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零节 为了自家的钱
坐在下首的谢深甫扫了一眼自己对面坐着的王蔺,虽然他现在已经非常讨厌王蔺,可此时却是大事,所以他坐在这里。
他内心也认为摊丁入亩是一项良政,可他不敢说,更不敢表示认同。
谢深甫看没有人再开口,自己便说道:“正税,千年以来变化并不大,农户们也没有半点怨言。依律,夏、秋两税入库,也没太多波澜。”
谢深甫的话在理,所有人都不由的点了点头。
谢深甫又说道:“丁税并入田亩,宛城乱军怕是别有用心。”
没错,那怕谢深甫内心支持这种良政,这话也说的没有错,图人心就是图天下。
叶适突然插嘴:“丁税算什么,真正可怕不止这些,你们只听到了摊丁入亩,却有几个人看到了宛城新税制的细则,虽然我没看到,可他们还有更厉害的一招。”
“还有?”周必大感觉血压有点高。
叶适说道:“宛城义军没有收制钱税。”
制钱税全称是:经总制钱。这个税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但凡是以钱易物,每千钱交三十钱的税。就是用钱买绝大多数的货物、田地、酒、衣等等,每千钱就要交三十钱的税,当下新规是五十六文钱。
这一项税收对于只种田的普通人来说,每年必须要买的生活用品,全靠钱买,并不多是正税的三倍。
总经制钱只是一个总纲,往下还有分门别类的分类子项、杂项。
这个税有多牛。
盐、酒、茶、铁四项加起来,也就勉强高过这总经制钱。
为大宋朝廷带来了巨额的税收收入,也富了许多地方官。
大宋的税不是向权贵收的,大宋的税收中坚力量是有田地的自耕农。
叶适继续说道:“宛城没有总经制钱这一项,所有的税用钱来交,而田地的产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官购粮,就是给出一个定价,每亩田有一定比例的粮食是宛城官府负责收购的粮食,价格不知。”
周必大捂着胸口,他已经预感到宛城怕是会引发更多的义军。
大宋可能会出现国中国,会被分裂。
至于什么良政,什么惠民,比起大宋国土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周必大深吸一口气:“如果真按这个规矩来,怕是也不会有耗米与折帛两项了。”
周必大说的这两项是正税附加。
前者是收取合理的损耗,不过眼下这个损耗会让正税加一倍。而后者是夏税交帛,若无帛可以用钱,再加一个折帛费。当下已经演变成什么也不要,直接给钱。高达正税的三倍,而且没地方说理去。
大宋正税之外的子项、附顶、杂项。以及旁税、小税,还有那么连名目都没有,直接就要钱的税等等。
这些合起来,是正税的十六倍起。
这也是当时在淮南东路,有人对韩绛说宋时税收是前朝的七倍。
七倍,或许有些虚。
六点八倍肯定有。
周必大说宛城没有耗米与折帛两项,叶适点了点头:“确实没有,因为一切税收用钱折,官仓是拿钱买粮。不过俱城中传闻,他们的商税极高,寻常高税高到一成四,若是奢华物品无上限,寻常就是四成起,最高加一倍半也是有的。”
谢深甫这时插了一句:“说的好象临安的商税就低似的。”
王蔺顶了一句:“临安的商税难道高吗?”
谢深甫站了起来正准备怼王蔺的时候,叶适开口了:“临安府税衙有一个称呼叫小法场,临安城的商人把税衙当法场,可见税衙有多可怕。王公以为商税低,正税确实低,可临安城内没有人收正税,仅是虚喝一项就是正税的三十倍起。”
虚喝,就是随便编出一个商人货物数量,让商人交税。
除了虚喝,还有折税,就是以物抵税,能给到实物三成价就是心不黑的。
除此之外,私设税场都是常见的事。
王蔺被叶适抢白,不客气的回了一句:“我家仆有行商,却不知。”
哈哈哈谢深甫放声大笑:“韩家有店铺,临安城的税吏却要替韩家店铺清扫门前落叶。前年有个不长眼的税吏不懂,扣了韩家一船货,次日清晨他醒来的时候人在乱坟岗,双腿已经被打断。王公,你家如何呢?”
王蔺大怒:“你竟然敢把老夫与韩家并列。”
谢深甫骂了回去:“我呸,你这老匹夫,你现在自比韩家如何?”
话说这一年,韩家的名声是极好的。
谢深甫指着王蔺:“新年前,韩家以增丁为名,平原公要替自家所有的农、工、茶、匠户代交丁税,所有新生孩童布一匹、盐五斤、粮五十斤。若是摊丁入亩真的成为新政,你王家如何,敢吗?”
王蔺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他在谢深甫眼中,竟然还韩老贼都不如。
不过,王蔺真的不敢。
若摊丁入亩,他王蔺扛得起丁税,却扛不起子项杂税。而且断了当地官吏的财路,他扛不住。
周必大清咳一声:“扯远了,只说当下,这怕已经不是流言,老夫担心会引发大规模的民变,还有……”
周必大这次没说完,谢深甫一拱手:“周相公你称病在家,虽然身为左相却多日不闻政务,眼下右相主政,今日议事却没有请右相,这议的再多,传不到朝堂之上有何用,谢某不才,无能为力,告辞。”
说完,谢深甫转身就走。
叶适想了想,也起身一拱手离开。
而后,坐在这里的人起身走了大半。
谢深甫说的一点也不客气,那意思就是,你周必大身为左相却看着朝堂之上乌烟瘴气而不管,这摊丁入亩怕是影响最大的是你们自家,家里有田十数万亩的都这么紧张。
你们关心的未必是天下,而是自家的田地。
若真的关心天下,为何没有请赵汝愚前来呢。
赵汝愚把持朝堂,他不来朝堂上谁敢发声,你周必大再躲怕会失了人心,也会让朝堂上的有识之士看不起你。
谢深甫起身离去,场面瞬间变的很尴尬了。
周必大这次血压高,晕倒,却是真晕了。
第四零一节 朱扒灰的《经界》
摊丁入亩、兔除杂税。
虽然是宛城执行的新政。无论说宛城是叛军也罢,义军也罢,贼军也罢。
可这条新政却是实实在在的。
在韩绛暗中安排人传播之下,可以说以临时城为中心五百里范围内连小孩子都知道了有个新词叫摊丁入亩。
最简单的解释就是,宛城新法,穷人不交税。
周必大是一个好相公,他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着宛城新法是不是一个阴谋,一个针对大宋的阴谋,一群泥腿子搞出来的阴谋,就是为了让大宋与金国内乱,给他们足够的生存空间。
相比周必大,赵汝愚却是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在历史上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什么义军能成大事的。
大宋立国以来,国内造反起义三百多起。
强大的有宋江、方腊这些,结果还不是一样。要么就是借机抬高身份求招安,要么就是被消灭。
比起宛城来说,赵汝愚担心的是当下。
朝中开始有许多墙头草的立场已经变的不够坚定了,不能追随自已的人,注定不是好人。
可就在这时,任凭谁也没想到。
什么摊丁入亩,这只是一个伏笔。
在一次大朝会开始前,都院的一个小小的书笔吏在进皇宫前,将几本疏掉在宫门外,偏偏不巧的是,这疏却被几个临时从太学中征召,在朝会上作记录与打杂的太学生捡到了。
虽然疏被送回了都院,可疏中的内容却流了出去。
两个字:经界。
经界的意思就是土地的分界。
瞬间,整个临安城炸锅了。
某某勾栏。
一个九流勾栏姑娘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正在准备付钱的小吏:“听到一个传闻,朝廷准备效仿宛城实施摊丁入亩?”
这小吏就是一个流外品。
听到这提问他惊呆了。
“什么?你从何得知?”
九流的勾栏姑娘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虽说奴家是贱民,可也买有几十亩田地,谁还不为自已将来有个打算,宛城的摊丁入亩临安府内谁人不知,你是官,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是官,这位只是一个小吏。
可对于普通人来说,他就是官。
这小吏回答:“知道是知道,只是……唉!”这小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事怕瞒不住了,我也有听闻。但听到的说法和你不一样。”
九流的勾栏姑娘给这个小吏倒了一杯水,那意思就是你别急着走,说说。
小吏说道:“我也是听来的,朝堂上这么传的。官家的老师听到宛城摊丁入亩这事,或是想蹭这件事给自已长的脸面,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传闻有件极龌龊的事情发生在这位帝师身上,他称病躲了好久,想借这事再回朝堂。”
什么事勾栏的姑娘也不关心,她关心的是摊丁入亩。
小吏其实也不知道,只说道:“这事,没有人办得成,这位帝师不死也要被贬雷州。我没敢小看你,还有这勾栏的人,你们的见识不低。这事,天下间谁能办得成?韩家怕也不成。”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和天下权贵、大地主作对,韩家别说是行不行,要问敢不敢。
勾栏姑娘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小吏也没再说什么,把原本要付的钱收回,从怀中取出几枚亮晶晶的钱放在桌上:“这钱是友人给我的,听闻是金国一个大贵族用金铜矿的矿石精制,一当十。现在黑市上已经抄到了十二枚旧钱换一枚这钱。能花,也可以留着。”
谢过。
勾栏姑娘没说什么,将钱拿起看了看,这钱当真是漂亮。
不过,发现了一个不样的地方。
这钱背面的浮印象是汴梁街景,金国的贵族怎么会用汴梁的街景呢。
谁也没再说什么。
小吏离开,他还要急着回家去,虽然家里没人,可他这几天一直在忙着准备材料,他要申请低级官吏的廉租房的资格。
韩家的白云坊已经建的非常漂亮了,这几天有风声传出来,韩家没动自已原有的四个坊,却是有韩家的泥水大匠悄悄的在丈量白云坊北边两个坊的土地。
这事才是当下临安城小官吏最关心的事情。
白云坊有廉租、孝子孝女福屋、寒门士子廉屋等等作善事的院落。可数量实在太少,少到一个小院总共三十六户,上千人去争。
所以韩家要开新坊这事,那怕韩家没承认,也没公开,只是匠人去丈量了土地,便让许多人激动。
小吏小跑着回家去了。
勾栏的姑娘收拾屋子等下一位恩客,空闲的时候和其他人聊一聊这摊丁入亩朝廷会不会实施这事。
话说这小吏小跑着回家,和他一起租单屋的人见他回来,拉着他就跑:“快,快,韩家少君出门了,听闻往白云坊去了。”
韩绛确实去白云坊了。
他只是去转了一圈,看了一下进度,以及关心了一下第一批正式入住的人。
在白云坊真的只是转了一圈,韩绛便往北走,和白云坊一条路之隔,这里还是一块无名坊。
两坊之间的路是新修的,修路的时候无数人看着呢。
四层路,先是三合土,而后是煤渣打底,接下来是碎石,最后是细土铺路又加了一层青砖路边,路宽八丈,分有人行与车行道,两边有雨水沟,而后是陶制埋在路边的排污沟,再种上花草,有树。
再看屋。
白云坊这一边,屋外有花草,有亭子,干净漂亮的店铺一间连着一间,虽说还没有一间正式开门,可店铺内钉钉的响了好久,各家店铺的东家都在装修自家的店铺。
店铺门开至少一丈高,真正可以说宽敞明亮。
一路之隔的无名坊呢。
路边雨水沟有,排污却没有,也没有种下花草,更不用说需要人低头才能进去,脏乱差的屋子。
韩绛站在路中间,往来有马车都全部停下了。
无论是路过的,还是需要进坊的人也都停下了。
因为站在路中间的是韩绛。
韩家少君。
停下的马车当中,还有朝中两位四品官,他们也没叫家丁绕道,可是吩咐直接过去。
第四零二节 韩家对朱扒灰的无视
两位四品官没动,他们也在道旁等着。
给韩绛面子是一回事,他们更在意韩绛想干什么。
当下,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朱熹一篇《经界》上疏,要求重新丈量耕田,以耕田面积收税,这完全就是弱版的摊丁入亩。
朱熹一个人,挑起了整个朝堂上所有人的怒火。
朱熹勾引了两个女尼的事情也小范围的传开,朱熹的家产也被人公示了出来,朱熹有店铺,有茶园,有桑林,还有大量的行钱生意,可唯独就没有多少田产。
这事引起了整个朝堂的怒火。
朱熹的经办,巧妙的回避了摊丁入坊、摊丁入铺,只提摊丁入亩。
这个老不要脸的。
韩家没反应,韩绛没反应。
要知道,眼时在临安府所有的权贵当中,谁才是最大的大地主。
拥有土地最大的三家。
韩、钱、吴。
韩家,韩家的亲家钱府,韩家的亲家吴府。
韩家的家主韩侂胄身在金国出使,韩家的少君韩绛,却在这里,如何不让人好奇。
韩绛呢,正在路中间纠结呢。
他非常的纠结。
依史达祖的计划,眼下朱熹事件韩家不参与,那么韩家就要找点事来作。
最合适的就是拆坊、盖屋。
但,韩家自已有四个坊呢。吴家还有一个,钱家当年可是吴越王,大宋皇帝南逃之后,钱家就算给了皇家一些地皮,却依然还是临安府内第一大地主,在城内拥有土地比韩家只多不少。
当年韩家想尽办法收购土地,都不敢动钱家一寸地皮。
所以,自家有。
眼下开发自家,还是开发这混乱的破坊呢?
