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节 三套钩钓鱼
林采说到这里,特别看了一眼范念德的反应。
此时的范念德身体往前倾,很是专注。
林采心中暗笑,上钩了。
林采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纸:“下官又派人去找林掌柜,却找不到。依常例,他的店铺被烧,作为苦主他可以报官的,但他却躲了起来。这便是第三个疑点。最后一个下官不解的是,店里死的人不是林掌柜,会是谁?”
听完林采的话,范念德脑袋里已经有一个概念了。
林掌柜借韩绛的壕横号要把银子运走,不对!!!
范念德猛的反应过来,韩绛是谁,韩绛是韩侂胄的养子之前叫李幸。韩绛来扬州干什么,是来继承他外公的遗产,银子,银子,魏老鬼藏起来的那笔银子。
林采一直盯着范念德的表情,感觉范念德脑补已经完成后站了起来:“提刑,下官请调州兵百人,衙役三十人。纵火一案死了一个不知身份的人,下官怕有人助他逃离扬州,所以请求设卡。”
“办,马上去办。本官现在就给你写手令。”
范念德是淮南东路提点刑狱,兼知扬州府事,他有这个权力调动扬州的厢军,以及给选衙役配上必要刀盾武装。
林采接过手令,施礼离去。
林采,十四年前的进士,不是韩侂胄嫡系,只是曾经为韩侂胄办过事所以在韩侂胄的帮助下,小升半级。
成为了从七品的通判。
这一次他主动选择站出来办这件事,首先是他知道王希吕秘密的到了扬州,而且就在韩绛身旁。其次,他想搭上韩侂胄的船。最后的原因是,他预感这一次肯定是大事,官场会有大震动,每次官场有大震动的时候,就会有官职爆升的机会。
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人也在配合办这件事。
林采刚刚离开,范念德平静下来,他最担心的就是魏老鬼没交出来的那笔银子。
他立即吩咐自已的亲随去查,韩绛的壕横号买了多少口箱子,租了多少辆马车,然后派人去查公文,租用水师的船运货、护卫,都要有正式的公文。所运的货物内容必须报备,任何夹带都可以被没收。
约半个时辰后,又来了两个人。
一位是王家的王刻裘,另一位是王家的师爷,以及首位医席、兼首教。施康年。
施康年负责在王家给孩童蒙学第一教师,同时是师爷,也是位医生。
此人的出现是一个意外。
原本施康年是纯粹的医者、教师、师爷。王家的事他虽然知道一二,但也没有深入去调查,毕竟不关他什么事。
但是。
他有一个师叔,这师叔开口了,他连死都不犹豫,把王家拉下水这种小事,他义无反顾。
他师叔就是施子彦。
说是师叔,却是代师兄收徒弟,传授师兄的医道、医书、药丹之法等。
这两位到了,王刻裘急急就说道:“范提刑,我家二郎北上不在家,今天听到银子的事情,实在来不及送信给二郎,请范提刑作主。”
“王家与我有旧,自然作主。”
“贩盐的事情一共有六人参与,已经死了四个人,眼下只有我家二郎与林掌柜活着。我家二郎也要找魏老鬼藏起来的银子,林掌柜要运银子出扬州,我派人打听了一下,韩家少君买了足足四百只箱子,这还在不断的买。”
范念德脑袋翁翁的响。
四百只。
以前旧的百两银锭,一只大木箱可以装四百枚。当然,这是理论上装满的情况下。
四百枚银锭只有一吨重。
实际的情况是,每口大木箱装银子肯定要加隔层,而且也不敢太实。
每只箱子装到四百斤就是极限,再重箱子撑不住。
但就是四百只,范念德心中一算,二百五十六万两。
若还在买的话。
每箱是六千四百两,若有五百只箱子怕有三百多万两。
没错,这一定是魏老鬼的银子。
施康年这时轻轻的推了王刻裘一把,王刻裘明白这意思,赶紧上前一步:“范提刑,这银子若被运出扬州,我王家肯定会有大麻烦,给那边的盐款付不上。而欠下官库的制银,就算推到魏老鬼身上,但私借官库银子给商人,这罪怕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流放,罢官。”
这话没错。
范念德问:“此事,本官已经派了林采设卡。”
施康年这时说道:“学生说一句,林采设卡可以查银,这银子见不得光。”
范念德也懂这层道理:“这样办,选一人拿本官手令,一但查出银子便让押回来,只是这事谁去办比较好?”
施康年说道:“扬州别驾张岩,数次盐引、通关、转运之事。这几年他收了王家至少两千贯,这事他不办,就办他。”
“好,就他,这事要办好了。”
范念德写了手令。
王刻裘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事他没直接参与,但若损失了这么大一笔银子,王家能不能撑得住他不知道,但他这一支肯定完蛋。
话说另一边。
韩绛回到壕横扬州分号,三封信送到手中。
一封给王希吕、陆游。是洪迈亲笔信,这信韩绛不方便看。
然后是枢密院留正写的信,给韩绛、王希吕、陆游、辛弃疾的。
最后一封是韩侂胄给韩绛的。
头一封信,洪迈表示这等大案不要急,不要慌,除恶务尽,他已经联络了一人暗中相助,你等不要打听,作好自已的事。事后,以功勋向朝廷要保举。
第二封是留正的。写了好长一大堆,总结下来就一句话。
若此事是真的,王希吕把这事办好,再次出仕之事留正保了,作为你们坚实的后盾,你们大胆的去办吧。
相比前两封信,韩侂胄给韩绛的信最霸气。
就一句。
把扬州掀了,天塌有爹爹撑着。
韩绛没有把信保密,将信给了其他几人看。
王希吕看完信就骂上了:“韩老贼这是得了大好处,真是便宜他了。”
韩绛只是咧嘴笑。
确实,韩侂胄看似没得到实际的好处。
但,三朝老臣洪迈的友谊、枢密院正使留正的交情、当朝左相周必大的好感。这比钱实在太多了。
第二一九节 占了大便宜的韩老贼
洪迈的友谊、留正的交情、周必大的好感。
对普通人来说,这些可能没什么。
但对于韩侂胄来说,他愿意拿百万贯换这种看不到的好处。
韩绛搓了搓手:“我有一个,很可爱的点子。”
点子有可爱的吗?
辛弃疾一脸的懵,可爱这个词能用在点子上吗?
韩绛呵呵直笑:“我想,我应该先和嘉王殿下聊一聊,或许会有兴趣,负责押这些银子出城。”
啊!
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脑袋翁翁的。
这个坑有点深。
只是搞点银子,若把嘉王带上,对方手段再激烈那么一点点,这事有可能就会死人。
嘉王无论怎么说,也顶着一个天使的头衔呢。
而且本身还是亲王爵。
辛弃疾有点虚:“这个,是不是有点那怎么说呢,过了。”
韩绛:呵呵。
王希吕摸着胡子:“确实是有点过了,但老夫喜欢。韩家人作事果真有一套。”
哈哈哈。
韩绛爽朗的大笑,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外走去。
这事,还是要看嘉王的态度。
当然,韩绛还要趁机见个人,他想问一问虞仁美那天为什么要帮自已。
韩绛到了外堂,史达祖、韩嗣、韩武、钱宽正围在一起商议着什么,韩绛走上前去:“怎么了,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没等四人回答,韩绛又问:“马车租好了吗?至少要五十辆马车,如果可以,租到一百辆。”
韩嗣和韩武的表情都不太好,头一低没回答。
韩绛盯着韩绛:“这什么表情,这点小事很难办吗?”
韩嗣说道:“扬州城有个叫赖七的人,他算上扬州城船槽有话语权的人,他听说咱们租马车,就联络了许多车行,不想把马车租给咱们。”
钱宽站了起来:“我看,我去干掉他。”
听到这话,韩绛脸瞬间就黑了:“钱宽,你看我象不象那种动不动就要杀人的主?”
“这个。”钱宽有点尴尬退了半步。
韩绛冲着韩嗣说道:“韩嗣,去和他谈谈,无非就是想多要点钱。”
韩嗣回答:“他要的有点多,差多涨了五倍。”
真黑。
韩绛心里骂了一句:“再谈谈,不行的话叫瞎狗去和他谈谈。”
韩嗣又回答:“瞎狗去谈了,差点打起来。”
韩绛听完,转身就往外走:“韩武,陪我去驿馆。韩嗣你再去谈谈,若实在谈不成的话。钱宽想办法吧。”
钱宽眼睛一亮:“少君放心,办这事我擅长。”
看韩绛已经走出去,史达祖淡淡的说了一句:“一个草寇,谁给他的脸,连咱们韩府的脸面都敢落。钱宽,这事办漂亮点。”
钱宽在胸口拍了两下:“放心,我安排两个军中好手直接去找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种绿林仇杀的案子别说官府不愿意管,就是管十年八年也查不出什么眉目。”
史达祖又补充了一句:“咱们韩府作事,不要按绿林规矩办。手大一点。”
钱宽点了点头。
钱宽知道这是一个机会,让他表现的机会。
吴府的吴铁先在虞山负责钱币,然后要北上联络一个绿林中人为刘过在金国办事辅路,万一金国那边有失,金国境内还有一些心怀大宋的绿林好汉,或许能保刘过逃回来。
或是吴铁在,依吴铁在绿林中的面子这事轮不到他去办。
现在有机会去办事,韩家给的钱也充足,钱宽有信心把事办好。
再说韩绛。
到了驿馆之后,韩绛叫人带着十桌酒席给禁军的士兵送去,这才找到虞仁美。
见到韩绛,虞仁美先一步问:“伯爷那日要找的物件,找到没?”
韩绛回答:“是找一件小东西,我当时在想,那东西若在的话林掌柜便不会死,而且还会来找我,所以才叫人去翻找,结果当天晚上林掌柜趁夜色上门,东西也不用找了。倒是要谢谢虞将军相助。”
虞仁美拱手回礼:“谢不敢当,那日伯爷到的时候我就在对面茶楼,这事古怪。”
韩绛往无人处指了指,虞仁美明白这是有话要说。
到了偏僻处,韩绛说道:“我来是查一件要紧的案子,这案子留枢密知道、周相公知道。我有他们的亲笔信,只是这会没带过来。将军若要看,我派人去取。”
虞仁美一抱拳:“伯爷既然说了,我便信。”
这种事情,虞仁美不相信韩绛有说假话的必要。因为一查就能知道真假。
“有人想造反。”韩绛一句话惊的虞仁美脸色大变。
韩绛没看虞仁美的反应,继续说道:“李洱将军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军中想造反那些人的名单,还要找。文官有些人负责筹备钱。这事麻烦在两点,其一,有金人在背后,但却不知道是不是金国朝廷的意思。其二……”
韩绛停下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虞仁美问:“很难对付?”
韩绛点了点头:“葛相公的侄女婿。亲的。”
虞仁美用力一抱拳:“伯爷让末将怎么作?”
