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零节 也不知道是谁忽悠了谁
王蔺根本就没打算和韩绛讨价还价。
他要留下陈傅良,不想陈傅良辞官,而且把从当官就看韩老贼不顺眼的陈傅良安插到泉州去,这便是一步妙棋。
有此事,说办就办。
韩绛从王蔺府刚出来,准备绕道去谢深甫家喝杯茶。
韩府,韩侂胄书房。
说起来,这才短短半个时辰,有人来密报:“主君,刚刚从吏部与都省传来的消息,王蔺上了疏,推举已经递了辞呈的陈侍郎出知泉州,推举在淮南东路有功的程松提点泉州刑狱。右相已经批复,只等吏部核准,左相批复便会正式出公文。”
正在屋里秘密讨论宛城与夷南城以及制银案诸事的四人都愣了一下。
韩侂胄问:“可知细节?”
“知,少君在一刻钟前刚从王蔺府出来,正奔着谢深甫府邸而去,算路程这会已经到了。”
钱皓桁笑了。
韩侂胄也是万万没想到。
一个字,牛。
刘过内心推算了一上过程,说道:“怕是王蔺以为骗了少君,却不知,是谁拿捏了谁。”
钱皓桁说道:“陈傅良,作一任主官他不行,但他有一个特长对眼下非常有利,而且还有就是,当今天下,三学鼎足而立,朱熹的福建路学派、陆九渊的江南西路学派以及两淅之学。陈傅良虽然是温州人,却是淅学当中大贤。而且喜好开学院,门生弟子数百。”
钱皓桁的意思就是,杀入福建路,以陈傅良这种教书成就高水平高,学生满天下的性格,给福建学派来一招中心开花。
“而后,他的主张,强商、存金、强军、备战。若他为地方官,对其他地方或许有害,因为他非常喜欢修路、修河,他认为路通、河畅,便可强商、存金。”
韩侂胄大笑,厉害。
钱皓桁在选人的眼光上,比自已强的多。
虽然在朝堂上不怎么争斗,却是位极厉害的人,以前自已太轻视钱皓桁了。或许是钱皓桁的性格与教养,让他不喜欢朝堂上的争斗。
确实厉害。
泉州,眼下最需要的就是修路、通河。
看来泉州的事不用操心了,等陈傅良到了泉州,刘过有一百次办法搞定陈傅良。
眼下,还是宛城、夷南城、以及制银案最重要。
制银案从韩绛穿越过来那天就压在韩侂胄心头,韩侂胄一直以为制银案的核心在淮南东路,可谁想竟然没有半点关系。
制银案的最终争斗,肯定是过宫。
所以韩侂胄不能不上心。
韩绛这会,刚进谢深甫家里,正坐在花厅品着茶。
谢深甫替韩绛倒了一杯茶:“小韩,你爹老韩嘴上说要当好人,可实际上呢,他只是暂时没当坏人。不为朝中的事情尽心,便是无所作为,自然说不上什么好人。”
韩绛双手一举杯:“老谢,不给你找麻烦就是好人了。你让一个五品官在朝堂上能干什么,旁观便已经是上上之选。”
“胡说。”谢深甫可从来没把韩侂胄当五品官。
论朝中集团势力,别看韩侂胄没有紫袍大员,可朝中大小事,韩侂胄只要想插手,影响力还是巨大的,谁也不敢不放在眼里。
眼下,娘娘又在背后支持,都不需要动用太上太娘娘的力量,就可能在朝堂上拥有一股子强大的力量。
韩绛把茶喝掉:“老谢,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今天心里可难受了,你想想,我研究的稻田之法多好,我刚去了王公家里,这会出来我怎么感觉被他给骗了,越想越不对味,他就是不想给我加官进爵。”
谢深甫笑了。
敢情是知道自已在朝堂上和王蔺吵了,这会来找自已求安慰,或是求助力来了。
稻田之法,钱家确实已经在整理相关的资料以及学术性的文献了。
这种文献,按理来说应该是秘书省派人整理,而且出资。
可秘书省这些年干的都是什么事。
收揽名字画,专门整理诗集。
农书什么的谁关心呢,又不能留名,又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好处,自然没有人关心了。
谢深甫只是笑了两声,并没有回答韩绛这种抱怨,突然谢深甫话锋一转:“绛哥儿,你在秀州的时候见过方图吗?”
“见过。”韩绛的回答没有一丝的犹豫。
无论回答是正确还是错误,韩绛都不能犹豫,先回答,再想对策。因为犹豫,便是错。这是韩侂胄给韩绛上的第一课,一但犹豫就会让问话的人浮想联翩。
就拿这个问题而言,韩绛回答见过、或是没见过都不重要。
后面都可以解。
说见过,只说见过此人。说没见过,有必要提及的时候可以说,听手下人讲过此人。
所以,犹豫是错。怎么回答,不是!
谢深甫又问了:“有招降的可能吗?”
这个问题,就不需要立即回答了,韩绛有理由去思考,去分析。
韩绛思考的是,谢深甫为何要问自已,为何想要招降方图。
韩绛不知道的是,方图的人生就在此时,也在面临的选择。
方图距离洛阳只有一百二十里,五万防守洛阳的金兵南下。
所谓的八大王,实为八个有实力的义军首领,加上襄阳军、汝州军、枣阳军的部分精锐带兵将领,正在一处山头上聚集商议。
秦钜指着地图:“我们有三个选择,第一直接退回宛城,宛城城高扩城河够深,而且粮食充足,只有金兵人数没有增加了十五万,我们可以挡下半年。”
“第二个选择,我们背后有一座伊阳城,这座城太旧,在唐时建立后来没用,城防用处不大。最后一个选择,布阵迎敌。”
来自新野的义军首领,八大王之一,郑大。
他没名字,家中排行老大,平日就叫郑大郎,现在需要用到名字的,他就叫郑大,屠夫出身,不满金人压榨,杀了金人几个小吏后聚集了一群人呼啸山林。
郑大问:“我们不懂兵,先生只说,有何区别?”
方图也问:“退回去,难道宛城就不再是咱们的了,是不是?”
秦矩点了点头。
第三四一节 上中下三策,唯有血战
秦钜开始列出自已的分析:
“退回宛城,我等可立于不败之地。但对于大业却是败了,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可我却能够看到,背后制定这计划的人为的光复天下。一但金军对宛城形成包围,宛城在将来就不可能成为一块义军之城,夹在宋金之间的无国之城。”
“退到伊阳,是中策,有城可守,见机行事。最难,却是正面迎敌。我军真正能战的只有八千人不到,其余的几万人都是乌合之众,这是我军弱点,同时也是优势。”
“优势?”义军几位首领感觉自已听错了。
乌合之众还是优势?
一位没有穿甲,只穿着一件破布衣的老者这时开口了:“金军以为,咱们只是一群贼,所以一定会轻视,所以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以精锐埋伏,只要头一击打出声势来,其余的人一涌而上,就能胜,但最多四成胜算。”
老者说完,拿出一把匕首,闭着眼睛,用刀在自已脸上慢慢的划了一刀。
这种疼,看着许多人都心里抽抽。
可老者却不动声色,继续划第二刀。
当他准备划第三刀的时候,秦钜跪了下来,两膝跪地。因为秦钜懂,他知道自已的恩公要作什么。
老者便是赵放,在历史上可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名气。
本身也并非一位优秀的统帅。
只能说,是一个还算合格的将军。
老将军。
第五刀划完,赵放抓了一把伤药撒在脸上:“钜儿,秦将军,我死后不用收尸,只要金人认不出我便是。切记,切记。我带兵,带我部男儿,打头一阵。若有一日,光复中原,替我前往平原,我赵氏祖祠上柱香。”
“他奶奶的。”郑大站了起来:“老将军,我知道你是谁。平原赵家,你是襄阳军副都统制。我郑大随老将军鞍前马后,我郑大有一口气在,没有人能伤到老将军你,憋屈这几十年,今个这口气,要吐出来。”
赵放毁面,就是怕被金人认出来自已是谁。
一但自已的尸体被金人认出来,这事就麻烦大了。
他要打,他年龄大了,错过一次怕就错过一生,他要亲眼再看一眼洛阳城,那怕只是兵临城下。
方图身上还有伤,他没提刀,却是背了一身的火药。
赵放又回头看了一眼秦钜,秦钜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他懂,若赵放真的战死,他拼上性命也要把赵放的尸体抢回去,或是毁掉。
上一次,有大规模的抗金义军,还是差不多五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汴梁城刚失陷没多久,各地都有抗金的义军。
可慢慢的,临安的朝廷太让人心寒,还有抗金的义军,但规模倒是小了许多,人数过千就已经算是大规模的义军了。
入夜。
翟家军每个人头上都系着红布条,汝州军系着白布条。
伊阳县北,这里已经是汝州地界。
汝州军重回汝州,除了死战再无第二个选择,他们不会选择退回宛城。
翟家,伊川近在眼前,他们退不得。
翟兴便是战死在伊川,死在自已家门口,这个仇翟家军等了足足五十年。
枣阳军与义军精锐排第二线冲锋部队。
其余的忠义的豪杰在第三线冲锋部队。
最后的一些人,真正是乌合之众,他们没有受过真正的军事训练,武艺好的都挑在前面,最后的人只能靠人数,靠声势在义军一方点了优势的时候,去打顺风仗。
正如秦钜所推测的那样,金军在攻下大宋半壁江山之后,遇到过无数次的起义军了,除了梁小哥与八字军,还没什么真正象样的。
攻打县城的有。
攻下州府的很少见。
宛城竟然被攻陷,就宛城逃回洛阳的许多富商说,贼军入城烧杀劫掠,还因为抢一盒珠宝许多身上系着不同颜色布条的贼军进行火拼。
若非贼人内讧,宛城这些富商也逃不出来。
贼兵高喊着血洗西京的口号往北来了。
贼兵,就是贼兵。
洛阳守将完颜诏平,金国宗室,今年四十多岁,在他眼里这便是送上门的军功。
把贼人杀尽,贼人所抢的财富自然也就归他了。
提兵出城,头一天走了三十里,第二天好点,走了三十五里。第三天加了把劲,走了号称四十里。
在距离伊阳县城一百里的地点扎营。
而他不知道的是,义军扎营的地点,就距离他二十里。
夜已深。
三更天,一面大旗被竖了起来,四个大字。天日昭昭!
赵放今年六十岁,还骑得了马,提得动刀,一马当先带着六百翟家子弟兵,八百襄阳精锐从左翼杀进敌营。
韩勇,带着三百韩家子弟兵,一千汝州精锐,从右翼杀入敌营。
他与赵放不同,他身上穿了一件装有火药的马甲,一但自已重伤,他不需要别人帮手,自已会解决了自已,绝对不会让金军得到自已的尸体。
赵放毁面,对自已够狠。
同时也激发了两军精锐的血性,今夜,只有一个选择,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杀!