那个收益更高!
一切都太突然,突然到韩绛还没有时间作计算。
这时,更突然的一幕出现了。
一个中年人突然从坊内冲了出来,高举了几张黄的纸卟通一下就跪在韩绛面前:“请少君开恩。”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
韩绛懵了。
韩绛弯腰问道:“是不是我韩家家仆对你作了什么,好吧,我替你作主。”
那汉子吓的脸色苍白,赶紧高喊:“不,小的有店铺一间,屋三间,请少君开恩拆了我们这无名坊。”
穿越前,开发商就是黑心的代名词。
韩绛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情况,有人主动来找自已拆屋的。
紧跟着,好几百人涌了出来,高举着自家的屋契。
有人算过一笔账。
白云坊有个老汉,有店铺三间,二进的院子一个,儿子三人女儿两人,孙子四个。一大家子人。
韩家收了他的屋,拆了。
现在,他家拥有四合别墅一院,就是外面看是一进的院落,却是主屋四层,侧屋三层的院子,修的极是漂亮。除之外,还有白云坊北边一个带院子,外面主楼高三层,可作酒楼,也可拆分为八间店铺的商用小院。
每年只需要补十万钱,补十五年给壕横号。
而后,每月再交一千多个钱的名为住宅物业费与三千多钱的店铺物业费。这其中包括了坊内护卫、垃圾清运、金水收纳等一切杂费。
值不值。
所有人内心都有一本账。
钱九作为白云坊七老之一,主管教育,此时上前站在韩绛身旁:“姑爷,不可拒。”
韩绛明白,确实不好开口拒绝。这是韩家在临安城内的名声,正是钱府在吴越百姓心中的信任。
自已虽然盖屋,但不黑。
因为韩绛的真正目的是把壕横号作强、作大,而不是在盖房子上挣穷人的钱。
盖房子利润大。
能大过海外贸易、能大过垄断原料与消费市场,能大过……壕横号。
韩绛转过去,走到白云坊正在装修店铺的一家门前伸手拿过了一名油漆匠手中的刷子,再走到无名坊前抬手在墙上写了一个字。
这个字,在韩绛穿越前。
可以保证你人生走上巅峰,可以迎娶白富美,可以喝豆浆点两碗,喝一碗看一碗。
此时,这个字威力依然巨大。
拆!
无名坊中无数人市场欢呼。
瞬间,白云坊街边一处廉租申请处被挤爆了。
临安城是一个超过百万人的大城,寸土寸金。
二百尺的单人小公寓,都有无数人来租,而且是二人或是四人合租的。
罢了,罢了。
只当作善事了。
韩绛确实这么想的。
远处,两个四品官对视一眼,他们几乎是同时吩咐自家的仆人:“速去排队,新坊预售大四合或是小四合别墅,无论是什么级别的,也要定购一套。”
“是。”
四品官,已经不是穷人了。
但临安府一进的普通小院五百贯起,还是那偏僻的,污水横流的坊内。
坊区干净、整洁,有护坊队、卫生队,还有学堂、医馆,高雅的诗乐楼、戏曲楼等等,这样的普通一进小院换在临安城皇城以北三条街外,两千贯都不算多。
更何况,院内有楼,实用面积大三倍不止。
在临安城内五千贯抢都抢不到。
可白云坊,这样的小四合别墅,仅仅只要两千九百九十九贯。就算自已再花钱装修,买些花草等等,也远比在临安城内抢屋更合算。
其中一个四品官就问了:“为何没有其他人作这个建屋的生意。”
“谁能?”
“为何?”
年长的这位回答道:“钱家少君建坊盖屋首先讲讲究的是环境,没有盖屋之前先定下来的是路与上水下水,而后才是医、学、技、书四馆,定好之后才是乐、诗、戏、酒各楼院。这还不算完,还有预备的防火、护卫等。”
“整个临安府,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这么大的财力。你或是有钱,买几亩地建一个宅子,可你却没有周边这些,若是你家邻居不好,门外污水垃圾如山,你的宅子可还有意义,要动,就是以一坊之地一起动。”
“这临安城,有钱的或有,有权的也有,可能办到这事的,只有韩家。”
没错,敢在临安府,也就是大宋京城这样大规模动土的,只有韩家,其余的人没这个实力,你若有一小块地建宅子,是远远比不起整个区域性规划的。
年轻一些的四品官又问:“那么《经界》这事?”
第四零三节 无力的良臣
“看不透,韩家不闻不问,或是因为朝堂上几乎是所有人都容不下朱熹,韩家也不想多这一手。再或者韩家与赵相公有某种秘约,可无论怎么说,韩家中立,朱熹纵然不死也不能再留下。”
“是,这老贼,可恶。”
能在朝中为官的,七品以上,谁家没有几百上千田地。
某些大权贵,十万亩田地都不算什么,近百万亩的家族产业才能算得上了大地主。
这个无名坊的人越围越多,韩绛其实想回家了。
可惜不能。
他只能亲自在这无名坊走一圈,而后列出初步的规划,而后有钱家的工匠在这无名坊前临时立起一块牌子,再由画匠将韩绛亲自制订的初步规划给公示出来。
规划就凭走一圈?
这种几乎是儿戏的作法,韩绛还没办法拒绝。
反正之后正式的图画出来之后,基本上和自已这初步的规划没有直接的联系。
韩绛的行踪在临安城根本就不是秘密。
可以说,只要韩家大门开,侧门有人出来,基本上都会被人盯着。
周府。
周必大已经是第三次召集了大量的朝臣,比前头一次谢深甫甩脸子离开,第二次没几个人到,这一次却是真正来了不少。
因为这一次,朱熹的《经界》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与怨恨了。
周必大根本就没有自已故吏门生开口的机会,人到了差不多,他便站了起来:“老夫近来身体抱病,实在上朝。但有些事情却不能不管,老夫问过钱公,钱公给予最肯定的回复,韩家这次静观,或有意外,他亲自保证韩家绛哥儿在钱府坐客三天。”
有钱荨逸的保证韩家不参与,这府可信度极高。
又加了一句,能留韩绛在钱家三日,这便是支持了。
周必大在告诉所有人韩家的态度之后,语气变的严厉:“朱熹,必须滚出临安。”
有身份,有修养,有学识的周必大用了一个滚字。
可以说,周必大杀了朱熹的心都有。
此时王蔺到了,他在门外听到周必大的话,进来之后施礼,然后靠近周必大说道:“周相公,谢深甫去见韩绛了,相信此时已经见到。”
“无妨。”周必大相信钱荨逸的承诺,也相信韩绛肯定答应过钱荨逸不参与此事。
朱熹伤害的同样还有韩家。
但周必大更是知道,韩家为保赵扩登基肯定与赵汝愚有秘约,朱熹又是赵汝愚的人。在韩家没有把握将赵汝愚置于死地的时候,韩家反而有可能保朱熹。
眼下,韩家能中立,周必大已经很满意了。
王蔺坐了下来,他深知周必大的为人,能作到相公这个位置的人那个不是老狐狸,肯定得到了一定的承诺这才把召集朝臣们。
那么接下来,便是如何除掉朱熹。
谢深甫去见韩绛。
是真的去见韩绛了。
谢深甫的到来,陪着韩绛在坊里转了两圈后,韩绛便可以找借口安排韩家的人先去详细的丈量这无名坊,自已则是就在白云坊一角还没有正式开场,却已经完成装修的一间茶楼的三楼坐下。
三层的高度对于临安内城来说很普通。
白云坊内五层高的名为公寓的楼才算不普通。
韩绛和谢深甫坐下之后,没等谢深甫开口韩绛就说道:“我今天清晨得到了一个消息,太娘娘打了李潽一巴掌,或是两巴掌。”
谢深甫一点也不意外,接过话题说道:“情理之中,眼下对于李潽来说赵汝愚才是大敌,赵汝愚成为右相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消弱太娘娘的权力,而后打压其娘家,而且手段过于下作。而李潽却在关注临安城内流传的摊丁入亩之事。”
韩绛提到这事,就是在告诉谢深甫一个态度。
韩家,洞悉一切。
韩家,只看不动。
谢深甫思考片刻后说道:“你韩家应该保下朱熹。”
“为何?”韩绛笑着问了一句后,伸手拿起旁边的茶壶。
谢深甫说道:“宛城的摊丁入亩,或当真能够实施,万民之富、天下之富,也可让大宋国力强盛……”谢深甫没说完,韩绛大笑:“我韩家有田产千万亩,摊丁入亩?哈哈哈。”
谢深甫愣了一下。
他似乎忘记了,这天下最大的大地主,就是眼前这位所代表的韩家。
当汴梁失陷,北方权贵、富户都开始往南逃之后,韩家用了三代人的力量才积累下这份产业,在别人都想着办法往中枢爬的时候,在秦桧当权大肆敛财之时,韩家却在默默的积累资产,并将其换成田产。
或许有大族的全族的田产加起来能比韩家多。
可只论一府一支的田产,韩家绝对是天下第一的大地主。
韩家怎么可能会支持摊丁入亩。
谢深甫心中悲叹一声,无力的起身,这一瞬间谢深甫好象老了好几岁,他看到了救大宋的办法,但他也明白这办法没用。
连周必大都有杀朱熹之心,何况韩家。
看着谢深甫这突然变的失神的表情,韩绛心中不忍,但他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人,或是一件事情影响自已的大局。
不过韩绛还是说道:“谢公,与其想这些不实际的,我韩绛让庄子亩产提前两成,让每亩田多了几十上百斤鱼,桑林收入增加,我认为更实际。”
谢深甫深吸一口气,对着韩绛长身一礼后,转身离去。
他明白,韩绛说的没错。
相比起摊丁入亩的实施难度,让亩产增加,让庄户收益增加,确实是更实际的。
看着谢深甫离去,韩绛没有去劝,也没有打算再说点什么。
谢深甫是一个好官,而韩绛很清楚,自已对于大宋来说,千刀万刮也不算过,反而很轻了。
谢深甫刚才,史达祖就来了。
“达祖兄?”
