物时。
他们也曾像是患上了某种心理疾病那样，仍旧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的胃口，并且将不再宝贵的食物，偷偷藏到各种犄角旮旯，唯恐食物匮乏的艰难岁月再度降临。
然而，曼陀罗树实在太完美了。
完美到了他们的可笑表现，就像是担忧天空会崩塌下来那么荒谬。
越来越多的曼陀罗果实堆满了每一个角落。
也像是泛滥的洪水那样，将图兰人对于饥饿和匮乏的记忆，冲得一干二净。
甚至有不少在艰难岁月中饱受饥饿折磨的图兰人，产生了强烈的报复心理。
用狼吞虎咽，挥霍无度，来报复还在希望号上时，那个不堪回首的“饥饿时代”。
而无论他们怎么报复，疯狂消耗甚至浪费，曼陀罗树和曼陀罗果实仍旧越来越多，多到像是永远都不会干涸的海水。
后来，无论是罹患心理疾病，过分节约的图兰人。
还是产生报复心理，挥霍无度的图兰人。
统统都死了。
——即便有了充足的食物，当时的图兰泽仍旧是一个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地方。
早期拓荒者和狩猎者的死亡率极高。
一支数十人的探索队，在荒野中活动三到五年，所有老人统统死光，全都换上了新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图兰泽出生的新一代，并没有饥饿的概念。
就算通过“哈卡”，他们的脑子里，偶尔会闪过父辈们在希望号上，忍饥挨饿的记忆。
然而，面对满坑满谷，随手可得的曼陀罗果实，虚无缥缈的可笑记忆，几乎瞬间就被眼前的现实砸个粉碎。
正应了地球人的那句老话：
一切在我出生时就已经存在的东西，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如果说，老人们还将越来越多的曼陀罗树和果实，当成永不枯竭的海水。
和曼陀罗树一起的诞生并成长的新一代，简直将曼陀罗果实当成了空气。
除非窒息，否则，谁会在意无处不在的空气？
第1374章 可怕的双刃剑
还有一个非常令人头疼的问题。
当时的图兰人尚未找到太好的办法，来长期存储曼陀罗果实。
要知道，这种经过基因调制，含有微量灵磁体，从晶石矿脉中汲取了太多灵能的果实，性质极不稳定，简直是一枚枚不定时炸弹。
当时的图兰人还没有发明各种巫医秘药。
不经过处理，随便将大量曼陀罗果实堆积在一起，只会令存储在果实里的灵能，产生类似“共振”或者说“共鸣”的反应。
在灵能激荡超过临界值之后，将成千上万枚果实连带仓库，以及仓库周围所有的建筑和居民，统统轰上天去。
此类事故多次发生之后，忙于打赢怪兽战争的古代图兰人，只能暂时放弃了大规模存储曼陀罗果实的想法。
面对满坑满谷的曼陀罗果实，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将他们吃到肚子里去，再以汗水、鲜血和杀戮欲望的形式，尽情发泄出来。
否则，还不如让他们在野地里烂掉，重新进入生态循环算了。
以上种种因素，令当时的图兰文明根本没有准备好，面对一场遥遥无期的饥荒。
惊骇欲绝的古代图兰人，将希望的目光，投向了生活在希望号内的灵磁体专家们。
正是这些专家调制出了曼陀罗树。
他们也可以说，是图兰文明的最后一批专家学者和技术人员。
然而，对于曼陀罗树突然绝收的问题，专家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们用尽了一切方法来刺激曼陀罗树——注入高浓度营养液，电击，火烧，基因剪贴甚至围绕着曼陀罗树跳大神，无比虔诚地祈祷。
除了让曼陀罗树的巨大花朵，开放得更加艳丽和灿烂，仿佛在嘲弄人类之外，没有任何效果。
专家们只能猜测，这是曼陀罗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就像人类在渔猎活动中，会封山育林和设置禁渔期一样。
曼陀罗树在长时间汲取地底灵能，疯狂结果之后，也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
毕竟，灵能是一种极不稳定，侵蚀性极强的能量。