夜,喊杀声震天、火光冲天。
天在看。
第二波次冲入敌营的生力军,用以命换命的打法,将刚刚有一点组织反击的金军势头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方图身上有伤,跑的慢了点。
骑着马冲入金军大营,面前的敌人基本都被砍死了。
远远的看到有一队人向自已冲来,方图没敢多想,赶紧拿火把点了一个霹雳火,这是老版的,就是火药还要加点砒霜的那种。
因为方图这队人穿的是在前一城抢的金军战甲,对方在远处还没办法分清。
等到了近处,一看就知道不是他们自已人。
方图却把霹雳火给扔过去:“嘿,接着,自已人,自已人。”
对方伸手一接,另一只手挥刀就准备催马来砍,这时一声巨响,那人半边身子黑了,方图身边人先扔了一轮火药包之后,这才提刀去砍。方图提着一只弩上前。
“恩,这个人,穿的好象很好。”
方图一开口,手下人呼啦围上一大圈,借着火把的光亮,被炸的好象穿金甲。
第三四二节 你怕不怕
完颜诏平挂了。
金宋对战之中,绝对是死的最憋屈的一位金国大将,那劣质的霹雳火没有炸死他,却在被人强行扒战甲的时候,被人将一片霹雳火中的带有毒药的铁片踩进了脖子里,也不知道是流血太多而死,而是被炸死,或是被毒死。
总之,方图带人扛着他的甲,拖着他的尸体,去邀功了。
一刻钟后,有战马开始挑着完颜诏平的人头、头盔开始满营高喊:“金狗主将人头在此,金狗主将人头在此。”
乌合之众士气大振。
冲锋、冲锋、再冲锋!
天亮了。
全身浴血的赵放骑在马上,长刀往北:“攻,西京!”
攻打西京!
无数人开始高喊。
义军们疯狂的高喊着。
秦矩与命令攻打西京洛阳的赵放都清楚,先不说西京洛阳能不能打下来,就算打下来死伤会有多少,打下来之后,金国汴梁城守军、金国京兆守军,随便来一支只要认真一点对待,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活着从西京洛阳逃出来的。
但,西京洛阳一定要打。
这便是以攻代守。
只要声势足,会有无数的义军前来投靠,会有无数还在金国境内的血性男儿揭杆而起。
命可以丢,使命不能不完成。
这便是襄阳军给韩绛、给虞家、刘家、李家的承诺。
完颜诏平的人头值不值钱,这不是赵放考虑的问题,他眼下只需要考虑能造成多大的声势,钱粮、赏金、抚恤等等,也都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粮食,襄阳军有。
但眼下用了,还是需要再补上的。
能补上这批粮食的,只有平海军借助雷州水师的力量去广南两路购买,然后再从长江水路运过来。
好在因为预测淮南水灾,韩绛在淮南东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采购粮食了。
现在又有了雷州水师的帮助,粮食不是问题。
盐,作为重要的赏赐,有夷南城在,也不是问题。
布匹是眼下压力比较大的。
生产的效率、原料的来源等等。
其余的,最难的就是铁了。
好在拿下了宛城,金国仓库之中的铁器,还有各富户家中收缴的,这些暂时够用。
翟笱这几天,每天晚上只晚一个半时辰。
他是文官,武将出身的文官,任何一个城池重镇不可能以武将为首,就算是武将也是以文职为主官的。
虞公著是这样,他翟笱也是这样。
后勤,让翟笱又多了几根白头发。
穿着老军服色的孟林进到了翟笱的书房之中,翟笱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孟林亲自端着一碗粥进来。
孟林将粥放在桌上:“你怕不怕?”
翟笱没回答,把手上的最后两份公文看完后才抬起头,顺便接过粥:“我怕,怕的要死。但眼下却容不得说怕或是不怕,我们这次干的是抄家灭族的事,一但事发,不用官家说怎么样处置我们。”
听这话,孟林冷笑两声:“确实不等官家有什么想法,朝堂之上怕是有多半的人都会开心的睡不着觉,我等便是他们的功劳,升官得爵,好不快活。”
翟笱摇了摇头:“你不懂,自古有句话,就法不则众。”
“什么意思?”
“小打小闹,我等法场砍头。掀起滔天巨浪,我们便稳如泰山。幼安已经西去,一但临洮城金人丢了,又有一支义军折腾的金人东西不能相顾,接下来你认为,万一有事,当如何?”
孟林问:“当如何?”
“挑明了,宛城是我们的。”
孟林听完摸了摸脑袋:“这个,不懂。”
翟笱说道:“我们便是贼,金人会不惜代价招降,你说朝廷会怎么办?”
孟林双手插在头发里,这事他脑袋里还真想不出来。
翟笱也没让孟林猜,继续说道:“以朝廷当下的风骨,宁可花钱买平安。你知道我爹怎么评价朝廷的吗?”
“怎么评价?”这事孟林有兴趣。
翟笱哈哈一笑:“村里有个大户,有强盗进了村,杀了富户的鸡、睡了富户的婆娘、又打了这富户。富户献上珍宝,强盗心满意足的走了,富户穿戴整齐看着强盗走远后,给村里人说,你们要加倍交租,因为我打走强盗自已伤了,还死了家丁,要有药钱,还要给安葬费。”
孟林听完不是惊呆,而是一脸的怒容。
翟笱又说道:“这时,有几个家丁从田里回来,看到强盗,自然要去打强盗。结果呢……”
这一次翟笱没说完,孟林猛的一巴掌就要拍在桌上。翟笱双手一撑挡下了孟林这一巴掌,倒是很平静:“桌子是我的,手是你的。手伤了你要自已用药,桌子坏了我要修,留着力气,咱们还要干大事的。”
翟兴是战死的。
翟笱的爹爹就是被坑里的那一类。
为朝廷打下了邓州,而后朝廷又把邓州给卖了。
而孟林呢?
岳飞怎么死的,孟林是刻在骨头上的。
翟笱拉着孟林坐下:“以前我不敢,有心也不敢。因为我势单力薄,不说朝廷派兵,就是你的兵马,再加一点周边州府的兵力就能让我襄阳军生死两难。”
孟林不说话,那眼神能杀人。
翟笱语气依旧平淡:“现在不同了,也不知道韩老贼从那里捡了一个儿子,这小子真狠。怕是满天下你也找不出一个,能用五亿钱让金人的贵族出卖宛城守军的,他办到了。而且他背后还有韩老贼,论朝堂上谁最黑,有比韩老贼更黑心的吗?”
孟林嘟囔了一句:“还有件事,因为当下军务要紧,信送到了枣阳。”
“什么事?”
“求亲信,求的是兴州吴家,吴玠的二十一姑娘,也就是刚刚过世,兴州都统制的吴挺的堂妹,吴家人丁兴旺,吴挺排老五,兄弟十二人,姐妹十六人。其伯父吴玠膝下,不比他爹爹吴璘生的少。”
翟笱扶着额头足足想了一柱香时间,这才把吴家人际关系搞清。
“就是刚刚调任绍兴府,守皇陵吴曦的姑姑?”
孟林也认真的算了好半天:“对,如果按他吴氏一家来排,好象是二十三姑。按同辈排,是第三十六还第三十七来着,这怕只有吴家能分得清。”
第三四三节 装醉是一种技能
什么,韩绛竟然去向吴家求亲!!!
翟笱懵了:“韩……绛他疯了吗?他求亲吴家,这混帐我翟家女儿他看不上?”
“不,不。”孟林知道误会了,赶紧说:“替他岳父求亲。”
“岳父,钱皓桁?”
“恩。”
“厉害。”翟笱服了,可依然骂道:“他对我弟简哥儿说的原话是,男人立命不靠女子,很好,很好,等见到他的时候,这事他非要说个明白,这混账小子。”
六十岁的翟笱骂一句十七岁的韩绛,混账小子,倒也不过份。
翟笱骂完:“孟兄,闲话少说。你辛苦一下,秘密的到宛城转一圈。”
“明白,城防的事情你安心,有老夫在。”
孟林七十岁了,一点也没在意替翟笱跑腿,因为他知道翟笱要操心所有后勤的事务,而且还要想尽办法把这事瞒住了,别让襄阳城内有谁发现什么端倪。
所有的船都不能靠近襄阳城,要从白河逆流而上,将物资运到宛城。
翟笱内心最终的北边防线,不是靠宛城防守,而是以白沙河为界,金军的水军的力量不行,有够宽的河道作防线,他心里有底。
白沙河,是条东西走向的长河,河面够宽。
而且还有两个不算小的湖泊,以及周边纵横的山林,是一个易守难攻的防线。如果可以利用上千年前修建,现在还有部分留存的楚长城,那么才是翟笱内心完美的宛城防线。
天亮了,宛城周边反而安静了下来。
再说临安府。
韩绛在凌晨才被人抬回韩府。
昨夜喝高了。
抬回院中,彩伸一搭韩绛的脉,冲着影摇了摇头,影点了点头。
钱歆瑶瞬间吓懵。
这两人什么表情,一个摇头,一个点头,几个意思。
为什么不派人准备醒酒汤。
影吩咐人把韩绛往床上抬,这才给钱歆瑶解释:“大娘子,先扶官人休息吧。”
等抬人的仆婢出去,影又伸手在韩绛鼻子下搭了一下,这才说道:“没醉,装的。这会只是睡实在了。”
韩绛怎么可能不装醉。
谢深甫要忽悠韩绛去招降方图,这让韩绛怎么回答,怎么答应。
去招降?
好处半点没有。
当然,作为一名忠于朝廷的臣子,谢深甫非但一点错也没有,而且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可韩绛却不能去招降方图。
所以,不如喝酒,然后就往醉死喝。
喝着,再往身上倒,最终醉不醉不重要,重要的是韩绛表现出自已醉了就行。
韩绛一直睡到中午才醒,昨天有点累。
脑袋累。
自已有点太张狂了,真的是小看了朝廷大员的智商。
韩绛告诉自已,以后要低调,能多低调就多低调。然后要谨慎,要多谨慎就要多谨慎。
摸着摸脑袋,再看看四周,韩绛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这是自已的屋。
准确的说。
就是自已的屋。
有点绕,却是事实。
什么新房!
韩绛搞错了一件事,这里是大宋,不是他穿越前的时代,所以说新房不是他和钱歆瑶的,而是人家钱歆瑶的,不是他韩绛的。
这个所有权是分的很清的。
那是韩家这一代大娘子的院落,不是韩绛的,彩和影也有她们的小院。
所以,现在韩绛睡的是自已的屋。
一套没有好床,连抽水马桶都没有的屋,新马桶可以再烧,但改造上下水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量,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完成。
就这样,韩家少君在自已的韩府,想去蒸个桑拿还要看别人脸色。
没办法。
生活就是这样。
韩绛晃着摇着,走到了自已精心准备的现在属于钱歆瑶这位大娘子的小院,钱歆瑶正在整理书架。
钱歆瑶把一间屋改成了大书房。
其实,这才是韩绛心里不爽的事,多余出来一间屋,还多造了一张床,结果屋成了书库,床被影和彩给搬走了。
韩绛进屋后,钱歆瑶正在整理书架。
韩绛没打扰钱歆瑶,站在书架上随意的翻着。
可这么一翻,韩绛的眼神变了。
钱歆瑶这书架上整理的就是超出大宋的科技,有齐天大圣的分类,而且还有详细的往下分,有单独的防火、防水、不透气布料的制作分类。也有现有,还有正在研究的新形合金钢的资料。
不仅如此,还有铆接工艺以及韩绛万万没有想到的,螺丝工艺。
要知道,中原有超强的榫接工艺,那么这一套螺丝工艺!!!
