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六节 这事怕是干不了
李洱想让韩绛去劝服周必大。
韩绛那敢接这话,这活的难度已经是地狱级了。
周必大是什么人,那是绝对的忠心不二,而且有才华、有品德、有人脉的名臣。
怎么可能被自已说服。
李洱呵呵一笑:“绛哥儿,人有时候不逼自已一下,都不知道自已其实挺厉害的。论打仗,只说我见过的人当中,我只服两个人。一个是岳帅,一个就是辛帅了,咱只说这幼安公,他从来就没有怕的时候,只有他不想打的,没有他不敢打的。”
在韩绛眼中,辛弃疾除了不会作官之后,若给他足够的兵马、粮草,绝对是开挂的人。
韩绛依然犹豫,向周必大挑明自已正在作的事情,他不敢。
李洱也没有再逼韩绛,只说道:“不是要见北边来的信使嘛,先见见,看事情有多大。”
“也好。”
北边来的信使不是指金国,也不是指辽人,虽然这两边都在北。
上次淮南东路收容难民,收了一些个草原上来的人。
这些人倒简单,你给我活命之恩,那咱就给你卖命。
这不,这些人从草原上找了一位有身份的人过来,只说是一单大生意。
客人被请了进来。
来人见到韩绛坐在首席不由的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主事的竟然是一个年轻人。
难道是凭父辈的权势。
这生意怕是不好作了,这种年轻人不好打交道,也不怎么可靠。
韩绛穿越前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什么样的客户没见过。
只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对这生意有了不信任感。
史达祖给韩绛介绍:“少君,这位是来自脱脱黑的蔑塔阿烈,是族长的亲信。”
脱脱黑是塔塔儿六部之一的秃秃黑里兀惕塔塔儿,在大宋的官方文件中,就称呼他们为脱脱黑。
韩绛请客人入座。
“先说说,我了解的你们,如何?”
“贵人请讲。”
“恩,塔塔儿部是个挺有趣的部落,看别人南下侵扰劫掠,所以也跟着趁火打劫,然后被南边的人暴打,先是辽、后是金。这被暴打之后,看到机会又南下了,然后再次被暴打?用我的话说就是滚刀肉。”
蔑塔阿烈听完咧开嘴笑了?韩绛说有的趣,却也是事实。
韩绛继续讲:“然后金人也很头痛你们,给钱?大量的给钱?你们得了好处也就不和别人凑热闹了,然后给金人当刀便?反过来去侵扰别的部落?对吧。”
“对。”
“现在呢,你们突然发现金人开始怀疑与戒备你们了?你们不想背叛,但金人的规矩你们也接受不了。这便宜占习惯了,肯定是不愿意吃亏的。你来,是想要买武器?没错吧。”
“没错?全对。你有多少武器可以卖给我们,听说你们很有手段。我也知道这里是临安城,我会立下血誓保证不会出卖你们?只要给我的武器真是好东西,真家伙。”
韩绛摇了摇头:“我还没讲完,等我讲完。”
“你讲。”
“你们这些年?杀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个叫俺巴孩?是你们给坑了然后卖给金国。接下来又用同样的手段弄死了巴儿合黑。这不算完,又有一个叫也速该的,也是被你们弄死的吧。厉害,非常的厉害。”
蔑塔阿烈咧开嘴大笑,他把韩绛的话当作给他们表功呢。
韩绛却没笑:“知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斩草除根吗?”
“什么意思?”
韩绛很严肃:“你们打不过金人,但金人攻打你们的时候,你们会全族逃走,让金人追不上,所以你们不怎么怕,对吧。”
“对。”
“那么,你们杀了那个人曾祖父,祖父的兄长,亲爹。你说那人若是带兵,加上他投靠的干爹汗王的兵马,他能不能追上你们,他追上之后会干什么呢?”
蔑塔阿烈脸色终于变了,可他还是不敢相信:“他追上,追上能怎么样?”
韩绛在脖子下作了一个杀头的运作:“比车轮高的男人,全部弄死。”
蔑塔阿烈流汗了,他低声说道:“一定会这样,其实还有件事情。”
“说来听听。”
蔑塔阿烈要了杯茶喝了,擦了一把汗:“在十六年前,那时我还年少。当时奉我们族长之命去偷袭乞颜部,可我们发现自已兵力不足,所以鼓动了蔑儿乞惕部一起去,这仇也挺大的。”
韩绛愣了一下,马上说道:“难道是术赤?”
