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四章 逃跑
官军大喊,桥头就没几步,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顿时响起一阵嗡嗡声。
“一个月,我们家的米,根本就没有那么多。”
“米还好说,没水可怎么办?”
“是啊,没水,我们会被活活渴死的!”
“只能祈祷最近下雨了。”
“说什么胡话,我们能等,官军会等吗?”
“官军怎么能用这样下作手段!”
“要不,将王大勤交出去吧?”
一众人议论个不停,渐渐有吵起来的架势。
小孩子倒是嘻嘻哈哈,闹个不停,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倒是不远处的妇人,一脸忧色,窃窃私语。
七伯静静听了一阵子,忽然间,猛的一敲拐杖。
众人一个激灵,登时安静下来。
七伯等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李彦,大声道:“官爷,我们村没有王铁勤,官爷找错地方了。诸位官爷辛苦,我们出五百贯,给官爷做军费,还请回去吧。”
王大头听着,面色发紧。
果然,李彦听的清清楚楚,神色越发不善,道:“不知死活!”
郑舟在李彦身侧,弯腰低声道:“公公,不能这样耗下去,小人认为,应该不分白昼的敲锣打鼓,让他们无法消停,看他们能撑多久!”
李彦嗯了一声,道:“还不够!给我架桥,随时准备渡河!”
虽然觉得即便架桥也未必能过去,郑舟还是道:“是。小人早就准备好了。来人,架桥!”
郑舟起身,向身后大喝。
立时,有几十个南皇城司的司卫搬着早就准备好的木头,开是河边打桩,准备架桥。
桥头上一众村民见着,顿时慌了。
“七伯,官军要架桥了,可怎么办?”
“官军要冲进村子了,这可怎么办啊!”
“不能让他们过来啊!”
有人说着,居然急哭了。仿佛村子里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官军进来是要抢宝贝的。
“闭嘴,都听七伯的!”王大头大喝。
众人稀稀落落的停下来,再次看向七伯。
七伯面露青色,看着官军的动作,不断拧眉,再次喊道:“官爷,我们村子也是出过秀才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请高抬贵手,要多少,请尽管说。”
在他看来,官差抓匪盗,无非是为了钱,只要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解决。
李彦懒得理会这老头,冷声道:“这些刁民,不知死活!准备一下,悄悄靠前,找机会,抓几个过来,当众用刑给他们看!”
郑舟明白了,叫过几个人,低语了几句。
那几个人听着,便带着家伙,向着桥头靠近。
有官军逼近,桥头上一片紧张,七八个青壮手持棍棒,挡在了七伯身前。
七伯见着,情知不好善了,又看了李彦一会儿,道:“不准他们过河!”
说着,一敲拐杖,往回走。
这个村子在鄱阳湖边,一直十分闭塞,少有人来,村民都十分反感外人进来,更别说官军了。
桥上,十多个青壮手持棍棒,后面还有二十多人。
桥头则是南皇城司司卫,虎视眈眈,好像随时都会强攻。
双方,陷入了僵持。
七伯没有再回王铁勤的院子,而是他自己家,儿孙十多人围在身边。
但他几乎不说话,一直沉着脸。
而王铁勤与二铁三铁等人,已经彻底醒酒,正在商量着怎么办。
二铁愤恨,道:“这些官军到底犯了什么病,抓一个人,用得着这么大阵仗,这样卑鄙的手段都用的出来,还是官军吗!?”
三铁伸着头,道:“三哥,实在不行,就走吧。村后面那条路虽然有点难走,可只要进去了,官军肯定抓不到,多带点口粮,一天就能走出去。”
这里是都昌县的西南角,三面环鄱阳湖,除了那座小桥,还有一片茂密山林,极其难走,可不是不能走,只是要一天一夜才能走出去。
这根本就没有路,只要进去,官军即便想追都追不到。
王铁勤看了他一眼,想着带回来的那些宝贝。
他要是进了后山,那些宝贝肯定带不走。
二铁,三铁明显没有察觉到王铁勤的想法,还在说着话。
“官军来去都是一阵风,等这次过去了,咱们花点钱,给县尊,保证就没事了。”
“是啊,我们之前也不是没被抓过,无非是要钱!”
“我们村,与县尊还是有些交情的,三哥就先委屈一段时间。”
王铁勤神色变幻,没有再隐藏了,道:“我知道。看看七伯能不能摆平,实在不行再说。”
他松口了,可还是不愿意就这么走了。
他这次是抱着衣锦还乡的想法回来的,这么狼狈的走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三人说着,就有三头跑过来,告诉他们,七伯也没搞定,官军开始架桥了。
二铁神色不好看,突的站起来,道:“我去掀了他们的桥,看他们怎么过来!”
三铁跟着,道:“我家里有火油,我去放把火,看他们怎么办!”
王铁勤连忙拉住他们两人,道:“二位兄弟别着急,再等等。”
真要是放火,逼急了官军,可能真就不管不顾的冲杀过来了。
二铁也知道有些鲁莽了,坐回来,道:“那怎么办?官军要是进村了,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谁人都知道,官军所过,如同雁过拔毛!
三铁道:“三哥,我觉得,以防万一,还是早点走吧,你的那些宝贝,我们帮你埋起来,帮你看着。”
王铁勤看了他一眼,心里根本不信,却也不得不认真考虑。
这一次来的官军,与以往不同,看样子是一定要抓到他,他得早作考虑。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有官军敲锣打鼓,环村而走,大声呼喝。
院子里的几个人,登时安静下来。
官家这些喊话,更像是最后通牒。
官军在桥头已经等了一夜,继续耗下去,谁知道官军什么时候会忍不住。
二铁三铁等人都看向王铁勤,欲言又止。
他们没有问王铁勤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在他们看来,他们犯的不是王法,而是得罪了那些贪官污吏,是做替天行道的事,没有错。
王铁勤看出来了,心头不安加重,道:“好,收拾东西,我现在就走!”
王铁勤这样说着,想起了那些交子,心里暗呼庆幸。
这些交子方便携带,足足有几百贯,要是那些铜钱,他根本带不了多少。
第六百四十五章 烦恼
二铁三铁见着,心里多少松口气,当即站起来,就要帮忙收拾东西。
王铁勤带回来的东西不少,好几个箱子没有打开过。
王铁勤见着,心里有怒气,还是不动声色的道:“好。”
“二头,这个箱子,你藏。”
“三铁,这个你藏。”
“二铁,这个箱子最重要,你来收。”
于是乎,在王铁勤的安排下,一众人开始将王铁勤带来的东西,分头埋藏。
等人走了,王铁勤带着最重要的一个箱子,揣好交子,直奔后山。
想要逃走,就得翻山越岭。
后山丛林密集,蛇数无数,凶兽不少,能进去,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但王铁勤没有其他路可走了,他将东西藏好,告别都没有,揣着干粮,带着交子,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里。
另一边的桥头,官军敲锣打鼓,不时佯攻,弄的村民人心惶惶,不得安生。
李彦有些焦躁,可有强行忍耐,他知道,这件事,他必须做的干净、利落,出了岔子,那位十三殿下一不高兴,就能直接踢他回京。
这位十三殿下可不是林希,还是有分寸的,只是关他,给他教训。十三殿下斩了他,都是一句话的事。
七伯的院子外,有不少妇人在哭喊。
“七伯,孩子上吐下泻,还咳血,你不能不管啊……”
“七伯,二蛋可是您看着长大的,不能见死不救啊……”
“七伯,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
妇人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哀声不止。
他们背后站着的一些汉子,也是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他们与王铁勤那一支交往并不热烈,或者说,还有些不睦。王铁勤给村子带来这么大麻烦,他们不高兴,却又碍于七伯的威严,没有直接说出口。
屋子里的七伯,没有了之前喝酒吃肉的闲情逸致,一直沉着脸,对于外面的哭喊声,无动于衷。
他的娘子早就过世,一直没有虚衔,儿媳妇端着盆盆婉婉走来走去,叮当响个不停。
七伯越发烦躁,却还是没有说话。
官军进村,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可怕后果。
短暂的,是村子要付出巨大代价‘慰问’官军,其后,都昌县上上下下,也要对他们‘另眼相看’。
所以,七伯不是要保王铁勤,而是要看护他们村子的祠堂与未来!
王铁勤跑了,二铁,三铁等人藏好回来,又等了一阵子,见王铁勤没回来,也藏到了,却又彼此心照不宣的没有多说,继续在王铁勤的院子,假装王铁勤还在。
双方还在对峙,还在虚耗。
足足耗了一天,直到晚上。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官军敲锣打鼓,在村子附近来来回回,高声大喝。
村子了鸡鸣狗吠,没有半点消停。
小孩子苦恼,妇人无心做事,男的出不了村子,愁苦地里的庄稼。
村子是没有半点宁日,七伯的院子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人怨声载道。
“七伯,这样不行啊,地里的庄稼得料理啊,马上就开春了……”
“七伯,吵死了,一点事情都做不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啊……”
“七伯,将人交出去吧,反正他也那么多年没回来了。”
对于王铁勤的不满在加剧,本来平静的村子,因为他引来官军,搅和的不得安宁。
七伯还是没有说话,也不见任何人。
晚上的村子,家家户户冒出炊烟,在官军的敲锣打鼓中,神情疲惫又无奈,沉默的吃着饭。
而一河之隔的李彦,神情同样非常不好。
这样拖延下去,到手的头功也会大打折扣!
郑舟吃了口饼,来到李彦边上,道:“公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带的口粮不多,这么多兄的吃喝拉撒……”
两三百人的吃喝,不是小问题,在都昌县人生地不熟,供给是大问题。
李彦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在灯光照耀下,更显阴森。
他道:“让兄弟们再忍一个晚上,明天一早,他们不交人,就硬攻,只要不死人就行!”
李彦也没有其他办法,这样的封闭村落,王法不管用,只能来硬的。
郑舟也没有这样忍气吞声,听着便道:“好,我让兄弟们时刻准备着!”
李彦咬着硬饼,忽然又道:“鄱阳湖里有什么动静?”
郑舟瞥了眼附近,凑近低声道:“十三殿下征调了上百艘大小船只,在清扫鄱阳湖里所有匪盗。据说,那巡检司的朱巡检,已经抓了数百匪盗,很得十三殿下夸奖。”
李彦眉头皱了皱,摆了摆手。
凡事都要有取舍,有失有得。他选择抢这个头功,那后面的大清扫,朱勔自然会卖力,以争功。
这很正常的事,李彦没有什么嫉妒或者怨愤。
要说怨愤,还是眼前这个村子!
他已经想好了,等抓到了那个王铁勤,过个几天,他就回头,好好收拾这些刁民!
村子里,很宁静。
村里人习惯早睡早起,并没有什么聚集活动,本来家家户户应该闭门睡觉,可现在,没人睡得着。
夜里的敲锣打鼓声就更大了,响彻整个村子,没完没了。
又没办法,家家户户只能蹲在门口,相互依偎着,胡乱的说着话,煎熬着。
七伯就更没睡意了。
他已经知道王铁勤进了后山,不管死在里面,还是跑出去,这辈子怕是见不到了。
但也给他出了难题,他原本有个万一的预案,就是将王铁勤交出去。
现在,王铁勤跑了,他这个预案没有了。
“得想办法收场。”
七伯坐在摇椅上,看着有些黑沉的天色,轻轻自语。
与官军硬抗是不行的,总得有个折中,相互有脸的台阶下。
他在想。
他不知道王铁勤在外面惹了什么祸,终归不过是花钱消罪。
村子里倒是不缺钱,尤其是王铁勤带回来的那些,几百贯,上千贯是有的。
只是村外这些官军显然与以往不太一样,一千贯,怕是打发不了。
七伯在这想着,神情有些烦躁。
他们村子不是没有出过人才,现在就有一个秀才,在外为官,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在他烦恼的时候,都昌县也不平静。
对于南皇城司突然跑到都昌县,还围堵了一个村子,声称要抓匪盗。在‘绍圣新政’如荼如沸的时候,令都昌县上下十分惊慌。
第六百四十六章 百态
都昌县衙门。
都昌县知县陈静融坐在后衙的偏房里,身后是两个婢女在给他按肩,脸上是一片苦恼。
他有个小八字胡,看着眼前的幕僚,一脸愁苦的道:“你说说,你说说,我为官二十多年,就没有遇到这样的事!什么南皇城司,带着两三百人跑到我地盘上抓人,还围堵一个村子,就是抓一个水匪,你说说,从古至今,有这样的事吗?”