长时间、超负荷将灵能从地底输送到地面，曼陀罗树本身的细胞、纤维管、根须和枝桠，都承受不住，存在崩溃的风险。
生存的本能，让曼陀罗树自我选择了“封山育林”。
至于不同时期生长出来的曼陀罗树，为什么会选择同一时间“封山育林”？
专家们相信，这是因为曼陀罗树释放出了一种特殊的信息素，好让周围的同类知道，休息的时间到了。
毕竟，曼陀罗树的根系都深深插入大地，互相交错在一起，形成了密不可分的整体。
倘若一棵曼陀罗树进入了休眠期，而周围和它根系相连的同类却仍旧在源源不断汲取着灵能。
这些灵能仍旧能顺着融合到一起的根须，侵入休眠者的体内。
这种“趋同性”是很常见的自然现象。
没什么神秘和不可思议。
好消息是，专家们经过深入研究，得出结论，曼陀罗树的绝收只是暂时现象。
相信只要等他们休息够了，恢复了细胞活性，又会重新开始汲取能量，结出果实的。
坏消息是，没人知道曼陀罗树究竟要休息到什么时候。
或许明天，所有曼陀罗树都会“苏醒”。
或许，下一枚曼陀罗果实，要等到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才会孕育出来。
这一结论，在图兰文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意识到曼陀罗树暂时指望不上，古代图兰人千方百计，积极自救。
他们首先想到了加大狩猎图腾兽的力度，试图用图腾兽血肉来度过饥荒。
但农耕文明可以养活的人口，和渔猎文明可以养活的人口，根本不是一回事。
再说，图腾兽也要依靠曼陀罗果实，才能繁衍生息。
当图兰人面临饥荒时，昔日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的图腾兽，也正在看着曼陀罗树貌似绚烂无比，就是不长半颗果实的枝桠发呆。
伴随着曼陀罗果实的绝收，图腾兽的数量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锐减。
很多时候，根本等不到古代图兰人来收割图腾兽血肉。
饥肠辘辘的凶兽们早就自相残杀，将彼此的血肉啃噬得一干二净。
留给古代图兰人的，只剩下一副副空空如也的骨头架子。
渔猎之路走不通。
古代图兰人只能回过头来，试图笨拙地开垦田地，种植庄稼。
但灵磁体已经将曼陀罗树调制得太过完美。
完美到剥夺了其他一切农作物和经济作物大规模种植的可能性。
再说，古代图兰人习惯了紧握刀剑和砸碎凶兽脑袋的手掌，也不适合重新扛起锄头，操纵农耕机械，摆弄实验室里的各种药剂和器皿。
培育出另一种可以和曼陀罗树相抗衡的农作物，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却会每天三次甚至几十次地准时降临。
直到此刻，古代图兰人才猛然察觉到自己这具充满了野兽特征，貌似“更高，更快，更强”的新身体，存在着一个致命的问题。
从“人类”变成“兽人”的他们，太容易饿了。
无论图兰母星还是新世界，都没有免费的午餐。
得到任何力量，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貌似更加高大威猛，坚韧强壮，拳头能轰出攻城锤甚至火箭弹一般的破坏力。
这一切，都需要大量营养物质和灵能才能支持。
饥饿将古代图兰人打回原形。
不，比“打回原形”更惨。
因为古代图兰人体内，蕴藏着大量灵磁体。
就算图兰人能强行忍饥挨饿。
灵磁体都忍受不住。
缺乏灵能滋润的灵磁体，开始在饥肠辘辘的古代图兰人体内作祟。
在灵磁体的影响下，饥饿的图兰人往往会变得脾气暴躁，攻击性大幅提升，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如同彻头彻尾的野兽，看谁都像是会走路的食物。
“吞噬！吞噬！吞噬一切！将眼前所见的一切活物，统统吞噬下去！”
这样的声音，在饿到发狂的古代图兰人耳边反复回荡。
当然，绝大多数古代图兰人的脑域深处，仍旧闪耀着熠熠生辉的文明之火。
仍旧拥有身为智慧生命的人性底线。
他们拒绝理会耳边的邪恶声音。
咬牙克服着饥饿感如同岩浆般冲刷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带来的无法用笔墨形容的痛苦。