史达祖轻轻一抱拳:“少君,时机刚刚好,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就会有变化,最长不过三日,我已经替少君约了茶。”
“好。”韩绛知道是什么事,不过史达祖似乎更喜欢计算在最合适的时间去办合适的事情,所以韩绛一直在等消息。
第四零四节 这一定是主角光环
史达祖替韩绛约茶,约见的人是韩绛拿不定主意,却一直想见,也需要见的人。
毕再遇。
韩绛与毕再遇的见面非常的光明正大,几乎没有回避任何视线,就在韩绛的地盘,花满楼。
两人刚刚见面,却见临安府的皇城禁军开始调动,有人来报告诉韩绛:赵汝愚、周必大等一众人等人竟然入宫了。
再一打听,金国特使距离临安府只有一天的路程。
金国特使来临安,这事在韩绛的预料之中。
但这事对整死朱熹有多少影响,韩绛相信史达祖会立即分析,并且拿出最合理的方案来。
韩家的家丁退离,毕再遇看着韩绛,他在等韩绛先开口。
从年龄上讲,毕再遇的年龄比韩侂胄还大一岁呢。
陆游找了毕再遇三次,只说希望他和韩家人谈一谈,毕再遇一直认为他要见的应该是韩侂胄,却是万万没想到,他见的竟然是韩绛。
他儿子都比韩绛年龄大。
韩绛却是没说话,只是将一只信封推到了毕再遇面前。
既然要谈,韩绛肯定不能空手来,要作足准备的。
韩绛一共作了三个准备,只是韩绛还不敢相信毕再遇,所以内心想的却是尽量别把自已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第一个便是这封信。
毕再遇拿起信,信没有封口,打开一看,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可凭笔迹他知道这是谁的信,此人他见了要恭敬的称一声伯父。
这是孟林的信。
孟林的信中只有一句话,我以性命托付,侄亦然。
毕再遇看完信,想问话的时候韩绛突然伸手抽出了这封信,然后放在旁边茶炉上点燃,一把火把信给烧掉了。
看着信烧成灰烬之后,韩绛才开口说道:“这封信并非是打算说服将军,而是证明我是谁?”
你是谁!这还用问吗?
不。
毕再遇可以不是纯武将,他是真正读过书的,需要文武双全的那种。
当然,他不能和辛弃疾这疯子比。
论诗词,辛弃疾可比苏东坡。论武力与军略,辛弃疾有资格与岳飞放在一个高度上。
毕再遇的父亲叫毕进,曾经随岳飞一起出战,孟林也一样曾经是岳飞的部将。
这是生死之交。
毕再遇抬手一抱拳:“既然如此,便请建安伯指点。”
毕再遇用了指点一词。他心说,你是谁,断然不是指你被韩侂胄收留并且收为养子,是韩府少君,或是建安伯。准确的说,你和孟林肯定有某种非常深的关系,能让孟林以性命托付的关系,肯定不是普通的关系。
韩绛说道:“那么我开门见山了,我手上有些人手,但有件事情我想将军替我去作,不仅要干净利落,而且不能让人任何人发现。”
“请讲。”毕再遇喜欢这种说话的方式,不绕。
“将军,朱熹将会被逼离开临安。我需要将军将其秘密抓住并且软禁,而后把人送到楚州虞大娘子那里。这其中的难点在于,有那么一天,我想让临安府的人认为,朱熹是自已往北逃的。这么作的原因是……”
韩绛正说着,毕再遇一抱拳:“这事我办了,不用告诉我原因,等事情办成我拿到虞大娘子的回信,你再告诉我不晚。”
“好,一言为定。”
既然毕再遇这么爽直,韩绛也不矫情。
毕再遇再问:“人手是用我的,还是你的。”
“一切凭将军作主。”
毕再遇思考片刻,他要把行动的路线、方案、人手等等一切都思考的极详细,这事是那种不能出差错的任务。
朱熹出城有可能会走的几条路线,随行人员等等。
想清楚之后,毕再遇才提出一些疑问:“水路,我需要有人相助。我有几个合适的人推荐。你以为如何?”
开始的时候毕再遇称呼韩绛为建安伯,现在称呼你。
这代表着更亲切。
韩绛说道:“雷馁将军,已经到了秀州。”
雷馁!
这确实是吓了毕再遇一跳。
雷馁能被韩绛调动这代表着刘锐与韩绛肯定有秘约,因为雷馁是刘锐的人。毕再遇万万没想到,刘锐、孟林,再加上虞家,还有孟林,韩绛把曾经与金人死战过的狠人都联络到了一起。
毕再遇犹豫了一下之后:“问一句,李洱老将军那边。”
韩绛笑了。
看韩绛这一笑,毕再遇心里有数了。
果真,齐全了。临安府以北,可以说军方的力量都在。淮南东路大案,抓了不少人,死了不少人,这案子毕再遇打听过,是真的。
但同时,淮南东路军方有谁毕再遇也知道,可以说不应该活的,此时都死了。
那么!
毕再遇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事情,孟林掌管枣阳军。
这事,有点古怪。
可他没敢往下想,有时候猜测分析是需要的,可猜偏了后果很严重。
毕再遇站起来了:“可有信物,我要和雷馁见一面。”
韩绛轻轻的拍了拍手,史达祖走了出来后向毕再遇一礼:“将军,在下负责统筹,有信物。一些细节请将军参详。”
史达祖一开口,毕再遇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韩家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韩家有足够的力量把朱熹绑了再送到秀州,而后秀州秘密等候的雷馁会所人送到楚州去。
毕再遇知道自已的作办的事,其实只需要跟着就行,自已要交的是一份投名状。
有孟林作保、陆游推荐。
再加刘锐与虞家都参与其中,毕再遇很有兴趣也加入。
在毕再遇心中,这投名状未必是给韩绛的,而是给其他人的。只是韩绛在这其中担任什么角色他猜不出来,眼下也不想猜。
等自已加入其中之后,一切便知。
史达祖倒是有些惊喜,他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
毕再遇走了,韩绛重新给茶炉加上水,倒空了茶壶之中的茶叶,清洗后重新放在新茶叶。这才轻轻的摇了摇铃,有人入内。
这里是韩绛的地盘,在门口伺候的也是韩家的人。
普通的伙计还没有资格站在这门外。
韩绛吩咐道:“留心打听一下,本少君听个热闹。”
“是。”韩家的家仆退离。
第四零五节 赐姓完颜
韩绛不想参与,他只是想听个热闹。
今个确实热闹。
这还没有收拾朱熹呢,半真半假生病的周必大却不得不入宫。
天大的事。
金国来了使节,就可靠的消息从使节团内传了出来,金国皇帝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祭文,不用猜也知道这是金国礼部写的,而且写这祭文的肯定是一个汉人。
而后第二道则是同意宋国新王赵扩即位,而后就有意思了。
金国的圣旨上写的清楚,赵昚即位不久,宋国内反金声浪很高,是赵昚忠于大金,挫败了抗金不忠臣子的野心,签订了绍兴合约,改贡为币,为良臣。
特赐姓完颜!
岁贡与岁币区别是巨大的。
贡,周时诸侯国给周天子的叫贡,这是诸侯给天子的。
金宋最初的盟约就是用的岁贡。
而岁币由有两种解释,一是朝廷给地方的,二是地方给朝廷的。
在绍兴合约之时,大宋割地、赔款。却努力将贡改为币,就是希望得到一个身份,一个认可。此时金国那边的文人咬死这个币字的意思是,地方给朝廷输送的钱。
而且金国还有理有据,叔侄之国。
金国叔叔,宋国是侄子。
这可是写在合约上的白纸黑字。
周必大坐在皇宫前殿,大宋重臣办公的屋子内,居左位。
赵汝愚也到了,居右位。
两人坐下之后,周必大很不客气的对赵汝愚说道:“赵相公,有件事不知道你如何看,有个人不知你如何看?”
赵汝愚当然知道周必大说的是谁。
他为这事他已经气的差一点病了,两天都没有好好吃几口饭,也没有连续睡着超过一个时辰的,总是在梦中惊醒。
他去找过朱熹,朱熹却是象疯了一样每天从早写到晚,屋内草稿遍地,墨汁溅的到处都是,让他不得不怀疑,朱熹已经疯了。
此时,周必大一开口他就明白,他若不作出选择,接下来面对的危机周必大纵然会帮他,那么接下来也会视他为敌,朝中温和派、中立派也都会成为他的敌人。
赵汝愚只说了两个字:“今晚。”
“恩。”周必大点了点头。
无论今晚朱熹是死,还是走,赵汝愚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作到。
得到了赵汝愚回应的周必大这才说正事:“消息可靠,金国使节的来意已经明了,各位说说,可有何应对之策。”
立即就有一人站了起来:“周相公、赵相公。我大宋每年军费支出七千万贯,国库已经不堪重负。若开战,国库拿不出银两,眼下就是为太上皇修皇陵的钱,还差千万贯。虽说官家刚刚登基,可皇陵也要开始筹划了。”
这位只是报一个账就坐下,再不言语。
一句话,没钱。你们别折腾。
瞬间,整个殿内所有人全哑巴了。
一句没钱,确实是致命伤。
而此时,宫外赵府。
那一日,魏王被贬为嘉国公,又被强行扔出临安的一幕再次出现。
朱熹给强行抬上马车。
朱熹哭,朱熹闹。
有人将朱熹的手稿也一起扔进了马车,朱熹反倒安静下来了。
被秘密送出临安扔进船仓的不止是朱熹,还有他的姻亲范念德,船开动的时候朱熹才反应过来,是谁把自已扔进船里的。
朱熹看到被绑着的范念德,赶紧过来解开:“这是发生了什么?”
范念德正准备回答,却见几个黑衣蒙面的人进入仓内。
范念德要喊却被人一记刀鞘打碎了满嘴的牙,然后有一人用钳子夹住范念德的舌头拉出来,用刀轻轻一划。
船仓内充满了范念德的惨叫声。
一团破布塞进了范念德的嘴里后,船仓外有人开口了:“出海,把船上的人都沉了海。”
朱熹听的清楚,外面喊杀声起,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毕再遇就坐在船仓外,他虽然下令所有人沉海,可还是小声吩咐:“赵府的狗杀了,普通的船工绑了,想必会有地方让他们活。”
毕再遇手不软,可却不杀无辜。
当完全安静下来之后,朱熹听到仓外有声音传进来:“朱熹,陇西郡公传话给你,你有三个选择。放心,不杀你。第一个选择是斩你五肢,留你口舌,因为郡公要听你讲学。二是打服你,你可以成为一条老狗。三是捧你上位,孔庙封圣,这便要看你的表现了。”
陇西郡公是谁?