幕僚微微一笑,安抚道:“县尊,现在湖那边都封了,有几百人跑过来抓人,不意外,只要不封我们都昌县,还都好说。”
陈静融一下子坐直了,道:“你是说,还可能封我都昌县,封整个江南东路?”
幕僚只是随口一说,但看着陈静融这个反应,忽然间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着道:“不管如何,县尊,咱们得有所应对才是,不能一直避而不见。”
陈静融慢慢坐回去,似有些不满,道:“怎么见?我帮他抓人吗?那南皇城司,那李彦在洪州府干的事,天下人都知道,我要是帮他,还不被人给骂死。”
幕僚胸有腹稿,笑着道;“县尊,就算不能明面上,咱们也可以暗地里来。派个人过去,帮帮忙,送点吃食。就说县尊在外已经知道,命他们准备的。不轻不重,不落把柄,又让李彦记一份情。”
陈静融还是犹豫,道:“不好。最好就是什么都不要做,咱们静观其变吧。不就是一个水匪吗,用不了多久。”
幕僚还想再劝,陈静融忽然又皱皱眉道:“我还是觉得,江南东路也不好了。我都昌县与洪州府毗邻,说不得什么时候,那新法就到我们这,还是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才行。”
‘整个大宋都在推行‘绍圣新政’,您又能躲去哪里?’
不过,幕僚还是道:“县尊,我倒是听说,开封城有几个县空缺,朝廷一直在遴选,是否有得力的人,可以举荐,或者疏通一下?”
陈静融不瞒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说的轻巧,那是开封府,是汴京城,天下首善之区,天子脚下,我一个偏远小县令,能有那种本事吗?”
幕僚倒是笑着,道:“县尊,凡事事在人为,这朝廷上下,谁不爱钱?不爱钱,总有琴棋书画的其他爱好吧?投其所好,一个小小的知县,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么说,陈静融心思也动了,道:“我在京中,倒是有些关系,只要给些钱,是能跑动一二。开封府下面应该能轻松不少,只是,怕不是只有我在盯着吧?”
幕僚当即凑近一点,低声道:“所以,要快。都昌县已是是非之地,不宜久待。”
陈静融想了想,忽然一倒在椅子上,道:“不着急。还是摆平眼前的事吧。”
幕僚见陈静融又缩了回去,神色有些不甘,只得道:“那,学生走一趟?”
陈静融看着他,想了想,道:“可以。你不在官,低调一点,不要让人看到。”
幕僚便起身,抬手告退出去。
陈静融看到他出去了,神情越发烦躁,急急的推掉了肩膀上的手道:“去去去,没看到我正心烦吗?”
婢女吓了一跳,连忙告退下去。
陈静融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又放下,心头烦躁不定。
江南西路,尤其是洪州府的事,早就传遍天下,沸沸扬扬。作为一湖之隔的都昌县知县,本来他还算淡定,可随着南皇城司突然杀入,他就难以淡定了。
江南西路的那些大小官员,不知道多少倒了大霉,不说官没了,前途没了,还得抄家,几代禁止科举!
这,太惨了!
陈静融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往做的那些不叫事的事,现在都是足以杀头的。
他得未雨绸缪,先行一步才行!
“开封府那是扯淡,但其他地方还是有的,先避避风头,看看风向。”陈静融自语。
“对,还得问问他们几个。”陈静融忽然又说道。
说着,他就起身准备写信。
大宋官员,尤其是江南西路事发后,不知道多少人惴惴不安,另寻出路。
陈静融不是第一个,也不是第一百个。
深更半夜,都昌县的幕僚,带着几个人,领着几个食盒,找到了李彦。
李彦坐在简易椅子上,挨个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真的全是吃的,本就苍白阴森的脸上,多了几分冷笑。
幕僚一见,连忙凑近,低声道:“公公,我家县尊备下了厚礼,随后奉上,还请公公谅解。县尊一时半会儿着实回不来,无法为公公分忧解难……”
李彦懒得与他废话,他的耐心已经临近耗尽,看着不远处,黑漆漆,一片幽暗的村子,道:“咱家问你,有没有办法进村?”
幕僚陪着笑,道:“公公,都昌县下,这样的小村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小人并不认识。”
李彦冷哼一声,道:“回去告诉你们知县,我记下了。过些日子我还会再来,我希望能见到他老人家。”
幕僚听到李彦还要再来,心里咯噔一下,躬着身,小心翼翼的道:“过几日,公公所谓何事,小人能否帮上忙?”
李彦摆摆手,懒得理会他。
幕僚还要再说,郑舟一把扯过他,道:“赶紧走!”
几个司卫过来,直接将这幕僚拖走了。
幕僚被扔到了军阵之外,他看着黑漆漆的数百人,神色有些不安。
这位与传闻中的一样,嚣张跋扈,没有将任何放在眼里,别说他了,就是陈静融,也不是个大个。
幕僚犹豫再三,还是回去了。
李彦本来还有的耐心,随着都昌县的这一趟,是彻底耗尽了。
他双眼发红,猛的站起来,大声道:“不等了!郑舟,将兄弟们都叫起来,拿起家伙,准备跟我进村!”
郑舟走近一点,道:“公公,强攻吗?”
李彦看着不远处桥头是昏睡的村民被他惊醒,冷笑一声,道:“刀不出鞘,只要打不死,就只管动手!咱家今天倒是要看看,这帮刁民,谁给他们的胆子!”
郑舟见着,当即也发狠,开始点人。
随着郑舟令下,南皇城司禁卫齐齐向前,最前面的举起盾牌,后面的握着刀鞘,开始向桥头逼去。
桥上的大头见着,吓了一大跳,叫醒所有人方便,还急声道:“快去通知七伯,快去!”
第六百四十七章 善后
官军要强攻了,惊醒的不止是桥头上的妇孺,青壮,还有整个村子。
七伯脸色铁青,拄着拐,快速来到了桥头。
官军已经架好阵势,盾牌,弓箭手,浮桥上,都有人,随时都在准渡河。
七伯急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心里倒是稍松。
官军没有即刻进攻,就是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七伯不再拿架子,越过众人,下了桥,向着醒目的李彦抬手道:“小老儿见过官爷。官爷但有要求,小老儿无不从,只请官爷手下留情。”
李彦走过来,盯着这个小老头打量一眼,道:“将人交出来,我立刻就走。要是不交,休怪咱家不客气!”
七伯看着李彦,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还是道:“回官爷,小村里,并没有王铁勤这个人,官军可以进村搜,小人等愿意出一千贯,请勿打砸。”
李彦神情立变,一把扯过七伯的衣领,怒声道:“人去哪里了?”
郑舟看向村子,跟着怒声道:“是走水了,还是入山了?说!”
想要从这个村子逃离,要么趁夜悄悄从水里进入鄱阳湖,要么就是村子后面的丛山。
七伯难以呼吸,还是道:“官爷,我们村子,真的没有王铁勤。”
李彦双眼通红,满脸的杀意。
他这么辛苦而来,就是为了抓王铁勤,拿到剿匪的头功!
这老头咬死没有,他们进村后,哪怕掘地三尺,也未必能找到人,更重要的是,李彦几乎可以肯定,那王铁勤,肯定已经跑出了村子,所以这老头才有恃无恐!
郑舟同样不甘心,怒声道:“公公,不要与他废话了,直接进村搜!”
李彦心里已经绝望,所以越发怒恨,只盯着七伯,咬牙切齿的低吼道:“要么将王铁勤交出来,要么,我就让你整个村子不得安生!”
七伯这会儿知道,他可能误会了什么,可已经来不及,只能咬牙的道:“小人村子里,真的没有王铁勤。”
李彦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涨红之色,恨不得宰了眼前的老头。
李彦越发凑近,声音极低的道:“如果今天我抓不到王铁勤,你会死,你们整个村子都会倒大霉,你不要怀疑我的话。”
七伯神情变了变,但王铁勤已经跑进了山里,即便他也找不回了。
七伯惦着脚尖,艰难的道:“官爷,真的没有……”
“给我进村搜,每一个地方都不准错过!”李彦拉着七伯,猛的回头看向郑舟。
郑舟大喝一声,道:“进村!”
七伯听着,连连摆手,桥头上的人,登时散开。
小孩子跑回家,妇人犹豫着也走了回去,只剩下一群青壮还站在桥边,看着七伯。
数百皇城司司卫,蜂拥着冲过了河,如狼似虎扑向村子里。
他们没有任何顾忌,挨家挨户,但有反抗就是打。
主屋,偏房,厕所,地窖,就没有任何角落被放过。
村子里一时间,全都是打碎,倒地,以及众多的阻拦,哭喊,惨叫声。
甚至于,还有火光燃起,照亮村子。
郑舟带着人,在村子里横冲直撞,哪怕是荒废的院子,都被撞开,地砖也都掀开。
真真实实的挖地三尺。
不多久,郑舟就开始抓人,严刑逼供,终于有人松口,将二铁,三铁等人招了出来。
郑舟有了线索,自然大加追索,对王铁勤较近的几个人,严刑逼供,连女人,还在都抓了过来胁迫。
诸多手段之下,王铁勤在村子里的一切举动都被还愿,藏起来的那些东西,除了王铁勤自己藏或者带走的,几乎都被找了出来。
“公公,怕是有几千贯。”
郑舟将东西摆在王铁勤的院子里,与李彦说道。
李彦的表情,一点都不好,阴沉的可怕。
现在可以确定,王铁勤真的跑入了山里。
说不上丛山峻岭,可也是密林,道路崎岖,危险遍地,跑到了里面,别说几百人,就是几千人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还没有固定的出口,想堵都堵不了!
郑舟有些犹豫。
“说!”李彦已经是爆发的边缘,见着郑舟欲言又止,猛的喝道。
四周的司卫以及被抓来的村民都吓了一大跳,大气不敢喘。
郑舟还是犹豫,上前低声道:“公公,这样看,只能下海捕文书了。”
李彦看着他的表情,狰狞可怖,好似要吃人。
郑舟登时不敢说话了,慢慢后退一步。
李彦很想杀人,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王铁勤跑了,他的头功没了。不止是头功没了,还可能因此获罪!
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所有的算计,全部因为王铁勤的逃跑,化作了泡影!
李彦站在原地,头疼欲裂,心头无数怨愤,偏又无处发泄!
郑舟都不敢说话,其他人就更不敢了。
二铁,三铁等人被打的不成型,缩在一旁。
七伯被按着跪在地上,心头开始后悔,早知道就将王铁勤交出去。
现在,整个村子都被毁了不说,还不知道这些恼羞成怒的官军会干出其他什么事情来。
李彦脸色苍白,双眼血丝充斥,但猛的,他又恢复平静,语气平淡的看向七伯,道:“可能是我们找错地方了,这是两百贯的交子,当做补偿了。我们走。”
七伯看着飘飘而落的交子,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郑舟也没想到,李彦变脸这么快,不止说走就走,居然还给钱补偿?