然后，他们就被自己体内的灵磁体，活活吃掉了。
先是胸口塌陷，然后是四肢抽搐和收缩，紧接着连五官都深深凹陷下去，像是脸上出现了一口巨大的黑洞，将包括脑浆在内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他们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体内的灵磁体，以及被灵磁体完全包裹的细胞，却像是癌细胞一样不受控制地生长。
很快，就将他们变成了半机械、半血肉的怪物，变成了最初的……起源武士。
起源武士丧失了一切人性和理智。
开始无差别攻击和吞噬周围所有人。
如疯似魔的姿态，比图腾兽更加可怕十倍。
后知后觉的古代图兰人这才意识到，灵磁体是一柄何等可怕的双刃剑。
然而，为时已晚。
这倒不是说，他们没办法将灵磁体排出体外。
问题是，将灵磁体排出体外的话，他们就会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虫。
又该如何在这个残酷至极的新世界，继续生存下去呢？
“既然忍饥挨饿到最后的结果，也是被灵磁体吞噬，变成半人半鬼的怪物，倒不如趁自己还有人性和理智的时候，先下手为强，狠狠干一票！”
“我不吃人，我是人，我永远不能像是怪兽那样吃人，但是，但是隔壁的城镇，似乎还存储着大量曼陀罗果实，只要把那些果实抢过来，我们就有救了，就能撑到曼陀罗树重新结果了！”
“眼前这座大山里，还生活着一些图腾兽，包括曼陀罗树的树皮和伴生植物，也不是不能吃，只是营养价值较低，蕴藏的灵能较少，无法养活我们所有人而已，如果，我们的人口能够减少三分之一……”
目睹活人被灵磁体吞噬，变成活死人的惨状之后，这样的念头，犹如野火和病毒，在全体古代图兰人的脑域深处，飞快蔓延开来。
而突破人性底线这种事，不存在“只突破一次”的说法。
只有“突破零次”和“突破一万次”。
一旦“食髓知味”，也绝对没人能够“浅尝辄止”。
一道很简单的题目。
假设每个人需要吃一个馒头才能活到明天，现在有十个人和九个馒头，问，他们自相残杀的结果，会剩下多少人？
如果回答“九个”，那就太天真了。
因为人不仅仅只想活到明天。
还想活到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下个月，明年，十年之后，一百年之后，永远活下去。
人对馒头的需求是无限的。
在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新的馒头之前，人只会无休止、无限制地自相残杀下去，直到十个人，只剩下最强壮的一个，或者奈何不了彼此的最强壮的两三个为止。
第1375章 重塑的文明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接下来发生在图兰泽的事情，也曾在地球多次上演。
无非“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而已。
其实龙城刚刚穿越过来时，也经历过这样秩序崩坏，弱肉强食，无法无天的血腥时代。
在丧尸，病毒，洪水，怪兽肆虐的新世界里，未必没有地球人，变成直接或者间接的“吃人者”。
但龙城的幸运之处在于，这座拥有数千万人口，完善的工业、科研和教育体系，存储了大量包括粮食在内的战备物资，还有大批驻军的特大城市，瞬间就穿越到了异界。
尽管身处异界。
龙城人仍旧保留着关于地球文明的鲜活记忆。
地球时代的法律和道德仍旧拥有强大的惯性。
驻军在对抗洪水猛兽和丧尸病毒，全军覆没之前，绽放出来的人性光辉，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足以在血腥黑暗的年代，照亮幸存者们前进的方向。
最重要的是，龙城人并没有像古代图兰人那样，直接穿越到“母体碎片”之上。
而是和母体碎片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使得母体碎片不能直接向地球人伸出它的魔爪。