韩绛没有立即回答:“这事可能有危险,我还没想好。我的老师与仲行公想出一招引蛇出洞,但这个引子不够大。所以,我想请嘉王殿下出面,若是殿下有危险,将军须拼死保护,我的人会在一刻钟内杀到。”
“末将份内之事,万死不辞。”
虞仁美是一个纯粹的武将,武艺高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白就是白,黑就是黑。
你韩绛办的是正义的,我就以命陪你与敌相搏,反之,我就杀你。
韩绛点点头:“我先去找殿下说说,若殿下认为危险不想参与,我就另想办法。”
“好。”虞仁美没二话就答应了。
如何忽悠赵扩呢。
韩绛其实也没想好办法,不过韩绛有一种感觉,赵扩其实挺好忽悠的。
在进入赵扩房间的时候韩绛内心有三种方案。
头一种,用老办法。
告诉赵扩,王家有许多孤本,好书。
第二种,实话对赵扩说,王家想造反,看看嘉王赵扩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最后一种有点麻烦,却是韩绛认为最合适的。
第二二零节 请殿下一切按剧本,站着没动就行
最后一种。
那就是直接告诉赵扩,你身为嘉王,身为当今官家的嫡子,你应该干点事,至于怎么干,你听我的,我给你安排所有的细节,你什么也不用管,只需要按剧本站在那里就行,也不用说话,也不用办任何的事情。
意外总是惊喜的。
赵扩今天竟然没看书,见到韩绛过来没等韩绛开口就问了:“叔父,听说那天有店铺走水,可是伤到了叔父的人,或是物?”
赵扩怎么关心这事呢,韩绛多少有点意外。
韩绛先见礼:“臣见过殿下。”
赵扩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韩绛坐下后这才说道:“臣来这里是有事想和殿下讲。”
“等一下。”赵扩打断了韩绛,拿出一张清单给了韩绛:“叔父,先说这事,省得一会我忘记了。”
有事?
清单上写着一串子书名然后是卷号,话说韩绛一个都没有听说过。
赵扩说道:“叔父,收集到的许多书都不全,残本是对书籍的残忍。”
“了解。”
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就是要书,这事好办。
赵扩施了一礼:“有劳叔父。”
“小事。”
韩绛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赵扩这才问:“叔父刚才说何事。”
“有这么一个事,我想请殿下演一场戏。过两天我打算运一批银子离开扬州,肯定会有人拦,我想他们在抢银子的同时,顺便把殿下也抓走。”
听到韩绛的话,赵扩是一脸的古怪。
什么叫把我也顺便抓走。
韩绛继续说道:“殿下是亲王爵,这次又是朝廷出来公文,代官家出来巡察淮南东路的天使。这么说吧,有人想抢银子,这最多就是一个在朝堂上弹劾扯皮的事。但无故扣压殿下,那么结果只有一个。”
赵扩听懂了:“罢官、流放、抄家?”
韩绛却摇了摇头:“不是。”
赵扩心说这已经够重的,还能怎么样。
韩绛说道:“有些人想造反,我希望他们跳出来。想造反的人是不甘心被定罪,被押回大理寺受审的,所以想造反的人一定会动手。”
韩绛很明显的看到赵扩在发拦,腿在打颤抖。
这是给吓的。
韩绛坐在赵扩身旁,伸手一按赵扩的手:“殿下,你可以这样想,你走在树林之中,有蛇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咬你一口。这个可怕不?”
“恩,恩。”赵扩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韩绛又说道:“殿下,打草惊蛇,若是将蛇从草丛中打出来,那么蛇就在明处。臣等可以将蛇打死,然后蛇皮还可以给殿下做一条腰带。”
赵扩也不知道这会应该点头还是摇头了。
韩绛继续忽悠:“殿下,你什么也不用管,不用做。虞将军会誓死保护,对方若问话我这边安排人顶上去,殿下只需要在场就可以。”
“真,真的有人想造反?”赵扩这才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韩绛点了点头:“这事周相公、留枢密已经知道。我也是到了扬州才知道,我父已经秘密去了绍兴府,请三朝老臣洪大学士相助。”
赵扩眼神是木然的。
韩绛继续:“殿下,我要坑反贼一笔银子,有了这笔银子在手,重赏之下忠勇的士兵一定会拼死作战,殿下才可安全。”
赵扩很犹豫。
韩绛吩咐道:“请虞将军。”
虞仁美入内,连连保证一定要誓死保护赵扩,可赵扩依然还在犹豫。
虞仁美听懂韩绛的意思了。
没有这笔银子,就算能够调动兵马,怕也没有十足胜算。
有了这笔银子,那么军士就会士兵大涨,重赏之下平叛的成功率会增加数倍。
所以,这事要办。
看赵扩还在犹豫,韩绛出了最后一招:“殿下,听说过梁山伯与祝英台没有。”
韩绛突然提这个,赵扩没那么紧张,点了点头:“《乾道四明图经》称:义妇冢,即为梁山伯祝英台同葬之地也。在县西十里接待院之后,有庙存焉。”
“殿下,咱们有空一起编一个新话本,就象我编的白蛇那样。然后安排全临安最出色的歌姬、乐姬、舞姬,来把这戏演好。”
赵扩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有。”
“还有,殿下博览群书。我有一个小问题,耶律氏说他们祖上姓刘,这个可否有据可查?”
赵扩注意力被完全吸引,很用心的思考之后回答道:“这个确实有根据,但若要的话,需要下点功夫好好查阅古籍。”
“殿下,这事值得查。还有,我听闻殿下也读兵书,咱们编一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兵书,我已经想好书名,三十六计。”
赵扩读书确实多,赵扩说道:“三十六计,这个词源自檀道济,三十六计走为上。”
韩绛点了点头:“头一篇胜战计,共六计,第一计:瞒天过海;第二计:围魏救赵;第三计:借刀杀人;第四计:以逸待劳;第五计:趁火打劫;第六计:声东击西。然后是第二篇……”
韩绛记不全三十六计的名字,不过也能搞个大概。
这还是当初为了忽悠韩照,花了一点时间慢慢整理的,其中并战计、混战计记不全,就把自已能想到了各种成语先列个表,然后才往里硬塞。
最容易记的,象是空城计、美人计、苦肉计什么绝对不会记错。
复杂一点的,全靠编。
看到赵扩被吸引住了,韩绛开始深度忽悠:“殿下,扬州这平叛之事,殿下使了一招打草惊蛇,然后一招上屋抽梯,再来一个釜底抽薪,最后一招十面埋伏,所有敌人尽数干掉,这也是千古美谈。”
赵扩用力的点了点头:“好,一切听叔父安排。”
韩绛起身:“那臣就去安排了。”
韩绛施礼后往外走,走到虞仁美身旁的时候点了点头,虞仁美用力一抱拳,他向韩绛表态,自已誓死保护嘉王殿下。
赵扩有危险吗?
就韩绛推算,最多被人打几棍,然后关小黑屋。
这种事情,伤就是功。
韩绛回去之后,来了一位客人,鹤翎竟然到了。
第二二一节 扬州竟然有地下盐钞茶引黑市
鹤翎到了。
史达祖对韩绛说道:“鹤翎姑娘是刘仙伦托了雷岙请来的,说是少君需要她的相助,门下没有问如何相助,只是安排了独院请鹤翎姑娘暂住。”
韩绛点了点头:“说两个事,头一个事嘉王同意了。第二个事,这清单给你,想办法收集一下。”
史达祖接过清单笑了:“咱都有。”
“都有?”
“是。”
韩绛哈哈一笑:“你安排吧。”
“是,少君。”
韩绛知道史达祖搞的是什么鬼了,故意不把书给全了,就是让赵扩心里惦记着,辛苦去找书是一份功夫,让赵扩时刻惦记着,也更容易在有必要的时候,使用一些借口。
韩绛没再多问的原因就是,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韩绛往后堂走的时候史达祖突然问了一句:“少君,那天酒由浊变清,银由黑变白,是何妙法?”
“矾,白矾。”
史达祖点了点头。
此时,矾有黑色、黄色、青色、还有纯白色。当下最大的白矾产地就在温州一带,除了部分入药之外,还有油漆、造纸、造船等都用上得。
韩绛这点小手段,只需要说出用了什么史达祖就能够理解。
换成施子彦,当时就知道韩绛用的是矾了。
韩绛到了那单独的小院,鹤翎刚刚到,她身边的婢女正在收拾屋子,鹤翎站在院中赏花。
韩绛上前一礼:“鹤翎姑娘。”
“伯爷安好。”
韩绛开门见山就问:“刘先生说姑娘可以助我,他不知道扬州发生了什么事,又如何能够建议姑娘来助我。”
鹤翎说道:“扬州最大的兵权不在镇安侯府,镇安侯只是为了平衡各军关系的一人。扬州最大的生意是盐,扬州盐钞黑市最出名的四个牙人当中,一人是我部之人,一人与我有旧。扬州还有一样生意,虽然不大,但只有我能做。伯爷不如猜猜,是什么生意?”
韩绛脑海之中第一想到的是酒楼,但这不是独门生意。
那么还有什么?
贩钞,对了,一定是贩钞。
鹤翎把盐引叫盐钞,这个叫法一点也没有错,盐引确实可以换钱,而且西北的盐、茶两项与临安的至少有一位的差价。
从西北收盐引、茶引。到临安或是扬州换成现货,然后再转卖给商人,若是运到西北的话,这其中就有两份利益,至少是一倍的利。
这个时代的盐引、茶引,可以理解为支票,或是带一点点期货性质的支票。
韩绛说道:“西北的盐、茶之钞。”
鹤翎屈膝一礼:“伯爷高明,鹤翎佩服。”
韩绛又说道:“在扬州值十万贯的茶、盐引,因为西北的货不足,以所半价就能够买到,然后回到扬州在合适的时间换成粮与绢,用盐钞茶引来换,应该是钱直接买的八成,甚至是七成。”
“这还没完,再把粮绢囤积一下,到次年年初,基本上可以翻倍卖出。再趁扬州新盐与新茶出货,用现钱买货,运向西北再挣一笔,这怕是有五倍的利。”
鹤翎听的惊呆了。
因为她正是这样操作的,而是这她的部落差不多十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也经历过失败,与计算错误的时候。
韩绛才多大,一眼就看穿了她这翻操作的完整过程。
这已经不能用厉害来形容。
妖孽!
没错,就是妖孽。
事实上,不是韩绛妖孽,这是在金融历史课上有讲过,北宋时期关中与江南的盐茶钞引制度差别,以及南宋时代西北的现状与江南的盐钞制度差别。
挣的,就是一个空间差。
关中已经丢了,利州路的三大边关城市,西和州、兴州、兴元府。那里的物资,特别是盐茶都需要从江南与巴蜀供给,这就是需要大量的商人贩运粮食、布匹、盐茶。
西和州现在最多的驻军是番军,他们更愿意相信身为同族的郭厮敦部的女王所控制的商队。这也就让鹤翎一边留在临安与各种人结交,打探消息,一边派族人完全汉化,然后融入,建立商队。
大宋眼上的钱荒挺严重,所以盐、茶引在西北,某种意义上也成了带有一些期货性质的支票。
韩绛请鹤翎和自已坐在花园之中后,问道:“听说过……”话开口,韩绛就感觉自已说错了,这是口误。
能作盐钞茶引交易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会子。
所以,韩绛改口:“你可知道,以前因为朝廷管理不当,没有销毁的会子吗?”