韩绛开始往下翻,竟然还有古希腊文的文献抄本,是钱家还是钱歆瑶,已经开始吸收海外的知识了。
螺丝是铁器连接的重要零件。
特别是在焊接工艺没有真正成形之前,铆接、螺丝便是最重要的工艺。
韩绛知道,自已讲的许多东西都是空中楼阁。
而钱歆瑶却开始为这些空中楼阁寻找地基,先从最基础的知识开始挑选、整理。
韩绛刚进屋的时候,不想打扰钱歆瑶。
现在,换成钱歆瑶不想打扰韩绛了,看到韩绛翻书看的认真,钱歆瑶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
过了好久,韩绛终于翻明白了。
这不是真正的螺丝,只是西方的木匠不会使用华夏的榫接,他们用的一种连接方式,而且还是木制的。
钱歆瑶了不起,把原本最原始的木扣引发出了金属的螺丝工艺。
韩绛一回头,钱歆瑶就站在自已身后。
韩绛说道:“天帷巨兽,还有一个学术的名字叫飞艇,建一架飞艇所需要的科技有上千种,但万丈高楼平地起,最简单可以带人上天的办法,其实是利用了孔明灯的原理,但更复杂。”
钱歆瑶问:“那学问呢?”
“数学、物理、几何。再往上,还需要空气动力学、材料学、燃料学、工程学等等,不过我也不懂,这些学问够把整个韩府堆满了。我可以把我知道的数学、物理、几何的初级知识写下来,太深我不是专门学这个的。”
“恩。”钱歆瑶只是浅浅的点了点头。
韩绛一捧钱歆瑶的脸:“不要去想天帷巨兽了,我们先努力让布匹的产量增加十倍,让一个人能够种的田增加十倍,让田地产量增加一倍。”
第三四四节 天塌了
听到韩绛说的这几句接地气的话,钱歆瑶扑到韩绛怀中:“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来救大宋的。”
“去他喵的大宋。”韩绛笑骂了一句。
就在韩绛坐下准备把自已记忆的几何知识写下来的时候,影如一阵风般的冲了进来,进来之后神情非常的严肃。
韩绛问:“出事了?”
影点了点头:“天榻了,主君传。”
天榻了?
韩绛完全无法题解这三个字的意思,第一反应是宛城的事情被人发现,起身就往韩侂胄的书房狂奔。
书房内,韩侂胄已经在更衣,一身素袍穿在身上。
见韩绛进来,韩侂胄说道:“太上皇死了,就在今天凌晨。这不是什么可怕的大事,可怕的是,官家打了太上皇的贴身内监,娘娘命令宫禁。”
韩侂胄说完,也没管韩绛什么反应,已经大步往外走。
确实是天榻了。
太上皇死了,依礼办葬礼才是当下要务,可官家为什么打太上皇的内监,为什么当今娘娘直接命令封了宫城。
韩绛感觉头瞬间就开始疼了。
刘过在旁边说道:“少君,这事确实乱,不过先从根源开始思考,官家这么作是大不孝,再加上天下对官家各种极不好的传闻,根源便是官家这次有大难了。”
经刘过这么一提醒,韩绛脑袋里慢慢的顺了。
刘过问:“少君,认为当下应该如何?”
“嘉王回京,大素。”
“少君英明。”
韩绛又说道:“建康军立即全军整备,不需要理由,只需要换素装就是了,然后再看。”
“少君英明,细节我去安排。我的意见是,岳公立即离京,对外宣称,昨夜已经离京,若他不走,怕是再想离京就不容易了,大丧期间临安城肯定要加强封禁的。”
“改之先生,有劳。”
刘过施礼:“这是门下份内之事,少君安坐,想必很快会有大量的消息从各方收集而来,少君辛苦。”
刘过说完,赶紧就往外走。
正如刘过所推断的,仅仅一刻钟就有消息送到。
宫内,太娘娘与当今娘娘发生了争执,娘娘也就是李凤娘有大失礼,她挡了皇帝去见太上皇,依宫内传出来的消息,皇帝似乎也不想见,被李凤娘这一挡,也就顺势没动。
一条条,一件件。
宫内的、宫外的,临安城内的消息开始源源不断的收集回来。
韩绛从来没有感觉压力这么巨大,大量的资料自已有一多半都不是完全能够理解。
能理解的,也未必能想出什么来。
还好,韩安在。
韩安翻看着资料:“少君,谢深甫在宫门前长跪不起,这事你怎么看?”
韩绛抬起来,先是发了一小会呆这才说道:“我感觉,当今娘娘是要挑战整个朝堂了,一位副相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只能跪在宫门前苦求,用不了几天这临安城内就会有大乱子了。”
韩安正想说什么,却见韩同卿大步走了进来。韩安赶紧站了起来,没等韩安开口,韩同卿就说道:“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你的作用不是整理这些连我都搞不懂的各种信息,你立即进宫去,眼下只有你能进宫。”
韩绛不明白:“我能干什么?”
“去告诉娘娘,无论韩家怎么样,无论朝堂上压力有多大,你韩绛无条件站在娘娘身旁,切记,一定要让娘娘明白,你是站在娘娘身旁,而不是官家。”
“是。”韩绛听懂了。
这是站队的时候,官家现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有六十五天脑袋清醒就不错了。
那么,如果是嘉王登基,朝中最有话语权的便是李凤娘。
韩同卿厉害,瞬间就抓住了整个事件的核心。
韩绛走的很快,连马车都没叫,换上素服骑了一匹马就往皇宫侧门处。
宫门前,别说是谢深甫,就是韩侂胄都给挡在了宫外。
赵汝愚倒是与韩侂胄站在一起,其余的人各人分成几堆站立,宫门封了,作臣子谁也不会强行入宫。
谢深甫已经被扶了起来,正老泪纵横的坐在一旁。
突然有人过来,跑到周必大身旁低语几句。
周必大摇了摇头。
还没有离开临安的葛邲问道:“周相,何事?”
周必大回答:“韩家绛哥儿到了宫西门,请求入宫,宫门依旧封禁。此时,怕是谁都没办法入宫,宫内必有大乱。只希望娘娘不要一意孤行。”
周必大没有刻意隐瞒,也不需要隐瞒。
用不了多久,在场的这些大官都会知道,谁家没有几个眼线此时宫外四周打转。
赵汝愚听到这个消息后忍不住看了韩侂胄一眼。
他内心疑惑。
韩侂胄都没办法入宫,韩绛他凭什么?
韩绛凭什么?
依韩同卿的推测,韩绛若被挡,只需要提到赵扩就有很大的机率能入宫。
可事实上却是,韩绛没提赵扩,甚至没有找任何的理由,只说自已要求见大娘娘,宫里的太监去问了之后,带派了两人抬的滑杆把韩绛抬进宫的。
皇宫内,皇帝象是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卷缩在地上,头就枕在李凤娘的腿上。
宫殿内,没有一个太监,也没有一个宫女。
大半的窗户都是关着的,皇帝所在的位置正是最暗的角落。
韩绛靠近后单膝一跪:“大娘娘,臣韩绛!”
李凤娘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抚了一下皇帝的头。
韩绛没起身,继续说道:“韩家还需要在意朝堂上的许多人,也要在意自家的许多人,臣不需要,臣与娘娘共进退。当下的事,依臣的年龄也不知道应该作点什么,只是派人去了扬州,请嘉王殿下速归。”
李凤娘依旧没有反应。
韩绛心说,这是脉没有摸准,那么此时这位当今皇后在意的是什么呢?
韩绛这一次思考了足足五分钟,决定赌一把:“大娘娘,这天怕是要变了。有句古话不知道大娘娘是否听过,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
李凤娘终于有动静了,轻轻的点了点头。
事实上,她是给吓的,吓的整个人都懵了,太后谢氏的态度让她紧张,虽然不怕太后谢氏,但却怕自已受到群臣的攻击,一个人断然不能与天下为敌。
第三四五节 大娘娘,臣讨一点点小东西
最让她心里难受的时候,她给咱家恩荫无数,可关键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有那怕半点用处。
韩绛又说道:“大娘娘,臣作人的原则是,两利相权取其稳、两害相权……怎么说呢,看将来吧,那个伤害对将来的影响最小,翻身的机会最大。也不知道那个古语,危机、危机,既然是危险也是机会。”
这话让李凤娘有些动容,很市井,远不是那些儒臣们的天地君臣大道理。
韩绛继续说道:“臣认为,这次危机就是臣的机会,臣想讨个官。广州东城番禺署知公事,那里有许多番商,每年获利巨大,却不怎么给朝廷交税。臣每个给朝廷许两亿钱,想来臣还能挣五千万钱,或许更多。”
喜欢钱!
而且这么市侩,李凤娘信了韩绛的话。
李凤娘问:“当下,应该怎么办?”
韩绛说道:“就臣看,这屋子已经榻了。我无能为力,大娘娘也没办法,同样我爹爹也一样。那就让屋榻吧,满朝文武能闹成什么样就闹成什么样,守住翻身的机会便好。对大娘娘而言,靠自已肯定不行。”
李凤娘问:“那靠谁?这天下,还有谁能靠得住,你?”
“臣不行,大娘娘靠的无非就是两个男人,而这两个男人谁才真正不会背叛娘娘,或是不管娘娘呢?”
李凤娘明悟了。
没错,她靠的就是两个男人,一个是当今皇帝,另一个就是赵扩。
李凤娘问:“那魏王呢?”
“让他!去死好了。”
李凤娘思考了片刻:“你去吧,本宫听到魏王的消息之后,临安市舶司会给你,也不一定让他死,只要让本宫安心便好。”
“是,臣告退。”韩绛再施一礼,这才直起身离开。
韩绛从侧门入的宫,出宫却是走正门。
正门没有开,旁边的小侧门也只是开了一条缝,让韩绛侧身挤出来便是了。
韩绛一出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韩绛身上。
韩绛谁也没理,径直来到了韩侂胄面前:“爹爹。”施礼之后,韩绛靠近,韩侂胄却退了一步,示意韩绛和自已保持距离。
韩侂胄心说,韩绛你莫不是傻,在这个时候有任何的话都不能悄悄给我讲。
这会让韩家成为所有人的目标。
几位重臣靠了过来,韩侂胄吩咐:“有话直话说吧。”
韩绛说道:“是。儿入宫,只是去送个信。太上皇驾崩,儿写信给了嘉王,请嘉王回来。就是这事。”
周必大问:“宫内的情况呢?”
韩绛没有急着回答,他在等韩侂胄发火。
果真,看韩绛没说话,韩侂胄脸瞬间就黑了:“周相公在问话,答。”
韩绛这才回答:“我见到官家了,但官家状态很不好,卷缩在墙角一直在发抖,殿内只有大娘娘陪着,没有其他人。”
周必大问:“你可知,大娘娘为什么下了宫禁令?”
韩绛又不回答了,转头看向了韩侂胄。
韩侂胄差一点就笑了,却依然黑着脸:“照实说。”
韩绛看看四周,依然没开口,周必大也扫过四周,对低等官员喝斥:“都退到一旁去。”
这时韩绛才说道:“我只听到大娘娘小声对官家一直在说什么,在我进殿的时候还在说。说病不会来,门已经关好了,等等之类。想来是官家病的不轻,不敢见人吧。”
病?