找错了?
他看了眼地上的赃物,眼神隐晦一闪,没有多说,一挥手,带着人,跟在李彦身后。
七伯陡然醒悟过来,拿起交子就追喊道:“官爷……”
他没说完,就被一个司卫一脚踹倒在地。
大头连忙扶助他,神情不安。
“祸事啊……”
七伯楞了一下,忽然大呼起来,扑在地上哭了起来。
他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来,那领头的不是抓一个王铁勤那么简单,背后肯定有大事情。
现在这件事没完成,那个人变脸如翻页,后面还不知道有多么可怕的报复!
李彦现在已经没心思想着报复的事了,而是这件事该怎么收尾。
头功没抢到,贼匪还跑了,该怎么交代?
李彦表情变幻,一直在思索着对策。
他在宫里没了靠山,在洪州府就是浮萍,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
十三殿下的到来,给了他巨大的机会,他本想抓住这个机会,成为十三殿下的近人。
毕竟,他是内监,与皇家有天然的亲近。
可,现在全没了!
还得想着怎么善后!
第六百四十八章 皇权不下乡
郑舟这会儿已经察觉到了,跟在李彦身后,一句话都没有。
众人没有向着都昌县县府去,而是直奔湖边,准备登船返回。
李彦一路走一路想,连马车都不坐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李彦突然说道:“你之前说,朱勔在鄱阳湖上大肆剿匪,很得殿下赏识?”
郑舟连忙上前一步,恭谨的道:“是。据说,他弄来了上百艘船,还带着两百多人,在鄱阳湖上四处剿匪。他的消息极其可靠,一剿一个准,已经剿灭了十多处,抓了数百人。”
李彦眉头皱起,如果抓到王铁勤,那他就是头功。
现在王铁勤跑了,朱勔又大出风头,此长彼消之下,他的处境堪忧。
李彦左思右想,头疼不已,还是道:“瞒不住的。不如诚实一点,派人去给殿下传信。”
郑舟犹豫了一下,道:“公公,说实话吗?不找点弥补吗?”
李彦摇头,道:“做多错多,只能在后面的剿匪上弥补了。回去之后,动用所有关系,不要怕花钱,将江南西路所有匪盗,山寨什么的摸清楚,咱们要比巡检司快。”
郑舟明白了,道:“是。小人这就安排。咱们比朱勔来的早,准备的多,在陆地上剿匪,肯定比朱勔强。”
李彦点点头,心里叹气,暗自想着,找机会,得与童贯来近关系。
‘听说他也好钱……’
李彦心里多少有些底气,毕竟,他不缺钱。
童贯好钱的名声,在宫内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童贯好钱是一回事,可能给他送,或者他愿意收的人,并不多。
李彦在准备回去,回信的人,更快一步。
都昌县一直盯着李彦,见他直接走了,多少松口气。
府衙。
陈静融等到消息,面露松快,笑着道:“总算了。”
幕僚却担心,道:“我派人打听过,那位李公公没抓到人,还放了不少狠话。”
陈静融不在意,道:“那与我们没关系,只要咱们不得罪他就行。”
幕僚见陈静融完全不放在心上,到嘴边的话也没说出口。
他想说的是——现在不是以前了,不是关上府衙,悠闲度日的过去了。‘绍圣新政’现在是如火如荼,‘不得罪’不代表没事,反而是祸事!
陈静融见他表情,笑着道:“行了,只要抓不到罪犯,我都昌县依旧是民风淳朴,国泰民安,太平无事。不用那么担心了。”
幕僚陪着笑,心里却在想,他或许得换个东家了。
实际上,李彦进都昌县,或者说江南东路这几天,不止是都昌县震动不安,附近知府,都有强烈的不安全感。
一湖之隔的江南西路已经翻天覆地,他们江南东路,可不想这样!
江南东路,或者说,江南西路周边路府州县的大小官吏,不知道多少人惶惶不安,苦寻出路。
清平盛世,在他们眼中一去不复返了。‘新党’再次掌权,推行他们的所谓的‘绍圣新政’,这一次,他们不同于八年前。
他们强势果决,‘非我既敌’,只要不支持‘绍圣新政’,轻则扫到一边坐冷板凳,重则罢官,下狱,抄家灭族!
现在的朝廷,没有了神宗朝的温情脉脉,全部都是刀光剑影,双方就是面对面拼刺刀,血淋淋,无情又残忍。
‘绍圣新政’在不断加码,倒向‘新党’,支持‘绍圣新政’的人在不断增加,反对声纵然依旧强烈,可在‘新党’的不断分化下,已然没有多少抗衡的实力。
是以,‘另寻出路’,是这些人几乎不约而同的想法。
鄱阳湖的另一边。
没有人关注鄱阳湖的另一边。
宗泽等人在封禁剿匪的大背景下,近乎施行了‘半戒严’,所有州府县都封城,一些态度暧昧,或者直接反对‘绍圣新政’的大小官吏被拿下。
还有一些,被软禁在府城。
宗泽等人借机在扫除障碍,推行他们的体制改革,确保尽快全面,有力的掌握江南西路的大小权力。
傍晚,鄱阳湖边上。
赵似与童贯,李夔等人在一家民房内,听取着方方面面的消息。
在宗泽,周文台等人的帮助下,征调了百艘民船,鄱阳湖上官军的船只来来去去,四处游走。
剿匪,运送匪盗,赃物,兵器,后勤粮草等等,十分忙碌。
这些官船,不止遍布在鄱阳湖上,四周的河道,水域也在不断延伸,追击着每一处的匪盗。
李夔站在赵似身前,道:“殿下,总督府正在加速组建,目前,各府已经初步建立,各县也在不断派人整顿。其中主力,是从虎畏军抽调,也就是南大营。下官预计,再有个五天左右,就能可堪一用。”
童贯是领过兵的,瞥了眼李夔,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哪怕有虎畏军的底子,总督府下匆匆组建的府兵,县兵未必能派上用,在剿匪一事上,助益不是很大。
赵似板着脸,坐直身体,他这段时间,几乎都是这个姿势,表情。
等李夔说完,他道:“好。鄱阳湖上,还有几天能剿灭?”
李夔道:“殿下,彻底剿灭匪患,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我们只能大致剿灭,剩下的,还需各府县收尾,确保这些匪盗不会死灰复燃。”
赵似倒是能懂,目光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除了李夔,童贯外,还有一个半百的老者,看样子五十多岁,极其的手,如同竹竿似的。
这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左参议,赖泓博。他负责协助赵似剿匪,以及后勤粮草的调度。
赖泓博见李夔说完,抬手向赵似道:“殿下,下官会请巡抚衙门下文,命各府州县协助,确保匪盗不会复来,江南西路之下无匪盗,百姓安居乐业。”
赵似嗯了一声,道:“要快。”
“是。”赖泓博道。
李夔看着这位十三殿下,渐渐有些会意。
这位是十三殿下的言谈举止,一直在模仿京里的官家。
就在这时,李彦的人到了。
他在赵似面前,一五一十,将李彦追剿王铁勤的事都说了,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他一说完,屋子里有了少许的安静。
众人目光互相对视,却没人开口接话,打破沉默。
其实,在场的,除了赵似不太懂之外,其他人都很清楚。
所谓的皇权不下乡,一个小村庄,就是一个小王国,最大的,可能就是祠堂,以及背后的祖宗家法。
敢于反抗官军的极其少有,可软对抗,不让官差入村,那比比皆是。
最常见的情况,是花钱消罪,官军收了钱退走,村子继续还是那个村子。
就算有严重的,除了谋反等大罪,官差就算到了,总不能真的杀进去吧?
太平盛世之下,怎么会有官军公然屠杀平民事?
第六百四十九章 晋升
赵似,童贯都没有说话,有些事,有些话,他们的身份,无法说出口。
李夔作为兵部侍郎,见状,看向赖泓博,道:“来参议,这样的事情,往常是怎么处理的?”
赖泓博并非是外地派来的,是宗泽在江南西路本地拣选,得到林希认可,突然提拔,上任的。
他见李夔发问,又看向赵似,沉吟了下,道:“殿下,李侍郎,这样的事,毕竟是少数。若是真有,下官等也可请动宗老,于大局无碍。”
李夔对赖泓博的回答不满意,看向赵似。
赵似板着脸,沉色道:“三个月的时限,决不能耽误。如果三个月内,无法剿灭江南西路境内的一切匪患,本殿下以及江南西路所有官员,都将严惩!”
赖泓博神色动了动,抬起手,没有说话。
他是本土派,江南西路近两年发生的事情,不断的挑战他们约定成俗的生活状态,这种挑战,随着‘绍圣新政’的不断推进,是越来越难以忍受。
官军入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例子。
赵似虽然年纪小,却也看的分明,目光看向李夔。
李夔道:“殿下,巡检司在剿匪一事上,建功颇多。那朱勔又是从开封府调过来,经验丰富,殿下,可以问问他的想法。”
赵似一想,点点头,道:“好。”
赖泓博见李夔与赵似没有继续追问他,心里多少松口气。
入巡抚衙门,就等于被贴上了‘新党’标签,不说要遭到无数人的唾骂,就是亲朋好友,不知道多少人会与他疏远,或者直接绝交。
这时,朱勔还在鄱阳湖上四处游走,经过几天时间,各处匪盗要么被剿,要么逃走,已然基本成功,朱勔这会儿是在进行巡视。
他身后站着两个人,穿着巡检司官服,但一脸横肉,怎么看都与其他巡检格格不入。
见没有其他人,朱勔身后的其中一个道:“朱兄弟,我们给你做的这个事,漂亮不漂亮!”
另一个瘦弱一点,也是面带得意之色。
朱勔向来知道他这个兄弟会来事,可鄱阳湖上的事,办的着实漂亮。
朱勔剿匪之所以这么顺利,完全是这两人事先埋伏,收集情报,将匪穴,人数,出入口,摸的一清二楚。
有这样的内应,区区匪盗,还有什么难的?
“二位我兄弟着实令兄弟目瞪口呆!”朱勔没有吝啬赞美之词。
两人都是笑容满面的对视。
他们对朱勔不错,帮了他大忙,朱勔更没小气,不止让两人穿了官服,入了官,最重要的是,原本在汴京城穷困潦倒的他们,现在到手的钱财就有数千贯!
数千贯,足以让他们买上百亩良田了,置办大宅子,舒舒服服的过下半生了。
当然,入了官,才是最令他们开心的。
朱勔站在船头,看着过眼所及的岛屿,道:“这鄱阳湖基本是扫灭了,接下来,就是陆上。二位兄弟,我已经想好了,还是得争,功劳越大,咱们就越能爬。我在官场上,能结交的人都结交了,该铺垫都在铺垫,只要功劳在手,咱们将来一样能荣华富贵!”
两个人之前还是不信朱勔,但朱勔做到了。
不止让他们入了官,发了财,还看到了光明前途!
“兄弟,说吧,要我们做什么!”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朱勔转过身,看着两人一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平时,没事了,喝喝花酒,赌场玩几手,青楼勾栏没事就去。玩是真玩,可事情也得真做。不仅是匪盗的消息,任何违反大宋律的人与事,都悄悄记下,回过头,这些都是咱的功劳,晋升的资本!”
两人对视一眼,惊喜的道:“还有这样的好事?”
朱勔也笑,道:“除了这些,咱们也不能忽略名声。有什么冤屈的事,也悄悄记录下来,挑几个好的,咱们给他们洗清冤屈,搏一搏名声。”
“反正我们都听朱兄弟的!”瘦弱的说道,满脸都是振奋。
朱勔刚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有喊杀声,转头看去,有火光暗号亮起。
朱勔没有在意,零星的战斗还是有的,自由人支援。
“我之前已经做了一些安排,另两个兄弟给我来信了,”
朱勔背对着他们,双眸灼灼发光,道:“等这里结束了,我就会立刻投入陆上剿匪,速度会非常快,争取抢到最大的功劳!”