鹤翎说道:“就算还有,也是废纸一张。”
韩绛摇了摇头:“我大概猜到刘先生请你来助我的原因,就是扬州这边的黑市盐钞交易,魏家从小商到豪商,其余的生意都是后来才慢慢并入的,发家的原因就是盐。所以刘先生才叫你来助我,这里谢过。”
鹤翎回了一礼:“这点小事,不当谢。”
韩绛继续说道:“但,我到扬州来不是为了盐,区区一点盐上的生意我还不放在眼里。”
这话口气就有点大了。
盐。
谁敢说区区一点盐。
盐税此时在大宋的税收当中可是重头,两淮的盐每年要有近千万贯上交国库。
因为盐,扬州以及两淮的盐商成为了巨富。
盐,怎么可能用区区这个词来形容。
鹤翎无法理解。
韩绛手上拿着一串珠子,右手一边盘着珠子心中也一边在盘算着,鹤翎能把手伸到黑市盐钞茶引的交易中,这么大的好事让自已怎么利用呢?
是等刘过那边有了结果之后,还是同时动手。
若是刘过失败,那么自已如何接盘?
等一下,韩绛猛然间想起一件事,今年是那一年,好象是……
看韩绛在思考,鹤翎一直盯着韩绛。这时韩绛猛的转过头来:“鹤翎姑娘可否帮我作一个计算?”
论计算,你韩少君天下无数,还需要别人帮着计算?
肯定需要。
因为这事,韩绛不及格。
韩绛说道:“依岳飞死的那一年,是数字一一四二。今年的数字是什么?”
这个,不了解大宋的人还真算不出来,先不说皇帝的年号转变等等,就是复杂的天干地支年韩绛都有点晕。
第二二二节 今年是一一九四
鹤翎会算,把历代年号一排,然后加上一一四二这个数字,结论就出来了。
“小官人,是一一九四。”
一一九四,黄河改道,完全夺淮入海,两淮成了灾区,淮南的盐场一夜就崩盘了,在经济学历史上,头一次盐钞在非官方更换盐法的情况下,末盐钞变成了废纸,解盐钞价值翻倍。
因为两淮,淮南盐场出盐靠的是楚州、扬州一带。
淮北盐的产量远大于淮南。从降水来看,淮南比淮北降水多,所以产量低。
再加上黄河夺淮入海,海岸线开始不断的往南,大灾之后淮南的盐业恢复也需要点时间。
韩绛笑了。
这笑容在鹤翎眼中带着一丝坏坏的。
韩绛开口说道:“鹤翎姑娘,替我散布一条消息。就说,金国都水监丞田栎向金国皇帝献策,在大河岸墙村开口,让河水流入梁山泊水道,经泗水,使南兹两条清河分流。再派人在大河南岸王村、宜村两处人为决堤引水,以保大河河堤。”
鹤翎不太明白。
韩绛解释道:“北岸会损害山东,南岸若失控便会重伤两淮,若大河水灌入淮水会如何?”
“两准的百姓会受灾。”这是鹤翎最简单的想法。
韩绛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末盐钞有可能因为淮南受灾而领不到盐。这消息你散出去之后,每天告诉我黑市上的反应,时机一到就将自已保存的末盐钞砸价往外卖。”
末盐钞就是指淮盐钞,解盐钞就是解盐的。
鹤翎更糊涂了。
她懂韩绛说的意思,一但淮南无盐可出,那么就会出现虚钞。
虚钞就是盐钞没有办法换成盐,或是足够的盐。
轻则贬值,重则变成废纸一张。
曾经朝廷改盐法,就让许多盐钞变成了虚钞,引发了不小的乱子。
但是,韩绛要干什么?
韩绛是朝廷的官,如果真的出了乱子的话,难道他不怕韩家受到牵连吗?
所以,鹤翎糊涂了,她完全不明白韩绛在想什么。
韩绛没解释:“既然来助我,就信我。你砸进去多少盐钞,事后我加三成补偿你。姑娘知道,我是来继承一位盐商遗产的,但这点钱我看不上,我要的是整个扬州所有盐商的钱,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武清盐在扬州每年几十万担,没有一个盐商是无辜的,是到了他们交税的时候了。”
鹤翎听的冷汗直流,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很明显就是一个大阴谋。
韩绛起身:“姑娘休息吧,可以派人去金国打听一下,便告诉刚才我说的那位田监丞的献策是真实存在的,相信许多盐商也会去打听。”
鹤翎问了一句:“小官人,那然后呢?”
“然后,这条献策被驳回,接下来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不急,慢慢来。”
“是,既然来助小官人,自当是相信的。”
鹤翎答应了下来。
韩绛起身离开,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这是自已在课本上没有学到的,宋代竟然已经有盐钞的黑市交易。
这算什么?
地下盐业期货市场?
那么,咱们就玩一把。
当然,先玩眼下这一场游戏。
晚上的时候,瞎狗来了,一脸乐呵呵的站在正堂外等着被召见。
今个,他办了一件大事。
钱宽召集人手准备弄死赖七之前,瞎狗先一步动手。
瞎狗找了三个可靠的兄弟,在一处酒楼与赖七相遇,男人喝花酒争侍酒,然后打打架什么的,算不上什么大事。
这三人就是想好了准备打死赖七,然后是去投官自首。
可谁想。
赖七这些年手上握着行、脚,还有行钱的生意,也穿上丝绸,被人称呼为大官人,有那么一点点膨胀了。
在酒楼和一位贵公子吵了几句后,手下的人和贵公子的仆人打了起来。
这么好的机会,瞎狗找的三个人怎么可能错过。
看准机会,有人一板凳就砸死了赖七。
然后,三人趁乱偷偷就溜了。
瞎狗呢,带着其他的人,趁机砸了赖七的脚行,与其他小脚行的人瓜分了赖七的行脚势力。
事出了,瞎狗可不是无主之人,赶紧就来汇报。
有韩家仆人到了正堂外:“我家少君请苟三哥里面坐。”
“谢过小哥。”瞎狗轻轻的拍了拍脸,不敢在脸上流露出笑意,低着头走了进去。
“坐。”韩绛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谢坐。”
瞎狗坐下之后,韩绛问道:“你可知,与赖七打架的那位公子哥是是谁?”
这一下就把瞎狗问住了。
韩绛笑了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给你讲两个人。有一次,我想运些货,想问问包船要花多少钱。两个人,一人跑去城里牙行,问了后就来回报。另一个人呢,亲自跑到码头,问了是什么船,船上有多少人,能装什么样的货,近几日的天气,船期等等。”
讲完这些,韩绛问:“你说,我会重用谁?”
瞎狗是聪明了,瞬间就明白了:“小的记下了,小的谢少君指点。”
韩绛点点头:“两件事,第一件今夜子时我要用车,最好能到一百架马车。第二件事,一个时辰内,我要知道打架的另外一方是谁?”
“小的这就是去办。”瞎狗施了个礼就准备退离。
韩绛叫住了他:“多句嘴,想成为人上人,就要比别人想的更多。未必需要识字,但要多琢磨。”
瞎狗重重的点了点头,抱拳一礼后离开。
仅仅半个时辰后,瞎狗回来了。
见到韩绛就直接仆到韩绛脚下。
“报少君知,被打死的人非同小可,小的怕的要死。小的怕受到连累,立即派人给赖七的家眷送去一些钱财,还有粮食。也召集脚行的其他人,送钱送物。”
韩绛没先问死的是谁,问了一句:“你为什么送钱送物给赖七家眷?”
瞎狗跪伏在地上回答:“毕竟是打死人了,为求心安,原本也想送些财物的。知道事主的另一方后,事主势力大,小的害怕事主找人顶罪,将白天在酒楼的人都报到衙门,所以打算安排苦主,只要苦主不告,这事便容易些。”
第二二三节 打死人了
听到事主势大,韩绛这才问:“事主是谁?”
“葛家四郎。”
“那个葛家?”韩绛来了兴趣。
瞎狗跪伏在地上:“江阴葛家,正是王家二郎的妻弟。”
韩绛在胸口拍了拍:“这个,良心有点疼。”
站在旁边的韩嗣脸色一变,也只有他听出来韩绛这一句良心有点疼是什么意思了。
果真,史达祖说道:“瞎狗,你立大功了。”
韩绛站了起来:“我去挨骂,达祖兄你继续。”
史达祖冲着韩绛一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韩嗣心中暗暗叫苦,他想劝阻,但这种送到手边的机会若不利用一下,真对不起死去的赖七。
唯有瞎狗还有点懵,他不明白自已为什么立功。
是自已的兄弟暗中下的那一黑板凳?
还是自已给赖七家眷送钱送物?
史达祖冲着瞎狗招了招手:“狗兄,跟我来。”
瞎狗知道史达祖是韩府第一幕僚,赶紧就起身跟着史达祖往后堂走去。
再说韩绛。
韩绛到了后堂,见到正在最后研究计划细节的陆游等三人。
“老师,出了一点小意外。我是来请老师打骂的,这事我知道良心上过不去,但确实不得不作。”
陆游没反应过来。
辛弃疾太了解韩家了。
还有一个更了解韩家的,王希吕直接就问:“抓住了谁的把柄准备下黑手了?”
“情况是这样的,脚行赖七有点不长眼,与咱们作对。瞎狗叫了几个人准备和他谈谈,当然若是谈不拢可能会发生点什么事。”
王希吕呼出一口气:“一个下三滥的痞子,为谋大事,打了就打了。”
韩绛说道:“情况有变,在城东的一间酒楼内。这个赖七可能因为有钱了,被人称呼一声大官人,人也有点胀。和一位贵公子争侍酒起了点冲突,然后动了手。瞎狗的人趁乱给他了一板凳,然后人死了。”
王希吕也没责怪韩绛,倒是劝慰:“市井之徒,打架误杀,也算不得你的过失。”
韩绛再说:“但,我暗示史达祖去鼓动赖七家眷夜击登闻鼓,鸣冤。作为苦主,告的是江阴葛家四郎,也就是王刻惪的妻弟。依宋律,这登闻鼓一敲,又是死了人的案子,扬州府衙门一半的官今夜都安稳不了。”
韩绛说的在座的都是当过官的人。
他们非常清楚,就算走过场,摆面子上的活,也要把场面摆足。
扬州府的衙役不说,有关系的官员也要过问一下。
陆游黑着脸:“然后呢?”
韩绛回答:“然后也简单,既然是良心问题,不是他杀的人肯定不能让他背这个锅。接下来,有人证出现,就是混乱的时候有人失手用板凳打中了赖七。依律,这种罪不会死,流放三千里什么不是问题。”
“恩。”陆游点了点头。
韩绛继续说:“接下来,流放到泉州平海军,给一个小军官当,去管理盐场也是一个好活计。几年之后,若真有才会给予提拔,若无才再说。”
陆游看了一眼王希吕,王希吕默默的点了点头。
陆游这才说道:“就这么办吧,但别太久。不要超过七天,江阴葛家。唉!”陆游长叹一声,以他在官场的眼光,这一次就算他不情愿,那怕韩侂胄不出手,葛邲罢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谁让王刻惪是江阴葛家的女婿。
而且又是这么大的案子,谋逆大案。
距离三更天还有不足两刻钟的时候,瞎狗带了足足五十人,抬着赖七的尸体,护着赖七的家眷,还有脚行的许多人,以及瓜分脚行的那些人,就在扬州衙门敲响了登闻鼓。
“冤枉啊……”
近百人的齐声高呼,惊的隔一条街的人都被吵醒。
咚咚的鼓声,也引来了许多人围观。
林采早一步就接到了通行,大半夜赶到了范念德的府上。
“范提刑,下官有要事来报。”
“请坐。”范念德很客气的招呼林采先坐。
林采坐下之后说道:“范提刑,原本今夜下官应该带人守关,扬州衙门深夜被的敲响了登闻鼓,是今日白天酒楼械斗之案死者混名赖七的脚行掌柜家眷,在一名混名瞎狗的当地行钱、护卫小头领的带领下,前来衙门喊冤。”
瞎狗?