蔑塔阿烈没接话,只说道:“七年前,也就是那一战之后的第九年,你说的那个人突袭,杀了蔑儿乞惕部许多人,真的是比车轮高的男人都被杀死了。我想,他有可能知道当时参与那事的,有我们。”
这两人讲的是什么?
李洱、刘过、史达祖一头的雾水。
韩绛走到蔑塔阿烈面前:“所以,听我一句劝。一但金人攻打你们,你们不要往西,不要往北,往南是死路,却可以往东。我会安排一支力量在关键的时候突袭金军,接应你们往东。”
蔑塔阿烈不明白了:“往东是金国腹地,难道不是死路?”
“置死地而后生,一路往东,抢占原渤海国的地盘,然后一路杀到海边,拿高丽国的土地可以让你们生存,这样的好处是,海上我可以给你们补给。”
蔑塔阿烈就问了:“你为什么帮我们,你图什么?”
韩绛回答:“你们给金人当刀,难道不能给我当。或者说,眼下是合作,因为我不喜欢那个人,将来有一天,你们可以不服气,我会派兵马打到你们服,打到你们跪在我面前,别问我凭什么,到时候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说到作到。”
“这事我作不了主,我可以带你的信回去。”
“不用,我派人过去和你家大首领谈。”
蔑塔阿烈思考片刻:“那武器的事情呢?”
“这是两回事,生意归生意,这交易归交易,咱们分开算。但要现货交易,我怕你们脑袋一热,让金人把你们收拾了,然后又让那人断了你们的后路,我找谁要钱去。”
“行,就现货交易。”
第五九七节 你们竟然欺负狗
蔑塔阿烈下去休息,同时列出他要购买的军械、武器清单。
刘过这才问:“主君,你们刚说的是谁?”
韩绛回答:“铁木真,从他曾祖父那一代开始,四代人都和塔塔儿部有血海深仇,按蔑塔阿烈的说法,铁木真的正妻被抢走,九个月之后被他干爹施压救回,却已经是身怀六甲,这事塔塔儿部也逃不出干系,这仇有点大。”
李洱接了一下:“这不是仇有点大,这是不共戴天。”
“恩。”韩绛点了点头:“是这话。”
大宋的官员对草原上的了解并不多,他们关注的只是金国,大宋立国之时草原上是被辽国控制的,后金国南下大宋距离草原又太远。
对韩绛而言。
铁木真与塔塔儿部的仇恨不需要太懂历史,光看电视剧就有太多太多。
眼看天快黑了,韩绛吩咐人备宴。
突然,韩绛看着李洱:“李将军,我突然反应过来,东西二府正在议事,你怎么没去。”
李洱听完后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却是很快回答道:“什么时候军政大事需要兵部主事的官员参加了,倒是会偶尔招见几名兵部的小吏去查问些事,侍郎都是虚的,更何况我这个还没有正式入职的尚书。”
这话说的韩绛比李洱还尴尬。
韩绛还是把朝堂了解的不够深。
大宋自立国以来,设枢密院分了相公的权,然后将兵权留在枢密,又设三司分了户部的权,大宋的六部职责不但乱,而且还有相互交错,
花厅小宴之后,婢女们抬走食几,换上茶台。
刘过闻着茶香说道:“好些天前我就在想,宛城少了一项重要的税,以前这种税自先秦就有,汉成例,唐盛行,咱们大宋初期也实施过,后来慢慢停了,到了临安之后完全没有了,这个税咱们要收,而且要重重的收。”
加税?
这个有点过了吧,宛城现在还在不断的对抗来自金国的压力,今天的麦子才种下没多久,明年才是真正的第一次收获季,这会加税会不会引发大规模的抗议。
刘过没看韩绛的表情,继续说:“读史,咱们大宋的单身人口太多了,所以单身要交税,而且要交重税,严重的拉去干苦役,再严重就抓回来关进大牢。”
韩绛整个人惊呆了。
什么?单身就要坐牢,要不要这么狠。
韩绛问了一句:“这个,单身到多大要坐牢。”
刘过显然认真的考虑过:“男子二十二苦役,二十六坐牢。”
好可怕,韩绛前世三十多还单着呢。
韩绛又问:“那三十好几还单着呢?”