朱熹这会血压高,头晕,可却还清醒,他知道这是谁了。
陇西郡公是追封的,那么继承这个爵位的是金国宠妃李师儿的兄长。
就在朱熹犹豫的时候,屋内人将范念德手上的皮当着朱熹的面活剥了,范念德硬生生的疼的晕死过去。
仓外的声音又一次传了进来:“孔庙封圣。”
朱熹怕死,更怕疼。
他吓的已经是黄白一片,这一句他没听进去,硬生生的晕了过去。
毕再遇很无奈,只好吩咐先把船照顾好,朱熹的事情再说。
深夜,就在杭州湾,黑暗之中一只军用大海船悄然的靠近了这条船,朱熹被套上黑布转运了过去。
毕再遇与雷馁见面。
这里还有一个人,一个需要被人抬着,已经病的快死的人。
朱熹醒了,虽然被套上黑布,可他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愿奉陇西郡公为主。”刚刚见面的三人都是一愣。
雷馁开口:“先生可有家眷,临安府内可有惦念之人,在下奉公爷之命,必为先生办好。”
朱熹高喊着:“杀,全杀了。特别是赵汝愚府中那两个女尼,必杀。还有我家乡儿媳、孙儿必杀。”
雷馁看了陈亮一眼,发现陈亮眼中全是怒容。
陈亮曾经与朱熹算得上是好友。
还有辛弃疾也是。
雷馁退后两步躲在黑暗之中,负责抬陈亮的人也把他抬到后面,毕再遇不用招呼也跟着过去。范念德给扔了出来后,朱熹头上的黑布被拿掉,雷馁问:“他呢?”
朱熹是一个老弱的文人,却是抢过一名黑衣人的腰刀。
一刀,两刀。
他体力弱,也不怎么会用刀,就这样一刀又一刀的扎在他姻亲范念德身上。
第四零六节 无耻之人
杭州湾,雷馁部战船上。
朱熹正一刀又一刀的扎在范念德身上。
扎的浅却架不住扎的多,范念德被绑着,嘴给堵着,他怨恨的眼神慢慢的变的无神,慢慢的变淡,最终死不瞑目。
雷馁这才吩咐了一句:“送先生回仓,为先生准备纸笔。公爷说先生的大论是治世之论,兴国之论,请先生为陛下献书。先生自然也会召集其得意弟子为陛下效力。”
朱熹用力一握头,这些天的颓废、失意,对赵汝愚的怨恨等等消失一空。
他感觉自已精力无限,他要写,把自已的惊巨之论写出来。
他要……孔庙封圣!!!
甲板上,陈亮哭了,无声的泪水流了下来。重重的咳的两声,满手都是血。
“先生!”雷馁赶紧去扶,同时让人喊带来的医官。
陈亮摆了摆手:“我与少君初见,少君告诉我一腔热血换来的是什么,无权在手这腔热血只有吐在自己身上,或有权在手,幼安先生这一腔热血挥洒天下,纵然一死他可会后悔。”
擦了擦上嘴上的血迹,陈亮笑了,笑的是那样的欣慰:“我知,幼安他无悔。我死,无不惜。替我告诉少君,我自见他之后整理书稿,我记下他的话,我等不空谈。我死后一把火烧了便是,他日,他日,他日。”
陈亮连说了三个他日之后挣扎着要站起来,雷馁赶紧去扶,毕再遇也伸手去扶。
陈亮站了起来,面向北方:“他日,驱逐鞑虏恢复河山,踏平孔庙诛尽天下败类,诛杀圣人之不孝子孙,将我陈同甫埋骨圣庙,我向圣人谢……”
没说完,雷馁看陈亮,陈亮瞪圆了眼睛却已经故去。
雷馁长叹一声,整理衣衫单膝跪下:“先生一路走好,我雷馁是一个小人物,在此立誓,若我死吾儿也会带兵继续北上。”
毕再遇也在旁长身一礼。
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陈亮临死还要高呼恢复中原这份气度他敬重。
几位士兵过来将陈亮放平,用担架抬上后雷馁说道:“毕将军,医官说先生能活到今年冬天,是我雷馁无能。我部事务太多,若非先生我怕会办不好,先生累了,累了。”
陈亮死了,雷馁整个人都变的不太正常。
这些日子的相处,雷馁特别佩服这位临老、重病才中了科举的状元公。
雷馁识字不多,每天空闲的时候陈亮还会抽点时间教雷馁识字。
用陈亮的话说,不求读得懂兵书,至少能读懂上司的指令。
船无声的在黑夜的杭州湾往东走,船上所有人都沉默着。
一个少年披着一块红布来到了雷馁身后。
雷馁没回头,看着海面发呆。
那少年说道:“家父有遗言,若他亡故,我与弟沦、沃留在将军这里效力。五哥儿涣、六哥儿涵、我母以及四姑娘有劳将军送往南边。”
雷馁回答:“作不到。你们一起去吧,为先生守孝。”
少年郎声回应:“沆在军前,便是为父守孝。”
雷馁转过身盯着陈沆,陈沆眼睛都没眨一下。
良久,雷馁吩咐:“下船,将先生的遗物还有手稿送到少君处,顺便报个丧,而后北上平江府核算二季的盐务,再回来。”
“得令。”李沆拱手一礼,退后三步回仓。
毕再遇这才问:“他是?”
“先生的长子名沆。”雷馁回答之后指了指自已:“我现在只是一个从六品小武官,你是四品将军。你既然选择上船,纵然粉身碎骨也不能后退半步,若退。你躲在皇宫内,我等拼上性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这明显威胁的话毕再遇没在意,只说道:“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日久见人心。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为何要把朱熹送到金国,还要让他在孔庙成圣,为何又有一个金国的陇西郡公,可我还是相信你们。状元公的德操我是知道的。”
雷馁看了看天上的月色,过了好一会才回答:“其实我也不懂,我就是一个大头兵,办好自已的事情便是了。”
说完这话,雷馁下一句就不怎么好听了。
雷馁盯着毕再遇:“我更不懂,为什么要你。论领军,咱们比你强的挺多,幼安先生更是你比不了。论能打,你也未必打得过幼安先生。对了,还有小孟,孟宗政前些来运粮,我们交过手,你不行。”
毕再遇一头汗。
这比下去他确实不行,辛弃疾已经不能用寻常人的标准去比了。
五十人袭击五万金军大营,抓到了叛徒还全身而退,这种战绩完全无法理解。辛弃疾在绿林的号召力更高,有不知道愿意陪他一起死战的勇武之人。
再说孟宗政,孟林之子,孟家五虎之首,毕再遇不只是认识还比划过。
孟宗政是变态,强的变态。
身高七尺三寸,一餐吃八碗饭,可开五石弓。
为了打仗抗金,他十六岁成亲,娶一妻五妾,今年才三十岁却已经有六个儿子,最大的一个才十三岁却已经能开一石半弓。
他说要生二十个,将来打金军的时候,人手充足。
毕再遇尴尬的很,雷馁又来了一句:“怕是孟老将军看在与你爹的情份上,才推荐了你。”
雷馁的话不好听,说白了就是要你毕再遇没什么用,你是凭关系入伙的。
毕再遇这个气的:“我要回临安,我要讨份差事,我比你有用。”
“也对。”雷馁倒是光棍,你比我强就是比我强,这个没什么。
次日,午时。
金国的使节团到了,大宋礼部依礼节迎接。
一份重礼。
当王蔺将一份礼单悄悄的塞到金国使节的袖子里之后,有些事情便有了谈的可能。
礼部尚书是黄裳,曾经的嘉王府侍讲,说起来也是当今皇帝的半个老师。
此时金国礼节到,依礼应该由黄裳这个礼部尚书前来迎接。
可黄裳却没到。
他病了,背上长了一个毒疮,御医去看过,却是越看越严重,现在别说是站直,就是坐着都不能。
但,却没有人去探望他。
第四零七节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迎接金国使节这事韩绛是不会去参与的,他在家中见到了毕再遇、陈沆二人。
听闻陈亮病故,却又不让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去服丧。
韩绛换上了素服,在腰间绑了一条白纱带,在白纱带的左侧有一小块黑纱。
依大宋的礼节,陈亮过世其子女应该披麻带孝,而亲人则穿黑纱系白纱带,韩绛视陈亮为友,这与年龄无关,纯粹就是在意陈亮这个人。
陈沆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之后离开。
他把其父陈亮的遗物,特别是书稿部分送到了韩府,他现在要去平江府处理盐务上的账目,事关淮南东路几万士兵的生计,他不能怠慢。
陈沆离开之后,毕再遇问:“这样好吗?”
韩绛自言自语的说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什么?”毕再遇没听清。
韩绛摇了摇头,他现在才真正领悟了辛弃疾这首诗的内涵,这是写给陈亮的诗。恨,恨不能提剑北上,惜,惜陈亮壮志难酬。
可此时陈亮亡故,韩绛再想到这首诗,却感觉这何尝不是辛弃疾内心的写照。
韩绛转过身:“毕将军,没什么不好。眼下没有时间去悲伤,去流泪,刀悬在我们头顶,你可知昨日,今日,临安城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
韩绛说道:“金国来使,对先帝赐姓完颜。黄裳听闻这消息想入朝,却让他的背疮复发,人现在连床都下不来。而我们的官家,那把椅子已经空了许多天,他昨天就没出现,因为有美人入宫,温柔乡中醉生梦死,连他最喜欢的读书都放下,数日不碰书本。”
毕再遇脸上抽了抽:“赐,赐。”他说下不去了。
韩绛脸上出现一丝笑意,毕再遇看的清楚这笑容充满了苦涩。只听韩绛说道:“将军,可否替我去杀个人。”
“谁?”
“胥持国。”
“谁!!?”毕再遇声音高了八度,他听清了,但不敢相信。
韩绛很平静:“金国现任还有点权力的副相胥持国,这件事情不是刺客要办的事,而是需要一个详细的计划。有两人已经在谋划,很快黄河大决堤,我爹爹人在金中都会想办法让胥持国离京,南下视察灾区,我要他死于意外。”
毕再遇感觉这几天,自已的神经快要断了。
一件事比一件事可怕。
先是整朱熹。
整个临安城都认为朱熹是被满朝文臣整走的,可毕再遇相信这一切都是阴谋。
这个阴谋就出自面前的少年。
毕再遇深吸一口气:“还有两人是谁?”
“赵方。”提到这个名字后,韩绛特别解释了一下:“我知道有两个,一个叫赵放,一个叫赵方,我说的是赵方。现任京西南路转运使,我原本一直以为两人是一人,也是才知道,这是两个人。”
若是平时毕再遇肯定就笑了,韩绛竟然把人都搞不清。
这个时候他没有。
赵放是襄阳军的副都编制,纯武官。而赵方是京西南路的转运使。这两人与毕家都有交情,赵放是曾经与毕再遇父亲一起作战的将军,赵方则是一直护着孟林的人,真正的主战派。
韩绛继续说道:“赵方选择了两个人,但他认为不够,这样的大事两队人马未必有保障,他又选了四队绿林的豪侠。孟林将军之子孟宗正与扈再兴各带一队,一位名叫游九功的名士为前峰军师。方图等四人各带身边好手,一共六队。”
疯了,这真的是疯了。
要杀金国的相公,这事一定是疯了,难道就不怕引发金宋大战吗?