这个名字范念德听说过,而且在最近的调查之中,这个人投靠了韩绛。
就在这时,有家仆进来在范念德耳边低语几句。
范念德对林采说道:“你先坐,本官去去就回。”
屋外,来的是施康年与王刻裘。
王刻裘一见到范念德就急了:“范公,这是一计。瞎狗是韩绛的人,此时原流香阁后门正在装车,一百多架马车,五百多只箱子。原本设卡的衙役还有士兵不得不回扬州衙门口,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范念德刚才就想到了。
施康年的目的就是让王刻裘把这事管起来,接下来范念德能这么急派出来撑场面官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文官,江都县令。
另一个是厢军的一名都虞侯。
无论他选那一个,都在史达祖的控制之内。
一个是韩家的秘密死忠,张釜。此人和程松是一路子,想巴结韩侂胄一直没找到好机会,苦苦寻找能让韩侂胄赏识并且上位的机会。
此时,对于他来说,就是效忠的良机。
另一人,吕佑。看似一个寻常的武将,可其父当年却是刘琦早年的护卫,后因为受伤调离,这是刘锐的人,表面上不熟悉,私下刘淮与他兄弟相称,他却一直称呼刘淮叫少君。
依史达祖和王希吕对扬州的推断,若林采不动手,范念德在最快时间能调动就是这两人。
果真,范念德写了手令,拿了兵符,交给了王刻裘。
“银子,绝对不能运出扬州。”
“是,范公放心。”王刻裘关心的是自家的生死,若失了这大笔的银子,对金人没办法交待,对淮南官仓没办法还钱,他王家背不起。
至于葛四郎,只是打死人的事情,王刻裘还没放在心上。
王家在扬州还是有话语权的。
第二二四节 好多马车,好多银箱
深夜,子时刚过。
在扬州城往扬州码头的官道上,一百士兵、二百多家丁打扮的人包围了长长的马车队。
一个武官砸开一口箱子,看了一眼后大喊:“箱内装的是银子。用麻布包的银锭,大银锭。”
又有士兵去检查,结果是一样的。
用麻布包的银子,每一锭都用麻布包起来,在箱子里摆的很整齐。然后上下又垫了麻布,每一箱大约装一百只左右。
其余的箱子装的是扬州的土物产。
珍贵的有上等漆器,普通的有果干,药材之类。
接近五百只箱子,差不多八十架马车。
施康年根本就没给王刻裘发号施令的机会,大声吩咐:“押回去,这里有范提刑的手令,全部押回去。”
江都县令张釜就问了:“施师爷,押回何处,扬州衙门口全是人。”
“选押回王家大宅,明天再送往府衙。”
“押回去。”
士兵、家丁人叫喊着。
虞仁美很紧张的关注着四周,生怕有人冲撞了赵扩。
赵扩却是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切,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对方好傻,这傻到把自已的命送掉。
张釜、吕佑都是聪明人。
他们虽然不知道赵扩就在这队伍中,但却知道押送这笔银子的肯定是韩府重要的人物,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到,再加上对方非常配合,你们说不动咱就不动,你们说开箱咱就开箱,也没必要找麻烦。
一切都在计算之中。
四更天,当这些马车进了王家大宅,箱子给搬下来摆在院中,分几堆摆好的同时,韩绛就到了余端礼府门前,抬脚就直接踢。
“姓余的,你给我出来,你再不出来我一把火烧了你家。”
韩绛骂着,踢着。
但只有韩绛一个人动手,其余的人只是看着。
除了韩绛,谁这会动手将来都会落口舌。
余端礼听到汇报,披了一件衣服就冲到了正门前,从小门出来见到正在踢自家大门的韩绛,正准备骂,却被韩绛一指:“姓余的,你若是想造反,就把小爷我也一起弄死算了。”
造反?
这个词好吓人。
史达祖赶紧过来拉开韩绛,上前一礼:“余巡使,小人想问一下,这淮南东路还是天子治下之地吗?”
“什么意思?”余端礼给吓到了。
韩绛上前指着余端礼就准备骂,韩嗣好不容易拉住韩绛,这才让史达祖有继续说话的机会,史达祖说道:“余巡使,嘉王殿下昨夜被扬州府厢兵,还有不知道是谁家的家丁联手给绑了。连同嘉王殿下要献给大娘娘的礼物也一并扣下,当然,还有一些是我壕横号的私财。”
嗡的一下。
余端礼感觉眼前一片白。
这是典型的高血压,犯病了。
余府的仆役、家丁,赶紧过来救治,喂药的,按人中的,还有乱跑的。
韩绛不管这些,继续骂。
“姓余的,我要弹劾你,弹劾你全家,弹劾你祖宗十八代。你们淮南东路要想反,就拿刀往我脑袋上砍,皱一下眉头我跟你姓。”
“姓余的……”
韩绛骂痛快了。
连同自已刚到扬州那天让余端礼给凉那里的不痛快也一起骂了出来。
“去,去……”余端礼好不容易给救醒了,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韩绛就抢着喊:“你还要赶我走,行,我记往你了,你好大的官威,我的余转运使。你记清了,这天下不姓余。”
韩绛要走,余家人那敢让韩绛走。
韩绛这一走,有些话传了开来,余端礼就算有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什么叫这天下是姓余的。
这话,太诛心。
余端礼用力在自已腿上拧了一把,这才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完:“去府衙。”
韩绛立即怼了上去:“去什么府衙,嘉王殿下人在那里?府衙那边没在。”
余端礼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找,拿本官的印信,调兵。”
这个坑,好深。
当余端礼调动扬州禁军五千人马一动,整个扬州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范念德傻眼了。
嘉王殿下好端端的,怎么就失踪了。
林采这会正坐在府衙门口,判官没在、通判没在,开不了堂,他只是负责记录案件。消息传到他这里,林采只当没听到。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怎么发展,没有新的指示他保持安静最合适。
真正懵了的是邱子风。
他接到洪迈的信,也秘密的查了一些事情,加上他原本就知道的,有人私贩武清盐的事。原本他以为只是几个小贼搞点私盐,万万没想到竟然背后的阴谋这么深,不仅盐的数量可怕,背后的阴谋更可怕。
可当他听到扬州城内发生的事情之后,整个人懵了。
有人绑架了嘉王。
淮南东路的禁军五千人马已经有一千人进城,四千在城外驻扎。
是真有人要造反?
邱子风根本就不敢多想,赶紧换上官服,先到衙门再说。
还有,安抚使杨倓,听到消息之后特意绕道李洱府上转了一圈,见到李洱之后,杨倓说道:“看戏,今天肯定是大戏,去不去。”
李洱反问:“怎么去?”
“抬着去,带上你部三百精锐,公开宣称保护嘉王殿下。手令我都给你写好了,怎么样?”
“那就去。”
李洱没反对。
三百人干不了什么,却可以在关键的时候对必要的目标下黑手。
余端礼点的五千禁军,这些人和余端礼没什么交情,只是凭军令行事,明面上的事情好说,有些事情余端礼未必指挥得动他们。
午时临近,扬州王家。
戏台已经搭好,应该来的都来了,不应该来的也都来了。
赵扩被折腾了一个晚上,早餐也没吃。
终于见到阳光了,一脸的萎靡。
主要是饿了,再加上没睡,也是困的。
虞仁美怒气冲冲瞪着每一个人,却也是一言不发。
韩绛站在远远的,用手顺着自已头发的鬓角,似乎在思考什么。
站在嘉王赵扩面前的,自然是淮南东路三巨头,运转使余端礼、提点刑狱范念德、安抚使杨倓。
第二二五节 你们胆子不小
王家大宅内。
有身份的人站在嘉王面前。
其余人各自围成一堆。
崔壹葉、程松、沈羽然当然是待在一起的。
林采等属于扬州府的官待在一起。还有一堆是淮南东路转运使司的直属官员。
最后一堆,则是武官们。
李洱躺在四人抬的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头也给包着,只留一双眼睛能让人看到,结果还是闭着眼睛的。
还有跪着的。
吕佑是跪着的,跪在李洱旁边不远。
张釜也是跪着的,就跪在角落处。
邱子风这时上前:“殿下受了惊吓,派人选送殿下回驿馆休息,再安排医官调理。”
赵扩没支声,不表示赞成,也不表示反对。
事实上,他想留下看热闹。
不过,事先商量好的,他什么也不说,所以他不表态。
邱子风一说完,站在远处的韩绛就喊了一句:“你们淮南东路什么意思,把殿下支走,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殿下是受了惊吓,难道这里没有地方让殿下休养半日,泡个热水澡,准备点吃的,安排医官来很麻烦吗?”
韩绛一边说一边往前走:“能把殿下绑来,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
余端礼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看清了。
这根本就不是有人绑架嘉王殿下,这就是一个局。
好在这个局不是针对自已的,不过余端礼不明白,这个局的目的是什么。
既然不是针对自已,余端礼也恢复了冷静,很是从容的吩咐道:“来人,请医官,收拾一间静室让殿下休息。”
立即就有好几名小官跑着去办事了。
韩绛扫了一眼每一个人,开口说道:“话说,这事总要有个由头,谁胆子这么大,敢绑殿下。”
跪着的吕佑这时上前:“末将凭手令办事,只说截住一只车队,其余不知。”
张釜也上前:“下官也是凭手令办事,见扬州府衙的印信办事。”
韩绛不说话了,只是双手抱胸看着这些人。
余端礼说道:“正堂说话,建安伯可有异议。”
“哼!”韩绛冷哼一声,却敢没拒绝。
余端礼恨不得一巴掌扇死韩绛,但此时他却拿韩绛一点办法也没有,韩绛占了理,而且得理不饶人,今天的事情真说到金殿之上,韩绛一句嘉王被绑,心急如焚,便可解释一切,非但无过,而且有功。
范念德一头汗,他在思考如何脱身。
若真的拿出公文和他的手令来,他的麻烦大了,罢官都是轻的。
杨倓不是来看热闹的,他是在等关键的时候出手,给范念德致命一击。
李洱也不是来看热闹的,今天肯定有大闹腾,他带来的三百精锐就派上用场的。
其余的人,小官们才是真正看热闹的。
不过,有一些人却在害怕,因为他们与王家关系过于密切了,特别是有许多见不得光的银钱来往。
韩绛在往王家正堂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崔壹葉一眼。
崔壹葉微微点了点头。
他懂,在需要的时候,让沈羽然发挥自已的强项,尽情的弹劾。
王家正堂,一共摆了五把椅子。
首席也就是中间的位置空着,这是留给赵扩的,人不在椅子要在。然后左一余端礼、右一范念德。左二杨倓、右二韩绛。
韩绛一个七品官,凭什么有椅子坐。
就因为韩绛今天占理了。
你们不给椅子,韩绛就敢转身离开,直接回临安府然后把今天的事情放在临安府来讲。
韩绛一但回临安,这事就变味了。
当今娘娘李凤娘可不是白给的。
就算能解决,淮南东路至少也要撸下来十个八个官,三巨头一个都跑不掉。
韩绛坐下之后,一副酸酸的语气就开口了:“面子是别人给的,脸却是自已丢的。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件事,谁给的胆子,绑了嘉王殿下。或者你们也给编个故事出来,绑错了?或是拦错了车队?近百辆马车的车队,扬州城一年有几次,这个能错吗?”