只能蜕变成怪兽主脑，创造怪兽文明，再驱使大批怪兽，从外部向龙城发动进攻。
铺天盖地的兽潮，非但没能压垮龙城人的脊梁，反而促使龙城人齐心协力，众志成城，紧密团结到一起，重新建立了秩序、法律、道德乃至文明。
古代图兰人的不幸在于，他们早在刚刚穿越的那一刻，就被母体碎片盯上了。
母体碎片的力量，借助灵磁体，侵入了他们的体内甚至脑内。
从心灵深处诞生的恶魔，自然比外部入侵的怪兽，更加难缠百倍。
而当第一名古代图兰人忍不住突破了法律、道德和人性的底线，向同胞举起了屠刀甚至餐刀之后。
灵磁体的另一项特性，也被人们发现。
由灵磁体凝聚而来的灵磁战甲，竟然能存储主人的战斗技能、记忆和经验。
并且，能通过两团灵磁体互相融合，两套领磁战甲互相叠加的方式，将旧主人的战斗技能、记忆和经验，传输到新主人的身体和脑子里去！
换言之——
只要杀死自己的同胞。
能获得的，不仅仅是同胞的食物，同胞的血肉，还包括同胞的战斗力！
杀得越多，战斗力越强。
杀一个就赚一个，杀十个就翻十倍，杀上一百个，就能横行霸道，所向披靡！
大家都在大杀特杀，谁不杀，谁身上的灵磁体就会造反，把他变成丧失理智的起源武士。
就算勉强控制住渐渐疯狂的心灵，也会因为长时间得不到食物、灵能、战斗技能和经验，变成众人眼中的鱼腩和弱鸡，沦为下一个惨遭杀戮的目标。
就这样，新的战争开始了。
不再是人类和凶兽之间的战争。
而是人与人之间，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
杀戮风暴席卷了整片图兰泽。
所有人都被裹挟其中。
无论自愿还是被迫，无论英雄还是懦夫，无论谦谦君子还是卑鄙小人，无论兴高采烈还是无比绝望，所有古代图兰人都在自己制造的尸山血海中苦苦挣扎，只有踩着别人的脑袋，拼命往上爬，才能浮出海面，保留一线生机。
其实这次曼陀罗树停止结果，仅仅持续了三五年。
如果所有古代图兰人都愿意排出体内的灵磁体，同心协力，共克时艰的话，以当时的人口和土地承载能力来计算，未必不能撑过去的。
但悲剧还是发生了。
短短三五年间，古代图兰人的自相残杀，惨烈程度就超过了旷日持久的怪兽战争。
等到曼陀罗花纷纷凋零，枝桠上再次缀满了沉甸甸的果实，人们才从这个漫长的，血腥的，不堪回首的噩梦中苏醒过来。
劫后余生的人们，满怀着复杂的心情，不敢正视彼此的眼睛。
没人统计过究竟有多少人，死于自相残杀。
更没人统计过，死去的图兰人，究竟是因为被别人抢走了食物而活活饿死，还是干脆被当成了食物。
这次事件对图兰文明造成的打击，还远远不止人口的锐减。
它彻底粉碎了图兰文明的理念，动摇了图兰人的精神，重塑了图兰人对于“文明”和“人类”的定义。
就像是在海难中流落荒岛，为了生存，不得不自相残杀，最终获救的幸存者，再也无法面对正常社会，面对过去那个“正常”的自己。
更何况，曼陀罗树的绝收，是周期性重复的大概率事件。
虽然眼下曼陀罗树重新生长出了香气扑鼻，仿佛永远都吃不完的果实。
谁知道下次曼陀罗树停止结果，将在什么时候发生，又将持续多久？
这次是三五年。
万一下次是七八年，十几年，几十年呢？
头顶高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古代图兰人，连自欺欺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都不行。
他们必须直面残酷的现实，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
古代图兰人进行了最后一次努力。
他们集中了所有力量和资源，朝图兰河流域的北方，也就是圣光之地的方向，发起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探索，并准备随时将这次探索变成孤注一掷的远征。
当文明内部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时，找到一个外部敌人或者猎物，将一切矛盾都转移出去，这是解决矛盾的最佳答案之一。
几千年后的图兰人，的确是这么做的。
但在当时，希望号穿越并轰击图兰泽地底岩层造成的空间涟漪还没消散。