刘过笑了:“那就重重重罚,罚到他生不如死。”
这表情?这语气?韩绛心说若放在自已穿越前,估计已经累死在挖矿的岗位上了,毕竟自已穿越前?三十好几都单着。
史达祖表示支持:“这个税加的好?以往只收女子不嫁的税,咱们收男子不娶的税,这个好?非常好。”
韩绛不太明白。
史达祖解释道:“咱们大宋不娶不嫁的实在太多了?男子不娶?特别是读书人,死读书满脑子想着入仕为官?中了三甲说不定被公主、郡主、王侯将相家的姑娘相中?自然不能过早的娶妻,这是自毁前程。”
“权贵家的姑娘自然不甘心下嫁,所以宁可等到老死也不会随便嫁了。其余的,却是现在这嫁妆实在太高,高到许多人嫁不出去。咱们加税,可以逼着许多人成亲,也可以降低这厚嫁的风气。”
韩绛完全没插嘴。
这两人完全说到一起去了。
一句话,加税。
把单身狗往死里虐,不但每年要交税,严重的拉去干苦力。
而且还有更可怕的规矩,有身份的必须娶两个以上。
为什么。
因为逃难到宛城的,女子是男子的至少两倍。交趾那边更可怕,女子数量是男子的四倍左右,大越国这些年征苦役不知道累死了多少青壮,再加上打仗,死的全是男子。
看规矩就要定下了,韩绛插了一句:“我看这样,拿士兵论单身久了减军饷,若娶妻只要生了孩子,加五成的军饷发给家眷。”
“这个好,要加上。”
原来不是玩笑,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们真的打算加税。
问题是,这合适吗?
韩绛打算参与一下,在韩绛心中,不能这么欺负单身狗,还是轻一点,轻一点。刘过明显看出韩绛的意图,却在这个时候对李洱说道:“李老将军,话说咱们的香料也不少,可主君却没有家里一星半点,这怕不合适吧。”
“啊,恩,恩,对,不舒适。”
李洱秒懂。
什么香料都是差话题呢,这加税的事情一定要办。
对李洱来说,加单身税最大的好处就是刺激人口增涨,将来要打金国,要往南边发展,没有人口还能干什么。
人口是最最重要的资源。
先订一个小目标,李洱希望自已活的时候看到韩绛控制地盘内人口过一万万。
当然,这一万万还不算交趾。
李洱拉着韩绛:“我说绛哥儿,咱们不穷,也不差钱。话说你还给你爹带了一口棺材回来,也没给自家婆娘带点什么好东西,要我看,从大库里调一千八百斤香料搬过来。”
一,一千八百斤。
这香料就算换成米,韩绛相信也够钱歆瑶吃一年。
李洱开始劝了:“你看,马上过年了,这不需要回娘家,谁还没个朋友了。”
韩绛看刘过与史达祖那边讨论的都兴奋起来了,开始急书,他很想过去看看这两个家伙用了什么手段狂虐单身狗,可李洱就是拉着韩绛不放手:“我说绛哥儿,还有些极特别的果子,怎么也要给你家大娘子来上几十筐。”
“这,好吧。”韩绛刚答应下来李洱就抢着说:“话说,有些东西你不拿,大伙谁也不好意思拿点,辛苦了一年总要发点赏吧。”
这时,刘过写完了,李洱放开了韩绛。
刘过将写好的拿给韩绛:“这份公文会秘密的送到宛城、临洮、交趾,经修正之后再返回来,而后正式公布。依咱们的规矩,定这样的大事绝对是公正的,要多听其他人的意见。”
第五九八节 主动上门的秀安僖王
刘过写了单身税草案。
韩绛接过一看,女十六未嫁者,每年要交二百个钱。
这么多。
却谁想李洱说道:“太少了吧,十六未嫁才二百,我看应该从十五算每年增加二百。”
韩绛赶紧说道:“不好,女子年龄太少成亲生子不好,不好。”
刘过翻出后面一页,在韩绛的意见上加上了这一句。
李洱却说道:“要我说十四之后就开始罚钱。”
刘过体谅韩绛的心情,没等韩绛说话就说道:“过了实岁十六再开始,可以了。”
大宋朝法定成亲年龄,男子十五、女子十三。
加税。
这事韩绛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纯粹就是看不习惯虐待单身狗。
好吧,姑且听一听其他人的意见。
比如自家岳父的意见。
或许会不同。
信当天就送了出去,李洱也悄悄的离开了韩府。
再说韩侂胄,他离开后宫东府,也就是枢密院所在的地方之后回家,路上他明显的感觉到临安城的气氛有点不太对。
特别是有些官员遇到自已的马车之后远远的就开始避让。
不仅仅是普通的官员,就连几位尚书都避让,却不来和自已打招呼。
出了什么事?