韩绛正说着,有人进来报:“报,王家大郎服毒自尽。”
“什么?”韩绛一拍椅子扶手就站了起来。
不,不可能。
韩绛不相信施康年会给王刻裘下毒,因为没必要,王刻裘活着比死掉更有价值。
范念德一颗心放肚子里了。
王刻裘死了,找一份假公文把真的换过来,先把自已甩利了再说。
至于吕佑、张釜的死活,他只能说尽力。
不,不对。
韩绛又在想,自已的真正目的是搞到那笔银子,然后将王刻惪的计划连根拔起。现在若是王刻裘在堂前对峙,让他回答什么。
把李幸外公藏匿起来的三百多万两银子爆出来。
还是把武清盐的事情爆出来。
或是把他王家借了淮南东路大仓银子的事情爆出来。
这三条,那一条现在爆出来都是麻烦事,因为自已还没有准备好,特别是军中武官谁可信,谁不可信,还没有详细的名单。
更何况,韩绛永远都不想把三百多万两银子的事情爆出来。
一但爆出来,这笔钱就和自已无关了。
韩绛一副气呼呼的神情坐下,冲着余端礼就开怼:“余转运,淮南东路真是好风气,这么重要的不说是犯人,只说就算是人证,就在咱们这些人眼皮子低下服毒了,五千禁军包围之下,服毒了。”
这话真损。
可余端礼也得受着。
余端礼那个气的,眼睛都红了。
韩绛往椅背上一靠:“各位都是长辈,也是上官。我这个作晚辈的今天作个主,吕佑与张釜两位,有罪没罪,也是大理寺定案,是被人骗了,还是参与者,一切自有公断。但若人留在你们手中,万一再有一次服毒自尽,我替他们叫声冤。”
“放肆!”范念德指着韩绛就要骂了。
韩绛直接把脸伸过去:“别骂,往脸上扇。扇完了我带伤回临安,我自已到娘娘面前请罪。”
一句话,范念德虚了。
突然间,余端礼发现自已有点欣赏这个年轻人了。
这么年轻,又有韩府的家世,现自身又是伯爵。
象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背景,如此年轻,能把脸皮磨炼的比他那老贼爹还厚,当真是了不起。
第二二六节 所有人都知道,韩绛手里是假银子
眼看着范念德虚了。
韩绛脸一黑:“虞将军,劳烦你请这两位在驿馆居住,好吃好喝招待着,但不许他们和外人接触,也不得离开。奏请临安府、大理寺,派人来审理此案。你是苦主,我也是。”
杨倓这时说话了:“人死了,有扬州府印信的公文在何处?”
杨倓眼下关心的是公文,这份公文直接可以定范念德的生死,可他也知道这事不会简单了事,范念德还不至于落这样的把柄让韩绛抓住。可问,却是一定要问的。
而且韩绛有点跑题了,已经死了一个王刻裘,活着的两个人谁敢再动。
韩绛一听杨倓提到公文,马上接口说道:“对,对,公文在何处。”
余端礼终于有说话的机会了:“给本官找,必须找到。”
怎么可能找的到。
施康年这会已经坐上船,顺着长江南下,这会都跑出去几百里了。
这边折腾了足有半个时辰,才有人来报:“报,王刻裘的师爷,施康年不知去向,有家丁报,天刚亮不久,施康年就要了一匹马往江边跑去。也没有人再见到他。”
施康年跑了。
这和剧本有点出入,原来的剧本是施康年还需要当一回污点证人呢。
韩绛心说,有什么自已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施康年其实也没跑远,他直奔虞山码头去了,王刻裘发现事不对之后,第一反应是准备逃走。便打开了王家的秘库,也让施康年一起进去。施康年发现秘密中有一箱账本,就没犹豫,一板砖打晕了王刻裘,然后带走了王家的秘密账本,以及那份公文,还有手令。
施康年不敢在扬州城停留,他怕自已万一被范念德或是王家其他人抓住,账本被抢回去。
记得韩绛这边有人找他的时候就说过,他有一个叔兄被安排在虞山,帮助虞山港雷馁将军改造几条船,所以他就直奔虞山港去了。
手上的东西,施康年相信雷馁会想办法通知韩绛的。
他相信比起污点证人,这些账本价值更大。
杨倓听到施康年跑了,也没有感觉到意外,任务完成脱身是正堂的。
但,王刻裘是怎么死的,杨倓还是关心的。
是韩绛,还是范念德。
杨倓开口问道:“建安伯,本官问一句,你运了近百辆银锭离开扬州,可有什么要说的?”
杨倓要问这笔银子,他要给韩绛一个证明自已合法拥有这笔银子的证词,否则便是麻烦,当然,他并不知道韩绛要坑王家的银子。
韩绛立即就怼上了:“依宋律,杨安抚使你应该先有证据证明我这些银子来路不正,这才可以追问。反过来讲,你管我银子那来的,想干什么。”
杨倓哈哈一笑:“这就不对了。本官可是听闻,你韩府府内处理了些小事,用你建安伯的话就是,巨额财产来历不明。”
韩绛也跟着哈哈一笑:“我壕横号,就是存钱、放贷的地方。有人存了银子,我难道不收?或杨安抚使有什么证据,证明存这笔银子的人有罪在先,这银子来路不正。”
杨倓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昨晚的事,是冲着嘉王殿下去的,还是冲着银子去的。”
杨倓多少知道一点银子的事,但他不知道数量,也不知道其中秘密,只知道淮南东路官仓大库借出去一大笔银子,现在收不回来。
所以才有了范念德借银补库,再有沈羽然封库,然后一层一层往下封的事情。
杨倓想从韩绛的态度中分析一下,这笔银子与他知道的银子有没有关系。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既然韩绛已经和范念德已经翻脸,都已经死了一人,杨倓不介意今个就把银子的事情扯一扯。
韩绛听出来了,这是帮自已的。
不过,银子的事情现在扯没用,而且韩绛分析杨倓知道的不多。
三百多万两,这巨大的数字不是谁都敢想的。
韩绛吩咐道:“韩嗣,去查一查,咱家的银子有没有变少。”
“且慢。”
竟然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插嘴。
林采。
林采站了出来:“请伯爷报个数,总共运了多少银子。虽然伯爷是苦主,但规矩不能坏。苦主先报损。”
林采的话范念德爱听。
他非常关心这笔银子有多少,因为王刻裘死了,其余人也没有细数,只知道有一百多箱银子。
拿这个箱数来说,三百万两应该是有了。
若真是三百多万两,范念德就要考虑怎么样把这笔银子留下来。
韩绛没回答,一指韩嗣。
韩嗣上前说道:“是庆历年间所铸,一共八万一千二百四十一只银锭,每锭一百两,实重七十七两。”
什么?
范念德第一反应就是,上当了。
这根本就不是魏老鬼私藏的那笔银子,魏老鬼的银子新铸的,这批银子却是一百多年前的旧银锭,而且还是官银。
“打开箱子,摆开了让在座的都看看,这是我的银子。”韩绛把我的银子四个字咬的极重。
一刻钟后,只见韩绛捧着一块银子重重的砸在地上,然后扯开嗓子高呼:“这,这不对呀。我的银子怎么变成泥块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贼窝。我的银子。”
这夸张的演技,没有半点象是真的。
可谁又能说什么,小官人没资格靠近,围在这一圈的都是有身份的大人物。
范念德上前一步:“或许本来就是泥块,韩绛,你玩什么花样。”
韩绛瞬间翻脸:
“放你娘的屁,你没事拿八万多块泥当银子。姓范的,我韩绛记住你了。韩嗣,回临安,我们到金殿上讨个说法,淮南东路想造反,绑架嘉王殿下,还干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情,明抢我韩家私产。”
韩绛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邱子风上前一挡:“伯爷,别动不动就上金殿,这里也没谁把你怎么着了,凡事都讲个理。”
韩绛心中万分感激邱子风,自已就是需要一个台阶。
有台阶,就要顺坡下驴。
韩绛赶紧停下,转身回来。
第二二七节 假银子换真银子
有邱子风给台阶。
韩绛立即就坡下驴:“讲理,我现在严重怀疑,这位姓范的秘密写了手令,我还就不明白了,什么时候一个白丁凭手令就能调动兵马,和一位县令。然后他抢了我的东西,又给我偷偷换掉,现在却咬死不承认。”
邱子风转过身:“查一查,这些东西摆进来之后,可曾再离开王家大宅。”
余端礼在看着,他甚至有几分相信,有人偷换了这笔银子。
但这事也不对。
范念德再差银子,也不至于对韩绛动手,除非他疯了。
韩绛是韩侂胄之子,封伯爵。
杨倓清楚的很,这就是一个局。
杨倓吩咐道:“搜,给本官搜。”
禁军果真没动,扬州禁军的领军将军暗中摆了摆手,示意自已的部下别动。他们不想参与这事,神仙打架禁军的武官躲都躲不及,不愿意参与其中。
更何况,怎么看都明显是一个局。
这个时候,李洱带的三百人就有作用了。
仅仅一刻钟后,一座假山被推倒,假山下露出一个活板门,有人进去抬了一只箱子出来打开,和韩绛的假银子完全一样。
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其余的地方都是装模作样搜了一下,这些兵就是奔着那假山去的,花的时候也是在假山处找暗门。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事先打听好的。
箱子里的银子取出来摆在几人面前。
庆历年间铸造的一百两一锭的银子。
而后,数量也一只不差。
韩绛拿起一只银锭,慢吞吞的说了一句:“我算是看清了,什么王家大宅,这就是一个贼窝,这贼窝里还有一个打死人躲起来的重犯,什么时候扬州府的差役也看衣服抓人了,这么一个重犯躲在这里,扬州府是瞎了吗?”
杨倓看了一眼范念德:“范知府,这王家大宅要不要查封了。还有,犯人抓是不抓?”
余端礼亲自看了一眼从假山下活板门抬上的银箱。
他可以肯定一件事。
韩绛的银子是假的,这里才是真的。许多箱子都是放置多年没有打开过,里面的银子都是存放多年没有动过的,陈年的老灰,银子上那些变化的痕迹,还有箱子上的蛛丝等等。
一切都可以证明,假山内藏的银子至少十年没有搬动过。
别说是余端礼,可以说,在场的杨倓也知道。
范念德更知道。
其余小官没办法靠近,他们知道或是不知道,谁也不关心。
邱子风脑袋里在思考一件事,陆游也在韩绛身边,这么大的圈套肯定是设计很久,就这些假银子也要准备一段时间。
特别是银漆,这种漆非大匠配不出来。
为什么?
韩绛就想吞王家一点银子。
王家与范念德为什么会中圈套,而王刻裘为什么会自杀?