朱勔敏锐的看到了机会,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千载难逢。
在他看来,只要这次干得好,不说江南西路这些大人物,就是刑部,甚至政事堂,都会知道他的名字,将来更进一步,指日可待!
他身后两人没有二话,对于这个已经在官场立足的好兄弟,他们十分信任。
直到第二天,朱勔的清剿工作才算阶段性胜利,他离开鄱阳湖上岸,来给赵似等人汇报。
他恭恭敬敬的站在赵似身前,抬着手道:“回禀殿下,巡检司奉命剿匪。经过三天三夜不停歇追剿,剿灭匪盗二十七处,诛杀六十多人,擒获三百余,所得赃物逾万贯,鄱阳湖匪患,基本剿灭……”
赵似面露微笑,不停的点头。
李彦那边没成功,其实不打紧,最为关键的,还是剿灭鄱阳湖上的水匪。
李夔对于朱勔的行动,也微笑表示赞许。
能用短短三天时间就剿灭二十多处匪患,不得不说,这朱勔确实能力不错,难怪刑部会派他来江南西路。
赵似忽然端坐,瞥了眼童贯。
童贯会意,上前一步,直起腰,看着朱勔道:“朱勔,听命。”
朱勔吓了一跳,连忙抬手道:“下官在。”
童贯尖锐着嗓子,道:“经江南西路巡抚衙门举荐,钦使十三殿下允准,洪州府巡检司巡检朱勔剿匪有功,于民有荣,着,官升一级,二功录案,暂代为江南西路巡检司巡检!”
朱勔一怔,猛的惊醒,大声道:“下官领命,谢殿下。”
朱勔之所以楞,是因为江南西路没有巡检司,只有洪州府有。现在出行了江南西路巡检司,他虽然是暂代,可离正式的,就差那么一线!
那么一线,就是正五品!
正五品,在京城里是多如牛毛,可在江南西路,那也是妥妥的高官!
更为重要的是,正五品,是需要功名的。
这功名,要么是科举,要么是恩赐。
他没有科举功名,必然会被恩赐一个同进士出身!
有了这个‘赐同进士出身’,他就正式的打开了晋升之路,在官场上爬,就去除了最大的一个障碍!
他怎么能不激动!
第六百五十章 揣度
鄱阳湖上的剿匪还在继续。
赵似等人没有急着走,秉持着除恶务尽的原则,他们尽可能的将匪患剿除到最低。
而剩下的,需要沿湖各州府进行收尾,安抚,确保匪患不会去而复返,春风吹又生。
李彦回来了。
他没有什么沮丧表情,在给赵似诚恳认罪。
“小人办事不利,跑了贼匪,请殿下严惩。”李彦跪在赵似身前,伏地请罪。
赵似坐着,手里看着各处来的‘战报’,道:“起来吧。”
李彦站起来,又抬手见礼,恭谨的站到一旁。
李彦瞥了眼边上的朱勔,他已经知道朱勔高升了,面色平静,心里很不是滋味。
朱勔不易察觉的报以微笑,眼神带以安慰。
李彦仿佛没有接收到,立在一旁,心里考虑着开口的时机。
王铁勤的跑路,让李彦的一切计划落空。不止头功没了,反而有罪。
童贯与李夔站在赵似身旁,手里也拿着各种文书。
李夔道:“殿下,目前来说,以洪州府,抚州府,赣州府为中心,向四周扩展,同时,加强全境封锁,确保将一切匪盗关门打狗,不放走一个。”
赵似却皱起眉头,看向李夔,道:“我听说,江南西路的百姓,最近怨声载道?”
李夔点头,道:“是有些麻烦。”
全境封锁不是没有代价的,看似封住了匪盗的逃跑,实则也将百姓们困住。
对于现在的百姓来说,问题其实并不大,除非极度贫困,否则在初春的这种时候,多少都有些余粮。
可封锁毕竟是封锁,各种不便,对整个江南西路的冲击,会随着时间延长而不断加深。
尤其是,反对变法的势力,在内外使劲,对江南西路的封禁进行了猛烈抨击,拿到了种种实证。
不止是江南西路这么困难重重,反对声在逐渐睁大,京城里的明争暗斗,日趋白热化。
赵似瞥了眼李夔,又看向童贯,道:“三个月内,能解决吗?”
童贯自信一笑,道:“殿下放心,三个月,绰绰有余。”
赵似点头,道:“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最迟年底,江南东西两路,就会合并。”
李夔一怔,不由得道:“殿下,不是荆州南路吗?”
一直以来,朝廷都倾向于将荆州南路与江南西路合并,林希甚至之前还去了荆州南路考察。
赵似道:“不清楚,我收到的信是这么说的。”
李夔听着,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按理说,这样的合并是没有问题,因为本来江南东西两路就是一路拆分出来,再合回去也正常。
可在地理位置上,江南西路与荆州南路合并更为好一些,至少,南大营在江南的位置,会是一个腹中,要害位置。能够起到足够的基石作用,震慑小心,稳固大宋江山社稷。
李彦与朱勔就没有想那么多了,他们想的的都是‘功劳’二字。
李彦不在乎合不合并,在乎的,是什么时候争回他的功劳与面子。
而朱勔则更为激动,表情已经掩饰不住了。
合并后的江南西路,必然是一个大路,府县众多,这意味着,他手里的人更多,权力更大,地位更高!
这是一种水涨船高,他想要再往上爬,就更容易了。
“明天,回南昌县。”赵似放下手里的公文,看着李夔说道。
李夔收敛心思,道:“是。”
赵似在江南西路,是带了一些宫中禁卫,但并不多,剿匪,主要还是依托于李夔。
在现阶段,朱勔的巡检司也是归属李夔统管,更别说总督府以及南大营了。
朱勔与李彦神色都是微动,他们知道,鄱阳湖这边算是告一段落,要正式拉开全江南西路的剿匪大幕了。
江南西路并不大,可也有十多个府,几十个县,看似清平无事,实则匪盗如林,处处都有,甚至于一些较大都可攻掠州县。
是抢功的时候了!
李彦与朱勔没有对视,但心头同时冒出这句话,将对方当做了最大的竞争者。
又过了一天,赵似,李夔等人对鄱阳湖剿匪进行了收尾,并发文给沿湖各府州县,命他们进行盯紧,清除漏网之鱼。
赵似回到南昌县的时候,宗泽等人已经在等着了。
宗泽近来比赵似等人还要忙,他在全力推动江南西路的体制变革,要加强权力集中,这是‘绍圣新政’成功的必要条件。
正厅里,只有三个人。
赵似,李夔,宗泽。
宗泽坐在赵似右手侧,他与赵似道:“殿下,目前,各府州县都已经严密控制,各个衙门都已经在搭建,再有些日子,就可派上用处。”
赵似端坐笔直,看着宗泽道:“今年的恩科快要开始了。”
宗泽顿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道:“是,下官会尽快了结,确保江南西路平静,不给朝廷,官家添麻烦。”
赵似认真的看着他,道:“我说的是,恩科之后,会有很多及第士子会派过来。”
宗泽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连忙抬手道:“下官明白。”
赵似又看向李夔,道:“剿匪是重中之重,不能耽误。如果再出现李彦遇到的情况,可以强行入村。”
李夔一怔,旋即躬身道:“是,下官明白。”
他确实明白。这些话,不是这位小殿下说的,要么是政事堂,要么是宫里的官家。
赵似又转向宗泽,道:“南大理寺断案之后,巡抚衙门,可以动用权限,将不合作的人,调往琼州府,吏部会给你们江南西路便利。”
“是。”宗泽平静的应声。
很显然,京里有些不耐烦了,在催促他加快动作。
‘京里的压力,不比我小吧?’宗泽心里默默想着。他虽然在京中待的时间不长,却深知朝廷的恶斗有多么残酷。
赵似又转头看向李夔,道:“剿匪重要,南大营更重要。南大营是江南的基石,必须稳如泰山。所有的招募,训练,成建制,都要严格按照枢密院与兵部的要求,南大营建好后,会暂时交由童贯统领。”
李夔与宗泽都有些诧异,而后面色不动。
南大营,按理说,应该交给一位朝廷、官家足够信任的将领来统帅,现在选择一个内监,里面就有着他们所不能揣度的考量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热烈
随着宗泽一声令下‘封城’,江南西路停滞的‘绍圣新政’,陡然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推进。
可以说,方方面面,近乎是全方位的推进,无数的障碍在‘封城’中被禁锢。
宗泽主政,正在集中精力推动体制改革,树立巡抚衙门威信,垂直管理各府州县,不断加强权力的集中。
李夔则主兵,在扩大总督府以及不断向各府州县延生。同时,对于南大营的建设,他也不敢大意。
与此同时,各‘南’字头的衙门,南大理寺,南御史台,南国子监,南太学等,同样在加紧赶工,一个是衙门建设,一个就是团队建设。
衙门建设还好说,团队就比较麻烦,需要时间磨合,锻炼以及适应‘绍圣新政’下的新形势。
在封城的情况下,能在江南西路游走无碍的人并不多,但随着巡抚衙门的征召,不管是修筑各个衙门,还是隶属于工部的工程队,都能畅通无阻,并且工期得以顺利推动。
赵似坐镇都昌县,调动兵卒,正在筹划着,全面的对江南西路进行清剿。
以洪州府,抚州府,赣州府为中心,巡检司,南皇城司以及总督府的人马,以点带面,一面加强匪盗信息收集,一面展开了雷霆速度,不给那些匪盗过多喘息时间,大力清剿。
匪盗不单纯是匪盗,更重要的是‘官匪’勾结。而与之勾结的,不止是大小官吏,还有诸多士绅豪族。
随着鄱阳湖的匪盗被抓,巡检司只是稍稍审讯,牵累湖边各府州县的大小官吏名单就越来越多。
其中,楚家与匪盗勾结的证据,也是断断续续的不断出现。
两天后,南昌县外,三十里。
朱勔带着巡检司人马,围住了一个山头。
“巡检,这个山头,估计有三十人。”朱勔身旁,一个下属说道。
朱勔环顾一圈,抹了把脸,道:“这是最后一个了吧?”
“是。”下属说道。南昌县并不大,匪盗虽然不少,可因为有段时间,不少都已经弃寨而逃了。这是朱勔一路剿过来,最后一个了。
朱勔点点头,一挥手。
顿时,前面早就准备好的巡检司兵丁,盾牌,弓箭齐齐上手,向上冲了过去。
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简单直接。
也没有什么意外,三十多人的小寨子,很快就被荡平了。
巡检司的兵丁很激动,一边清点俘虏、赃物,一边暗自想着这一次剿匪所得的好处。
在另一边,抚州府外。
这是一处大山头,道路崎岖,还有湖相伴,是一处易守难攻,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李彦手里拿着剑,指着拿出山头,尖声大喝道:“一个人头一贯,一个俘虏五百钱!受伤的兄弟,医药费双倍,死亡抚恤一百贯!”
郑舟等李彦话音落下,沉声道:“兄弟们,冲!”
“冲啊!”