韩侂胄快到家的时候,有一个似乎早就等在这里的马车迎了上来,摆足是偶遇的姿态。
赵康。
秀安僖王。
赵康下了马车,站在路边等着韩侂胄。
毕竟是一位亲王,还是宗室,虽然与自已平辈却是一位长者。
韩侂胄吩咐停车,然后走到赵康面前。没等韩侂胄主动施礼,赵康就先一步施礼了。
赵康进宫谈话内容以及反应韩侂胄已经看过记录,也把那份记录给烧掉,他不明白的是,既然自已的儿子韩绛已经答应了慈烈太后,那么赵康还来干什么?
当面感谢?
犯不着。
自已是不可能放赵林德一马的,除非是赵林德亲自上门大礼赔罪,任何人说和都不可能。
一巴掌打在自已脸上,这如何能退让。
他韩侂胄在临安还要不要脸面了,韩府在临安还要不要威严了。
赵康施礼之后说道:“你和我都是朝廷封的王,我是皇亲你是国戚,我不是来给赵林德说和的,他自已惹下的事情他要自已扛。我来呢,是想代表其他宗室过来说个情,军需大案能让就让一手,宗室的日子也不好过。当然,平息各地驻军还有士兵的怒火,这也是要办的,拿钱买命吧。”
这么好?
韩侂胄犹豫片刻:“兄长不如到我府上喝杯茶,吾儿对茶道还算有些研究,家里有秋天的乌龙,茶味绵长却是回味无穷。”
“好?那打扰了。”赵康没拒绝。
到了韩府门口?韩侂胄看到府内的仆从开始张灯结彩。
这张灯结彩可是有相当的讲究。
什么节日挂什么灯,什么日子结什么彩都有礼制可查。
韩侂胄停下抬头看了看。
此时挂的是三彩。
喜、年、庆三彩。
年彩正常?马上就要过年了,提前几天开始挂彩也没什么。
那么喜?便是韩府与曹府结亲,这个可以。
最后的庆是何意。
因为赵康在,所以韩侂胄也没问。
赵康也盯着看了好几眼,他也不明白韩府这彩挂的是何意。
喜庆、喜庆。
诞生、寿辰、成亲、白喜四样为喜。
升迁、乔迁、学有所成、有高朋至四样为庆。
象是开业、新船下水这类与韩府这样的高门无关,所以庆只有那四样了。
进入韩侂胄书房,分宾主坐下。
赵康说道:“恭喜韩府与曹府结亲。”
韩侂胄回礼:“孩子们自已的事,这事我也没插过手,也是事情说定了才知道的。依常理说?到了我这样的身份家里结亲也是要三思的。”
韩侂胄话说的是真还是假,赵康不想去研究。
事实是,你韩侂胄结亲曹家,可以说宫内宫外,临安城内外的势力让人拉拢了一大波。
宫内,你韩家上有太上太娘娘,中有当朝大娘娘,往下还有差半步就晋贵妃的曹贵妃。
宫外?你自已已经是签枢密院使,儿子是枢密院承旨兼掌市舶司、侄子掌北大营,又结亲了掌南大营的曹家。
若非文官系还有其他各支,你韩侂胄怕已经一手遮天了。
所以说,无论是你韩侂胄有心还是无意,结果已经摆在那里,所以你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赵康也不绕圈子,直接挑明来意:“宗室过的不容易,原先有点钱的那年金军南下,死伤无数,活着的也变的比庶民好不到那里去,挑头的一些人也是为了照顾其余过得不好的那些,我倚老卖老问一句,临安的布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韩侂胄没有急着回答,先是等茶泡上,喝了两杯这才说:“与你无关。”
赵康心里生气,可脸上不敢表露,他知道他们这些宗室面对韩侂胄这样的权臣是弱势的,所以他再问一次:“咱们没什么不愉快的事,连问都不能问了?”
韩侂胄说道:“我不是针对你,而是这事你参与其中只会给自已招惹事非,你既然要问,我便告诉你,无所谓是不是宗室,这是吾儿要办的事,他取名为产业革命。”
赵康听得出来,这是真话,可是他听不懂。
赵康问:“何谓产业革命。”
韩侂胄回答:“就是变革,熙宁年前距现在不远吧,那时我差不多就是绛哥儿这年龄,兄却是见识的多,新法为什么完败,便是败在兄的手上,因为他动了宗室的生计,也动了大地主的钱袋子、粮袋子,对吧。”
“对。”既然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赵康不回避。
韩侂胄继续讲:“他从朝中搞,靠的是朝堂上的百官,官家的支持。吾儿不靠谁,纵然我只是一介平民,这事你们也挡不住,虽然可以制造许多麻烦,但你们挡不住。当然,若没有我,没有韩府的权势,吾儿要办的这件事情可能会晚二十年,三十年,结果却是一样的,无人能挡。”
赵康就不明白了:“你也是大地主,你家有多少田,莫说是临安城,这天下有几家能比你的田更多。”
第五九九节 我们需要改变
赵康确实不明白,韩侂胄也是大地主,为什么想要变法呢?