韩绛才不管你们怎么想呢,这会招呼人赶紧抬上银子拉走,这银子放在自已的地窖里才最安心。
邱子风突然想明白了。
银子。
能让范念德中圈套的,只能是银子,一百只银箱,韩绛装的很虚,装了八万多只银锭,若装小银锭,一百多只银箱那就是三百多万两。
是了,是了。
韩绛与范念德之间的博弈是冲着至少三百万两银子去的。
但这笔银子,是什么银子?
难道是一直有传闻说,淮南东路有一个小仓,里面的钱见不得光,参与者涉及到至少三分之一的淮南东路文武官员?
想到这里,邱子风给了范念德一个难堪:“范知府,手令虽然没找到,但王刻裘是冲着嘉王殿下,还是冲着银子去的。下官想知道,范知府你是否参与其中了?”
范念德一下就急了:“胡扯,定是有人假冒本官手令。”
范念德是提点刑狱,可杨倓称呼他为知府,邱子风也称呼其为知府,这里面也有门道的,不提淮南东路的事,只提扬州府的事。
先讲事态控制到扬州府这个范围内。
杨倓这次不问了,这银子是明面上的,让韩绛先搬走回头再问韩绛细节。当下直接吩咐:“既然查证,王家无论是真有手令,还是伪造手令,总归是人贼并获。建安伯尽管吩咐你的人将你的物件带走。而后,这里是贼窝,查封。请余转运使安排,范知府应该避嫌。”
杨倓明知是假,却一口咬定这银子就是韩绛的。
韩绛内心万份感激。
余端礼也明白,他也不说破,默许韩绛讲银子搬去。
杨倓已经挑了头,把决定权交给了自已,余端礼正等着呢,当下就顺水推舟:“一事不烦二主,李洱将军调一百兵马封这个宅子,宅子里一花一草须保持原样,那怕是一片废纸也不得流出府外。”
李洱还在躺着呢,其副将上前领命。
范念德想阻止,可却找不到理由,也不敢强硬阻止,毕竟这里所有人都认定了是王家打劫了韩绛,并且偷换了韩绛的银子。
他无奈。
王家大宅内有什么东西,肯定有。余端礼在意,邱子风也在意,杨倓、李洱更在意。
现在,淮南东路文官三巨头,加上邱子风四人,武官至少有三人都清楚一点,韩绛用一批假银子,硬生生的换走了王家大宅内的真银子。
不能当别人的是瞎的。
泥作的银子,作的很好,很真,很漂亮。但存放十数年没动过的银箱,银子那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再者说,若真是王家换了,王家怎么可能在两三个时辰内就准备数量如此巨大的假银子?
所以,真相就是。
韩绛设了一个局。
而且还没有人愿意说破的一个局。
范念德是唯一能够说破这个局的人,却被余端礼、杨倓联手压制,武官方面看穿这事的两个人一切依李洱的眼色行事。扬州禁军的领军将军,直接就回避了,他连看都不愿意看。根本不想粘上这麻烦事。
范念德回到自已府上,气的是七窍生烟,把书房砸了一个遍。
余端礼回到自已府上,却被告知,有客到。
让余端礼万万没想到的是,来的竟然是王希吕。
不由惊呼:“仲行兄?”
第二二八节 官家可知?
面对一脸惊讶的余端礼。
王希吕拱手一礼:“今天的局,银子的事一点也不重要,这一招叫敲山震虎。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对王家下手。接近四百万两见不得光的银子,以及一心想建立伪吴的王刻惪,这才是当真大患。”
王希吕一直没见余端礼,就是在等机会。
现在,便是合适的机会。
建立伪吴。
四个字震住了余端礼。
余端礼是看不起韩绛,讨厌韩家,可不代表他是一个无能的官。
听到这事,余端礼反而很冷静。
遇大事不慌。
余端礼在屋里走了几圈:“是了,是了。这事还真是要把案子办大,王刻惪是葛相公的侄女婿,这事葛相公可否知晓,没有人知道。这种事情,淮南东路参与的官员怕也不会少,边军有多少武官参与其中难说。”
王希吕回答:“临安那边,留公在查。”
提到临安,余端礼就要问了:“韩节夫在这事当中,是什么关系?”
王希吕苦涩的一笑:“站在后面提着一只篮子,等机会捡好处。”
余端礼当下就火大了:“他凭什么?”
“就凭这事,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他韩节夫的儿子韩绛一手在办。若说韩节夫有什么辛苦的,公正的说一句,也只有他能够暗中联络一些官员,通宫内宫外,有些人给的不是他韩节夫的脸面,是给他儿子韩绛脸面,但你不能否认,韩老贼站在背后,这招牌可是管用的,就我所知,刘锐去了临安,见过他了。”
没错。
韩家的招牌还是管用的。
韩节夫这些年虽然作恶多端,但节操却是有口碑的,至少信用好。
余端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也罢,与一个真恶人打交待,总好过与一个伪君子周旋。”
王希吕这时又来了一句:“这一次,我也是真恶人。我想复职,顺便拿你的官位。”
“拿吧。”余端礼倒不介意:“在我的眼皮子低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难辞其咎。此事罢了,回乡养老。”
“非也,而是立下奇功两件,他日拜相。头一件,淮南东路的事情我也不能和你说太多,伪吴只是其中一件,这位韩家少君图谋很大,有贤士甘愿为他只身赴虎穴,前往金中都,若有一丝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余端礼问:“若顺利呢?此事,朝堂可知,官家可知?”
王希吕反问:“朝堂?官家?”
哈哈哈。
王希吕笑的余端礼尴尬的不得了,朝堂上已经乱成一团,日常奏本堆积如山无人处理,官家听闻去年下半年,足足半年时间,上朝不足十次。
今年,还没有上过朝呢。
是病了,还是别的什么,余端礼并不知道。
王希吕说道:“官家,疯病。怎么疯的,我无论是官,还是民,都不敢议。”
余端礼改口问道:“那位贤士若成功了呢?”
“这个。”
王希吕考虑了好半天,这才说道:“半州之地,楚州恢复全境,但也有可能是陆海军那里。”
听完这话,余端礼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为了他自家。”
这话,王希吕不爱听了:“朝廷当年没守住汝州,后来陆海军把一个小县城当成了汝州,再往后好不容易守了那么一点点地方,朝廷又不想给钱,给粮,无论怎么也这是大宋的城池,是为自家,还是为了谁呢?”
余端礼没接话。
因为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便一定会吵起来。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
再说韩绛,拉着银子回去,脸上却不是笑容,而是眉头紧皱。
韩嗣在旁问:“少君,银子到手,少君却愁眉不展?”
“你不懂。”韩绛摇了摇头:“这事谁也没错,谁能想到王家将银子放进地窖里十几年都没动过,傻子也能看得出来,这是我硬坑了王家一笔银子。所以,这银子便不是我的了,只是暂时放在我手中。”
韩嗣却说道:“少君,怎么花还是不你说了算,合理的花掉只要给朝堂上一个解释便好。”
“在理。”韩绛也认可这个说法。
韩绛心里也清楚的很,今天若不是邱子风拉偏架、杨倓硬顶自已,这银子一锭也拉不回来。
韩绛吩咐道:“韩嗣,回去把银子放好,安排下去准备点礼物,晚上的时候我去见李洱将军,礼物备两份,说不定还能见到杨安抚使。”
“是,少君。”
韩绛更衣准备休息一会的时候,史达祖来了:“少君,就说几句话。”
“达祖兄你讲。”
“少君,嘉王殿下挺喜欢王家大宅,依我看是喜欢王家的书库。这事我会去找个由头,殿下既然喜欢,就让殿下住几天。”
韩绛点头:“恩,是这个理。”
史达祖又说道:“秀州那边问清楚了。魏家三房那边清楚的知道,苏穹只是同名不是同一个人,但其他人却一直认为那个苏穹就是苏定醒之子,魏家的高仆苏穹。”
韩绛问:“真名呢?”
“查不出。王家这边,怕是也不能审。要审,也不是咱们来审,要等临安派人来审。这事,我还没想好,咱们是否参与。”
“不参与,咱们要的已经拿到,王刻惪怕是回到扬州的时候,就是图穷匕现之时。当下,王家其他人也肯定会去临安就这事翻一翻案,这些事让他们去闹吧。”
韩绛吩咐完,史达祖应了一声:“那我去给家里写信。”
“恩。”
史达祖退离之时,韩绛又问了一句:“对了,关注一下吴铁那边。”
“是。”史达祖点了点头,离开。
韩绛吩咐丹霞:“安排一下,我要好好睡一觉,别叫我吃饭。到了酉时初叫我起来,把饭菜安排好。”
“是。”
话说此时临安城。
韩家找到男方大媒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正式提亲的日子也专门请人算过。
钱歆瑶在家里有点抓瞎了。
许多人出嫁穿的嫁衣,可以说九成九九九都是自已绣的,钱歆瑶也算会绣,她绣花的水平基本上和韩绛写字的水平差不多。
这么多年来,她对火药的了解估计要远高于对绣花针的认知。
第二二九节 紧张的钱歆瑶
当然,还有一件可恶的事情。
韩绛离开临安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
可恶。
钱歆瑶想来想去,提笔写了一封信给韩绛,那意思就一句话,反正我不会绣,你要帮我想个主意,总之不能出丑。
写好信,钱歆瑶考虑着怎么才能送出去。
最近家里把自已管的有点严。
正在钱歆瑶思考的时候,吴嬷嬷进来:“姑娘,主君让姑娘去书房。”
钱歆瑶赶紧把写好的信塞进袖子里,整理了一下头发,就往钱荨逸的书房而去。
书房内,钱荨逸正在读书,见到钱歆瑶进来示意让钱歆瑶坐。
钱歆瑶首先看到的就是桌上有一封信,两只木盒。
有礼物?
给自已的。
那么是谁,是韩绛吗?
一边想着,钱歆瑶一边坐下。
钱荨逸说道:“韩家请了洪迈来当男方大媒,定亲的日子也已经选好,这事知会你一声便是了。你娘亲死的早,你爹爹怕后娘怠慢你也没再娶。却人教你,你呢,不学无术,除了写字还勉强能看之外,一无事处。”
钱歆瑶吐了下舌头,没敢接话。
临安府谁人不知,钱家大姑娘才华横溢,诗书礼乐、天文地理、奇巧算理,无一不精通。但是当真没有人知道,钱家大姑娘不懂女红。
在钱荨逸看来,不懂女红,只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不学无术。
训过钱歆瑶后,钱荨逸叹了一口气:“也怪你娘亲过世的早,罢了。这里有两盒绛哥儿送来的礼物,还有信。你收着吧。”
钱歆瑶赶紧把木盒抱了过来放在自已这边的小几上。
钱荨逸又说道:“从今天开始,最近这段日子你离葛家三姑娘远一点,倒不是说葛家三姑娘有什么不好,葛家有什么不好,避嫌。毕竟你与绛哥儿这定亲的事情已经确定下来,你暂时回避一下葛家三姑娘。”
钱歆瑶虽然听的糊涂,但也不会问。
她知道肯定有事。
可让钱歆瑶意外的是,钱荨逸却主动讲了出来:
“让你避嫌,这是韩家的意思。”
钱歆瑶这时可以问了:“曾祖,韩家为什么?”