南皇城司的司卫构成比较复杂,但在金钱的诱惑下,所有人都在激动呐喊,举着刀就向前冲。
他们比朱勔是巡检司更加暴力,就这么简单的向前冲上去。
这山头的,也都是亡命之徒,投降是死,又无处可逃,所以只能拼命抵抗。
这一处山头,匪盗最多,多达近两百人。
之所以这么多,也是因为朝廷剿匪风声太大,一些大小匪盗,加上无处可去的逃犯聚集。
一时间,这处山头,喊杀声四起,官军与匪盗交错,进行了最激烈的肉搏。
李彦站在不远处,静静旁观。
他没有催促,实际上催促都写在脸上。
没有头功之后,他需要争功。李彦的速度非常的快,他更不能落下。
虽然这群悍匪很是凶悍,但在南皇城司司卫的强大攻势下,还是拜下阵来。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等郑舟清理干净,李彦这才上来。
满地都是血,战斗的痕迹,俘虏被押在一旁,各种赃物正在从寨子里搬出来。
郑舟查看着,啧啧的道:“公公,这帮匪徒还真是什么都有。绫罗绸缎,古董字画,黄金白银,还有一群人女人,据说还有几个是劫来名妓……真特么会享受!”
李彦倒是不在意这些东西,他想要的是战果,他对这份战果很满意。
李彦巡视着战俘,双眼发光,道:“加紧审讯,抚州府的所有匪盗,都是我们的,不能被人抢了!”
“明白!”
郑舟已经驾轻就熟了。没有什么人比匪盗更了解匪盗了,这些匪盗,看似互不相干,却又知彼知己。
赣州府。
这里剿匪的,是总督府下的府兵,领头的是,是从虎畏军调来,或者说退役下来的老兵。
他的剿匪很有策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进攻也极其讲究策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这样的有一个弊端,就是需要时间。
好在,他没有李彦,朱勔那般争抢功劳的心思,剿匪倒是有条不紊,稳步推进。
除了他们三个主力,各府州县也在不断组建巡检司,府兵,县兵,尽管很是匆忙,还是加入了剿匪行列。
现在的江南西路,‘变法’已然是主流,各级官员,都在想尽办法表现,推动巡抚衙门的政令落实。
这也是各府州县软禁那些官员起到的作用。
而南昌县最为热闹。
南昌县的剿匪是最为快速,也最为干净的。
而围绕着南昌县,大量的钱粮涌入,不止各衙门修建,还有官道,桥梁,河渠等等。
南昌县征调的民夫越来越多,逐渐逼近了十万,处处都在动工,俨然将南昌县当做了江南西路首府打造。
与此同时,成都府路。
林希在这里盘桓了不少日子,走走停停,看了民政,看了军务,也去了吐蕃边境巡视。
吕惠卿跟在他边上,这是送行。
吕惠卿颇为恭谨,严肃,道:“林相公,非是下官刻意拖延,不出兵。一来是寒冬腊月,不宜出兵。二来,吐蕃的情形不明,仓促出兵,容易招致败事。若是不能一举而胜,后果不堪设想。还请林相公,转述与朝廷,大相公,官家。”
林希面色漠然,慢慢走着,没有说话。
吕惠卿这个人,在朝野眼中,也是一个蛇鼠两端的人。
王安石变法初期,他极力支持变法,中期极力反对,王安石罢相,他又支持。
元祐初,他又反对。
反反复复,来来去去。
第六百五十二章 京城之外
林希已经看过成都府路的备战情况。
吕惠卿确实是一个帅才,在朝廷的支持下,尤其是‘绍圣新政’的大框架下,吕惠卿进行了颇为大胆的改革与集权,军队不再是散乱不堪,颇为纪律严明,比过往气象好了不好。
对于带兵的将领,大宋立国之初,就进行了严厉的控制,严厉到什么程度,就是没有主官,所谓的‘将不识兵兵不识将’!
现在,当今官家大胆放权,给予了边关将领足够的权力。
林希虽然是‘新党’,可对这样大胆的放权,心里也是有不安的。
不过,纵观全国,还没有出现那个有不臣迹象。
成都府路,吕惠卿官职的全称是‘成都府路行军经略使’,负责领军。而对应的是‘成都府路行军总管’,负责统军。
大宋军制改革,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以文辖武,以武制文’。
林希与吕惠卿两人,漫步走着,说着话。
对于吕惠卿的话,林希面色一直漠然,道:“你告诉我,你心里的真实想法。”
吕惠卿看着林希的侧脸,沉吟片刻,道:“下官认为,开春不宜讨伐,须等夏秋。”
“理由。”林希道。
吕惠卿道:“吐蕃势力,盘根错节,地形复杂,未查明之前,不宜出征。再则,成都府路的军队,还不足以应对大战,再有‘三国联军’在前,他们有攻势,当前,下官认为,须以守为攻,择机而战。”
林希停住脚步,道:“你们这些在外将领,有的爱惜羽毛,有的坐军观望。有的是怯战,畏战,而你吕惠卿,顾忌的,比朝廷还多。”
吕惠卿没有说话,他不是一个在外将领,也曾是拜相,朝廷中枢的大人物!
林希转过头,看向他,道:“讨伐吐蕃,是朝廷大计,不可拖延。你必须出战,而且必须胜!同时,折可适也会对李夏施压,为了对付辽国,朝廷需要集中力量与精力!是以,吐蕃,李夏,必须要将他们打老实了!”
吕惠卿忍不住了,抬起手道:“林相公,下官始终认为,朝廷的对外,太过冒险,如要改革,必须缓和与辽国的关系。内忧外患,无休无止,会出大事的!”
林希神情严肃,道:“所以,必须要确保外部的宁静,才能专心变革。边境的宁静,不是靠妥协退让,是打出来的!这一点,是官军,朝廷一致的想法!吕惠卿,我再次严正的告诉你,如果你能打,就打,不能打,朝廷会立刻调折可适替换你!”
林希的话,已经十分直白,直白的露骨。
吕惠卿是从皇城司被放出来,戴罪立功的。
如果他不能戴罪立功,那就只能回皇城司待着!
吕惠卿神情变了变,最终还是抬手道:“下官领命。”
林希以及大宋朝廷,是不会怀疑吕惠卿的能力的。但这个人,必须给足压力,否则就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林希审视了他一阵,没有再说,径直走向马车。
他的侍卫立刻围住马车,四周的骑兵也跟着。
上百人的车队,在官道上慢慢行驶,开始转向京城。
吕惠卿看着林希马车渐走渐远,眉头不禁拧起来。
他原本以为,林希这种理性的人,会顾虑他的想法以及成都府路的实际情况,为他在朝廷说话,转圜,拖延时间。
现在看来,朝廷的态度是一致的,坚定的,不容他拖延。
“真的是变了。”
吕惠卿默默自语。
如果是以往的朝廷,他这样说,多半就真的拖延了过去。
林希坐在马车上,道路有些不好走,但他还是在看着转来的公文。
吏部事务繁重,转过来的,就是需要林希亲自批复的。
林希看着,心里想的还是成都府路的事。
吕惠卿的态度,他能理解,但他不能允许这种态度的持续,所以坚定的表达了态度。
“看来,得多做一些准备了。”
良久,林希自语。
吕惠卿的态度有些消极,若是他不用心,或真可能遭致败事,那可就会引起连锁反应,助长李夏,辽国气焰,大宋将陷于被动。
林希思索着一阵,又想到了江南西路。
对于江南西路,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再怎么乱都不会有大乱子,就看宗泽等人能做到哪一步了。
“也不知道,朝廷怎么样了。”
林希又忍不住的想到了汴京城。
江南西路的封禁,是前所未有的事,哪怕有匪盗袭城这样的理由,也不足以说服所有人,弹劾,攻讦之声必然充斥朝野。
朝廷,政事堂,与官家必然压力如山!
在林希回京路上的时候,苏颂已经先一步到了。
而迎接他的,居然是当朝大相公——章惇。
汴京城外,三里亭。
苏颂与章惇对坐,两人是老相识,一前一后的大相公。
两人到底有许多相似的履历,比如,都任过枢密院副使,在地方,三司使,甚至于被流放的地方,都有重叠。
别过不久,两人再次相逢。
苏颂看着章惇,脸角更加消瘦,两鬓有白发,双眼疲惫,更显凌厉。
面对着这张比以往更加严肃的刻板脸,苏颂笑着道:“你的眉头,比以往翘的更多了。”
章惇坐的笔直,道:“我原本属意王存担任咨政院院正。”
苏颂道:“王存的能力,魄力都不足,眼界,心胸也不够,他不是你的对手。”
章惇的道:“我有三个要求。”
“我入宫不答应,你会不让我进城门?”苏颂道。
“我有这个能力。”苏颂话音未落,章惇就接上。
苏颂道:“你不怕官家盛怒?咨政院是官家筹备许久的事,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你们之间的分歧本就足够大,要是将我挡在城门外,官家可能会亲自来出迎,你如何自处?”
章惇的道:“真的要阻挡你进城,我就不会给官家出城的理由。”
苏颂神色动了动,点头道:“看来,我非答应不可了。”
章惇这个人,脾气刚直,从来不屑小手段,尤其是阴暗的那种。可如果他做了,那就会做绝!
“第一,咨政院的人选,尤其是关键之人,需要我同意。”章惇道。
苏颂道:“你是大相公,这是自然。”
咨政院的人选,根据暂定的规则而,是有朝廷‘共举’,也可内部选拔。
“第二,咨政院的议事,需要事前通报,不得令政事堂,朝廷难做。”章惇道。
第六百五十三章 界限
苏颂不意外,道:“可以。”
章惇静静的审视苏颂片刻,道:“第三,咨政院的权力,要得到限制,不可肆意扩张。”
咨政院现在的前景是不明朗的。
在章惇与赵煦的再三交谈中,虽然赵煦没有明说,可章惇能深刻感觉到。这个‘咨政院’将来的权力会得到不断的扩大,扩大到辖制政事堂的地步!
这是‘新制衡’。
这种制衡,是朝局平稳,是为制衡权臣,也是为了制衡‘新党’。
章惇对于赵煦这个手段并不意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不是权臣,也没想过做权臣,制衡他,制衡政事堂或者朝廷,制衡‘新党’都可以。
但他担心,这个‘咨政院’短时间内,会成为新的党争的导火索以及战场。
长期,可能会酝酿出更大的权臣来。
‘咨政院’的权力目前就很大,随着不断发展,会不断的扩大,那时,或许会成为脱缰野马,无可制约。
苏颂倒是能理解章惇的担忧,却没想到,章惇的三个要求,居然会是这个。
有些简单。
“我还以为,你会要求,咨政院事事先向政事堂通报?看来,你对自身认识的很清醒,没有失去理智。”
苏颂看着章惇的说道。
以章惇大相公的地位,大宋立国未有,加上作为‘新党’魁首,把持朝政,兄弟又是枢密使,掌握兵权。
完全可以说,章惇是中原王朝有史以来,最大的权臣之一了。
若非大宋国情之下,没多少人真的认为章惇会大逆不道的企图谋反,否则必然早就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了。
章惇道:“我很清醒,我也希望苏相公能很清醒。咨政院要有规矩,不可胡来。若苏相公到京之后,咨政院混乱不堪,惹出祸端来,我会力主赶人。”
咨政院除了能够辖制政事堂,还有诸多特权。比如,御史台,刑部不能肆意调查,抓捕咨政院咨政,需要得到咨政院的同意,否则全数无效,还会追究调查者的责任。
是以,明面上,章惇能做到的,也就是赶人。
章惇要是赶人,没几个人能留在开封城。
苏颂沉吟一阵,道:“你应当很清楚,官家不会允许政事堂与咨政院一团和气。咨政院的出现,就是要制衡政事堂,尤其是政务。你推行的很多政务,官家不满意,又不好说出口。在以往,他会迂回提醒,或者执意推动。这是你与官家矛盾越来越多的原因之一。咨政院,会缓和你与官家的紧张关系,你应当心知肚明。对于咨政院,我希望大相公,有大相公的心胸与气度。”
想要在开封府立足,尤其是苏颂这样的旧党大佬,没有章惇的默许,是不可能的。
苏颂对自身有清醒的认识,与章惇的话,算是肺腑之言了。
章惇不满意,剑眉竖起,道:“‘绍圣新政’是射出去的箭,绝无回头的道理,我不允许任何人阻挠。如果咨政院与政事堂起了冲突,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手软。我不是安石相公,我们吃足了教训,不会再给你们一丝一毫的机会。”
‘元祐更化’,对‘新党’的打击近乎是致命的,对章惇,蔡卞等人来说,是极其深刻的教训,是以,‘新党’归来,对‘旧党’的清算,也是狠辣异常。
苏颂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当初也不同意元祐初全面废除‘新法’,现在也不会要求朝廷改弦易辙。但,箭不可以回头,可以慢一点,也可以转弯,不是明知有错,还一条路走到黑。我希望大相公拿出心胸与气魄来,对于‘绍圣新政’推行中出现的问题,可以否定,允许纠正。”
章惇直视着他,道:“朝廷必须是团结的,即便是纠偏,也是内部,不是相互弹劾,攻讦,构陷,继而党同伐异,争斗不休。这是官家定下的规矩。”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咨政院有咨政院的规矩,”
苏颂平静相对,道:“我们都应当在规矩内行事,只要大家都受规矩,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章惇剑眉如剑,道:“你们会守规矩吗?”