他提出了疑惑。
韩侂胄摇了摇头:“所以说,你们见识太短浅了,只守着自已那一亩三分地。每天就想着,自已田里打了多少粮食,自家的佃户又织了多少布。我现在研究的是,一个工坊一百名织工,一年最多可以产多少布。”
“这个,那么能织多少?”
赵康感觉自已以前的书全部都白读了。
明明韩侂胄说的每个字都自已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完全无法理解。
织布,难道不是推一下、踩一下、扔梭、再拉一下,踩一下……
这每天织布数量是有上限的,否则会把人累死。
韩侂胄回答:“现在每个时辰非一等优工可以织一丈一尺,但吾儿的工匠却能织到一丈九尺,他正在努力突破两丈这个关卡,并且作出计划明年一年,到年底的时候达到两丈五尺,而我呢,只希望严州的工匠能达到每个时辰一丈五尺。”
赵康惊呆了。
他不是那种不识人间烟火的王爷,他知道一个妇人一天能织到七尺就已经是非常、非常辛苦了,许多人就是一天五尺。
赵康问了:“那么,你这一天能织五丈?”
韩侂胄摇了摇头:“每天差不多十五丈吧,差也差不了太多,毕竟许多妇人还不熟练,而吾儿的工坊,一个月一架织机能织千丈。”
说完后韩侂胄问赵康:“现在问,你敢来和我儿玩麻布吗?”
赵康差一点骂了出来。
老贼果真是老贼,这拿什么玩,你一个月一架织机织出了别人几十架一年的量。
难道是!
一定是。
赵康在鄂州有产业,那里河道众多,他就拥有水转大纺车。他的纺车长三丈、高一丈,同时装有三十二只锭子,每车每天可拈纱一百三十斤。
他更是知道严州韩家有比这个更大,更快的纺车。
大宋第一水转大纺车是钱家的,却不是工坊用,只是为了研究,一天五百六十斤纱。赵康知道自家的水车纺车是脚踏纺车的三十倍工效,钱家那台传说是七十多接近八十倍工效。
只是钱家那架因为占地过大,投资过大,而且没有谁家能准备几十万斤纱,所以这种大机器确实是闲置的。
有纺就有织。
这是唯一的解释。
韩绛娶钱家嫡长孙女?韩、钱、吴三家超一流的工匠联手,打造出靠水转织布机绝对是有可能的。
韩侂胄又说道:“我韩家在严州依旧还有大量的手推织机,只是织户的工钱是原先的三倍起?他们所织的已经不是普通的布,是海船专用的帆用布。不怕海水?用的麻料是特殊处理过的,这秘方肯定不能告诉别人。”
赵康这才点了点头:“我懂了?完全懂了。我回避,临安布市的事情我半句也不会插嘴,你提到的事情?若是招安顺利?我能重回鄂州一定想办法换个地方?到时候可否卖我一架。”
韩侂胄摇了摇头:“想学着造,你造不出来。”
赵康没再问?起身一拱手:“告辞了,眼下我还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也不知道家里被乱军整成什么样?还好有命在。”
韩侂胄起身:“我送你。”
赵康走到门口时候停下,他很想对韩侂胄问一句,你刚才说的织机那事,我是不是需要帮你保密等等。
可看韩侂胄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赵康终究就没开口。
看着赵康上了马车?韩侂胄转身抬头看了看自家门头?张灯结彩。
回到府内,韩侂胄把韩绛叫来:“这府里有何事需要庆祝?”
“丰收?”
韩侂胄很疑惑,丰收都是秋天的事,这马上过年了,你挂彩庆丰收?
韩绛却是早已经作好了准备。
请韩侂胄到了自已的书房,给了韩侂胄一份自已早就好的文件。
韩侂胄看文件的时候韩绛说道:“摊丁入亩一定会深入人心,而另一件却不容易,因为没有谁愿意把自已辛苦挣来的钱交了税。一个人一年挣一千贯,交上几十贯一定不会有怨恨,但若挣十万贯却要交四万贯的税,一定会有人逃税。”
韩侂胄翻看着自已手中的文件,文件名字叫:韩家庄、山、匠户的长期工作契约以及劳动保护条例,附薪酬保障和劳作奖励及激励机制。
很长的名字。
可目录,总纲。却和韩绛说的交税完全没一点联系。
韩侂胄又翻看了几页这才开口问:“你这是在为日后作准备?”