或是抦吧。
韩侂胄恶狠狠的吩咐了一句:“来人,送少君回府,禁足。”
一群韩家的家丁涌了上来,倒是很恭敬的站了韩绛身旁,韩绛一脸的苦相,嘴里嘟囔呢:“我又没干什么坏事,又禁足。”
看着韩绛被押上马车,韩侂胄的马车离开后,周必大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背着身往回走,他知道今天宫门是不可能开了。
倒是有许多有心人开始窃窃私语。
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太上皇驾崩、皇帝不去主持葬礼的事情,而皇后害怕魏王作乱,所以命令禁军封了宫门。
当晚,韩侂胄没有回家。
韩绛这边倒是接到消息,不仅是韩侂胄,朝中许多重臣都在宫门外皇城军的衙门并没有离开,还有许多官阶比较低的臣子没进屋,也要留在院子中等。
这还让禁军在院中搭了许多临时的帐篷。
韩绛和韩同卿坐在东侧花园的一处亭子内,今晚上烤炉没开火,整府都是最简单的一碗粥,或是一碗素面。
韩绛给韩同卿讲完了自已在皇宫内的所有情况之后问:“同卿兄,我出宫后讲的那些些话,可否有错误的地方?”
“有!”韩同卿很直接的说:“你年少,你大可以直接说,魏王在大娘娘怕的很,大娘娘知道魏王在秘密敛财。然后让那些大人物随便怎么样,你把火点着就可以完全不管了,眼下这把火不够。”
年少,真的可以胡说吗?
韩绛表示怀疑。
韩同卿这时给韩绛支了一个黑招:“你秘密派人离开临安,把太上皇驾崩的消息告诉你的盟友,不用你多说什么,他们自然会作出反应。这个机会,他们若不利用,他们也撑不住现在的身家。”
韩绛问:“会如何?”
韩同卿摇了摇头:“不知,这事具体的猜不出来,但肯定的是见血是必须的,只是这血有多少猜不出来,我猜测也许会连累到临安府。”
韩绛明白了,韩同卿这是动了趁扶赵扩上位的想法。
眼下已经开始清除异己。
不仅仅是在清除赵扩上位的异己,也开始替自已还有自已的盟友清除他们队伍中的二心者。
韩绛摇了摇铃,钱浩到。
韩绛吩咐:“准备笔墨,叫钱宽过来。”
“是。”
很快,韩绛写好了信,几封信交给钱宽:“你亲自去,务必。”
“明白。”钱宽懂,这几封信他会亲自交到刘锐、李洱、虞公著手中。而后,韩绛另两封信交给钱浩:“让安伯来派人。”
“是。”
两人接过信,一起退离。
这一夜,整个临安城的酒楼、阁院、勾栏都停业了,莫说是这些营生,就是卖彩色丝绸的店铺也挂了白,而后关门停业。
第三四六节 不得人心的皇帝
码头上的船也停了,大丧的日子里,海鲜什么肯定是卖不出去的。
没有那个大户敢顶风作案,这个时候大吃大喝,就算关起门都是过错,更不要说还要美酒、海鲜了。
一夜之间,整个临安城似乎安静下来了。
就是天亮后,不得不出门讨生活的人,走路也变轻了很多。
韩绛一夜没睡。
不是看各路的情报,纯粹就是睡不着。
谁能想到,过年的时候,只说身体虚的太上皇,说挂就挂了。
这宫里难道还有什么故事?
这位太上皇这么突然挂了,一下子打乱了自已原本许多的计划,宛城,真让人操心。
而这时,临安城内开始悄悄的流传出两个传闻。
第一个传闻是,太上皇的死是因为当今官家克扣了太上皇的药材、饮食。
第二个传闻是,当今官家不给太上皇办葬礼。
韩绛和韩同卿又坐在一起了,早餐只有简单的豆腐脑和油条。
韩绛问:“依我在想,今天街上的传闻应该是魏王府要造反,怎么变成这样的传闻。”
韩同卿说道:“这传闻我也听说了,当今官家早有一年前已经多次引起朝堂与士林的不满,官家有一年多时间都没有去探望过太上皇,你应该知道,太上皇寿辰官家没去,太上皇病了官家没去,新年的时候官家又没去。”
“恩。”韩绛点了点头,他是知道这事的。
韩同卿抓了一把香菜撒了碗里,又放了一点盐水黄豆,慢慢的吃着,也不紧不慢的在说:“朝内朝外,对官家不满的人非常多,重臣们知道官家是病了,疯病。而朝外的人呢,只当是官家失德。”
韩绛问:“同卿兄,那发展下去,你认为会如何?”
“这是在逼死魏王,有些人以为,让天下人知道官家失德,便可以选有德之人登基,可他们也不动一动脑子,皇宫里的事情,要么见血,要么不见。既然不见血,无论怎么样,也不是他们几句废话可以影响到的。”
“恩,恩。”韩绛连连点头,穿越前的宫斗剧似乎也有这么演的。
韩同卿又说道:“再说朝中的人,他们以为真能捧赵抦上位?笑话!”
“为什么?”
韩同卿淡然一笑:“文的!谁给赵抦出诏书。动武!他有这个实力吗?”
“那么?”
没等韩绛问下去,韩同卿就作了结论:“安心,接下来会发生许多大事,甚至让整个临安人都睡不安稳,可唯独你,可以安稳的好好睡觉。不管这事怎么变,你肯定是得好处的那批人。”
“恩,恩。”韩绛连连点头。
他对朝堂上的争斗,宫内的争斗,除了穿越前的电视剧还有那么一点点了解之外,并没有什么经验可谈。
不过,既然韩侂胄给自已下禁足令,韩同卿又说让自已安心。
那么回去安稳的待着,肯定是没错的。
接下来几天,韩绛安心在家学习。
虽然不记得曾经学过的数学、几何这些课本的内容,韩绛也有办法。
让钱歆瑶随便画出这种图形,自已在解题的过程中可以慢慢回忆一些知识,再将这些知识汇总,也算是初级的几何与数学了。
韩绛不是电脑,对知识的记忆也不是那么系统的。
钱歆瑶便将这些记录下来,分门别类的单独再抄录,整理。
无论是不是有知识的连续性,这些都是学问。
韩绛的生活突然变的非常的规律,每天早上起来健身,然后吃早餐。在吃早餐的时候听一听临安城发生的事情。
影坐在一旁给韩绛念着。
韩绛听完一段后问:“你说,魏王府一直大门紧闭。”
“是。”
韩绛心说,这魏王也真沉得住气,或是背后真的有高手也说不定。
魏王背后确实有人。
这个人,就连韩侂胄都想不到。
朱熹。
依朝廷此时的记录,在两年半之前,朱熹长子朱熟死了。那个时候,正好韩侂胄想收拾朱熹,朱熹竟然选择了辞官,只说是回家给儿子办丧事。
所以,此时朱熹应该在老家,而不是在临安才对。
但事实上却是,朱熹在临安,而且已经秘密的在临安待了大半年,可以说,第一个知道韩绛与李幸没有关系的,就是朱熹。
赵抦是一个精明的人,他为朱熹煮了茶,亲自送到朱熹面前:“老师,学生难道只能这样等吗?现在大娘娘已经挑明,我定会逼宫,我若没有一点反应,朝中那些支持我的人怎么看,请老师示下。”
朱熹接过茶,将茶碗轻轻的放在桌上:“你能作什么,除了等。有任何的动作都被人抓在手中成为把柄,为师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韩绛是什么人。赵尚书不信我的话,我却深信我派出去的人,肯定将事情已经办好。”
“老师!”
赵抦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报,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这事可是让朱熹猛的站了起来:“知道什么事吗?”
“不知,只见八百里加急,连续二马送到了皇城司的营内,小的已经派人过去,若有要紧的事情,尚书定会派人通知。”
确实是八百里加急。
周必大看到内容之后,感觉血往头上涌。
“周相?”葛邲去扶。
周必大扶着葛邲的手臂坐下:“大事。”
确实是大事,第一封来自荆湖南路,瑶民反了。
瑶民反了可不同于方图这种贼作乱,这属于大宋内乱,一但控制不好,大宋西南就会出现大危机。
葛邲拿过信,翻开来看。
结果,两封竟然不同。
另一封来自襄阳。
襄阳副都统制陈应详派人秘密北上,联络方图,杀死了提点刑狱张定叟。赵放被其囚禁,以非人手段折磨欲取得兵符,幸得赵放所部军士拼死相救,赵放重伤现已经派医官照顾。
陈应详带亲信逃走,襄阳都统制翟笱正在带兵围杀。
详细证据,以及截获的陈应详给方图的书信,正派人送往临安。
而后,还有提刑张定叟的亲笔信,证实了这件事。
同时,张定叟提到,荆湖北路有许多人高呼,为太上执丧,举襄以顺北等等言论。
第三四七节 荆湖两路都有乱
这两封八百里加急传阅之后,可以说没有人还能够淡定的。
两湖。
北边是军中大乱,还好有人正在弹压,可此时若不派兵支援,万一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南边,瑶民作乱,就算命荆湖南路的兵马去平乱,也需要钱粮、军械的支援。
韩侂胄也在分析这件事情。
襄阳的事情,他相信半真半假。
真的是陈应详是真的趁机作乱,假的是襄阳一带肯定是控制住,但还是向朝廷告危。具体是什么样的,除非有翟笱的亲笔信,否则这事猜不出来。
王蔺一拍桌子:“调兵平乱,作乱者斩。”
听到王蔺这声吼,韩侂胄把眼睛闭上了,他不想用鄙视的眼神去看王蔺。
王蔺对北边金国用韩绛的话说,那就是跪舔。
可对大宋内乱,却一直选择强势镇压。
这样的人,韩侂胄看不起。
留正这时问了一句:“临安,多少兵马可用,调那一营去支援襄阳。国库有多少钱粮,可以支援荆湖击中平乱?这事要议一议。”
“议吧。”周必大坐了下来,命人去取药。
在场的人都起身往外走,六部肯定要去查一查,能调动多少兵力,能支援多少。
留正离开,想去查一查军械的情况,其老仆悄悄的来到了留正身旁:“主君,姑爷秘信。”
留正走到角落,在无人处打开了虞公著的信。
虞公著很直接的挑明:襄阳没事,作乱是真,一切尽在控制中。请留正直接逼宫,是到了新皇登基的时候,然后让北大营去支援襄阳。
北大营二万七千人,能战之人不足七百人。
所以,请留正在临安直接把北大营的事情挑明,谁养了北大营二万多米虫,这事便要揭起大案来办。若放北大营去襄阳,自然有人送他们去合适的地方。
若拿不定主意,去问韩绛。
留正把信看了三遍,最后的名字看了足足十遍。
他确定自已的女婿写的是韩绛,而不是韩侂胄。
突然,留正飞快的将信撕碎,然后硬吞了下去,四周看看,一咬牙往前扑倒,一脑袋砸在地上,瞬间血流满面。
留正的老仆吓坏了。
留正却对他说道:“去,去替我请假,然后回家。”
“这,是!”老仆只能去办了。
很快,周必大就知道留正出门摔伤,血流满面的事情。
可没等周必大思考是不是要请御医去看看的时候,留正的正式请辞公文就送到了。留正以自已伤重,而且身体有病为理由,请求告老还乡。
周必大看着留正请辞的公文,整个人是懵的。
还没等周必大反应过来,有人来报:“报,留枢密已经离开临安,轻车简从上了一条小船,船已经离港出海。留府正在打包收拾行装,在码头雇了一条五桅大船。”
混账!
周必大怒了。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留正竟然逃了。
置朝廷当下的危机与不顾,甚至不等请辞的公文正式批复,人就私自离开的临安。
瞬间,整个朝堂所有臣子乱了。
留正!