苏颂神色动了动,反而没有说话。
‘新旧’各有问题,很难说清楚谁对谁错,可在人品问题上,不得不说,‘新党’的人品,更好一些。
尤其是王安石,章惇,蔡卞等人,在元丰年间那般激烈的斗争中,纵然有无人数给王安石捏造种种污蔑之词,可没有一点实证。
反倒是‘旧党’,在针对‘新党’是无所不用其极,人品卑劣之人无数。
不说以前,吕大防等人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证。
与章惇对话,不是什么辩论。两人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不会逞口舌之利,胡搅蛮缠。
章惇见苏颂不说话,剑眉慢慢松下来,道:“咨政院的规矩,需要与政事堂会同六部仔细商讨而定。咨政院今年筹备,明年揭牌。”
面对强势的章惇,苏颂本就无心争斗,默默一阵,道:“我会尽全力约束咨政院,我希望大相公,也能尽权力约束党羽。如果总是到御前打官司,对大相公没有好处。”
章惇道:“再坐一会儿,我们就进城,进宫面见官家。”
两人这算是谈妥了,政事堂与咨政院有了无形界限。
苏颂默默没有说话,拿起冷了的茶杯喝茶。
章惇亲自出迎,罕见的说了这么多。很显然,他对‘咨政院’十分警惕,警惕到亲自出面。
还没入开封城就来了这么当头一棒,进去之后,怕是压力如山啊。
苏颂心里默默感慨。
他对‘绍圣新政’很不安,这一次入京,就是希望能够做些事情,现在看来,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亭子里,就有他们两人坐着,两人的护卫,都站的远远的,将亭子围成一个圈。
有路过的人,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但有些人,还是认出了两人的马车与侍卫,暗自心惊不已。
“差不多了,走吧。”章惇率先站了起来。
苏颂点点头,有这段时间,他休息的差不多了,可以入宫面圣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面圣
两人的马车一前一后,各自的侍卫护卫在两边。
两人来到城门口,早就安排好,自然畅通无阻。
本以为,他们就要直接进宫,马车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城门口有些百姓在为官,十分好奇,什么人,居然能拦住大相公的马车。
章惇与苏颂下了马车,路边才有一辆马车使出,停在路中央。
在侍卫的搀扶下,双眼蒙着白纱的赵佖走出来,慢慢下了马车。
章惇抬手道:“下官见过郡王。”
苏颂也知道,赵佖获封郡王,兼任了宗人府宗正,大理寺卿,是宗室里,地位最重的一个,比当今官家亲弟弟,十三殿下赵似的地位还要高。
“下官见过郡王。”苏颂跟着见礼。
赵佖手没有拄着棍子,‘看着’两人道:“二位相公免礼,官家有事脱不开,托我来迎接苏相公。二位相公请跟我来。”
“有劳郡王。”章惇与苏颂几乎同时说道。
赵佖没有上马车,而是转身向着不远处的一个酒楼方向。
苏颂有些意外,章惇稍稍顿了下,便跟了过去。
苏颂便也拄着拐,慢慢的跟着走。
赵佖在前面,没有导盲棍,笑着解释道:“官家在这里被了酒席,他在宫里有些事情,脱不开身,等二位休息一下,官家就应该会到。”
赵佖刚说完,就道:“这酒楼是官家买给小殿下的,里面可以洗浴。”
苏颂会意了,摆了摆手,让身后的人,送了一套衣服过来。
章惇忽然快了一步,道:“郡王,我听说,皇家票号新铸的‘绍圣通宝’已经出了一批了?”
赵佖笑着道:“是。官家的意思,以绍圣通宝取代以往的铜钱,争取十年二十年,结束铜钱混乱。对了,‘铜钱法’要立,这是给咨政院的第一个任务。”
咨政院,立法?
章惇神色不动,若有所思。
苏颂同样思索,咨政院的权力确实很大,但咨政院的所作所为,必然会影响,或者说是针对现在的国策大政,与章惇为代表的‘新党’的冲突,已然不可避免。
章惇走了几步,道:“不知,新铸的铜钱,会以何种方式发放?”
这是章惇关注的重点。
现在的朝廷,极度缺钱。
已经到了酒楼门口,等人推开门,赵佖就有些小心的走进去,这才笑着道:“暂时的想法是,以贷款,或者取款等方式,不能太着急。”
赵佖还兼任着皇家票号的大掌柜,掌握着这个被朝野认为是赵煦内库的神秘钱庄。
章惇道:“若是户部借款,给官员们发放俸禄,是否可以?”
赵佖有些犹豫了。
朝廷向皇家票号的借款的越来越多,已经突破千万贯了。
章惇见状,道:“夏粮上来,朝廷就可归还,权当周转,利息照付。”
赵佖转头‘看向’章惇,没有推脱,坦诚的道:“我得回去商量一下。”
章惇明白他的意思,道:“有劳郡王。”
赵佖微笑,招手,道:“你们照顾好二位相公,包厢,饭菜准备好,官家一会儿就到。”
“是郡王,二位相公,请跟小人来。”这掌柜是个没有胡子的中年人,尖锐着嗓子道。
很明显,他来自宫里。
章惇与苏颂只是点头,在这个内监的安排下,各自休息,梳洗。
赵佖则转身,进了后面的小院。
“臣弟见过娘娘。”
赵佖来到后院,到了一处回廊。
孟皇后正在逗弄摇篮里的权哥,她看着赵佖过来,微笑着道:“在外面,九弟无需客气了,坐下吧。”
“哇哇”
摇篮里的权哥,动了动小手,乌黑的大眼睛,粉嫩的小脸蛋,都是笑意。
赵佖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道:“谢娘娘。臣弟,能抱抱权哥吗?”
孟皇后一笑,将权哥抱起来,递给赵佖,笑着道:“说来也奇怪,官家抱权哥,权哥就不太乐意,别人抱,他就可高兴了。”
赵佖接过权哥,抱在怀里,轻轻晃悠。
权哥顿时高兴了,伸着小手,就抓着赵佖的脸。
赵佖蹭着他的小手,道:“娘娘,官家还在庆寿殿吗?”
孟皇后整理着权哥的衣物,道:“是。太妃很担心十三,还有一些江南西路的一些事。”
赵佖逗弄着权哥,道:“臣弟听说,江南西路一些人,闹进了宫,让太妃娘娘很头疼?以前,不是听说,不让这些人叨扰太妃的吗?”
孟皇后将一些东西交给身旁的宫女,又让一个内监去准备一些吃食,轻叹一声,道:“太妃为十公主选婿,其中有一个看好的,是出自江南西路。”
赵佖顿时明白了,道:“对了娘娘,慕古是不是要参加科举了?”
孟皇后整理好,坐直身体,微笑着道:“是。这些日子,有劳九弟照顾了。”
慕古,孟唐的字,孟皇后唯一的弟弟,当朝国舅。
孟唐之前因为党争,心慌意乱,想要出京游学,被赵煦拦下,安排在了皇家票号。
赵佖抱着权哥,小心翼翼的转了个圈,道:“慕古极其有才学,入三甲一点问题都没有,臣弟要准备贺礼了。”
孟皇后微笑,没有说话。
对于唯一的弟弟,孟皇后心里十分矛盾。
他们孟家是‘旧党’,是高太后的亲信。她这个皇后在宫里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随时都可能被废。
在‘新党’霸占的朝堂的情况下,孤零零的孟唐,如何立足?放到地方,她又怎么能放心?
“你们聊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身常服的赵煦,笑呵呵的从不远处走来。
孟皇后与赵佖连忙转向赵煦,行礼道:“见过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从赵佖怀里接过儿子。
小家伙有些不高兴了,转着头,眼巴巴的看向孟皇后与赵佖。
赵煦不管,就是抱着他,在长椅上坐下,笑着道:“都坐吧,二位相公来了?”
赵佖在孟皇后坐下后,这才小心翼翼坐下,道:“回官家,二位相公都来了,正在休息,沐浴。”
赵煦嗯了一声,笑着道:“总算是来了。权哥,你喜欢他胡子的老爷爷要来了,你喜欢不喜欢啊?”
赵煦抱着权哥在腿上,晃着他的肩膀。
小家伙扭头,一直看向左侧的赵佖。
赵煦砸了砸嘴,看向孟皇后,道:“你说,我是不是要蓄个胡子啊?这小家伙怎么就跟我不亲近呢?”
孟皇后抿嘴一笑,没有答话。
赵煦才十九岁,还没到蓄胡须的年纪,现在想蓄也没有。
第六百五十五章 直率
赵煦闲聊几句,活跃了下气氛,看向孟皇后,笑着道:“怎么样,在这里清净不少吧?”
‘江南西路’四个字,闹的整个大宋不得安宁,即便是孟皇后,也没能躲过。
作为孟家嫡女,高太后指定的当朝皇后,无疑是‘旧党’的指望。
江南西路这般大的动静,有无数人争抢着要与孟皇后‘陈情’。
孟皇后能躲一个,推两个,挡三个,却不能阻所有人。
是以,赵煦直接将她安排出宫,住进了这家酒楼。
孟皇后笑着,道:“臣妾是轻快了,只是母妃那,怕是不太好交代。”
赵煦眼皮挑了几下,轻声叹道:“母妃那好说,我都给她挡了。但她担心了十三,时不时的要我将他调回京。”
赵似出京剿匪,本身就是有危险的,现在江南西路全路封境,就更令朱太妃忧心忡忡了。
大儿子不省心,那是官家,她能体谅。可小儿子为什么就不能太太平平的,将来娶妻生子,做个太平王公?
朱太妃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权力的人,在人生上,她现在,只有孩子,一心都在孩子身上,希望所有人孩子平平安安,在她眼皮底下才能安心。
孟皇后也有个令她忧心不已的弟弟,与朱太妃算是同病相怜,瞥了眼赵佖,给权哥塞了点小点心,轻声道:“官家,臣妾想着,慕古现在诸多事情缠身,不如,就不参加这次恩科了吧,反正后面有的是机会。”
慕古是孟唐的字。
孟唐现在皇家票号干的很不错,朱浅珍有意让他去苏州府,统筹皇家票号在江南的发展。
但这是正常事,最让孟皇后担心的是另外两件,一个是恩科入仕,一个就是婚事。
孟唐与章家那位小姐,感情似乎有了递进,悄悄的开始谈婚论嫁,已经试探性的询问过孟皇后的意见。
赵煦逗着权哥,小家伙有点小挣扎,随口的道:“这个看他了,他不想参加,那就不参加。不过在看我看来,你们的思想包袱太重,没必要纠结太多。大相公等人,不会针对孟唐的,至于下面那些小手段,你是当朝皇后,还护不住弟弟?”