“爹,您老英明。”
韩侂胄对于韩绛的马屁没有半点反应,坐下继续翻看着韩绛写好的计划书。
韩侂胄,配得上他签枢密院使的职务,他懂政务。
韩绛的计划书中有三个方面内容。
头一个,严州的产业规划论,而后让许多居住在深山,山庄产出极低价值的那些庄子,还有人离开原本的山林。而后增加水力设施,提高茶、果等物的产量等等。
而后便是将所有的韩家所属山户、茶户、农户、庄户变成受到韩家雇佣的人,给他们足够的生活与生产保障,再有一套严谨的规则来确定这样保障的长期实施。
第三便是重点。
把摊丁入亩这一项,隐密的在严州开始作尝试。
自然不能是摊丁入亩这种名称,也不能是实际的形式,一定要有变化,而是要足够的有迷惑性,不能让外人看出来这一项惊人的改变。
在第三点上韩绛想的办法只能说勉强能用。
不够好。
韩侂胄让韩绛坐下来,开始替韩绛对第三点作出分析与推理。
与此同时,曹家。
葛家三姑娘现在改名曹若莹,她对于嫁进韩府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曹家选的这位却不甘心。
曹若慕,虽然不是嫡女,却也是有身份,有诰命的夫人生的女儿,在家中的地们也不比嫡女差半点。
嫁过去为妾。
这如何甘心。
在曹家给她们二女准备嫁妆的这些日子里,可怜的丫头已经用眼泪打湿了几十片手帕。
当然,更让若慕不爽得是,这凭空多出来的一个姐姐,却在开心的绣着自己的团扇。
第六零零节 悲伤的姑娘
抹了一把眼泪,想一想这会肯定会开心绣出嫁团扇的那个凭空掉下的姐姐,曹若慕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可恶。
更可气。
或许,她不明白?
毕竟是要一起嫁过去的,想想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若慕主动进了葛家三姑娘,现曹家六姑娘若莹的屋。
这屋是临时的。
因为若莹只是在这里住很短的时候,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是七天时间。
用简陋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
但,住在这屋的人却是开心的。
小院内,除了两个老妈子是曹家安排的人之外,嬷嬷、侍婢、厨娘等等都是葛家派过来的人。
有客上门,名义上也是亲姐妹了。
葛家过继到曹家的姑娘,在官府记录之后便是亲姐妹。
两人站在一起,年龄差不多,身高也差不多,穿着上也什么差别。这也是葛家有心,曹家有意,葛家在给备衣服的时候也是考虑到曹家的家风,曹家也特意留意过原先葛家三姑娘的打扮,给曹若慕的衣着安排上也有些许的调整。
但,一位却是满面春风,一位是寒冬腊月。
手一接,更是一双手热呼呼,一双手些许冰凉。
进屋内坐下,曹若慕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倒是原先的葛家三姑娘,现名为曹若莹开口说:“听闻八妹这些日子哭泣,可是舍不得离家?”
真相是什么,心里明白却是不能就这样说出来。
曹若慕微叹一口气,满肚子话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倒是曹若莹说道:“是怕去了韩家受欺负?”
“是。”
这次曹若慕却是很直接的应了。
“不会的。”
只是一句不会的,却没有过多的解释,曹若慕却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肯定。她便是要问了:“是因为,你与韩家大娘子是亲密?”