可以说当朝最有权力的几个人之一,两相,葛邲之前因为淮南东路的事情降职,两相现只有周必大一人。
枢密院,正使病危可以说眼下只是一口气吊气。
副使两人,真正管枢密院的就是留正。另一个副使京镗只是挂名,他还是刑部尚书。
可以说,大宋的权力中枢只有一人了。
周必大。
整个朝堂上所有的官都慌了。
韩侂胄也一样,他想不出来留正为什么会逃。
眼下形势一片大好,只要顺着往下走,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京镗回来了,人象是突然老了几岁,原本年龄才不到六十岁的他,突然显了老态。
京镗坐下:“周相,今时今日,我才能不足。却也知道,如果放任继续发展,无论是襄阳,或是瑶民之变,再或是留公突然归乡之事。人心动荡、天下动荡,大宋的根基怕也难以稳固。”
京镗倒是说的是直白,他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
可他的才华在诗词上,不是在政务上。
而且为官多年,基本上谁掌权,他听谁的吩咐办事,办事能力还是有的,可当下只有他一个枢密院副使、加参知政事,他感觉自已压力非常大。
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周必大叹了一口气,他还是了解京镗的,只问道:“当下,可有用之兵?”
“就枢密院的记录,只有北大营近几年一直没有军务,北大营是满编,或可用。”京镗都没敢说,北大营一定靠的住,只用了或可用这个说法。
周必大站了起来。
正当他准备说话,有人来报。
“报,建康军、平江府水师,着素装,全军战备。平江府陆营,已经被水师接管,几十颗人头挂在平江府城墙上,建康军并无异动,只是全军戒备在官道设了卡。”
刚刚站起来的周必大眼前一黑,人直挺挺的就倒了下去。
屋内,马上就是一阵手忙脚乱。
一直如一块木头一样坐在那里的韩侂胄站了起来:“送周相回府,速请御医。”
“是。”
韩侂胄吩咐完,亲自照看着周必大的马车,将周必大送回家。
京镗一个人在那里转圈圈:“是水师有反意,还是陆营想反被水师发现,谁是忠,谁不忠。”
枢密院眼下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在了京镗一人手中,京镗却是慌了。
赵汝愚赶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什么重臣了。
京镗拿不定主意,他需要有人给他足够的建议,所以他跑去找葛邲。
赵汝愚寻问了所发生的事情,出门就给自已身边的人吩咐:“告诉晦翁,秘密赴我府,快。”
赵汝愚已经作出了决断。
眼下,赵抦是想用也用不成了,赵抦比起赵扩而言,太上皇一死,赵抦在宫内,在宗室几乎得不到什么支持。
正如韩同卿所推测的,不流血,那就要掌大义,正身份。
赵抦只是当今官家的侄子,名不正、言不顺。
若太上皇还活着,赵抦确实有机会,而且机会非常大。
第三四八节 不惜代价的退
太上皇一死,赵汝愚也没打算立即放弃,他还在观察朝堂上各重臣的意见。眼下留正这一逃,朝上这一乱,他知道没有人此时还会管赵抦是谁。
大宋的根基都在晃了,谁还会管过宫的事情。
朱熹从魏王府秘密的离开,刚进赵汝愚府中就见到赵汝愚正在等自已。
朱熹迎了上去:“有急务?”
赵汝愚轻轻的在自已额头上按了几下,他有点头疼。
他听到了朱熹的问话,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转身往回走,朱熹在后面跟上。
到了赵汝愚书房后,赵汝愚才说道:“一切,我是说一切,都偏离了我设计的轨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让我想想。应该是韩节夫收了一个李幸当养子开始。”
朱熹上前一步:“我说过了,你应该信任你的手下,他们肯定杀死了李幸,所以韩绛不是李幸,而且你……”朱熹调整了一下情绪,他不想说粗话,改口说道:“而且你公务太忙,一定忽视了许多的事情,李幸不可能写出那样的策论。”
赵汝愚依然摇了摇头:“或许是别人替他的写的。”
“你以为,钱家没眼光吗?”
朱熹很想说一句,你以为钱家是瞎的。
朱熹说的委婉,赵汝愚听得出来这是话中有话,便问:“当下,只有放弃赵抦,只是……。”
赵汝愚清楚,赵扩虽然自已也押了宝,但比起韩侂胄来说,自已的份量小太多了。这时,朱熹却说道:“为什么要放弃,有太上皇诏书,有宗室支持,朝中更有许多重臣支持。”
赵汝愚摇了摇头,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朱熹说道:“拿一个赵抦换赵扩,拿诏书换韩节夫退三步。”
一句话,赵汝愚不由的眼前一亮。
“有何妙计?”
朱熹说道:“不加官、不进爵。我出任赵扩的老师,你为独相。让韩家父子在赵扩登基之后,离开临安三个月。那怕是游山玩水也行,韩节夫必须离开三个月。至于小的,安排个麻烦的事情,让他离开临安去办,最好拖的久些。”
赵汝愚感觉或许可行。
两人讨论了很久,已经到夜里的时候,赵汝愚出门往韩府去了。
听闻赵汝愚到访,刚刚从周必大府回家的韩侂胄却是笑了。
刘过在旁说道:“自古,大权靠的不是宗室,也不是一人之下的官职。靠的钱、粮、兵。任凭谁高高在上,只有这三样在手,纵然是天,也要看这份脸色,是晴,还是雨。”
韩侂胄感觉后背有一丝凉意。
刘过的话里透出的意思,实在是有点可怕。
刘过继续说道:“有人想摸一摸天,那就送他去。有道是一人得道,鸡飞狗跳。”
韩侂胄问了一句:“不是,鸡犬升天吗?”
刘过反问:“他,能吗?”说完这话,刘过自信满满:“这天,在我主之手,不是谁都有资格问天道的。”
这话韩侂胄听着刺耳。
但,这话却是实事。
刘过效忠的是韩绛,不是他韩侂胄。那怕韩绛是他的儿子也一样,刘过把这个身份搞的很清楚,之前也表明过态度。所以,韩侂胄还真不能为这话不高兴。
韩侂胄问:“先生有何良策?”
“有人想摸天,就送他去。然后看看,有多人跳的凶,时机成熟一网打尽。”
“好,就依先生之计。”韩侂胄应下之后,吩咐:“开中门,迎客。”
两人相互见礼之后,连客气话都没有。
到了韩侂胄书房后,赵汝愚的长随知趣的退了出去。不用吩咐,韩安也叫韩家的仆婢退离。
就这样,两人谁也没开口。
韩侂胄坐在那里泡茶,韩侂胄泡的这个茶连宫里都没有,是唐初人工种植在一片山岭中的,因为地势很险所以人烟稀少,最粗的树已经达到四尺直径。
赵汝愚品了一口茶,也忍不住点头称赞:“好茶。”
“吾儿好茶。”
赵汝愚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黄绢,轻轻的放在了韩侂胄面前。
韩侂胄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
猜也能猜到。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东西竟然在赵汝愚手中。
韩侂胄打开确认了,就是太上皇当时想立赵抦为太子的亲笔,姑且可以称为诏书。
赵汝愚说道:“非是兄有意瞒着你,我身为宗室一员,又是朝中重臣,有些事情身不由已,但事到临头兄还是想听一听弟的意见,眼下时局想必弟也能看清。”
赵汝愚说自已是宗室一员,这话没说大。
他是赵光义八世孙,而且祖辈也都是有身份的亲王。更何况现在他是正二品大员,在朝中也相当有势力。
不过,韩侂胄却听的出来,赵汝愚语气很软,但态度却很强硬。
这是在自已面前摆身份呢。
韩侂胄心说:既然你想玩,那本公就陪你玩到底。
这场游戏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活着的人也只会有一个,一山难容二虎。
韩侂胄又给赵汝愚倒上了茶:“兄应该明白,弟虽然从来没有表露过什么,但我家姑娘一定要是大娘娘。”
只有赵扩登基,韩家的韩青衣才能成为皇后。
“朝中,他们有所选择。”
韩侂胄心中冷笑,可脸上却不动声色:“不惜代价。”
赵汝愚差一点笑出来,强忍着激动压住情绪:“弟真的不惜代价?”
“恩。”韩侂胄点了点头。
赵汝愚这才开条件:“我助弟进一步,弟退三步让兄在宗室与朝堂上好作人。”
“兄请讲。”
“韩家出一个大娘娘,弟进郡王爵。但弟的官职不能再进,若给了绛哥儿进半阶。而后,三个月内,弟与绛哥儿以公务离开临安三个月,只当是去游山玩水也罢。”
韩侂胄心说,终于图穷匕见了。
赵汝愚看韩侂胄默认,便继续说道:“太上皇驾崩,总要有人去金国报此事,不如弟前往?”
“好。”韩侂胄脸上出现一丝不快。
这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
赵汝愚一边说让自已去游山玩水,可实际上却给了自已一个麻烦的差事。
第三四九节 捧你上天,等你摔
韩侂胄脸上虽然有些不快,可还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正如刘过说的,捧他上天,看他摔的有多重。
赵汝愚继续说道:“瑶民作乱,我欲让绛哥儿为正七品,权知谭州全权处理此事,可授予掌兵之权,调动荆湖南路不少了三万兵马,上限为五万。绛哥儿新婚,朝堂上那些人也并非不尽人情,可带家眷赴任。”
若是平时,韩侂胄能一巴掌扇到赵汝愚脸上。
先说瑶民作乱,这种大事至少要派一个三品,必须是正三品前往事发地督叛。你派一个从七品官,而且还是一个十七岁,刚刚大婚的少年郎,你这心有多黑。
再说带家眷。
依宋律,异地为官正九品以上,父母与十五岁以上的子女不能带,妻可随行。
韩绛本身就可以带钱歆瑶同去赴任的,还说的要什么特例。
赵汝愚确实说特例,他马上就解释了:“绛哥儿的岳父虽然辞官,既然打算游历天下,听说已经离开临安,可同往谭州。”
这真的算是特例了。
韩侂胄这时问了一句:“可保我家姑娘,大娘娘?”
“待,大事定,弟与绛哥儿可再走不迟。”
“好,我答应了。”韩侂胄这话已经是说的咬牙切齿,赵汝愚听得出来韩侂胄心里的恨,可他有自已的自信,三个月,足够自已掌握朝堂了,到时候你韩侂胄回来,你依然是富贵皇亲,可实权没你什么事了。
赵汝愚又提了一个要求:“我欲请晦翁复职,为天子师。”
韩侂胄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桌上,眼睛都瞪的通红,正当赵汝愚准备说几句软话的时候,韩侂胄恶狠狠的说道:“兄若是失言,我与你不死不休,这条……我也答应了。”
“好。那,最后一条。”
“讲。”
赵汝愚知道,韩侂胄已经在暴发的边缘,可他必须要把条件全部讲完。
“稻田秘术、天花秘术。依旧还是绛哥儿与其两位夫人的功劳,韩、钱、张家自然也是有功的,这一点会公布天下,但须交到都省由朝廷来管吧。”
韩侂胄伸手在桌上拿起一只杯子,因为这一只是韩绛非常喜欢的。然后,另一只手将整个茶桌上的所有的茶具全部扫到了地上,大骂:“赵汝愚,你莫欺人太甚,那是吾儿的心血,第一个以身试毒的,是吾儿!!!”