整片图兰泽的周围，都和龙城周围一样，弥漫着遮天蔽日的迷雾。
任何妄图穿过迷雾的人，都会在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究竟有多高、多厚、多深的迷雾中，彻底迷失方向。
运气好的人，在跌跌撞撞地摸索了十天半个月之后，会从另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绕回到图兰泽。
运气不好的人，则永远消失在迷雾深处。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被凶兽吞噬，陷入无尽的沼泽和深渊。
还是干脆被千丝万缕的空间缝隙，撕成碎片甚至颗粒。
古代图兰人将空间涟漪称为“迷墙”。
整片图兰泽的四面八方，都被“迷墙”堵得结结实实。
古代图兰人就像是被困在培养皿里的细菌，没人能逃出去。
至于劝说全体族人，一起放弃灵磁体，更是异想天开，幼稚至极。
双刃剑也是剑。
手持随时会割伤自己的双刃剑，总比双手空空，走进残酷的旷野要好。
在意识到灵磁体的危险性和副作用之时，图兰文明已经走得太远，和灵磁体绑定得太深。
放弃灵磁体，就等于放弃开山劈石的力量；仿佛守护血肉之躯不受异界病菌侵蚀的免疫系统；放弃结构精密，变化无穷的精密机械；放弃杀戮和征服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快感。
这不叫“壮士断腕”。
而是“壮士断头”。
再说，还有图腾兽呢！
伴随着曼陀罗树再次结果，图腾兽的数量也呈几何级数提升。
这些浑浑噩噩的畜生，才不在乎什么“双刃剑”不“双刃剑”，他们只知道疯狂吞噬，疯狂繁殖，疯狂厮杀，尽情发泄着地底灵能带来的，过于澎湃的生命力。
图腾兽的数量仿佛在一夜之间暴涨十倍。
图兰文明还没决定，究竟该怎么解决“原母，曼陀罗树，灵磁体和饥荒”等一系列问题。
铺天盖地的兽潮，再次兵临城下。
那就没办法了。
在沙漠中长途跋涉，下一秒钟就要渴死的旅人，哪怕明知摆放着面前的是一杯毒酒，也别无选择，只能一饮而尽。
古代图兰人放弃了思考。
再次吸收并激活了更多的灵磁体，凝聚成更加强大的神兵利器和灵磁战甲，以最原始、野蛮、残暴、血腥的姿态，伴随着比凶兽更加嘹亮的战吼，扑向了滔滔兽潮。
但这一次，很多人都变了。
过去，图兰人是为了文明而战，愿意为了文明的延续和崛起而牺牲一切。
现在，图兰人和过去一样英勇无畏，但在每次扑向滔滔兽潮之前，总要先仔细想一想，这场战斗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
过去，图兰人能放心将自己的侧翼和背后，交给任何一名素不相识的图兰人，因为他们坚信，彼此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同胞”！
现在，图兰人只相信自己的血亲，以及在饥荒时期，和自己一起突破底线，接受过“考验”的极少数人，也只有这些人，才是他们的“同类”。
过去，图兰文明中的强者很愿意帮助和教导弱者，因为他们相信，每当一名弱者变成强者，图兰文明的整体战斗力就会提升一点，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图兰文明才能成为新世界的主人。
现在，每当强者看到天赋异禀的弱者，在帮助和教导对方之前，总会下意识在心里嘀咕，自己的善良或者说愚蠢，是否会在下次饥荒时代，为自己培养出一个最危险的敌人？
第1376章 怀疑的种子
从此，英雄们不再全心全意为文明而战，而是借助怪兽战争的机会，不断收割和垄断包括灵磁体在内的一切资源，疯狂扩张自己的势力，繁殖更多的血裔，组成绝对效忠于自己的战队、战帮和战团，在下次饥荒降临之前，取得绝对的优势，筑起高不可攀的壁垒。
原本，图兰文明的所有人都有资格获得灵磁体。
收割回来的图腾兽血肉，也将尽量公平地分配给每一个同胞，确保他们都有变强和生存下去的权利。
但现在，灵磁体刚刚制造出来，就落到了昔日的英雄，今天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手里。