钱歆瑶这一问有两层意思。
第一自已还没有过门,第二韩家让避嫌总有原因。
钱荨逸说道:“江阴葛家,怕是牵连上谋逆大案了,所以让你避。原本这些大事还牵扯不到你等孩童,但谋逆大案非同寻常。其中一主犯还是江阴葛家的姑爷,这案子绛哥儿在办,周相、留枢密已经暗中派人赴扬州相助,你与绛哥儿有婚姻在身,韩家的建议没有错,你避嫌吧。”
钱歆瑶吓呆了。
谋逆大案。
这种案子牵扯上贬官、流放,全家为奴都是有可能的。
钱荨逸指了指盒子:“不看看,绛哥儿送了什么过来。给曾祖也有,这是你的一份。”
钱歆瑶有点木然的打开盒子,两只盒子里装的都是如雪一样的白的细粉,却不知是何物。
钱荨逸说道:“绛哥儿提供方略,施道长精心研制,雪盐、雪糖。这两样若是在临安府流传开来,权贵家中的盐糖生意,便可独断。去吧。”
“是,曾祖。”钱歆瑶施礼后退离。
钱歆瑶离开之后,韩侂胄、洪迈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钱荨逸没回头,只问:“节夫,你要保葛邲,倒让我很意外。”
韩侂胄躬身说道:“不敢瞒钱公,若其他人问起来,我一定会说我韩家要当好人,因为葛相公是好官,不忍其受牵连。太公问,我只能实话实说,想让淮南东路的事情办的快,办的好,只要葛相公亲自出手,大义灭亲。”
洪迈在旁说道:“学生也这样想,当然,保葛邲也是有必要的。”
钱荨逸点了点头:“没错,周相与留枢密都插手了。你二人若去找葛邲说穿此事,节夫说葛邲一定不会信。而景庐你,实在不适合明面上插手此事,朝堂之上也并非一池静水,过宫之事暗流涌动,加之你为韩家大媒,更不适合出面。”
“是,钱公说的是。只是此事,会不会给大姑娘惹上麻烦。”
钱荨逸哈哈一笑:“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与闺中秘友说些悄悄话,这满朝堂谁还能弹劾几句不成。”
韩侂胄就没问合适还是不合适。
这消息从钱歆瑶嘴里传到葛家三姑娘那里,再传到葛邲耳朵里是最合适的。
而且这主意,还是他出的。
将来,葛家欠钱歆瑶的这份人情,也就是欠韩绛的。
韩侂胄欠身一礼:“钱公,我先告退,我入宫去。”
“恩。”钱荨逸点了点头,韩侂胄退离。
洪迈也借口告辞,他要去见几个老朋友,葛邲的事情他不会提,但淮南东路的事情看似只在淮南东路,这事也一定会波及朝堂。
在朝堂上,也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话说,韩侂胄进宫献礼,先去找自已的姨母慈烈太后,献上雪盐、雪糖。
韩侂胄没说太多,只说这是韩绛无意中学到的法子,尝试着制作了一点,特来献给姨母。
慈烈太后很喜欢。
而后,韩侂胄又给当朝皇后李凤娘送了一份。
李凤娘留韩侂胄聊了会天,主要是问她的儿子赵扩去淮南东路如何。
韩侂胄吹棒了几句赵扩,却没提淮南东路有人谋逆的事情。
就在此时,钱府北侧门外再过一条巷子,有一处只接待女客的茶楼,作为好闺蜜,钱歆瑶自然有办法把葛家三姑娘叫出来。
钱歆瑶见到葛家三姑娘,两人一拉手,钱歆瑶说道:“过了今天,我怕就见不到你了。”钱歆瑶心中暗自庆幸,曾祖没有在府里下禁令,也没有给吴嬷嬷吩咐过自已不得再见葛家三姑娘的事情。
想来,最迟今晚就会有禁令。
所以,钱歆瑶一回到自已的屋,就找了借口跑了出来。
葛家三姑娘掩面而笑:“怎么,要闭门给自已绣嫁衣,你行不行呀。”
钱歆瑶示意身边的婢女退离,也打眼色给葛家三姑娘。
葛家三姑娘也叫自已的婢女退到一旁,两人手拉手一起进了雅间。
第二三零节 这才是真闺蜜
钱歆瑶与葛家三姑娘手拉手进了雅间。
还没等坐下,钱歆瑶就说道:“你认真听我说,我说的全是真的,你可不敢让人知道这是我告诉你的事。我们作姐妹多年,我不忍看你被贬为奴。别问,听我说。”
听这话,葛家三姑娘脸色大变。
她心中只有一个感觉,是不是韩家要对葛家下手。
钱歆瑶说道:“这事,周相公与留枢密使已经派人往扬州去了,你江阴葛家有一个姑爷是谋逆大案的主犯之一。扬州那边,我家绛哥儿亲自在办。我就知道这么多,这事好可怕,你赶紧回家告诉你爹爹,谋逆大案一但被牵连,想都不敢想。”
钱歆瑶取出一个信封:“这是我的亲笔信,你想办法安排人送到扬州,交给我家绛哥儿。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我和绛哥儿的私密话。另一封,我没有封信袋,我相信绛哥儿会听我的话,让这事尽可能别牵连上你们葛家。”
如果换个人说这话,葛家三姑娘还会考虑一下真假。
钱歆瑶嘴里说出来,她十成十相信。
不敢等,葛家三姑娘赶紧就吩咐回家。
钱歆瑶把葛家三姑娘的手一拉:“安心,绛哥儿一定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信我。还有,拿着这个,我家绛哥儿叫人送来的,有好东西你总记得给我留一份。”说话间,钱歆瑶已经将两个小布袋塞到葛家三姑娘手里。
葛家三姑娘那有心思管好东西,将布袋往自已的手袋里一塞,起身就往外走。
走的很急。
钱歆瑶松了一口气,对吴嬷嬷说道:“回府。”
钱歆瑶已经想好,自已去给曾祖承认错误。
话说两边,葛家距离这间茶室比钱家远,但葛家三姑娘却是先一步回到家,不等通传就直奔自已父亲的书房。
一进书房内,管家正在给葛邲报今年庄子春耕的方案与计划。
葛家三姑娘重重的将门推开,一看屋内有人,立即喊道:“所有人先出去,立即。”然后才快步走向葛邲:“爹爹,我有紧要无比的事情。”
葛邲摆了摆手。
葛家三姑娘是葛邲四十六岁才迎进门的一个小妾所生,是最小的女儿。
虽然是庶出,但因为小妾难产没救过来,是正妻养大,在家中比两个同为庶出,却是妾室养大的女儿有身份,也更得葛邲宠爱。
见人都出去,葛家三姑娘自已将书房的门重重的关上。
葛邲笑问:“看你的衣服,刚才出去了,可是街上发生了什么事。”
葛家三姑娘将钱歆瑶的信取了出来,一个有封口,一个没有。便将没有封口的那个打开,快速的扫了一眼之后,双手捧到了葛邲面前。
葛邲接过信,见信中写道。
大概意思就是:
我与葛家三姑娘如同亲姐妹,若她被贬为贱籍你让我如何忍心,为我,莫牵连葛家。
抬头没有,落款没有。
葛邲问:“这是,谁给谁的信?”
葛家三姑娘回答:“是钱家大姑娘给韩家绛哥儿的信。”
葛邲把信再读了一遍,能让自已女儿贬为贱籍,莫牵连,这是扬州出了什么大事了。
想到这里,葛邲马上问:“钱家大姑娘还说什么了?”
“她说,她若今天见不到我,便再见不到了。又说,是咱们江阴葛家一姑爷是谋逆大案的主犯,周相公与留枢密已经暗中派人往扬州去了。”
葛邲瞬间感觉背后阵阵发寒。
周必大、留正已经出手,代表着韩绛有十足的证据,而且扬州那边怕已经有了乱相,
扬州,扬州,扬州。
王刻惪。
葛邲想到了,扬州那边江阴葛家的姑爷就是王刻惪。
“可恶。”葛邲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
王刻惪迎娶自已寡居在家的侄女之时,葛邲就看不上王刻惪,一个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先成为王家义子,后变成养子的小人,从未娶妻,却娶一个比自已大那么多,又是寡居在家的妇人,这居心就不正。
葛家三姑娘吓傻了:“爹爹。”
葛邲摆了摆手:“为父无事,今天这事你办的好,咱家欠了钱家大姑娘一个天大的人情。”
葛邲说完后大喊一声:“来人。”
立即有人入内。
葛邲吩咐道:“立即去秘密打听一下,今天韩节夫的行程。”
“是。”
葛邲吩咐完之后:“三丫,给爹爹泡杯茶,用韩家小子的那泡茶法,再去吩咐一下,没有传唤任何人不得要打扰。”
“是。”
葛家三姑娘立即去办了。
再说钱家。
钱歆瑶进了钱荨逸的书房,自已带着一根藤条,进屋就跪了。
钱荨逸捋着胡子:“起来吧,你去见过葛家三姑娘了?”
“是。”钱歆瑶跪着没敢动。
钱荨逸说道:“这是韩家平原公之计,韩家这些年名声不好,韩家也不想葛邲受牵连。所以借你之口,传递了这个消息。曾祖应允,就是看在韩家这次作事还有章法,而且也有分寸,这是办正事的态度。”
钱歆瑶傻眼了。
很明显,自已刚才担心的要死,都忘记藤条打在身上有多疼了。
谁想到,竟然只是一计。
钱荨逸抬了抬手:“起来吧,这事确实是真的。葛家若现在赶紧应对,也能减轻一点麻烦,但葛邲贬一阶,或是三阶是难免的事。”
钱歆瑶傻傻的点点头。
贬一阶或是三阶不重要,依然还是贵族,只要没贬到贱籍就好。
钱荨逸继续说道:“禁令今天下了,别再见葛家三姑娘,若多生事端。你还小,却是不知,绛哥儿倒是个作大事的人,出手很准,而且也够狠。有人升了他的官,想捧杀他,当绛哥儿回临安之时,就是反杀之时。”
钱歆瑶点点头,她能听懂。
钱荨逸看自已的曾孙女听懂了,又说道:“扬州之事会如何,曾祖不知道,但扬州之后朝堂上必是腥风血雨,什么时候你可以随意出门,再见葛家三姑娘的时候,曾祖会告诉你的。切记,半年后,你便是韩家大娘子。”
“是。”钱歆瑶很认真的起身一礼。
第二三一节 准备挨打的钱家大姑娘
钱歆瑶知道轻重。
为好友报个信可以,但关系到韩绛接下来在朝堂上恶斗,她只能给韩绛打辅助。
钱荨逸摆了摆手:“去吧,雪盐、雪糖是奇物。你可以去作些准备,这是绛哥儿送给你的一份产业。”
钱歆瑶这会心跳还很快呢,没有缓过来。
施礼之后退出了钱荨逸的书房。
雪盐、雪糖,钱歆瑶还没有功夫去看呢,刚才的心思都在自已闺中秘友葛家三姑娘身上。
再说葛家。
葛邲派出去汇报的人回来。
葛邲听完汇报后示意汇报的仆人可以出去了。
韩侂胄公开的行程又不是秘密,这个打听不难,韩家的马车出府后在钱家的门外停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然后马车便进宫去了。
什么人坐什么级别的马车,这是有定数的。
韩侂胄也不可能让一个家仆使用自已的马车,韩绛又不在临安,那么马车上的只能是韩侂胄。
葛邲脑补了一下某个过程,一定是韩侂胄给钱家讲扬州之事的时候,让钱家大姑娘听到。
然后,钱家给钱家大姑娘下了禁足令。
而后,依家仆来报的时间计算,韩侂胄没有离开的钱府的时候,钱家大姑娘已经见到自家三姑娘,也就是钱家的禁足令还没有正式让仆婢们知道,钱家大姑娘趁这个时间差,跑了出来,送出了要紧的消息。
这份人情,很重。
那么……
葛邲又拿起钱歆瑶写给韩绛的信,仔细再看一遍后,依原样叠好放回了信封之中。
这种事情,韩绛会听钱歆瑶的劝吗?