孟皇后抿了抿嘴。
她在极力避开党争,躲在仁明殿几乎不出来,也从不见朝臣,不对任何人,任何事做出任何态度。
她这样堪堪自保,何况无依无靠的孟唐?
赵煦瞥着孟皇后依旧忧色的神情,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朕吗?”
孟皇后连忙握住赵煦的手,看向四周,俏脸微红。
赵煦笑了笑,将权哥放到长椅上,看向赵佖,道:“大相公又找你要钱了?”
赵佖向着声音方向躬身,道:“大相公,似乎对新币有些想法。”
每个皇帝都会铸造钱币,改个年号就要铸。
在赵煦的想法中,铜钱日后,就只有‘绍圣通宝’,后世不得铸造新币。同时,银本位,在适当时候,也需要确立。
自然,眼下,还是要推行交子,解决铜钱不变交易的困境。
“嗯,这个我与来与他说,苏相公怎么样?”赵煦扶着权哥,看她爬向孟皇后。
赵佖道:“苏相公没有怎么说话,精神还不错。”
赵煦放开权哥,拿过茶,喝了一口,道:“那就好。慕古不想考,就不考。他的婚事,我再想想办法。”
孟唐相恋的,是章楶的孙女。
章楶,章惇两兄弟,是大宋军政的最高官员,章惇是‘新党’领袖,把持朝政。
孟皇后,孟唐,出自铁杆‘旧党’的孟家,与高太后关系匪浅,孟皇后还是‘旧党’的精神领袖。
‘新旧’两党的联姻,不是两个男女两情相悦那么简单,对大宋朝局,有着难以想象的影响。
简单来说,章家不同意。
‘新党’也不答应。
哪怕赵煦与章惇说,章惇都不会点头。
没有对错,甚至无关乎党争、
“谢官家。”孟皇后轻声说道。他身在其中,知道艰辛。
赵煦休息了一会儿,笑着道:“我去见见两位相公,这两位,也足够让朕头疼的了。”
苏颂是‘旧党’魁首,他执掌咨政院,与‘新党’领袖章惇执掌的政事堂。
这两人不论是政治理论,阵营,还是政治制度上,都是针尖对麦芒,无可调和。
赵煦说着,便向着前面走去。
孟皇后抱起权哥,心里没有多少轻松。她还得说服孟唐,放弃科举。
赵煦到了包房,就看到二位相公,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赵煦不由得笑了,道:“二位卿家,这是对朕严阵以待啊?”
“见过官家。”两人齐齐起身,抬手见礼。
赵煦摆了摆手,在桌前坐下,道:“坐吧,上菜,朕也饿了。”
“谢官家。”两人一左一右的坐下,依旧正襟危坐,直视着赵煦。
赵煦看着两人,笑容越多,道:“二位卿家无需这么紧张。嗯……章卿家,这个咨政院是朕的体制改革中,最后一块拼图。其余的,都是修修补补。”
章惇严肃的眉头,慢慢放缓,躬身道:“臣领旨意。”
赵煦又看向苏颂,道:“苏卿家,咨政院,是用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争斗的。朕还是那句话,所有问题,都可以在最高出面解决,政事堂或者咨政院,决不能扩大到朝廷之外,形成无边无际,漫长的党争。”
“臣明白。”苏颂微微倾身。这也是他的想法,他厌恶党争,可由摆脱不掉。
大宋的党争,由来已久,在当今官家亲政前后达到了最高潮。
元祐初,‘新党’落败,被扫除朝廷。
元祐七年,‘新党’复归,对‘旧党’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清算,‘旧党’已然奄奄一息,再无与‘新党’抗衡的实力。
赵煦看着两人,笑着道:“那就最好不过。废话也不多说了,咱们边吃边说说吧。”
有内监扮作的小二在上菜,来去静谧无声。
赵煦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道:“眼下,有很多紧要的事务。内忧外患都有,但咱们不能放松,要全面抓,重点解决。”
赵煦嚼着菜,看着两人,道:“对外还好说,总归是打不大战的。内忧,以江南西路为主。江南西路的乱象,是孤例?还是普遍是这样,一个江南西路都需要动用举国之力,全国该怎么办?”
章惇,苏颂没有打断,静静听着。
赵煦又喝了口酒,道:“苏相公是从那边过来的,知道一些情况。朕的想法是,江南西路,必须要树一个典型,要恩威并重,要让居心叵测之辈看到朝廷的坚定决心,也要让犹豫不决的人,看到变法的成果……”
第六百五十六章 士农工商
苏颂躬着身,静静听着。
所谓的‘犹豫不决’,是不是包括他?
赵煦没有理会什么食不言,边吃边说道:“朕再三强调,对外,朝廷是团结一致,一心变法的。任何时候,都需要展现朝廷的团结。对于大相公,要有足够的敬意,大相公的尊严,就是朝廷的威严,这一点,不可动摇。”
“咨政院成立后,必然会出现诸多问题,在涉及大相公的问题上,不管什么想法,该行礼的要行礼,言语之间,不能含沙射影,更不能捕风捉影,肆意抨击,攻讦,构陷,污蔑……这不止是大相公的脸面,朝廷的脸面,也是我大宋的脸面,是朕的脸面!”
“咨政院内,可以有争议,可以封驳朝廷政策,可以弹劾朝臣,可以建言献策,但不可以成为角斗场,相互谩骂,甚至群殴这样的情况,决不能出现!要有规矩,有礼仪,体现我大宋礼仪之邦的风度!”
“咨政院,暂定是六十人,但要包含士农工商,不能一窝蜂的都是老学究,老官吏,要有年龄层,照顾所有阶层……”
苏颂一直默默听着。
对于赵煦的话,他大致能理解,也能接受。只是,他能接受,其他人未必。
咨政院,如果是朝廷的大衙门,那就不应该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士农工商’,后三者,怕是有太多人接受不了。
章惇也在听,神色平静。
对于‘咨政院’,他是抱有抵触情绪的,之前与赵煦讨论过多次,奈何赵煦坚持。
在他看来,‘咨政院’可以有,但不应该是这个时候。现在应该排除所有阻力与干扰,全心全力的去变法,而不是平添障碍。
赵煦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这二位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可赵煦还是能够察觉到一些,话头一转,道:“咨政院的事,得慢慢来,不可仓促而就,明年挂牌。先说说恩科的事。”
今年,是赵煦改元绍圣的元年,按照习惯,会有恩科,就在三天后。
章惇看着赵煦,道:“官家,大小主考都已经住进贡院,试卷在太学,三天后,臣等考虑,亲自监考以及阅卷,以确保绍圣恩科的公平公正。”
赵煦对此到无不可,道:“可以。苏相公,你也去。”
苏颂躬身,道:“臣领旨。”
赵煦微笑,道:“这次的恩科,辩题就是‘绍圣新政的得与失’,从中好好挑一挑,选一选,今科士子,挑选一半,放到江南西路,另一半,放到开封府与北方三路,不要主官,锻炼锻炼再说……”
章惇的道:“是。林希就要回来了,臣与他仔细商议一番。”
赵煦余光瞥向苏颂,这位老大人八风不动,不多言,没什么情绪展露。
赵煦心底转念,倒也不想过于逼迫,道:“林相公的奏本,我看过了。他说吕惠卿等人避战情绪很浓,一心求稳。”
章惇剑眉立起,道:“官家,吕惠卿等人想得太多了。作为边关经略,想太多,不是好事情。”
赵煦点点头,道:“林希的说法,做法朕赞同。开春之后,吕惠卿必须出兵,而且必须获胜。熙河路那边,折可适要对李夏施压,迫使他们不得妄动。至于辽人,是时候给点压力了。”
辽人扣下了王存,这令赵煦,章惇等人很生气。
章惇剑眉越发凌厉,道:“辽人自顾不暇,还敢这么放肆。臣的想法是,开春之后,可以试探着对幽云十六州做些进攻姿态。”
苏颂忍不住说话了,道:“官家,所谓的‘三国伐宋’虽然图俱声势,可吐蕃情况未明,辽国的国力依旧不是我大宋可以抗衡,臣建议,还是暂时曲宜一番。”
赵煦不意外苏颂的想法,道:“朕不是要与辽国彻底开战。辽国内忧比我们严重,反派势力已经大到威胁他们的国祚。朕要做的,就是加速这个进程。除了支持辽国国内叛军,也要在外部进行牵制。宋辽边境,必须迫使辽国保持大军驻扎,必要的时候,小规模打一打也行。”
眼见苏颂又要说话,赵煦抬起手,道:“朕知道,会把握分寸,打不起来的。不止朕不想打,辽国也不想打。朕勉强可以打一打,辽国是勉强都勉强不起来。今年开春,辽国还是要继续平叛。不说能不能成,即便扑灭了这一支,还有其他的,辽国纷纷扰扰,已然是末世之兆了。”
苏颂不赞同赵煦‘末世之兆’的判断,那么强大的辽国,怎么可能就会末世了?
他没有争论这个,而是道:“官家,兵戈一事,万须谨慎。我大宋正当推行新政的关键时刻,还需集中精力。”
苏颂的话,其实就是担心,辽国突然发难,大宋这边精力都在变法,猝然之下,抽不出抵抗力量,那真的就是‘末世之兆’了。
这种想法,在当前,是反对变法的有力借口。
在很多很多人认为中,大宋应该放弃所谓的变法,恢复‘清平盛世’,当然,也应该休养生息,放弃兵戈。
赵煦随意的点头,道:“这件事,可以作为一个开始,在咨政院内部进行讨论,而后拿出一个分析利弊的条陈来,供兵部,枢密院,政事堂来讨论,朕也想看看。首先要明确,这样的条陈,必须是可观公正,摈除个人偏见。”
所谓的‘个人偏见’,也就是党争产物,为反对而反对。
苏颂侧身,道:“是,臣明白。”
赵煦又看向章惇,道:“江南西路一事,不能放松。剿匪是剿匪,新政是新政。剿匪结束,赵似等人就要离开江南西路。江南西路的各项计划,必须按时,足够的完成,不能拖延。那些奏本,朕看过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朕的态度。”
对于江南西路的封境,整个大宋都炸开了锅,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自然有无数人反对。
不说通政司,政事堂,哪怕再三过滤,到了赵煦的垂拱殿,依旧每天几十本,没完没了。
“是,臣明白。”章惇躬身道。
赵煦又喝了口酒,道:“那咱们就说到这里。先吃饭。”
第六百五十七章 恩科
在赵煦与章惇,苏颂二位相公说话的时候,礼部尚书李清臣也没闲着。
礼部尚书值房。
李清臣看着一道公文,抬眼看向身前一个满身甲胄的侍卫,道:“是枢密院转过来的?”
甲胄的侍卫抬起手,道:“是。这份国书,先到了通政司,而后是垂拱殿,后面是枢密院,政事堂,兵部,接着到这。”
李清臣闻言,又低头仔细的审阅这份国书,冷哼道:“辽人要我大宋撤兵,赔偿?”
甲胄侍卫道:“官家,大相公,章相公等,征询李尚书的意见。”
李清臣微微点头,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坚决不允。
夹到公文里,递给那甲胄侍卫,道:“许相公回京了吗?”
甲胄侍卫接过公文,道:“许相公在北方巡视三路各军,暂时未回京。”
李清臣想了想,道:“宫里的咨政院是不是快建好了?”