赵汝愚万万没想到,他一直听到的传闻是,第一个亲身试天花秘术的是韩绛的两位夫人。
可话已经出口,赵汝愚需要这两样秘术给自已新势力粉饰光彩。
赵汝愚坐着没动:“绛哥儿入宫,必与大娘娘有什么密约,我一并应下。”
韩侂胄当下吼了一声:“来人,叫少君来这里,立即。”
韩侂胄已经是气的发抖了,他努力在脑海之中思考着赵汝愚以前的无数可恨,以及无数敌对自已的人干的坏事,他要保持这种状态。
很快,韩绛小跑着过来,连衣服都没换。
进屋,看到一地的碎片,赶紧跪在地上:“爹爹,儿在此。”
韩侂胄问:“说,你与大娘娘有何密约?”
“大娘娘答应给我提举市舶司之职,掌临安、明州、泉州三港,可允许我韩家造船,组织商队。细节没提,那天大娘娘情绪不好,儿也没敢提细节。”
“出去。”韩侂胄一指门外,韩绛赶紧起身,小跑着就出去了。
韩侂胄看向赵汝愚。
赵汝愚心里轻松了,韩绛只想搞钱,这无所谓。赵汝愚说道:“新皇登基之后,将改制。临安市舶司归于三司,掌天下各市舶司。正七品,提举市舶司使,绛哥儿人到谭州,两个月内,便下任命。”
“一……一,一言,君子一言!”韩侂胄气的胡子都在颤,手也在抖。
赵汝愚抬手在韩侂胄那颤抖的手上轻轻的拍了一下:“若负弟,天地不容。接下来,请弟配合,太上太娘娘那边,弟要亲自去说。”说完,赵汝愚一拱手,转身离去。
门外,赵汝愚看到韩绛站在门口,微微的点头示意,大步离去。
足足一柱香后,韩绛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韩侂胄的书房门,探头看了一眼。
韩侂胄正在亲手重摆茶具,见到韩绛探头探脑的便招了招手:“过来。”
韩绛走到韩侂胄近前:“爹爹,那个,我是不是作错什么事了?”
韩侂胄没接这话,而是将那只茶杯放在韩绛面前:“你喜欢的景德镇雪瓷小鸡吃米杯,没舍得砸。去挑好茶,最好的茶过来,泡杯茶让为父顺顺气,还有,吩咐一下把改之先生请来。”
“对了,看看那贱奴货是不是已经出府了。”
“是。”
韩绛亲自到门房问了,赵汝愚的马车确实走远。然后回自已屋取了今年的白云峰新茶,等回到韩侂胄书房的时候,刘过已经把地上的碎片清理完毕,正在给炉内加柴。
没一会,韩安也到了,提着上好的山泉水。
“安兄,坐。”
“谢坐。”韩安也是韩家忠心耿耿的老人,既然来了韩侂胄是不会让韩安出去的。
韩侂胄把刚才的事情详细的讲着。
刘过把水已经凉过,给四人泡上茶。
韩侂胄讲完后说道:“要说绛哥儿有没有错,也不算有。只是求一个市舶司的官,早知道应该挑一个更有用的,正七品,可以选左正言,身在谏台也是一种历练。”
韩绛咧了下嘴,没接话。
刘过笑着说道:“东翁想差了,赵汝愚也只是小儿在村中观天下。”对韩侂胄说完,刘过一转头:“主君,若临安市舶司掌管天下市舶司,第一道政令会是什么?”
“番商片板不得下海,寸布不得离港,粒米不得上船。”
“主君!”刘过起身重重一礼:“主君渊图远算,改之不如。我原本想的是,兴建大船远洋四海。一来可以学习海外的知识,二来可以用商队来消化钱币,最重要的是,可以有巨利。却是万万没想到,主君却是要断了番商的生路,我要问一句,主君不怕番商作乱?”
第三五零节 韩府有喜
番商作乱?
大宋虽然怂,可压制区区番商还不成问题。
更何况,韩绛也并非没有招数。
韩绛嘿嘿一笑:“可以套牌、参股、同营。我只是不要百分百的番商商号。一来好管理,二来我准备发牌照了,没有海商牌照的不允许出海。我不会说断了番商,只会说,第一批牌照没发给番商,让他们等。”
“明白。”刘过听完韩绛的解释后,瞬间什么都懂了。
韩绛这是要把手往海外伸了。
刘过对韩侂胄一拱手:“东翁,主君之计为上策,不出十年,市舶司就是天下第一司,非三品以上不可担任。”
韩侂胄懂朝堂,可以说是宗师级,距离泰斗差的也不太多。
可说到贸易,他最多就是高级学徒。
既然刘过说了韩绛要市舶司是妙计,他也不会再说什么。
韩侂胄说道:“改之先生,谭州是险地,节夫这里有礼了。”韩侂胄起身重重一礼,他这一礼是要请刘过在谭州要全力帮助韩绛,并且保护韩绛。
刘过起身同样重重一礼:“东翁错了,谭州那里主君一人游山玩水之间便可解决一切,只需要在游玩之时,抽空处理一下公务,闲时操心一下瑶民便可。以主君之才,这是小事。改之会陪东翁北上金中都,东翁负责明面上的事,我负责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韩侂胄心说,瑶民作乱,这是天大的事情。
每当朝堂上听到什么地方有什么民作乱的时候,没有一个不头疼的。
刘过自信满满:“主君的华夏一统论,便是天地大道。”
韩绛心里骂:我去。
那华夏一统论是哥抄的好不好,源自中华民族一家亲的必修课本。
瑶民作乱,这可是实实在在,流血砍人的造反,你让我凭一张嘴就能摆平他们,刘过,你确定你不是敌人派到我这里潜伏的黑手?
刘过这时问:“主君,你打算从那条路线去谭州呢?”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韩绛足足思考了一刻钟后:“从广州北上。”
韩侂胄听懵了,韩安也有点傻,这路绕的也太远了。刘过也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依刘过想,韩绛应该先到襄阳,然后从襄阳南下。
可是韩绛却选择了从广州北上,为什么?
韩绛脑袋里记得有一个相反的观点,在自已学到的知识中有这么两句话。第一句是,商业的自由结果是带来和平。第一句是,自由贸易与资本流动可以引发战争。
这两句话其实都没错。
因为是有区别的。
区别就两个字:资本。
所以韩绛打算从广州北上,不过最重要的是,先了解瑶民造反的原因。
韩绛问:“爹爹,瑶民为什么要反?”
“谁知道呢?”韩侂胄还真不清楚。
韩绛说道:“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就是不公。这事我要想想,不是游山玩水抽个空能解决的,这事怎么也要好好计划上几天的,要辛苦的好好盘算一下。”
听这话,韩侂胄真的惊呆了。
那一次西南各族造反朝堂上没吵上十天半个月,然后依然没什么结果。还是老样子,要么安抚,要么剿。
韩绛说自已要辛苦计划几天。
几天!!!
韩侂胄看向刘过,刘过却是一脸自信,因为他读过韩绛的华夏一统论,知道韩绛对各民族融合有超出这个时代的思想。
韩侂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也罢,这次就让那贱奴货得意几天吧。”
刘过安慰道:“东翁,他活不了。而且还决定不了自已会怎么死。”
韩侂胄点了点头没说话,以他的性格说不了这种狠话,他只会去作。
赵汝愚怎么死,韩侂胄倒是打算思考一下。
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而且一直以兄弟相称,赵汝愚死的时候,韩侂胄认为自已与情与礼,应该去送一送。
正在四人准备一起大笑的时候,有敲门声。
外面有人报:“报主君,少君院影夫人有急事求见少君。”
急事。
韩绛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外,推开门就出去了。
影靠近韩绛后,在韩绛耳边低语两句,韩绛眉头微皱对影说道:“你先回去。”
“是。”
影知道,这几天临安城有大事,而且韩家在其中牵连极深。
韩绛回到屋内,韩侂胄问:“出什么事了?”
韩绛说道:“爹爹,我这一去谭州,几千里,这一路上颠簸无数,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影说,我娘子有喜了。”
韩侂胄脸上出现狂喜之色:“什么,你再说一遍。”
“有喜了。”
韩侂胄正准备说话,刘过却抢先一步:“东翁,主君。去不去谭州不重要,这事要让赵汝愚名声扫地。”
“不,不,这是我韩家……”韩侂胄关心家人超过了朝堂之争。
刘过继续抢断:“进宫报喜,或不报喜,只说求了一个特批。我虽然不是朝,却知道朝中有规矩,有三类人可以不受大丧限制采购补品以及珍食。他赵汝愚让我韩府少君此时外放,可以,但我韩家少君大娘子有喜,他想干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不用再说了。
韩侂胄懂。
“更衣。”
韩安立即安排。
可以说,赵汝愚的马车还没有回府,韩侂胄就骑马立即到了礼部。
没什么可说的。
韩家独苗少君正妻有喜,韩家申请礼部特批,韩家要采购鱼胶、鹿茸、山珍等,还有派船出海捕鱼,选上等鲜鱼等等。
一句话,韩家要采购山珍海味,还有派人去捕、去抓。
其实这种小事,根本就不需要报备。
韩府,仓库里备下的滋补珍品足够钱歆瑶放开吃十年。
可韩侂胄还是去了。
而后,韩侂胄虽然进不了宫,但却是在宫门口写信给慈烈太后,也就是给自已的姨母汇报此事。
这还不算完,韩侂胄又亲笔写了信,给临安城有身份的大人物送了一份。
虽然眼下太上皇驾崩,是国丧。
可国丧也不能禁止别人生活,更何况是公爵府正妻添丁这种大事。
相应的礼制之内,大宋的律条还是有非常人性的部分。
第三五一节 设局
韩侂胄对大宋的律条精通的程度是无比惊人的。
依礼法。
可以不操办宴会,书信通知一下亲朋好友,亲朋好友再礼貌性的回一份祝贺的信件,这个是在礼制之内。
之后,国丧期结束,再补办什么宴会是后话。
韩侂胄这么作就一个原因,让临安城有身份的人知道,他韩侂胄要有孙子或是孙女了。
韩府,韩绛一个人坐在钱歆瑶的屋外发呆。
影诊过一次脉,彩复诊了一次。
确定。
新安张家的主母带着两个儿媳正在屋内,进行第三次确诊。
这会韩绛脑袋里想的还是刘过说的话。
这事无非就是,韩绛独自一人去谭州,让钱歆瑶先回娘家居住。
或是韩绛可以不去了。
无论是那一种结果,赵汝愚这次丢的不是脸,而是仁义,会让赵汝愚一派人马,还有与他有盟约的人心寒。
谁都不愿意和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深交。
门开了,张家大娘子带着儿媳走了出来,韩绛赶紧上前,先长身一礼,然后身边的婢女捧上一串用红绳绑在一起的钱。
张家大娘子命人将钱接过,这才还礼:“恭喜绛哥儿,一切安好,滋补的方子容后送来。”
“张大娘子。”韩绛将人送到门外,赶紧转身回屋。
钱歆瑶已经换了一身打扮,那些需要束腰的,紧身的衣服都已经换成了宽松的。
话说,这才是刚刚检查出来有喜。韩
韩府上下如临大敌,可以说没有谁敢不上心的。
若有差错,韩侂胄杀人都不意外。
韩家,已经很久没有小孩子。而且,韩侂胄这一支,差一点断了。如何不让人紧张。
韩绛其实也挺紧张的。