韩绛走到毕再遇面前,以他的身高需要抬头才能看到毕再遇的脸,韩绛说道:“毕将军,当一个人的死会让许多人开心的时候,那么他算是活到头了。相信我,胥持国若是死于意外,金国朝堂之上所有人都会开心,包括胥持国所谓的门下十杰。”
毕再遇点了点头:“眼下,我要如何?”
“去见赵放将军、再见翟笱将军,最后见赵方。你便知道你会如何。”
“好,今日便起程。”
韩绛问:“将军身为宫中禁军指挥,如何随便离开。”
毕再遇回答:“我去打金使,自然是打不到的,冲撞了金使便是罪,其余看你了。”
“好。但别打脸,这次来的金使是李喜儿的亲信。”
毕再遇没再说什么,一抱拳就往外走。
杀胥持国这个念头韩绛认真的研究了很久,在这个信息传递慢的让韩绛难受的大宋,韩绛庆幸自已有几个神队友。
比如刘过。
刘过给李喜儿又出了些坏点子之后,李喜儿的妹子李师儿又开始给金国皇帝吹枕头风了。
一枚神奇的丹药,让金国皇帝感觉自已上了天堂。
而后心情非常的愉悦。
新安张家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传说此药最早出自汉宫赵合德,就是给汉成帝拼命吃药的那位宠妃。
后历经了唐时有人改良,张家又改良之后封禁。
研究药物,不代表一定要让这药问世。
但此时,这药却有大用。
李师儿看到金国皇帝心情正好,双手捧着酒杯送到金国皇帝手边后开始吹风:“陛下,臣妾以为宋人过的太安逸了,仅仅是岁贡太过便宜他们,应该让他们进献些礼物,陛下是叔,宋王是侄,晚辈怎么能没有一点孝敬呢。”
金国皇帝大笑:“这事怕不容易。你提议给宋王赐姓完颜,宋人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金国皇帝很清楚,赐姓完颜这事只能是恶心一下大宋,不可能成真。
“不答应好,不答应就让他们知道咱们大金的厉害。”
“哈哈哈,爱妃说的好。也是一个好借口,也给朕了一个好提议,皇叔建议派十万大军西进,可以借这十万大军给宋人一点压力。你说,你想让宋人献礼,那要点什么好呢?”
李师儿回答:“陛下,听闻宋人有名医。宋人赵构与一位姓万的相公都活过了八十岁,临安韩家曾经为求药三箱黄金都没有买到,似乎这药不好制,天材地宝更难得。其中有三味来自高丽,但高丽已经是我大金属国。”
第四零八节 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别的事金国皇帝或许不怎么感兴趣,但这事他有兴趣。
这几日服的药便是韩侂胄献上,还是其子娶了新安张家的女儿,又花了数箱黄金才买到的,其中一味海胶骨粉便是海中一丈长有上百利齿的巨兽,这是拿人命填出来的极珍。
“可以有,这事可以有。爱妃有心了,这事让你兄长给宋使韩节夫施加一点压力,再派人送信到临安,这事要办。”
李师儿跪伏于地:“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过忽悠了李师儿。
先不说这药贵或是不贵,李师儿的打算就是用来巴结金国皇帝,讨一个欢心。而李喜儿的打算是,给皇帝用了自已肯定要扣下一部分,在金中都无数贵族都会用金子来换。
说是宋人进贡,可有些原料是来自长白山与高丽。
李喜儿的算盘打的啪啪响,他可以和韩家共分这份巨利,一年至少几千万钱的巨利。
刘过才没把这几万贯放在眼里呢。
他要的就是祸害金国皇宫,金国朝堂,金国乱政。
刘过得到了十万金军南下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情报送了出去,这情况到了淮南东路李洱手中,李洱自然会把这个情报分散给每一个需要知道的人。
金军眼下除了边军之外,最精锐的部队都在金中都以及北防线上,一共有五十五万人马。
这只精锐的部队可以说集大宋全国之力,所有的精锐加起来,翻一倍都未必能保证胜利。或非金军要防着草原,一部队驻军在金中都周边之外,其余的都在金中都往北一百里至三里的这个范围内,盯着草原。
十万。
这十万若全灭,刘过相信金国也要缓上两年。
迎宾宛内,醉醺醺的韩侂胄是金人给抬回来的,他的随员,包括韩安都给灌的大醉。
韩侂胄回来,迎宾宛内的韩家家仆,关上迎宾宛的外门,合上内院的小门,再关上韩侂胄房间的门之后,韩侂胄扯掉满是酒的外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靠在软榻上。
刘过从屏风后走出来将一碗醒酒汤放在韩侂胄手边。
韩侂胄摇了摇头:“还是茶吧。金人的酒量不错,想假醉也不容易,多少喝了些却也没怎么样。”
将一壶茶拿了过来,没等他倒入杯中韩侂胄就拿起壶直接喝。
刘过说道:“今天李师儿的枕头风吹的不错。”
若没什么要紧的事,刘过与韩侂胄每三天交换一次情报,若有要紧的事情就每天讨论一下。
刘过把情报讲完后,韩侂胄说道:“我这边打听到的是草原上给金国压力很大,还有一件小事,金人东北胡里改路有人反了,力量还不小,他们抢了一城之后退入山林,往东边逃去,人数过万。”
韩侂胄放下了茶壶:“这次的事件金国的完颜襄很不高兴,因为反出去的人很杂,有汉民、辽民、原渤海民还有一部分草原战俘与非金人部落的人。”
说完之后,韩侂胄问:“改之先生没什么说的吗?”
韩侂胄凭自已的感觉,这事刘过肯定知道。
刘过笑了笑。
这一笑就代表刘过知道。
韩侂胄没让刘过回答,又说了一句:“你说几万贯的差价不在乎,你却没听过另一句话,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这话让刘过愣了一下,这咱古怪的形容方式很象韩绛的语气。
看刘过发愣,韩侂胄哈哈大笑:“想差了吧。”
“恩。”刘过点点头。
韩侂胄坐直身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那疯上头的儿子也不知道家里有什么,听过息肌丹吗?”
息肌丹!
这个词让刘过眼睛闪出一丝光芒。
韩侂胄又问:“改之先生可曾听过这药还有一套配药,名为息肌汤。”
“当真?”刘过眼睛真的在闪光。
在刘过的知识中,此药为后宫第一毒药,绝对没有之一,这是唯一。
此药使用后可使面色娇嫩,肤如凝脂,肌香甜蜜,青春不老,素体盈实,丸药散发出来的奇香,能瞬间让男人变成春天的公喵喵。
但副作用巨大,长期使用直接绝经。
后汉宫有名医为克制这副作用发明了一种配药,药浴。但赵合德姐妹用药太久,已经没治了。
赵合德死后,有无数人想挖赵合德的坟,就是为这药方。
刘过万万没想到,此药方竟然在韩家手中。
汉成帝用的慎恤胶改良版,便是刘过给李师儿,用来让李师儿迷惑金国皇帝的。
韩侂胄突然把话题又扯回到了金国东北义军身上:“那药方中有一味药,只有金国那支义军能搞到,这或许是一个很有趣的巧合。”
“那一味?”
“高丽参。”
“明白了。这钱还真的要挣。”刘过应了这一句后,开始解释那只义军的事:“那只义军的首领,论关系是李幸姨丈的兄长,是主君在淮南东路就铺好的路,他们用皮货以及金军之中辽人所管的海清一带帮助换取粮食与军械。”
韩侂胄轻轻的拍了拍脑袋,他在回忆韩绛有没有给他提过这事。
“好象有提过,李幸有一个姨丈入赘名为流民收留,实为辽人。”
“就是他。”
耶律阿布其。
刘过继续说道:“他有一个兄长叫耶律留哥,一个弟弟叫耶律斯布,他们是金军的千户。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每年带契丹人攻入草原,杀草原一些人,名为减丁。”
“减丁,知道。”韩侂胄也不是普通人,这种事情他是知道的,为了减少草原上的人口而发动的一种每年至少一次的军事行动。
“韩公,你不知道的怕是,每次减丁都有大量的契丹与草原上的人假死,日子久了这么多不在册的人口也不好藏,借着这次的机会主君让他们帮着占一个港口,实际的人数我估计比金人知道的更多,多数倍。”
刘过这么一说韩侂胄就明白了。
那些假死的人,有的象耶律阿布其一样逃到了宋国成为了流民,却不是所有人都能逃离。
人数肯定不会少。
第四零九节 我,辛弃疾
韩侂胄依稀记得韩绛提过这事,只是没想到又搞的这么大。
罢了,罢了。
韩侂胄感觉自从有了韩绛这个儿子之后,自已的耳鸣也好了,心脏跳动也更有力了,除了经常头疼之外,也没什么。
现在既然是韩绛搞出来的,韩侂胄怎么也要给韩绛出把力。
“明个,我暗中帮他们一把。”韩侂胄有信心,那怕在金国的朝堂上,他也能兴风作浪,给金人一些半真半假的信息,再出点看似高兴实际昏招的主意。
这时,韩安突然推门进来了。
“出什么事了?”
韩安能这么急急的过来,肯定是出大事了。
韩安来到韩侂胄面前:“主君,确实是出大事了。临洮府立旗,听说在秦州又与兴州军打了一仗,夺兴州两县一要塞。”
立旗,说的直白一点就是,自立为王。
刘过问:“安兄,有檄文吗?”
“有,就四个字!”
“那四个字。”刘过第一想到的是替天行道。
韩安很严肃的说道:“我,辛弃疾!”
韩侂胄与刘过直接惊呆了。
这是檄文吗?
檄文的第一要素就是声讨,说白了就是给自已造反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比如皇帝失德、朝廷某某。然后是第二要素,叫苦,万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最后,立规矩,比如跟我混能吃肉之类的。
辛弃疾这檄文,实在是……
不知道如何评价。
这个自称,依书写方式也应该是辛幼安。
却是辛弃疾。
韩侂胄问:“辛家人如何?”