咨政院,就在建在宫里,与政事堂相对,一东一西,去年就开建了。
只不过,因为大宋的皇宫太小,需要拆很多地方,又不能影响宫里生活,是以建造的很慢。
甲胄侍卫来自枢密院,他抬起手,道:“回李尚书,应该快了。”
李清臣站起来,道:“回转章相公,外务是由礼部负责,但这件事不同寻常,我建议涉及各衙门,找时间联席开会,拿出具体意见,上呈官家御览。”
“末将记下了,告退。”甲胄侍卫道。
李清臣默送他离开,站在桌子前,神情渐渐有些冷峻。
他知道苏颂今天到京,也知道苏颂,章惇被赵煦请走了。
对于苏颂的回归,他是千万不答应,在章惇,蔡卞等人面前说了不少次,甚至于,在垂拱殿与赵煦争辩,最终,他没能阻止。
苏颂的回归,是他们清算‘旧党’行动的巨大挫折,会给天下人一个危险的信号。
苏颂的回归,不止是在打击他们‘新党’的变法积极性,同样会加剧‘新旧’两党本就白热化的斗争。
在李清臣看来,苏颂的回归,百害无一利,于情于理,于家于国,都没有任何好处!
但不管如何,苏颂终究是回来了。
他的回来,预示着朝野的‘新旧’两党的党争势必加剧,对于‘绍圣新政’明里暗里的阻碍,将会更加严重。
李清臣心里转过无数念头,表情也变得越发冷峻,双眸闪动着冷冽寒芒,突然低喝道:“我绝不答应!”
有路过的小吏,吓了一跳,连忙躲开。
在朝野的‘新党’中,几乎所有人都对‘旧党’充满了怨愤,清算之心,充斥在所有人心头。
即便是章惇,蔡卞等为相者,最开始也是主策,推动者,到了无对手的现在,也是默认者,从未阻止过。
章惇,蔡卞位置不同,不会出手对付一些小辈,可李清臣等人不同。
他们满腔的怨愤,有私有公,为私为公,从未消减。
在章惇等人清算走了吕大防,范纯仁等人大佬的休兵后,是李清臣等人继续推动着各种清算。
其中,包括了挖司马光等人的坟,取消高太后的尊位,废孟皇后等极端行动。
这些,都被赵煦强行压了下去。
可这并没有打击到李清臣等人,他们转头向外,对全天下的‘旧党’进行着清算与报复。
他们这些动作,暗合了朝廷的吏治,倒是没有引起什么动静与阻碍。
可随着苏颂,这位‘旧党’魁首的复出,李清臣内心的怒火再次熊熊而起,已经在盘算怎么与苏颂的咨政院争斗了。
“来人,给刑部来尚书,御史台黄中丞发请帖,晚上来我府上。”忽然间,李清臣向外面喝道。
“是。”有小吏出现在门口,急急应着。尚书不高兴了,他们得小心谨慎。
李清臣出了值房,径直出了大衙。
来之邵与黄履,掌握着刑部与御史台,是章惇的铁杆亲信,是章惇手里两把最锋利的刀!
李清臣坐在马车内,走向太学方向。
他近来特别的忙,里里外外,重要的,还有绍圣元年的这场恩科。
他在马车里,已经抛开苏颂回京这件事,在思考着这次科举。
绍圣元年的恩科,无疑是非常重要,不仅是‘第一次’,还预示着当今在位的时候的科举走向,以及关乎‘绍圣新政’的发展!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科举,是为‘绍圣新政’选材,储才,将来的朝廷,必将是这一界的进士的!
而参与这次科举的人,同样非常的多。
皇亲国戚,豪门大族,士人寒门,无所不包。
有太多人看到了机会,想要在这一次的恩科上崭露头角,迎来千古难逢的机会!
但等李清臣到了太学,与沈括交谈后,才发现,事情还有另一面。
两个大小主考官,面对面坐着,喝着茶,说着事。
沈括回京之后,一直很忙,这会儿有些头疼的道:“这次的恩科,参与人数不足三千,不到往年的一般。这些是名录上的,真正入考场的,怕是还要少。”
李清臣听着,也明白过来,勾起了苏颂回京的事,神情越发不好。
沈括看着他,道:“抵制这次恩科的,从南到北的越来越多,尤其是江南西路的事,引起了南方士族的剧烈反弹。”
李清臣怒气填胸,冷哼一声,道:“这次不来,以后就不准他们来!”
沈括见李清臣怒的有些莫名,道:“科举,国之大事,不能意气用事。李尚书,下官认为,得想想办法,如果三天后入贡院的人数抬手,朝廷的脸面,怕是无处安放。”
要是科举人数太低,这就说明朝廷‘不得人心,天下唾弃’了。
这种事,朝廷不能允许发生,官家更不能!
李清臣压着怒意,稍稍冷静,道:“没什么可担心的,跌不破三千。最重要的,还是选材。这次恩科的题目,是由大相公亲自会同我等拟定,我们就静静看一看,有哪些人能脱颖而出吧。”
沈括见李清臣没有那么紧张,心里也放松了些,心里转悠着不少人。
这一次的恩科,参与的人很多,既有孟唐这位身份特殊的国舅,也有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的子侄,门生故吏。
当然,还有范,吕,司马,韩等大家族的子弟。
有人抵制,不肯参与;也有人挤破头,想要博得绍圣元年这一次恩科的彩头!
第六百五十八章 中京
李清臣到了太学,与沈括谈起了这次恩科的具体细节。
这一次的恩科,是在贡院举行,贡院四周以及开封城,住进了不知道多少人。
这些人,往往提前半年,甚至是一年,或者直接住在开封城,等着科举时间。
今年的恩科,是特别的,是当今官家亲政后,改元绍圣的第一次科举。
谁都知道,这一届的科举,必然是会是当今朝廷,官家选拔人才的重点,将来位列朝廷的,就是这批人!
第二天,皇家票号。
孟唐在票号里前前后后,进进出出,但谁都看得出,他心思不属,连续出错好多次了。
朱浅珍看在眼里,一直没有说话。
皇家票号的发展越发壮大,虽然主要客户是朝廷,可随着朝廷的‘清吏行动’,高官贵族,豪门大户纷纷将皇家票号当做了避风港,变换着名头,将钱,贵重之物存入皇家票号,以此躲避御史台,刑部的追查,也算是留了东山再起的后路。
皇家票号已经组建了十多个分号,几十个支号,七成是在开封府,其他的分布在三京以及江南。
朱浅珍很忙,也很谨慎。
从他手里进进出出的钱粮,每天都是十分巨大的,从流水上来看,简直堪比国库!
外人将皇家票号当做了赵煦的内库,朱浅珍,其实也是这么看的。
这是官家的内库,我必须仔细稳妥的掌管!
这是朱浅珍的内心。
不多久,一个伙计走入他的值房,低声道:“掌管的,殿下那边传话,要求将新铸的绍圣通宝,选一贯,送入政事堂。”
朱浅珍点头,道:“你去送,对了,户部也送一贯。”
皇家票号的定位是‘民间机构’,管理上是归属于户部。
“是。”伙计应着,刚要走,忽然又瞥了眼窗外,道:“掌柜,慕古今天有些奇怪?”
朱浅珍从窗台看去,就看到孟唐手里拿着一叠文书,坐在椅子上发呆。
朱浅珍想了想,道:“你去吧,将他叫进来。”
“好。”伙计答应着,转身出去。
与孟唐耳语了一句,又转向店后。
孟唐振奋了一下精神,放下文书,来到了朱浅珍的值房。
两人都是国舅,朱浅珍还大一辈。
孟唐保持着礼数,神情还是有些呆滞,抬手道:“掌柜。”
朱浅珍笑着站起来,拎过茶壶,道:“坐,喝口茶。今天,情绪有些不对劲?”
孟唐在朱浅珍对面坐下,拿起茶杯,神情还是一种彷徨无措,呆呆愣愣的,道:“不瞒掌柜,我姐姐,希望我不要参加这次恩科。”
孟唐的姐姐,就是当今的皇后的娘娘了。
朱浅珍虽然不在朝局,却是知道孟家在其中的尴尬处境,也能明白孟皇后这么做的用意。
他坐下后,喝了口茶,微笑着道:“你怎么想?”
孟唐对朱浅珍倒是信任,毕竟两人相处日久,都是国舅,有着天然的亲近。
他犹豫了下,道:“我知道姐姐是担心我,可我要是不考……”
孟唐欲言又止,朱浅珍却是听明白了,点点头,道:“这一次的恩科,确实是难得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次,对你来说太过可惜,并且,也会限制你的将来。”
孟唐缺席这一次的恩科,就要再等三年,谁知道三年后是什么情形?
孟唐看着朱浅珍,道:“掌柜,你说,我应该放弃吗?”
朱浅珍是没有进入官场的想法,毕竟他快五十的人了,本身也没有当官的欲望。
可孟唐不同,他年纪轻轻,纵然打击太多,他对未来还是充满了希望的,尤其是,他还有了恋人。
朱浅珍又喝了口茶,笑着道:“其实,我觉得,你顾虑的态度。参不参加,都不会妨碍你太多。最重要的,还是你的本心想法。如果你想要入仕为官,那就参加。如果暂时没有那个心思,可以再等等。”
现在的朝局,对孟唐来说,无疑是龙潭虎穴,站着不动都是危险,更何况还想往前走。
孟唐脸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还有两天,我再想想吧。”
朱浅珍道:“也好。应天府那边的分号差不多了,可以进一步拓展,如果你不参加,可以过去。”
现在的应天府,虽然也号称南京,却不是日后的应天府,也不再长江边,而是在京东西路,离开封府并不算远。
孟唐站起来,道:“谢掌柜。”
朱浅珍目送他离开,转而又想到了中京,心里思索着人选。
与辽国的‘互市’,朝廷一直在谈判,但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反而两国关系日趋紧张,俨然要大战的模样。
但朱浅珍得到的消息是,两国看似交恶,实际上还是有分寸,‘互市’还是极其有希望,皇家票号在辽国开设分号,必须要提早准备,随时准备北上。
朱浅珍一直在准备,唯独这个深入狼穴的人选,令他迟迟没有决定。
在朱浅珍考虑着的时候,辽国中京。
蔡攸潜入已经有段时间了,也探听出了王存被软禁的位置,辽国,鸿胪寺。
鸿胪寺不远处,蔡攸,霍栩扮作商人模样,悄悄在一处茶楼,远远观望。
霍栩神色凝肃,道:“指挥,我们的人试探了好几次,根本进不去,也联络不上王相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年前蔡攸就来过,在中京暗中发展了情报势力,是以,到了中京,倒也没有多大困难,就探听到了王存一行人被软禁的地点。
蔡攸面色如常的喝着茶,道:“进不去也正常,我现在想知道的是,王存有没有投敌。”
霍栩登时不说话了,王存是当朝副相,他要是叛国投敌,那就是大宋上下,天大的笑话了!
因为联系不上王存,他们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更不敢贸然营救。
蔡攸心里仔细的想了又想,道:“我听说,辽帝身体近来不太好?”
霍栩连忙道:“是,宫里最近有些乱,中京的高官人人自危。”
辽帝耶律洪基已经六十八岁了,已经是高龄,随时可能都会驾崩。
但辽国朝廷一片混乱,并且混乱了几十年,耶律洪基宠幸权臣,导致太子被赐死,现在的皇太孙耶律延禧岌岌可危。
蔡攸神情认真的想了又想,道:“从中想想办法,钱粮不要舍不得,必要的话,可以拿一些情报去换,眼前最重要的两件事:弄清楚王存现在的状况;二,探明辽国朝廷的走向。”
霍栩抬手,道:“是,下官明白。”
蔡攸眉头慢慢拧起,站起来,道:“走吧。”
霍栩应着,跟着蔡攸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