道貌岸然的大人物们，甚至出台了法案——只有经过试炼的人，才能得到灵磁体。
理由非常充分：
“灵磁体既珍贵又危险，是图兰文明的重要战略物资，只有在天赋异禀的精英体内，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倘若被既没有天赋，又不愿意刻苦修炼，心灵还脆弱无比的废物得到，非但是极大的浪费，还会反噬废物的身体甚至心灵，将他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当然，试炼的标准，完全掌控在强者手里。
谁能通过试炼，得到灵磁体，成为高高在上的精英。
谁将一辈子和灵磁体绝缘，一辈子沦为任人宰割的废物，都由已经垄断了大量资源的强者说了算。
弱者想要得到灵磁体，就必须依附于强者，打上强者的烙印，向强者而不是整个文明效忠。
否则，非但在怪兽战争中朝不保夕，到了饥荒再次降临时，还会第一个沦为猎物。
而垄断资源，形成壁垒，以邻为壑的强者们，就算研究出了全新的，使用灵能和灵磁体的方法，也不再像过去一样探讨交流，共同进步。
他们关上了交流的大门，拒绝透露自己的底细，渐渐形成了五种风格截然不同的灵能释放技巧和灵磁体塑造技术——那就是日后五大氏族的起源。
而对五大氏族来说，彼此之间，固然存在着激烈的竞争，但他们却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不，不是图腾兽。
图腾兽远远不够资格成为他们的敌人，只不过是他们掌控整个文明的工具和幌子罢了。
他们共同的敌人，是感觉到图兰文明正在逐渐变质，无可挽回地堕入黑暗，试图从“美好的旧时光”里寻找答案和武器，重建科研和工业体系，利用“技术”来对抗“力量”，拯救文明的弱者们。
科技是弱者唯一的希望。
亦是阻碍强者永远统治图兰文明的最后障碍。
强者们不愿意人们回忆起“美好的旧时光”。
因为旧时光有法律，有道德，有人性，有众志成城，有齐心协力。
在旧时光里，人吃人是不对的。
一旦图兰文明重拾科技，回到过去。
强者们在饥荒降临时的所作所为，必将遭到最严厉的审判，并且会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所以，强者们有意无意地踩灭了图兰文明重新点燃科技之火的最后几颗火星。
遗忘和抹去了关于母星时代的一切。
不仅仅在身体上，更是在心灵上，心甘情愿、积极主动地从“人类”蜕变成了“兽人”。
在那之后的几千年里，又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曼陀罗树一次次绝收，饥荒一次次降临。
每次饥荒都像是一张冷酷无情的大筛网，会将整个图兰文明细细过滤一遍。
留下那些最强壮、最野蛮、最冷酷，将全部资源和精力都投入到自身修炼当中的强者。
杀死那些平日里修炼和战斗不够积极，没能储备太多资源，或者将宝贵的资源，投入到希望渺茫，遥遥无期的科研项目中的弱者和蠢货。
一次次的“大过滤”，不断塑造并强化着全新的“人性”，“道德”和“法律”。
图兰人从最初的惊慌失措，渐渐变成了习以为常。
甚至将杀戮当成了荣耀，在曼陀罗树很久没有开花时，竟然还会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比如图腾兽被彻底击溃，再也组织不起成建制的兽潮，而是彻底沦为了图兰人的修炼工具以及狩猎对象。
比如“迷墙”终于轰然倒塌，图兰人发现了北方广袤无垠的圣光之地，和圣光阵营接触并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图兰人在和圣光阵营的激烈冲突中意识到，散兵游勇终究敌不过成建制的军队，想要和圣光阵营抗衡，图兰文明还是需要最低限度的信任和纪律。
由此，诞生了关于祖灵的大量传说和神话，赋予了全体图兰人共同的荣耀和使命。
又想出了包括“勇敢者的游戏”，“五族争锋”，“在祖灵面前签订血誓，立下盟约”之类的办法，发泄杀戮欲望的同时，还保持最低限度的组织性。
这一切，都在塑造着全新的图兰文明。
然而，无论作为个体的图兰人，在灵磁体的帮助下，“进化”到比一万年前强大多少倍。