韩安回答:“老仆不知,不过应该已经安全被护送到某地,这事肯定不会有差错。少君也不会容任何人对幼安先生家眷下手。”
“恩。”韩侂胄点了点头,这事他确实很意外,韩侂胄将那碗原本不打算喝的醒酒汤拿起喝掉后,又拿起了那满是酒气的衣服:“我去会一会金人。”
是搞事的时候了,韩侂胄知道此时怕是临安城也知道这个消息。
临安城确实已经知道。
好多天都不上朝的韩绛进宫了,直接就咬上了周必大。
原本周必大还在开会讨论金人给宋皇赐姓完颜这事怎么解决,韩绛完成了必要的礼节之后,直接咬上周必大。
“周相公,淮南东路谋逆大案,辛幼安是立下大功的,有洪转运使、王转运使、谢相公、我爹爹作保,朝廷却连根毛都没有拔,不愿意给安抚使也就罢了,那怕给个知府也好,却是赏赐只字没提,封官没有,赏钱没有,现在好了,他打了兴州,打了兴州。”
韩绛急吼吼的。
王蔺一拉韩绛:“临洮是金国的地方,乱军打了兴州确实是不对,你也用不着这么激动。”
韩绛气的在屋里转了几圈:“我,我,我岳父想去娶吴家二十三姑娘,若是他已经到了兴州,这兵荒马乱的,我岳父若有个什么意外,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吴家九姑娘,兴州都统制的吴挺的堂妹。
巴蜀第一才女,那眼光高上天,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周必大听完后想了想:“挺般配,一个是续弦、一个是老姑娘。一位是江南才子,一位是巴蜀才女,般配。”
“周相公,我说的是那里打仗了。”
周必大很淡定:“打扰是边疆两个小县城与一个几乎废弃的要塞,宋军没伤几个人,而且皓桁也不可能去边疆,他肯定去了吴家祖地,距离边疆还有二百多里呢。”
“噢,这样啊。”韩绛拍了拍胸口:“那下官告退,下官回去安抚我家大娘子了。”
韩绛说完就准备走,赵汝愚一个眼神,有一名五品官挡下了韩绛。
赵汝愚站了起来:“既然来了,金国这事你也帮着出个主意,再不济今日之事也不能让普通的官员知道,替伯父当回书笔吏可好。”
“既然伯父吩咐,侄儿自当听令。”
韩绛听话的坐了下来。
周必大倒是有点意外,赵汝愚为何留下韩绛,韩绛年龄还小呢。
赵汝愚却是心里有数。
最开始,他认为韩绛没什么本事,这个想法在韩绛从淮南东路回来之后有些改变,他认为韩绛虽然年轻,却很会让有用的人帮他,请王仲行出山这一招确实厉害。
再然后,为赵扩上位,韩绛表现出来的取舍让赵汝愚有些惊讶。
最近,朱熹的事情,赵汝愚深深的感觉其背后有韩绛的影子,这与证据无关,全凭感觉。因为只有韩绛可以自由出入后宫,而且与太娘娘见过数次,又去见过李潽。
史弥远那点事,临安城的普通人不知道,赵汝愚是知道的。
接下来,有女入宫这些事情,全是韩绛办的,也没有瞒着谁。
当然,朱熹自已作死写了《经界》疏,成为压死朱熹的最后一根稻草。
韩绛乐呵呵的坐下了。
作为甩锅小能手的绛哥儿,发现问题第一时间先把自已搞利落了,经韩绛这么一闹,原本就感觉压力山大的重臣们头也不疼了,也没有人再想为什么辛弃疾会带着番兵打金人这事与韩家有什么关系。
王蔺这时说了一句:“还好,当时没让辛幼安成为淮南东路安抚使。”
“是,是。还好,还好。”几乎大半的人都附和这话。
辛弃疾是一个让大宋朝廷听到名字就怕的人。
当年,辛弃疾还是一个年轻有才华,诗词一流的帅才子,他参加了义军,结果义军中一个秃子义端叛逃,他追杀几百里,弄死了义端。
几年后,辛弃疾准备归宋,到大宋谈判回去,当时义军首领耿京被叛徒线安国杀了,然后带着耿京的人头去金军大营领赏。
辛弃疾怒了,带了五十个能打的小弟杀进拥有五万兵力的金军大营。
金国将领还以为自已喝高了在作梦,结果辛弃疾活捉张安国,还带回去公开问斩。
这是多狠的一个人。
所以,大宋的文官可是不敢给辛弃疾有半点兵权,总给一些个打不了仗官。
可即便是这样,辛弃疾创立了飞虎军。
大宋朝廷上的文官吓坏了,变着法的给辛弃疾换官职,然后再想办法贬官。
第四一零节 贤侄,这茶碗是唐宫珍品
眼下,所有人都认为辛弃疾无官无职,也没钱没人,这下总能安稳的睡个好觉了,可谁想,辛弃疾拉杆子扯旗。
现在占了好大一片地盘。
金国皇族完颜家的将军让他杀了五个,周必大此时感觉血压很高。
赵汝愚手中的权力还没有捂热呢,就让他遇到了两件极可怕的事情。
一件是金人给太上皇赐姓完颜,一件就是辛弃疾。
这也是赵汝愚把韩绛留在这里的第三个原因,交好韩家,拉上韩家,请韩家拉自已一把。
韩绛留下,没有人反对的原因也是这个。
韩家的势力够大。
韩绛虽然年少,却有代表韩家说话的资格。
赵汝愚看韩绛坐好,便问:“贤侄,可有什么良策?”
赵汝愚称呼的是贤侄,也不是官名,也是不是名字。
韩绛拍了拍脑袋:“我也是让我家大娘子吵的头晕了,总是怕我岳父有什么可怕的麻烦,经周相公一提醒,想来应该没事。不如这样,咱们出份公文,我叫人送到兴州去,或许我岳父还没有离开,尝试着找辛弃疾聊聊,给他一个节度使什么的官,让他降了。”
好主意。
但是!
若没有金国在,这主意好的不得了。
辛弃疾抢的是金国的临洮,又杀了金国宗室五名大将,大宋劝降之后呢。
临洮城归谁?
在座的没有一个不想要临洮的,拥有的临洮就等于让番兵回归大宋,让大宋有了与西夏直接联系的道路,从战略上讲,好的不得了。
但是,这等同于给了金国一个开战的理由。
谁敢背这个锅。
更大的问题是,谁敢去和金国作战呢?
最最最大的问题是,国库里没钱。
周必大轻咳一声准备开口,可韩绛却快了他半步,韩绛说道:“若是他降了金,咱们可是麻烦大了。”
“不,不会,辛幼安立主抗金。”这一点王蔺自信满满。
韩绛反问:“他为什么打兴州?”
卧槽,好坐焟。
没错,他为什么打兴州呢?
王蔺问:“可有兴州送来的公文。”
立即有人起身回答:“有,但没提及此事,公文上的落款日期是一个月前的,怕是这几天会的新的公文送到。”
周必大一摆手:“散了吧,就依计先派人去金中都,准备珍宝礼物,让平原公与金人周旋一二,若能解决更好,解决不了再想办法。临洮那边的事情,等兴州的公文到再议,散了。”周必大说完后站了起来。
赵汝愚也站了起来走到韩绛面前:“贤侄,听闻你家大娘子有喜,我这边准备了一份礼物,只是公务太忙,而且你爹爹也没在家。到我府里小饮一杯如何?”
“长者赐,不敢辞。”
“好,一同走。”
看着赵汝愚与韩绛一起离开,叶适来到了周必大面前:“周相公。”
“恩。”周必大点了点头,没等叶适发问他就说道:“赵汝愚和我提及过,想推荐韩节夫入职签枢密院副使一职,我没答应,也没反对。”
叶适摇了摇头。
周必大问:“不好?”
叶适反问:“周相公,你打算致仕吗?下官已经请外放了。”
周必大想了想,很认真的说了一句:“你走不了。”
“为何?”
“韩节夫容不下你,可韩绛却需要你,而赵汝愚更是要留下你。老夫看的透,也不糊涂。”
叶适苦涩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那日,赵相公给韩节夫这个签枢密院副使这个官职,韩家必领这份情。今日,赵汝愚在饮鸠止渴,若下官猜测的不错,韩绛离开赵府之时,就是韩家派出人手去寻回留正之时。”
周必大却说道:“那你更要留下。”
“守着朝堂上的公正?下官只是一个四品官,人微言轻。还是外放的好。”
周必大反问:“那你选何处?”
一句话问的叶适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这天下之大,似乎没有他叶适可以去选的地方,两淅不可能,两淅的官那怕是通判、提刑,都是临安府朝堂势力的扩展。
两湖、两广、两江,那一府那一州合适呢。
这当真把叶适为难住了。
有些地方不是不能去,而是去了之后就等同于远离中枢,便再没有回京的可能。
周必大没再说什么,从桌上拿起自已的朝板往外走去。
再说赵汝愚。
赵汝愚这次可以下了血本。
韩绛走不动道了。
四只蓝色琉璃小杯,美到令人窒息。
赵汝愚说道:“武后赐给太平公主初婚赔嫁之物,贤侄若是喜欢,我让人包起来。”
“喜欢。”韩绛眼睛都笑咪了。
赵汝愚这才说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今日只有一事,请你爹爹在金中都周旋解了当下的危机,成与不成,签枢密院副使一职,吏部文书给你备好。我还可以给你吏部空白文书四十份,仅限七品以下,进士出身,市舶司你看谁不顺眼,或是你选谁入职,皆可。”
韩绛点了点头:“没问题。”
赵汝愚又说道:“临安,李家与我的事情,请说和。”
“行。”
“朝中,招回留正吧。给叶适留个职位,也就这样了。”
“没问题。”韩绛没二话就答应了下来。
赵汝愚问:“你能作主?”
韩绛回答:“我是韩家少君,谢过相公的琉璃碗。侄儿告退。”
“恩。”赵汝愚拱手一礼。
韩绛从赵汝愚家出来,钱浩迎了上来,在扶韩绛上马车的时候钱浩说道:“黄尚书可能不行了,最多也就是三五日。”
韩绛扶着马车:“新安张家当世第一医,没办法?”
“药石无医。”
“去黄府,还有吩咐人去找留正,告诉这老头赶紧回来,否则别怪我和他翻面。”
“是。”钱浩应下。
虽然心里不明白,韩绛凭什么敢这样对留正,可他不问。
黄府,黄裳的家人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黄家比不得韩府,只是一个二进的院落,别说是花园,连一个象样的会客厅都没有。
韩绛直接进了内室,新安张家叔侄二人见到韩绛,摇了摇头。
他们已经尽力了。
第四一一节 那美到令人窒息的蓝
黄裳没有休息,爬在床上正在写谏言,他知道自已要死了,可是还有许多话想给皇帝听,那怕皇帝都没有来关心过他的病情。
韩绛入内,黄裳也没有停下自已的笔,只说道:“建安伯前来探望,有心了。”
韩绛问:“临安城最近发生的事情,黄公可知。”
“知,但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一些谏言请帮我交给官家。”
“黄公,赵汝愚找我,向我提出三个条件,许我爹爹回京任签枢密院副使一职,正三品。”
黄裳眼睛一瞪,回头看向韩绛,而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误国,误国。”
韩绛问:“是我爹爹误国,还是赵汝愚误国。”
“你们争,争权夺势,朝堂之上乌烟瘴气。政务懈怠、天下不宁,难道不是误国吗?虽不知赵相公许了你韩家什么好处,拿朝廷之物以满足已私,错,大错。”
黄裳说完这两句话,累的直喘,背上的毒疮也疼的他满头大汗。
韩绛一招手,钱浩将赵汝愚送的礼物捧上来。
韩绛拿起一只:“赵汝愚说这是武皇赐给太平公主初嫁的赔嫁之物,极珍。”黄裳听着,也看到了,他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也知道临安府传闻韩绛喜欢茶具,各种杯子。
就在这时,韩绛手一松,那只湛蓝琉璃杯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是失手?
不!
韩绛又拿起一只扔在地上后说道:“我是喜欢这些物件,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些物件而影响我的判断。黄公怕是撑不了几天,我有一个办法,理论上能救你,但却从来没有在人身上试过,要试一试吗?”