两世为人,头一次当爹,站在屋里也不知道自已应该干点什么。
影对韩绛说道:“夫君,距离显怀少说还要三个月呢,不需要那么紧张,倒是时刻提防饮食,总有人不想咱家好。”
“是,是。”韩绛搓着手,乐呵呵的笑着。
其实,影想多了。
赵汝愚要压制的是韩侂胄的权势,不是爵位,他也没那么害人之心。但韩侂胄为官这些人,得罪的人太多了,多到韩侂胄自已都不记得自已坑过谁。
也难怪影说要小心。
韩绛只是傻笑着。
韩侂胄呢,跪到自家祠堂,一直念念有词,也没有人听清他在说什么,但肯定是感谢祖宗之类的话。
韩家,有后了。
次日。
非正式性朝会,还是在皇城司在皇宫外的那个院子里。
韩侂胄告假没到,他的理由非常的充足,他要依礼到钱家去,这事韩绛去也可以,但韩侂胄去更显重视。因为要请钱家派人前往照顾,那怕是象征的人派个有身份的人过去,什么也不用干,这礼节不能少。
若是钱歆瑶的母亲在世,那肯定是要亲自过去看看的。
现在钱歆瑶的母亲不在世,奶奶是一定要去的。
钱侂胄亲自上门去请,这合乎礼数。
赵汝愚并不知道他离开韩家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他满脑袋想的是今天要必须定下来的几件事。
皇城司宫外这处营房内,晕倒的周必在休息了一天,勉强还行。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周必大强撑着也要来。
其余人呢,能到的都到了,不能到的也不会来。
比如逃走的留正。
到现在为止,坐在这里的人都不明白留正为什么会逃离临安,他到底在怕什么,朝中面临这点困难是很大,可以不至于逃走。
赵汝愚看人基本上都到了,先叫身边的书吏将自已写好又抄录的给每人一份。
仅仅一柱香后,谢深甫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左手拿着那份文书,右手指着赵汝愚不住的颤抖。
而就在这时,原本今天已经告假的韩侂胄到了。
虽然韩侂胄只是一个正五品官,因为其身份的特殊性,这里还是有他一个座位的。
书吏赶紧将抄录的文书送了一份到韩侂胄手中。
谢深甫深吸一口气,眼睛一闭又坐了下来。
韩侂胄主动开口说道:“今天真不应该来,看这文书上的内容我是应该回避的。嘉王殿下娶的便是我韩家的女儿,理应回避。但宫门若是这么一直不开,怕是会出大乱子,能让大娘娘安心的唯一办法,也只有这样的。”
赵汝愚文书的核心内容只有四条。
立赵扩为太子,马上登基即位,新皇来主持国丧。贬赵抦为嘉国公,命其立即离开临安,具体放在何处,可再议。
而后就是赵汝愚和韩侂胄谈好的。
韩侂胄出使金国,报国丧。征召朱熹回临安为帝师。韩绛从七品升正七品,权知谭州处理瑶民作乱之事。
就是这么核心四条。
韩侂胄这么一开口,在坐的那个不是心明眼亮的人,所有人都明白,为保赵扩上位韩侂胄可以说作出了巨大的让步,甚至可以说是巨大的牺牲。
首先,新皇登基,新组阁的这三个月韩侂胄离开了权力中枢,仅这一条可以说韩侂胄放弃了自已应该有了上升机会,也放弃了他手下许多人的进升的机会。
再说北上金国。
自汴梁之变后,出使金国是一个苦差事。
国弱,自然是被人欺了。
韩侂胄放下了那文书:“这上面的,本公都同意,回避了。”
说完,韩侂胄就要走。
刚刚拍桌子的谢深甫再一次站了起来,指着赵汝愚:“我,我看错你了。”说完,气呼呼的往外走去。
赵汝愚坐着没动,他知道肯定会有人不高兴。
坚定的过宫派,怎么可能会高兴。
但!
赵汝愚不知道的是,韩侂胄刚才那番话谢深甫也想到了,而且明白眼下要稳定大局,是不可能选赵抦,只能选赵扩。
所以,谢深甫生气与过宫无关。
他气的是,人家小夫妻刚刚大婚,而且钱氏是正妻,正妻有喜,你还非要逼着人去办瑶民作乱的事情,先不说韩绛有没有这个资历,有没有这个能力。也就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一个娃娃,还能临安城坏你的事。
作人,不能太绝了。
谢深甫对赵汝愚的评价瞬间就降到了最低点。
第三五二节 不择手段之人
相对于谢深甫带着怒气离开,周必大却看的很开。
这时,周必大说了一句:“瑶民之事,另选一人吧。韩家绛哥儿今年不宜离开临安。”
赵汝愚接了一句:“下官当面问过他,他说他有良策。”
周必大没看赵汝愚,继续说道:“那就让他推荐一人,只要解决了瑶民作乱的事情,也记他半功。他不宜离开临安。”
周必大第二次强调,赵汝愚也不敢再硬怼。
内心想想,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就算留在临安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王蔺与吏部侍郎叶适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这一次,赵汝愚贪权也太明显了,支开韩侂胄这个他一直称兄道弟的好友,又把朱熹叫回来为新皇当老师,怕是……
两人正想着,周必大站了起来:“老夫昨日有卒中之祸,医官说只差一线。眼下朝中局势严峻,老夫也是能尽一份力,便尽一份力。只是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老夫暂守礼部,这平章事,沂国公有劳了。”
卒中就是中风。
沂国公就是赵汝愚现在的爵位。
周必大说完,从袖子里拿出相印放在茶几上,向着叶适一伸手:“有劳叶侍郎扶老夫一把。”
叶适没二话赶紧上前。
王蔺也站了起来:“国公依计行事,我等配合便是。”
而后是京镗:“国公先行第一步,发公文吧。”
葛邲神色如常,起身一拱手:“下官准备立即到建康军赴任,以稳定临安以北的大局,今日就起程。”
赵汝愚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丝太不对味,可他也没多想,一切都按自已的计划在走。
当下,赵汝愚就吩咐书吏行公文,贬赵抦为嘉国公,既然没有人商量放在何处,赵汝愚就写了一个明州。
赵抦是在明州出生的,那就回老家去吧。
正式的公文半个时辰内就出了,禁军直扑魏王府,封府,夺王爵的一切,而后依国公礼的标准保留赵抦的部分物品,强架着就往临安城外押送。
赵抦在临安街道上指天大骂:“赵汝愚,你这背信弃义的伪君子,今日我如何离京,他日便是你的下场。”
赵汝愚听不到这些,他回府了。
回府的时候派人传话给韩侂胄,接下来到韩侂胄办他答应的事情了。
韩侂胄在家里没动,吩咐韩绛:“你进宫去吧。”
“是,爹爹。”
不用韩侂胄吩咐,他清楚韩绛知道应该干什么。
话说,太上皇都过了头七了,葬礼还半点没准备呢。
在赵抦被强押着送出临安之时,临安南的码头上,陈傅良因为到泉州上任,许多好友前来相送。
虽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摆酒相送,但人送到码头也是情份。
但他的船被扣了。
不止是他的,临安南码头所有的船都被扣下,不允许离开泊位,这是给禁军押送赵抦的队伍让道。
当看到赵抦的时候,陈傅良惊呆了。
为什么会这样?
这时,有一人才刚到,站在陈傅良身边说道:“老师,都说韩家是奸臣,现在依我看韩家只是谋权、谋些利,以前是真小人,自从韩府与钱府结亲,我还挑不出韩府有什么让我弹劾的事情,真小人比伪君子好。”
陈傅良没听懂:“行之,这话中的意思?”
行之是字,此人叫蔡幼学。
旁边有人说道:“刚刚听到的消息,赵尚书提了四点,韩家都答应了。我估摸着这会韩府已经人入宫,怕是在请太上太娘娘出面了。”
都是在朝为官的,赵汝愚那文书也不是机密,传的很快。
文书中的四点有人简单给讲了。
光听着文书,陈傅良就知道赵汝愚野心勃勃,在独揽大权。
蔡幼学这时说道:“老师,还有两件事,才真让人寒心。为过宫之事,老师数次顶撞大娘娘,而我则在赵尚书门下作事。朱晦翁就我所知,至少有半年时间一直藏在魏王府。还有一件事,韩家少君有大娘子有喜了,这事是报了礼部的,可查。”
“伪君子!”陈傅良恨的咬牙切齿。
把韩家能说上话,管上事的人都弄出临安,只为独揽大权。
韩家退让了。
眼下,明眼人都知道,过宫已经不可能,赵扩成为太子是挡不住势,陈傅良为什么去赴任,就是他明白过宫这事已经不存在了。
失去了太上皇的支持,没有人能够再办到过宫之事。
但。
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权知谭州,处理瑶民作乱的事情,荒唐,太荒唐了。
更荒唐的是,这少年的正妻还刚刚有喜,你就逼人家去赴任。
可恶!
蔡幼学这时又说道:“老师,我之前是赵尚书门下,现在不打算留了。我以前在谭州作过官,还有些人脉,也知道一些当地的事情。若韩家少君真的被派到谭州,我打算同往。赵尚书,不可信!”
陈傅良深吸一口气:“好,我支持你。瑶民作乱,为当下朝中要务,有人在朝堂上争权夺势,我等深受皇恩,当为天下安宁效命。”
“是,学生记下了。”
蔡幼学只是此时临安城一个小小的缩影,许多清流、名士依然不敢再跟着赵汝愚了。
赵汝愚却是全然不知。
韩家自然送了喜帖过来,可门房却压在一大堆帖子里没送。
此时,赵汝愚正在策划名单,名单上的人清一色朱熹门生与道学士子。就连当初支持他的盟友,叶适、谢深甫、王蔺等人都没有半个字的提及。
朱熹。
一位真正非常有才的人,此时的他站在赵汝愚旁边看着赵汝愚拟定的这份名单,脸上不由的流露出一丝喜色。
赵汝愚侧头看了一眼朱熹:“你看看,可有何补充,或有不合适的。”
“恩。”朱熹点了点头,拿起名单仔细的看,把名单上的每个人都在脑海之中过上一遍。
赵汝愚心说果然如此,朱熹的道学是写给别人的,不是来约束自已的。
一但关系到自已的切身利益,权、名、钱,特别是名,朱熹就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面对权,又变成了看到鱼的猫。
第三五三节 先埋颗雷
赵汝愚不由的想到了几年前。
那时,唐仲友真正得罪朱熹的,其实就只有一句话:不专主一说,苟同一人,合者取之,疑者缺之。说的广义一点,就相当于尽信书不如无书,说的狭义一点就是就算是道学门生,作学生也不能只听朱熹的心学,要有取舍,知识要广泛。
朱熹瞬间就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急了。
一连四封弹劾送到了临安。
而后,连唐仲权的姐夫当时的相公王淮也一并弹劾了。
皇帝就下了一道旨,意思大概是,你弹劾人要有证据,拿出证据来。
一个可怜的,身份极低贱的女子就成了朱熹的突破口。
严蕊!