作为整体的图兰文明，却丧失了，或许是永远丧失了再次攀登到科技树的巅峰，挣脱地心引力，冲出大气层，驰骋星海的能力。
他们从穿梭宇宙的星辰之子。
变成了烂泥塘里打滚的野猪。
就算整片烂泥塘里最强壮的一头野猪。
也只是永远都不会仰望星空的猪猡而已。
这就是图兰文明的故事。
听得孟超手脚冰凉，沉默不语。
如果勇者变成恶龙是永恒的旋律。
究竟有什么力量能够保证，那些发誓要为文明而战，为人类而战的强者们，永远不会篡改“文明”和“人类”的定义？
如果说，图兰文明用了整整一万年，从“人类”蜕变成了“兽人”。
龙城又要用多少年呢？
孟超死死盯着眼前漂浮在无垠星空中的金属板，继续问道：“那么，你们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可以算是图兰文明的最后一批研究人员和技术专家。”
蕴藏在金属板中的千百道声音说，“你也可以认为，我们就是发掘‘原母’，制造灵磁体，培育曼陀罗树的人。”
孟超倒吸一口冷气。
“不，更准确说，我们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困惑，懊恼，恐惧，愤怒和悔恨。
“我们是他们的临终遗言，是他们的万丈怒火，是他们创造的终极武器，也是他们留给图兰文明的最后希望。
“我们诞生于八九千年前，那时候，一名生活在希望号上，‘原母实验室’里非常年轻的灵磁体专家，在一次实验错误中，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声音告诉孟超，那时候，图兰文明的几乎所有科研项目统统停滞不前甚至被彻底遗忘。
只有希望号上的原母实验室还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源源不断地制造灵磁体。
而希望号以及原母实验室，又控制在极少数强者，也就是今天黄金氏族的祖先手里。
实验室里的灵磁体专家们形同软禁，很多专家从生到死，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希望号以及地底。
而为了确保灵磁体专家们，拥有最低限度的科研能力。
当地面上陷入一次次饥荒，文明不断蜕变和退化，旧日的知识、技术、法律、道德纷纷失落之时。
深埋于地底的希望号，就像是最后的避风港，仍旧存储着大量旧日的知识和记忆。
和地面上呈现出了越来越明显的野兽特征，并引以为傲的“同类”们相比，生活在希望号上的灵磁体专家们，也更像是人类——至少外表如此。
就在那时，一名刚刚从父辈那里，通过“哈卡”继承了大量知识和技术，却终究欠缺几分火候的小研究员，第一次站上了操作台。
他手忙脚乱地准备好了所有研究材料和实验器械。
却忽略了两种非常相似的标签，犯了一个最低级的错误，调制出了一种错误的催化剂。
当他将这种催化剂当成营养液，滴入从“原母”身上刮擦下来的黏液里面时。
却意外发现，黏液中的某些物质，竟然发生了类似神经元受到刺激的反应。
意外很快就被发现并且纠正。
“原母”是某种介乎于生物和非生物之间的存在，受到强烈刺激时，会产生类似低等生物的反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小研究员的心里，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他隐隐觉得，原母黏液的类神经反应数值，比一般的低等生物要高出许多，高得接近了某种……临界。
当然，怀疑的种子，仅仅只是种子而已。
此后几十年，小研究员一直没机会也没动力去印证自己的怀疑。
他和所有同僚一样循规蹈矩，恪尽职守，研究如何让灵磁体产生更多的纳米结构，也研究如何让“原母”变得越来越庞大，过得越来越舒服，以便制造出更多的灵磁体。
直到他通过“哈卡”，将自己的全部知识、技术以及这枚怀疑的种子，传承给了孩子。
孩子又传承给了孩子的孩子。
怀疑的种子不断生根发芽。
这时候，来自地面上的消息，又像是无孔不入的水银那样，渐渐渗透到了深埋地底的希望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