黄裳不明白,他不理解韩绛为什么要救他。
韩绛继续说道:“我韩家是贪了权敛了财,但没欺负过普通人。我爹爹挺好,但在朝堂之上有些事情或许没考虑周详。”
什么叫没考虑周详,韩老贼三个字是白叫的。
朝堂之上,恶贯满盈!
多少人因为韩侂胄被贬,被罢官,客死异乡。
韩绛接着说道:“黄公快一点好起来,我原本想请陈傅良在朝堂上,若我爹爹有什么没有考虑周详的可劝解一二,现在看来他还差的远。谢公有点太激进,我想黄公挺合适。不怕告诉黄公,我韩绛也是韩小贼。”
哈哈哈!
黄裳大笑几声:“治,死了不怨你,但若活下来,你爹爹怕不能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
韩绛没再说话,走到屋外。
“张世叔,我有一个法子,或许有点用。当年关羽刮骨疗伤,黄公或许也可以。”
来的是新家张家的张子安,是张杲的弟弟,外疮名医。
张子安说道:“若是早治,可以,但背疮已经接近一尺,整个背都烂了。”
黄裳得的病放在韩绛穿越前叫背疽病,专业的称呼叫背部急性化脓性蜂窝织炎,放在韩绛穿越前的医院,不敢说分分钟就治好,可也不是什么可怕的病。
但放在这个时代,背疮致死实在太多了。
张子安又说道:“还有,黄尚书气血两虚,这些天我们用了补药,可他却不顾性命非要写谏言,这样下去短则三日,长则五日。”
韩绛原本想说,动刀子自已有酒精,可以消毒。
张子安拿出一帖药:“这是回阳玉龙膏,可以说治背疮外用最好的药,只是黄家人来找我等太晚了。”
“内服呢?”
“败毒丸,我们准备了三种,尝试之后调整药方。还是那句话,太晚了。”
韩绛思考了好一会,反正短则三天,长则五天人就撑不住了,不如试一试,韩绛说道:“用利刃十字切放毒,我有一物可助外伤不会化脓。今天放一点毒,明天放一点,在黄公能撑的住的前提下。”
“恩。”张子安点了点头,能救身为医者肯定想去救的。
韩绛又说:“我以前听过一个偏方,但不知道有没有用。”
“说来听听。”
“说是用新桑树的根,大拇指这么粗,阴火在毒疮上烤。但怎么烤我不会,阴火是什么火我也不知道,这是听一位老翁讲的。还有,烤多久,一天烤几次,我也不知道。”
张子安认真的思考了,他打算一试。
很快,影到了,带来了一小瓶酒精。
这东西韩绛也没有多准备,只有一点点,是给影和彩,尝试羊肠线,拿羊作试验的时候用的。
有没有标准的七十五度,韩绛也不敢肯定,只能说大概吧。
反正比没有强。
动刀子的是钱宽,他手稳,而且自已磨了一把锋利的小刀,蒸过的小刀十字切开放脓,然后酒精洗,再上药。
药是新安张家准备的,外伤用药。
很疼,黄裳却忍得住,韩绛叫人按住他的手脚,给他嘴里塞了一块布。
桑枝这东西只要韩绛吩咐,立即就能搞到。
韩绛看着张子安在烤的时候问:“我一直以为阴火是就是鬼火呢。”
“不是,艾灸用的就是阴火,意思是非明火。为何用粗桑枝不知,我用的是桑枝粒加铜灸炉来烤,这个我擅长。”
在黄家,折腾了半天又一夜。
韩绛一直都没离开。
到了次日天亮,张子安找到韩绛,韩绛问:“怎么样?”
“有用。从脉相上看,确实见好。这法子虽然慢,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我都不敢保这病能治,是不是能治好,十天后我再给少君一个答复。”
“辛苦。”
“身为医者,份内之事。”
韩绛这才给身家仆人吩咐:“你们,接管黄家。不允许黄公读书写字,必须全力休养。谁若有意见,让他来找我。”
“得令。”
韩绛在黄裳家里一夜没离开这事,很快临安府内有心想知道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了。
苏师旦找到史达祖:“达祖兄,我怎么就不明白少君这是什么意思,黄裳和咱们不可能是一路人,他永远不会投靠主君的。”
史达祖没问过韩绛,可他却能猜出来。
但苏师旦不知道宛城的事,也不知道临洮的事,这让史达祖没办法解释。
可是苏师旦问了,与私交或是两人的身份,史达祖不可能什么也不讲。
讲多少,讲多深,这是史达祖需要考虑的。
第四一二节 为什么救黄裳
苏师旦完全不明白韩绛为什么要下功夫救黄裳。
所以才来问史达祖。
这个问题史达祖需要考虑清楚说多少才能回答。
想了想,史达祖说道:“少君作事是主君授权的,有些事情你在朝堂并不知乡野之事,咱们韩府作事,历来是各管一摊,就是防止走漏风声。我不能讲,等主君回来,若主君认为你应该知道,便会告诉你。”
苏师旦没再问,只说道:“我要提醒的是,临安城都看着呢。”
“没错,你提醒的没错。”史达祖认可这话,说完比袖子里抽出四十份空白的吏部文书:“这是一个态度,赵相公的态度,他向韩家低头了,但这还不够,你怕是不知道。他送了四只唐宫极珍的茶碗给少君,而少君把这茶碗在黄裳面前砸了。”
“什么?”苏师旦真的有点不敢相信。
韩绛对茶碗的痴迷在临安城早就不是秘密了。
“市舶司,必须铁板一块。”
苏师旦接过那空白文书:“这事交给我了,还有一件事,杨大法问朱熹都被贬出临安了,他怎么办,是不是要回来?”
“外放,广州府,替少君铺路。具体的事情等我这边准备好,我再见他,让他在赵汝愚那边再苦几天。”
“怕是很苦,赵汝愚准备对他下手以换取主君的原谅,毕竟杨大法是咱们韩府的叛徒。所以这事要早办,外放是一个好主意。我去告诉他。”
苏师旦说完准备走,史达祖叫住了他:“虽然我不能说,但咱们一起在韩府这么多年,我送你一句话。”
“你说。”史达祖的话苏师旦还是能听进去的。
“没有把自已份内事作好的人,是不可能跟着少君走到最后的。记住这句话,再有就是,区区一个签枢密院副使,别说是主君,少君都没放在眼里。”
苏师旦没说话,拱手一礼后拿着那吏部的空白文书离开。
卖官卖爵的事情苏师旦是专业的,这次安排合适的人在市舶司,他知道详细的流程怎么办,在外人与普通官员看来,这就是正常的调任,不会有一点点风声漏出去。
史达祖的话他听进去了。
他现在的感觉是,赵汝愚想要的权势,也是主君想要的,甚至于主君要的更多。
苏师旦有一句话没提醒错。
黄裳府里全是韩家的人,黄裳活不过五天这不是秘密。
若说,韩家想整死黄裳临安城内的权贵们相信,可若说韩家不顾一切救黄裳没几个人相信,至于黄裳投靠韩家。
呵呵。
谁说这话谁脑残。
黄裳是什么人,是一个真正的学者。
他懂天文、地理、农学。
黄裳是一个教育家。
但对于朝堂上的百官来说,黄裳是一个喷子,他总是不断的进言喷这个喷那个,别人在朝堂上讲平衡,讲利益,他只讲利弊,而且不是朝廷的利,不是百官的利,不是权贵的是利,是平头百姓的利。
这样的人,给皇帝当侍讲可以,当礼部侍郎主管科举都可以。
唯独不能当大官,礼部尚书这个官职,不可以。
没几个人喜欢黄裳。
不喜欢黄裳的人当中也包括谢深甫。
不是谢深甫怀疑黄裳的才华,而是谢深甫不喜欢这种不懂官场的人。
辛弃疾是这样的人,陈亮也是。
这样的人,不适合为官,更不适合为京官。
已经三天了,韩绛在黄裳府中衣不解带,这黄裳家小小的两进院落也没什么客房,韩绛夜里是住在黄家门房的。
三天,张子安终于可以说一句有信心的话了。
“能保住。”
韩绛这才安下心来。
屋内,黄裳已经能坐起来了,不过这病想好,想能和正常人一样,一个月是短的。
以当下的医疗条件能保住命,非神医不行。
这时,黄裳才注意到韩绛腰系白纱带点缀了一点黑纱。
黄裳问:“你腰间?”
韩绛说道:“陈同甫过世了。”
黄裳听完后久久不语,足足一柱香之后黄裳说道:“我会安心养病,承你的情。但日后朝堂之上,不会为你韩家应声。”
韩绛没接这话,只说道:“安心养病,所需要的花销等你病好了我会给你账单,若没有钱还,壕横会给低息借款给你。告辞。”
这次换成黄裳糊涂了,他不明白韩绛为什么为救自已。
韩绛不想解释。
韩绛从黄裳这里出来便出了内城,外城有一个小宅,很普通的。
陈傅良就住在这里。
临安府发生的事情,大事他也有自已的消息渠道,他给朝堂递了疏,关于海盗的,但却如同石沉大海,根本就没有人理会。
朱熹的事件他已经知道,他相信韩绛会来找自已的。
韩绛到。
陈傅良给韩绛泡了茶:“粗茶一杯。”
在韩绛坐下的时候,陈傅良也发现了韩绛腰上系着的白纱,这是亲人过世才会系的,一般用在非直系亲属身上。
陈傅良问:“贵府有人过世?”
“我的好友,陈同甫。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四天前过世的,我刚才收到消息,他的尸首在明州海滩上火化,其家眷由刘淮将军亲自护送往夷南城去了。成年的三子,长子来我这里报信,次子与三子一个北上楚州,一个西去……”说到这里韩绛停下了。
因为他在考虑,说还是不说。
陈傅良却已经是泪流满面,天下有二陈,说的就是他陈傅良与陈亮。
两人性格相似,而且学术理论接近。
都是经世致用,反对性理空谈。
真实的历史上,因为他刚直,所以被韩侂胄得势之后划为朱熹一伙,一杆子打死,同期被贬有名望有六十多人,杂鱼加起来好几百。
陈傅良心中难过,陈亮竟然过世了。
而且,秘不发丧。
尸骨不回乡,家眷去了夷南城。
三个成年的儿子也没有依礼法守孝。
陈傅良开口问道:“在灵前是孝,还是此时完成同甫没有完成之事是孝,孝!”
韩绛不知道陈傅良此时是在自问,还是在问自已。
所以韩绛没开口。
第四一三节 真正的宗师
陈傅良起身用衣袖擦了一把眼睛:“韩绛,老夫今年五十八,三十五岁考中进士,为官已经二十多年。阅万卷书、行万里路、见过朝堂上的而欺我诈、大忠似奸、大奸似忠。也体验过民生百态。自古以为帝王以孝治天下,做人则以孝为根本,且问你,什么是孝。”
孝。
以韩绛的理解一个“孝”可以说贯穿整个中华民族的历史。
陈傅良问的好,那么究竟什么才是孝呢?