曹若莹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了,她只记得爹爹有句话说的很严厉。
她入韩家,关系到葛氏一族的未来。
说的不是葛家,而是葛氏一族,这代表的便不再是她们这一门一户,却是宗、分、支大大小小几百口子人。
事实上,曹家也一样。
只是这话,不知道曹家有没有告诉曹若慕,所以这话曹若莹也不敢乱说。
突然,曹若慕伸手用力握住了曹若莹的手:“我?我不甘心。”
“不?不甘心?”曹若莹有点懵住了。
曹若慕说道:“你不可能不知道,一个伯爵?虽然已经是贵族中的上等人,却依是礼法?一夫人便是合情,双夫人已经是朝廷的特恩。你我入府,只是妾。纵然说将来或许韩家还在临安有势,伯爵也能再进,但却要等到何时何日,那时却是否还有你我的位置。”
原来是为了这个。
夫人还是妾,却也不是妾。
有朝廷的册封、有诰命的卷轴,这才是保障。
夫人什么的称谓都是假的。那木轴上精绣丝帛上?金丝银线的文字才是真。
曹若莹也握着曹若慕的手,有许多话她不能说,也不敢说,这是出门前她爹非常严厉的交待过的。
曹若莹说道:“安心,有你的。因为你是曹家的女儿。”
曹若慕内心反应是,这是在安慰自己。
她还没有睿智到察觉到曹若莹脸上那细微的变化。她只能回答道:“曹家已经不如当年,我只是听娘说,我一个远房姑姑能成为贵妃靠的是韩家?与韩家结亲便是两家交好,才能让曹家出一个贵妃。眼下,不如当年。”
当年,曹家是出过皇后的。
在可怜的丫头心中,她就是礼品,送过去结亲交好韩家,而后让韩家完成让宫中的曹妃变成曹贵妃。
这话还怎么接。
曹若莹不能说的是,她离家之前爹爹说过,韩家接受她不在于韩家现四夫人对她的态度,而是韩绛在成亲之后多久让她南下,无论什么借口让她南下。
只要能南下,才是真正认可了她。
南下。
南下会有什么,曹若莹是无比期待的。
可是,不能讲。
曹若莹只说道:“会有的,你应该信得过大娘子吧。”
钱歆瑶的名声那是摆在临安城内所有姑娘家的标杆,这自然是信得过的。
曹若慕又问:“那官家与太娘娘御赐的女医圣呢,可好相处?”
事实上,曹若莹对影和彩非常的陌生,见过面,却没说过几句话。她对二女的所知自然是来自钱歆瑶。
可此时为了安曹若慕的心,只能把仅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其实也是很好相处的,她二人平日里多是在研究医药,听闻又有了小成,距离大成已经不远,你若有喜欢的研究的,家里对研究要花的钱,却是永不限量的。你却想不出来,大娘子一年花了多少银钱。”
“多少。”提到花钱,但凡是一个姑娘不会去想那些钱花在什么地方了,只想到的是好多钱可以花。
别说是曹家的姑娘,月例也不能是无限的。
曹若莹压低声音:“却是不敢传出去。”
“很多?”
“恩!”
“咱们也是要进门的,自然是不敢乱传的。”
曹若莹伸出三根手指。
曹若慕想来自己的月例,作了一个猜测:“三万贯?”
曹若莹摇了摇头。
再猜:“三,三,三十万贯?”
“三百万两银子。”
曹若慕瞬间感觉血往脑顶上冲,晕呼呼的,三百万两若换成粉盒,这要买多少上上等好粉。
瞬间,曹若慕想到了一件事:“这,韩家听闻有龙脑香?”
终于可以转话题了,曹若莹内心也松了一口气:“有龙涎香、丁香、沉香。绛哥儿正准备用龙脑香的树给大娘子造一间屋。”
曹若莹眼睛往上一翻,华丽的晕倒了。
她的小脑袋已经无法理解,用龙脑香的树造一间屋是什么概念。
依临安城龙脑香片的价格,怕是纯金打造出没有那么贵。
可怜的孩子,她并不知道龙脑香片只是龙脑香树凝结出来的产物,树只是木料,两者差距是巨大得。
晕倒了,挺好。
曹若莹也是松了一口气,不用小心翼翼的再说话了。
一边是有许多话不敢说,一边又是别伤了姐妹情份。
第六零一节 船可不可以比风更快
一份加急的信从临安码头出海了。
这封信是要送到韩同卿手中的,为了这封信韩绛特别调了一条快船,不装货、不运兵,这船从设计上放弃了一切,只保留了对速度的追求。
此时已经是冬季,从杭州湾出海,海上是强劲的北风。
迎风而上。
大宋的船员们有他们的智慧。
这些船员可能不识字,也不懂什么物理学,甚至不知道什么叫有效弧形帆。
可他们却懂大海,懂大海上的风。
有着一群老水兵,老船匠,每天都在研究什么样的帆,怎么样的角度来面对什么样的风。
北上,迎着北风。