一个高级花瓶。
唐仲友和严蕊什么关系,说穿就是,名花没有主、我来松松土,仅此。
可朱熹却对严蕊用全了酷刑。
严蕊也没低头。
结果可想而知。
朱熹声名扫地,直接被皇帝下令贬官滚回老家。
赵汝愚还知道一件事,朱熹滚回老家之后,在学术方面开始有些不正常了,特别是其心学对女子方面已经无法用正常人的思想来形容。
若是韩绛来形容,这老家伙严刑拷打严蕊,结果败了,把这恨便累加到了天下所有的女子身上,就是一个变态。
朱熹看完名单,赵汝愚连问都没有问,直接把笔递了过去。
此时的赵汝愚没得选。
两浙学派他拉不动,因为韩绛娶了钱家的嫡女,两淅学派大思想家如陈亮等人与韩绛私交太好。
而心学,陆九渊所创立的心学,与朱熹的理学是死对头。
江南西路这一带的士子,听闻刘过、刘仙伦不入韩府,却给韩绛当幕僚,基本上是偏向这二人,然后帮韩家的。
眼下,唯一能利用的,就只有朱熹了。
还好,朱熹这个贪婪的伪君子,只看到名单就笑的合不上嘴了。
话说另一边,韩绛进宫。
韩绛进宫第一件事,自然是先见李凤娘。
李凤娘比起前几天精神多了,但依然双眼无神,因为她没什么可依靠的,娘家因为他的关系,封公封王,可惜全是渣,关键的时候没一个有用的。
她对未来很迷茫。
韩绛入宫,李凤娘有气无力的问:“怎么样了?”
“定下了四个章程,臣叫人抄录了一份给大娘娘过目。”
有宫女将韩绛拿来的文书送到李凤娘面前。
李凤娘不脑残。
一眼就看出这文书的内在,可以说为了保赵扩成为太子,韩家几乎放弃了一切。
李凤娘一摆手,宫女与太监出去了。
这时李凤娘问:“这赵汝愚想独揽大权,他信得过?”
“信不过,但眼下却无计可施,只能委屈求全。自古以同姓居相位又是独相的,挺可怕,但臣与臣父也无计可施,他手上有太上皇诏书。”
不用韩绛解释,李凤娘就知道是什么样的诏书。
为了这诏书,她大闹过后宫,把当今皇帝逼到墙角吼了几个时辰事情常有,这诏书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同姓居相位,这话李凤娘懂。
赵汝愚是宗室,又想成为独相,她也感觉不太好。
李凤娘猛然间想起,更问:“你妻不是有喜了?”
“是。”这没什么回避了,照实说就是了。
李凤娘再问:“就这,还要让你去谭州。”
韩绛回答:“去又何妨。既然躲不过,不如面对。”
李凤娘第三问:“那么,接下来会如何,应如何?”
“大娘娘,臣有一言请娘娘听我,就是忍。相信臣,接下来最先受难为的不是我韩家,因为我韩家已经退让到退无可退。而是大娘娘的娘家,忍便是了。”
李凤娘听了这话很不高兴。
但她却能够理解,韩绛说的忍。
这是刘过推断的,一但李凤娘成为太后,权势大减之后,其娘娘家受恩荫一百多号人,大半都要被弄掉,就算是直系亲属也不可能有王爵。
所以,韩绛直接就把这口锅扣在赵汝愚头上。
李凤娘深吸一口气:“这朱晦翁,本宫似乎听过,当年在酷刑逼供一名青楼女子。这样的人,给扩哥儿为师,合适吗?”
韩绛回答:“不合适也要合适,没什么不能忍的。朱熹是什么人,对别人要求道德高尚,他自已扒灰、诱女尼为妾、挖了别人家的坟将尸骨扔在荒野,典型的双标,书中有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他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大娘娘有空读一读他的三从四德论,便知真假。依他的理论,大娘娘当……”
韩绛没说下去。
李凤娘怒问:“当如何?”
“臣不敢说。”
“本宫要你说。”
“当诛!”
朱熹的书宫里就有,李凤娘立即派人去取。
翻看之后,李凤娘额头的上青筋都暴起了,韩绛却一脸的淡然:“大娘娘,忍。”
李凤娘重重的点点头。
她忍。
为了自已的儿子,她能忍。
别的事韩绛还真不敢现在往深里说,因为他拿不出足够的证据来。但朱熹版三从四德,实在太狠了,象李凤娘的所作所为,就在朱熹的标准中就属于要被乱棍打死的类型。
李凤娘是恨在心底。
可她听劝了。
因为韩绛上次入宫的劝说,现在赵扩可以成为太子。
那么,一切就等赵扩登基,根基稳了再说。
所以,忍。
韩绛又补了一句:“大娘娘,其实我认为,女子也可以为官。想历朝历代,也是有许多巾帼英雄的,不说远的,就说我韩家祖上韩梁氏,我二位夫人的医术。臣斗胆僭越,官家病了多年,大娘娘辛苦了。”
李凤娘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内心却是喜欢韩绛这句话。
李凤娘开口说道:“替本宫传个话,请周相公入宫议事。”
韩绛施礼:“臣,告退。”
韩绛出宫了,站在宫门前韩绛不由的回头看了一眼宫门,虽然不清楚韩侂胄叫自已入宫来汇报还有什么深意,但韩绛相信自已的作法应该是正确的。
先埋下一颗种子,然后再慢慢玩。
至于老师!
韩绛表示:呵呵。
赵扩是什么人,喜欢读书没错,作事要哄着来才行的,任何一个人在他耳朵说教,他都不会高兴。
韩绛相信,没有人能在赵扩耳朵说教,包括当今皇后。
第三五四节 这才是真正的李凤娘
韩绛出宫后,将皇后李凤娘的话带给了周必大。
与此同时,韩侂胄也在作着他需要办的事。
韩侂胄亲自到了户部、然后到了礼部。
叫人抬了三只盒子,户部一份,礼部一份,最后一份送到秘书省。
箱子里的东西是书册。
详细的根治天花之法,以及韩家、钱家初步整理出来的韩绛让稻田增产的办法,以及具体实施的相应标准等等。
次日,宫门大开。
百官在宫门前等着,周必大告病没到,他确实身体不好。
李凤娘没等到周必大,却等到了赵汝愚。
见到赵汝愚的瞬间,李凤娘内心就产生出一种莫名的反感,此时她看到赵汝愚脑袋里只想一件事,周必大为何没到。
赵汝愚上前:“大娘娘,臣请大娘娘请官家上朝议事,太上皇驾崩已经半月有余,礼不可废。为安民心,为安满朝文武之心,请官家主持葬礼之事。”
李凤娘问:“周相公呢?”
“周相公病了,臣代为上奏。”
赵汝愚说完,叫人抬上了几只箱子,箱子内装满了朝中大小臣子的上疏。
忍!
李凤娘直接就跳了起来:“滚,给本宫滚出去。”
赵汝愚站着没动,开口说道:“臣以为……”
“滚!”李凤娘拿起手边的物件就砸了过去,赵汝愚这才退离。
走到殿外,赵汝愚倒是很轻松。
这才是他所知道的当朝大娘娘,赵汝愚也没打算从李凤娘这里问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吩咐,他只需要让满朝文武知道,自已进宫了就足够。
官家什么样!
大娘娘什么样。
朝臣的内心各有一本账。
反而李凤娘若是很好说话,让他来负责太上皇葬礼,赵汝愚倒是很麻烦。
赵汝愚看看四周,太监、宫女们都躲的很远。
虽然有点远,可赵汝愚依然能够看的清楚,宫女们脸上的脸。
到了宫外,好些人围了上来。
赵汝愚无奈的摇了摇头:“官家他,似是疯病。大娘娘,唉!”赵汝愚叹了一口气,表示自已无能为力。
叶适上前:“眼看这天气越来越热,也不知道太上皇宫里如何?”
赵汝愚摇了摇头:“不知。”
王蔺上前准备问话,谢深甫却径直往宫内走去。
王蔺赶紧拦:“没有召见,入宫不合规矩。”
谢深甫一甩手:“本宫作事堂堂正正,为江山计、为天下计、为万民计。”说完,不理王蔺就要进宫。
赵汝愚赶紧劝:“王公也没有别的意思……”
赵汝愚没说完,谢深甫白了他一眼:“老夫不屑于你交谈,纵然他日你权倾朝野,今日老夫只求无愧于心。”
这是什么意思?
赵汝愚愣住了,可在场却是有许多人能够明白谢深甫是什么意思。
眼见谢深甫要闯宫门,赵汝愚伸手一拦:“谢公,把话说清楚。”赵汝愚倒是怕谢深甫入宫,万一说服了李凤娘,自已还怎么挑起立太子,而后让太子登基主持太上皇登基的大事,所以他要拦。
谢深甫停下了脚步:“满朝皆说,韩节夫弄权,可谁想沂国公却是一个道貌岸然之辈。本官原本也是支持过宫的,也是支持你的,可此时却深感羞愧。眼下荆湖两路,北有武官作乱、盗匪横行。南有瑶民造反、州县不宁。”
谢深甫说到这里停下,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继续说道:“临安城内,太上皇驾崩,都院、枢密无主,群臣无可主事之人。沂国公你想争权,争也就罢了,或许你能稳定朝局,解决荆湖两地危机。但!”
一个但字出口,赵汝愚看的清,许多朝臣都摇了摇头。
赵汝愚心说,我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
谢深甫继续说道:“先不说,一个十七岁的娃娃权知谭州能不能解决瑶民造反之事,是否能担此重任,任命是否合规矩。我大宋还没有到无人可用的地步,十七岁、前月才大婚,今日正妻有喜,却被你沂国公当作力挽狂澜之重臣。”
说完这些,谢深甫转过身对围在这里的朝臣大声说道:“是排除异已、还是知人识用。怕只有天知道。”
赵汝愚脸色大变。
他真的不知道。
依他的计划,韩绛到谭州上任可以解释为自荐。
可此时怎么说都不会有人信。
韩家的情况临安府权贵基本上都了解,韩侂胄无后,有断根的风险。正妻有喜换到人丁兴旺的权贵家里,是大事没错,可上升不到关乎一族兴衰的层面上。
放在韩家就不同了。
说严重一点,对韩侂胄来说这是和性命一样重要的大事。
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韩府没一个能说话的男丁在家。
韩同卿一支,韩俟现在还在淮南东路处理谋逆大案的收尾之事。韩同卿人去了严州,稻田增产之术是韩家的大事。还有一个小的,韩照。就算韩照在嘉王身旁陪读,回到临安,一个小孩子能顶什么事。
韩照在年龄上或许与韩绛差不多,可说到顶事,权贵们都知道,这还是一个求学中的半大孩子。
所以,赵汝愚把韩侂胄支出临安,出使金国。又把韩绛弄到谭州,这事作的有点已经连遮羞布都不要了。
谢深甫一转头,盯着赵汝愚:“韩家献上天花秘术、稻田秘术。沂国公,好手段啊,下官佩服,佩服。下官要入宫,你可以挡,无非就是怕下官入宫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不过沂国公请放心,一但朝局稳定、荆湖两路危机解除,下官自请致仕。”
说完,谢深甫再次迈步准备入宫。
赵汝愚下意识挡了一下,他是准备就刚才谢深甫说的话解释一下。
可他这一挡,谢深甫一甩袖子:“无耻之徒!”说完,竟然一转身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围在宫外的朝臣见状,至少有一半也转身离去。
朝臣们不瞎,摸着良心说一句:谢深甫为人平日里不好争,可遇到大事大非,却是坚定不移的力争到底。
那么这一次,谢深甫的话可信度要远高于赵汝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