这个字,还真把韩绛给问住了。
陈傅良看着韩绛,在等韩绛回答。
韩绛想了好半天后说道:“依礼法,依现行的标准,我肯定不孝。因为我顶撞爹爹,而且不止一次。或者说,我是养子少了那份亲情,而且认养我才几个月时间。不过说出来许多人可能不信,但我爹爹信,我当他是亲爹。”
陈傅良问:“那就是孝了?”
“不知道,这个标准好难。个人在心吧,有句话请点评。”
“愿闻。”
“淫字论事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孝字论心不论事,论事万年无孝子。”
这句韩绛一说陈傅良就懂了。
前一句的意思为,看一个人是不是奸诈,要以他的行为作为衡量标准,而不能看他的心,如果看心的话,这世间就没有完美的不邪之人。
后一句的意思为,是说孝顺与否,要看这个人心里有没有孝,而不能只看表面上他的行为是不是孝。如果以行为作为衡量标准的话,许多贫穷人家就没有孝子了,因为他确实没有余钱为老人做许多事情。
陈傅良细细品味了这两句话之后点了点头:“答的好,答的妙。没有在灵前,不能说同甫的儿子不孝,他们守的是大义、守的是大孝。”
韩绛问:“朱扒灰会怎么样,口诛笔伐?”
哈哈哈。
陈傅良放声大笑:“好生羡慕,好生羡慕,陈同甫。”陈傅良并没有说他羡慕什么,是陈亮思想上的领悟,还是陈亮的儿子不错,或是其他的。
陈傅良说道:“朱熹之事,我大概懂了。你和朱熹没仇。”
“有!”韩绛抢断了一句。
陈傅良补充:“没私仇。你对朱熹是不希望他的理学成为枷锁,禁锢真正的良善。拿陈同甫这事来说,他的儿子没有灵前守三年,考中进士也会被除名,礼部是不讲那些不相干的理由的。”
韩绛这时逼问了一句:“有人服丧三年,守了自已的孝,先祖家业复兴却断了,当然他可能从来都没有自已作主过。活着孝,死了孝。”
韩绛一开口陈傅良就知道韩绛说的是谁了。
就是现在还没有下葬的太上皇。
比起现太上皇的不忠不孝而言,确实是良孝之人。
陈傅良却说道:“你看的浅了,守孝三年只是一个借口,真相朝堂上的纷纷扰扰、天下的内忧外患,意图北伐却数次失败。”
这样。韩绛心说,这是崩不住了,逃避。
或许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图名。天下人不会说他连续失败而失去斗志,还能得到一个大孝子的美名。
韩绛问:“那么,这个人孝吗?”
陈傅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淫字论事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孝字论心不论事,论事万年无孝子。讲的好,敢问出自何人。”
韩绛回答:“一位老儒生围在炭炉旁的闲聊之语。”说完后韩绛摇了摇头:“不,不对。我想起来了,原话是另一人讲的,与这个有区别。”
“原话是: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确实,原话讲的更深切,引用贤士之言不算抄,更何况是炭炉旁闲聊。不过确实是点醒了我,当今天下所需要的,除了军士敢战之外,怕还需要教化引导之事。明日我便回泉州,日常公务之外,当有所为。”
陈傅良悟了。
韩绛对朱熹的作法,他猜到可能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是好是坏他没办法评价,他也懂韩绛的心思,一套不虚伪,不作假,真正可能教化良善的学术。
韩绛这时说道:“陈同甫是累死的,有我的责任。他的手稿已经送到我这里,可否……”
不用韩绛说下去,陈傅良懂。
这些手稿需要有人整理,也只有真正能够理解陈亮,领悟陈亮学术,而且本身有足够高学术修养的才能整理这手稿。
陈傅良没等韩绛说完便说道:“交给我,若累死也无悔。”
历史上淅东学派有金华、永康、永嘉三个流派。此时,韩绛开创一段极有意义的历史,陈亮的永康与陈傅良的永嘉将合而为一,可以说这三个学派是最初的唯物主义思想学派,却因为朱熹的理学所提倡的空谈义理更适用于愚民统治而被贬低为功利之学。
韩绛双手平放,长身一礼。
陈傅良虽然已经五十八,今日是韩绛让他悟了,也依样长身一礼。
两人直起身来后,韩绛笑着说道:“我对朱扒灰下的手非常黑,我不怕被骂,千年之后自有功过之论。”
陈傅良没接话,他不想提朱熹。
一个空谈义理,一眜的强调重农传统,自身道德沦丧的败类,提到他陈傅良怕脏了嘴。
陈傅良与陈亮的思想非常接近,他们既继承了传统的外王、经世,又提出的学与道合,人与德合,实德、实政、以民为本,重视历史、考求历代国家兴衰,寻找振兴大宋转弱变强的方法。
这一切,都是非常务实的。
再说兴州。
辛弃疾打了兴州两个县一个小要塞,不是误伤。
在兴州西北,还有一个州叫岷州,在五十年金宋议和的时候,因为这个州名与金国皇帝犯冲,所以金国提议改为和州,因为淮西已经有了和州,便称呼为西和州。
这个西和州便是宋金在西北的大前线。
辛弃疾要两县一要塞,就是给临洮备下了一个完整的防线,还有运输线路,这也是经吴家同意的。
虽然吴家同意,并且支持了辛弃疾,却依然还有分歧。
第四一四节 蜀地吴家
兴州城,吴府。
吴家在巴蜀有巨大的力量,吴曦爷爷的兄长是第一位四川宣抚使,兴州都统制。接下来是吴曦的爷爷,爹爹。眼下,朝廷派了一位新的都编制与一位新的四川转运使,这两人上任了,却从来没进过衙门。
这二人很清楚,吴家的力量。
第一任吴玠有五个儿子,第二任吴璘是吴玠的弟弟,有十一个儿子。第三任便是吴璘第五子吴挺,吴挺也有五个儿子,吴曦是次子。
这吴家两兄弟加起来十六个儿子,连女儿一起有接近四十人。
再往第三代算孙子,第二代算女婿。
说吴家是巴蜀王都不过份。
若不是吴家,巴蜀早就不归大宋版图了。
兴州城,吴府。
吴家在酒桌上陪的有吴阶四子吴扩、吴璘七子吴拯、九子吴抦、十子吴扬。
主客是钱皓桁、辛弃疾、赵双塔。
鹤翎也来了,她是女子不方便上桌,吴家自有女眷接待。
酒过三巡,兴州副都编制吴抦开口了:“我三哥大娘子还有我家大娘子私下议了一下你们办的这些事,说你们安的心不正。我们兄弟也议了议,扬哥儿的意思是,你们占了金国的土地,就算是划了为王也依旧是占大义的。但我七兄不这么想。”
吴拯排行第七,他接口说道:“你们站稳了,还能听朝廷的话吗?听诏不听宣都未必。”
赵双塔,这是他的汉名。他是响厮哕部相当地王子的人。
听完吴拯的话,赵双塔直接就砸了酒杯:“这意思是谈不下去。”
吴家三兄弟面对赵双塔还真硬气不起来,不是怕,也不是打不过。是因为大宋朝堂上曾经放弃了番军,若只有一次还可以解释为汴梁失陷,朝廷无法顾及。
可事实上却是放弃了两次,又出卖了一次。
第一次,汴梁失陷。第二次朝廷的兵马北进,也就是岳飞打到朱仙镇那一次,西北也在作战,抢回了临洮府,宋称为德顺军,这里便是番军三个大本营之一。结果朝廷突然撤兵,却没有人告诉德顺军。
最后一次,宋金议和,大宋朝廷把依旧在不断反抗金军的吐蕃各部给卖了。
突然一下停了所有的供给,而且把各部的情报给了金国。
吴家三兄弟面对赵双塔气不硬。
是大宋的朝廷对不起番军。
吴抦为了化解尴尬,开口问了一句:“钱家怎么看。”
没等钱皓桁开口赵双塔就抢着说道:“等我们临洮人平均收入超过巴蜀一倍的时候,就没有谁怎么看了,我还就不相信在你们这里穿不暖吃不饱的人会傻到继续听你吴家的话。”
什么叫人平均收入。
吴抦问了之后,赵双塔哈哈一笑:“一看就是没读过几本书的人。就是一府一州,无论是贵族或是穷苦人,只要是在册的,拉平了算一个能挣几个钱。这就叫人平均收入,再教你们几个新词,还有人平均可支配额,居民生活指数。”
全是新名词,可以说吴家兄弟完全听不懂。
吴抦只好改口问:“那么,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九个字!”
“请讲。”
赵双塔高声回答:“深挖洞、高筑墙、广积粮。”
钱皓桁这时开口了:“还有三个字,只是没写在信中。是放翁另一封信告诉我的。”
没有人接话,都在等。
钱皓桁想过,或打算和吴家合作就要有必要的信任以及足够的诚意,所以钱皓桁说道:“缓称王。”
加上这三个字,那么这句话就完美了。
吴家三兄弟都感觉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话说到这份上基本上已经挑明了。
吴抦问:“当年,你钱家却是主动献图的。”
献图只是一个说法,献上地图代表降。依吴越钱家的当年的情况,为了不打仗所以主动将吴越国并入大宋,在当年也是美谈。
吴抦的意思很明显,你钱家当年的选择,现在的选择!
一直没开口的辛弃疾说道:“临安,朝廷,赵家。已经完了,生死已经由不得他们掌握。算算时间,北大营已经被清洗,新的北大营肯定是抽调各营重组,而且会由文官掌营,掌营的应该是韩同卿。”
钱皓桁摇了摇头:“不,算算日子还早,至少还需要两个月,我研究韩老……我的亲家多年,而且他现在不在临安府,所以这一步至少要两个月后。”
赵双塔补了一句:“你家吴曦修皇陵有大功,马上会掌绍兴军。”
临安府南边是江,往东边是秀州,秀州发生的事情吴家三兄弟知道,秀州肯定已经被控制,往西边是山,所以北大营与中营是临安的守护力量。绍兴府的军队则是临安城最强的守护力量。
北是平江府、南是绍兴府。
吴曦控制绍兴,平江府陆兵根本就是废物,强大的水师力量在刘锐手中。
吴抦问:“为何会这样?”
钱皓桁回答:“我那女婿是忠臣。”
好一句忠臣。
这话在钱皓桁心中有三解,一解是真正的忠臣,一解是当年的皇袍加身,最后一解只是钱皓桁知道,韩绛确实是忠臣,忠的不是赵家,是天下。
炎黄的天下。
钱皓桁将一本书册递给了吴抦:“为天下,你们吴家的利益必有损。若为吴家,日后我们一战便是。”
老十吴扬一巴掌拍在桌上:“钱皓桁,你女婿前头代替你向我吴家提亲,转过头你就威胁我吴家。”
钱皓桁很淡定:“吴家,巴蜀之王。朝堂之上有多少人想你吴家死,全族死光。高宗公开训斥过,你兄吴挺还在的时候,朝堂上有这么一个说法,巴蜀知吴家军不知有朝廷。之前赵雄相公也说过,敢于欺君父。”
吴家三兄弟不语,因为他们知道钱皓桁说的是实话。
钱皓桁继续说:“赵汝愚上奏,吴氏四世专蜀,非国家之利。王蔺上疏:蜀地吴家尾大不掉之忧。史册上书,靖康之役后有四帅,朝堂之上有记,五帅。”
不需要明说,五帅最后一帅就是吴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