葛邲不知道。
葛邲刚才就已经盘算过自已应该如何应对,第一步肯定是派人回家,葛家先与王刻惪划清立场,然后收集王刻惪谋逆的证据。
那么这些证据交给谁呢?
余端礼?
葛邲摇了摇头,余端礼眼下都自身难保。
周必大或是留正派的人,可他们派谁去了,是明查,还是暗访。已经派了,还是正准备派。
想到这里,葛邲苦涩的一笑。
葛家三姑娘给葛邲的茶里添了热水:“爹爹。”
葛邲说道:“三儿,爹爹苦思,这事若想真正解决的好,最关键的一步,只有一个人能够帮到咱家,这个人却是爹爹最不想面对的。当然,比面对他爹还能好点,韩家绛哥儿。磨墨。”
葛家三姑娘赶紧卷起袖子,开始磨墨。
葛邲又说道:“韩绛,比想像之中的还厉害,秀州之事就已经让为父看到他的手段。为父想过好些人,周相、留枢密不合适,不论交情,只说这事他们不可能替为父出头。其余人与此事无关,也牵扯不上。”
葛家三姑娘傻傻的说了一句:“有钱家大姑娘的信,韩家绛哥儿肯定会帮咱家。”
“就凭一封信!可能吗?”葛邲摇了摇头:“听闻放翁也去了,韩绛还请了仲行公出山,但他们非官身,所以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韩绛。”
葛家三姑娘不服气的说了一句:“韩家绛哥儿一定会把钱家大姑娘的话放在心上的,这是钱家大姑娘亲口说的。”
葛邲点点头:“姑且信吧,两手准备。若韩绛愿意相助,这份人情为父一定还给韩家。若不相助,也不怪他,为父也还有办法,只是没有他相助这么好。”
葛家三姑娘这才想起钱歆瑶给她的东西,磨好墨之后赶紧去取出来。
“爹爹,这是韩家绛哥儿派人给钱家大姑娘送的,她分了我一份。”
“是什么?”
两个袋子里装的都是雪白的细粉。
比起面粉粗。
葛邲手心有汗,糖在他手心很快就化了。
化了之后,葛邲感觉这是糖,用舌头尝了一口:“是糖,竟然是如雪一样的白的糖。”
另一只袋子葛邲也尝了:“如雪一样白的盐。”
葛邲感慨的说了一句:“话说,韩节夫这老贼倒是运气真好,凭空捡了一个宝贝儿子。世人以为韩绛是投靠韩家,却不知,韩家会因他而兴,大兴。”
葛邲感慨之后,提笔给韩绛写了一封信。然后才是给江阴自家兄长写信,分析利害,指明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如何办等等。
而后,又写了一封信给自已泰州自已的好友,当下知泰州府事。
葛邲内心更希望韩绛能接自已的信。
韩绛并不知道自已的老爹又玩了一手妙招,这会正在研究银子呢。
鹤翎那边已经把消息放了出去。
扬州的盐钞茶引黑市其实是一处风景很不错的地段,这里有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叫平山堂。
平山堂位于大明寺大雄宝殿西侧,原本是欧阳修所建。
平山堂是专供士大夫、文人吟诗作赋的场所,坐此堂上,江南诸山,历历在目,风光尽收眼底。
但,靖康之役后,许多文人往南逃,临安府更加吸引人。
或是更安全吧。
当年,金军长途奔袭,攻打扬州之时,这里的和尚们逃的一个都不留。
现在过去几十年了,这里又有了和尚,不过却不是真和尚,却是一群私盐贩子怕被人查到,然后剃光了头,装模作样重修庙宇。
而后,慢慢的开始有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最终,这里变成了扬州盐钞茶引的黑市。
韩绛,一身贵公子打扮,带着韩嗣、钱宽、韩武、钱浩,还有八个勇武过人的家丁来到这里。
韩绛一行人刚进庙里,就有一位肥头大耳的高僧迎了出来。
“施主一脸贵相,小僧空见这里有礼。不知施主是礼佛还是上香?”
钱宽上前一步:“你想死不?”
“哟,刀爷。”
钱宽笑着摸了摸这和尚的光头:“爷现在叫钱宽,赶紧把你这里最好的屋子收拾干净,准备酒菜。还有,这地方我家少君要了,开个价吧。”
自称空见的和尚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老刀,我客气一点把你供在上位,正所谓鼠有鼠道、猫有猫路。你过界了。”
很强硬。
钱宽看了韩绛一眼。
韩绛笑了:“韩嗣,拿我的帖子去见余端礼,告诉他。本伯爷在这叫什么寺的地方让恶僧给劫持了。看他要怎么办?”
第二三二节 大明寺的黑市
韩绛让韩嗣拿帖子去见余端礼。
韩嗣也笑了,却是站着没动:“少君,怕是余转运使今晚都睡不安稳了。”
韩绛摇了摇头,抬脚就往寺内走。
空见瞬间就傻了。
敢直呼淮南东路转运使名字的,这扬州城里有吗?
有。
嘉王殿下估计敢。
另一个!
空见卟通一下就跪了:“伯爷,手下留情啊。我们一众兄弟靠这里吃饭的。”
韩绛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件事,在黑市挂牌,末盐引我按原价八折收。第二件事,带本伯爷去藏经阁。”
“是,是。”空见那敢有一点反对。
韩绛为什么要进藏经阁,一来是看看有什么特别的书没有。二来是感受一下这阁的气氛。
扫地僧是一个传说。
站在藏经阁内,韩嗣去翻看可有什么有价值的书。
韩绛问:“当年,这里的和尚怎么一夜就逃光了。”
钱宽回答:“当年,金军五百人杀到,御前十万兵马不敢战,都往南逃。还吓的官家从此不再是男子。连御前十万人都逃了,官家更是连衣服都没有穿,就直接上船往南逃。秃驴们敛财还行,骨气也就那样了。”
韩绛只在历史书中看到金军南下,却万万没想到只有五百人。
韩绛问:“真的,只有五百?”
钱宽点了点头:“金军一万,可杀到扬州城下的只有先锋五百人,金军势孤,劫掠扬州城之外就离开了。可扬州经那一役之后,几十年过去才慢慢恢复过来。”
“可悲。”韩绛只说了这两个字。
韩嗣倒是过来报喜:“少君,这里有不少珍贵的孤本,我好好找找。”
“恩。”韩绛没心情留在这里,示意钱宽带路到休息的地方。路上,韩绛问钱宽:“那和尚是怎么回事?”
钱宽回答:“以前是一个私盐贩子,有一次官府追查他躲到了这里,原本这里聚集了一伙盗匪,他杀了盗匪变成和尚,倒不是一个恶人,作事也公道。只是小的不明白,少君要这里干什么。”
韩绛回答:“我要的是这个黑市,而且这里距离扬州城不远也不近,将来有些生意会在这里办。另选一个地方也不是不行,但没这地方好。所以,我说是买下来。但若空见不想卖也就算了,既然他不是恶人,咱不强买。”
“是,一切依少君吩咐。”
再说平山堂内。
韩绛挂八折收购末盐钞的事情引发了一些不算小的震动。
在这里朝廷盐钞交易的可不止有宋商,还有金商、倭商、高丽商、西夏商,甚至还有两个蓝帽商。
倭商为什么还要盐。
别看倭岛四面都是海,可因为他的气候与地形原因,他们的盐产量远远不够。
在官方的宋倭贸易列表之中,农副产品一栏之中就有:茶、糖、酒、米、盐、药材等。
高丽的盐业,是需要把海水运输到工坊,再用煎盐法取盐。
对于高丽来说,这需要消耗大量的木料,远不如想办法从大宋买盐合算。
当然不排除这些人在这里买盐引,却私贩到高丽、倭、金国。至少两个蓝帽商就打的是这个主意,只不过他们负责买入,再转卖给其他的私盐贩子。
大宋这边是见盐引就给盐,不管是谁。
见到有人挂八折买末盐钞,在场的商人都是呵呵一笑,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眼下,就没有这个价。
当下的价格是原价加两成。
西夏的商人已经加价到三成,因为草原上战争不断,需要大量的盐,所以盐钞的价格一定会涨。
而这时,突然有人发现,挂牌八折竟然成交了,有人卖。
谁卖的,查不到。
谁买的,也无人知道。
既然是黑市交易,就是客户不会面对面。
有人这时说道:“这两天有一个传闻,说是金国都水监丞田栎上了递了一个奏本,说是要挖开大河,以防止中都受灾。”
一名金国商人猛的转过头。
有人就问了:“怎么,你知道?”
“好象是真的,确实有这个奏本。”
马上就有人过来打听了。
金国商人不知道详细的内容,却是把当时的情况说的很清楚。因为这事就在他离开金中都的前两天发生的,市井已经传遍了。
有人不懂,这就问了:“挖开大河会如何?”
“会如何?”
当下就有人急了:“你难道不知道,杜充这奸贼当年挖开大河,你可知道多少人无家可归,多少人易子而食。”
说话的人对着金国商人施了一礼:“这位兄台,可知道是准备从何处挖开?”
“恩,这个倒听说,是南岸的两个村子,就在泗州往北几十里的地方,当时我一友人还准备转让泗州的店铺。”
这是真的。
黄河决堤有多可怕。
水灾在每个人心中都是巨大的阴影。
这时,又一笔交易成功了。
不再是八折。
一万盐钞压到七折出手。
这时,有人挂出六折半出手的盐钞价格。
不,这会赔惨的。
大部分商人不愿意这么低价的价格把手中的盐钞卖出去,只有小部分商人开始跟风,韩绛这边也在不断的压价,六折四、六折三,甚至开出了六折二八五这样带小数点的价位来。
穿着男装的鹤翎找到了韩绛。
“小官人,你最终准备把盐钞的价格砸到多少?”
韩绛思考了片刻:“先砸到四点八左右,我心中的理想价格是四点一。然后先一条消息肯定会有人去细查,相信最多半个月,他们就会知道那个水监的建议完全被驳回。那么接下来,我会放出第二条消息,再想办法把盐钞涨到两倍,甚至更高。”
鹤翎追问:“然后呢?”
“然后,咱们手上的盐钞全部抛空,一张也不留。”
鹤翎不解:“小官人,利州路需要盐,而且还可以往借道往西夏贩运。我需要盐。”
韩绛问:“要多少?”
“至少三十万担。”
“我给你五十万担,我有盐,而且数量巨大的盐。再说一句,无限量屯粮啊,今年夏天大河会大决堤,两淮受灾千万。我阻止不了这事,却可以收容无数的难民。屯粮,若没有地方存,交给我,我帮你存,我有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