这条快船一直保持着波折形的航线方向,他们以前帆为标尺,以前帆到各帆的角度作为弦,测算着主帆的弧度,以两者来计算弦深。
这条快船总是以最佳的角度逆风而上,出了杭州湾之后速度不断的提升。
船速,能不能超过风速。
这个在天下人都认为傻子一样的理论,就在钱家的船匠手中创造了奇迹。
每个时辰,一百二十七里。
这条船往北冲的姿态看呆了航线上的每一条货船。
这条船连作饭的地方都没有,只有一个简单的睡仓,三组船员分三班倒,他们需要不断的调整船的姿态,不断的调整帆,不断的爬上爬下。
楚州东,一条重装货船的老船长远远的看着那几乎飞在海面上的船,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不知道是谁又有麻烦了。”
没错,确实有人有麻烦了。
李喜儿。
既然你敢踩进韩绛的纸胡椒游戏中,就要有赔光家产的觉悟。
两天后,韩同卿收到了韩绛的信。
原本他认为这信至少应该在七天之后才能送到,这么快送到让他很吃惊,不过认真的检查了信的暗记之后,他依旧无法相信,从临安城到他现在所处的小岛,一路逆风的情况下,差不多一千三百里距离,怎么可能两天一夜赶到。
韩同卿看过信,作了安排之后亲自为这些船员设宴。
面对韩同卿的疑惑船长一脸的骄傲:“国公爷,咱们测试的时候,顺风能比风跑的快,风吹十里,咱们能跑十三里。”
韩同卿身边几个人谁敢信,谁能相信。
韩同卿问:“风吹帆,船才能动,风吹到帆上后船很重、还带货。怎么可能让船跑的比风还快,这个本公实在无法理解。不过本公深信不疑,来满饮这一杯,本公先干为敬。”
确实?韩同卿不明白。
可他不怀疑。
韩绛这疯孩子怕是很高兴才对?自古至今?有多少好船,谁能相信船比风还快。
韩同卿再看这船,帆比船大多了,和帆比船小的可怜?也不知道这样的船怎么能在海上不被吹翻。
好手艺?好船工。
连敬三杯,韩同卿有意差开话题?他相信这船上肯定有世人根本不知道的机密以及非常厉害的工艺,所以少问,省得自已部下这些兵马那个不小心给传出去。
韩同卿问:“你们穿上的裤子很特别。”
“回国公的话?咱们训练的时候每天要不断的在桅杆上爬上爬下?寻常的布料半天就磨烂了,咱们仓库里有上面送来的从粗到细五个号的帆用布,咱们兄弟挑了细帆用布整了几件衣服,这个好?而且轻微粘点水也不怕。”
找了一块细织厚帆用布料?这东西确实有良好的防水性能。
这种不是用来作主帆用布的,多少前角帆用的。
“有意思,看来咱们的麻可能会越发的不够用了。”韩同卿闻到了一丝有趣的味道?这是银子的味道。
帆的用量取决于造船的数量。
可若这种布料可以制作衣服,那么也可以制作更多的东西,比如帐篷、鞋子、背包。
这个,有点意思。
当天,韩同卿就这种布料的事情亲自给韩绛写了一封信,大概的意思就是扩大新式厚麻布的种类,增加其可被利用的行业,当然也要保证足够的原料。
送信的船员辛苦了,他们被安排到舒适的地方休息。
韩同卿亲自点了最可靠的一只兵马守护这只帆比船的快船。
而后嘛,就是等了。
什么时候收网,这是一场博弈。
韩家的人日夜都在开城打探消息,韩家的账房们日夜在开城外的某个小宅内不断的打着算盘,他们用最笨的办法来计算开城这些贵族的承受力。
一群曾经在扬州大明寺的玩过大宋盐钞黑市的金国、西夏、大宋的商人来到之后。
开城的纸胡椒彻底暴了。
眼下,一张纸胡椒,明年七月交货的契约纸。价格已经达到了一千九百两银子。
也就是说,一株半年期的胡椒亩已经是十九两银子,或折算为同等盛世钱。
这个价格还在疯涨。
涨的阿布仕希喜已经不是欢喜,而是恐惧,已经连续三个夜晚被恶梦惊醒。
有人狂奔的冲了进来,看了一眼满脸虚汗的阿布仕希喜,几步来到韩嗣面前:“这事比少君预料的可能不同,这有点收不住得架势了,今个高丽王宫之中几百个下等宫女凑了一笔钱,合起来买了两张,价格已经涨到了每张两千零一十五两银子。”
韩嗣脸色有点苍白,事实上他也有开始虚了。
思考再三之后,韩嗣一咬牙:“慢放、抢收,最后一次。”
慢放,就是慢慢的把手中的契约往外放。
抢收就是拼命的收货,为了再一次拉高纸胡椒的契约纸价格。
阿布仕希喜一听这话赶紧站了起来:“还敢再抢一次,要不我去安排着准备秘密的撤离。”
“好。”韩嗣也认为差不多了。
阿布仕希喜听到终于可以离开,倒是松了一口气。
韩嗣呢,又把怀中那张韩同卿写的纸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绝不留手四个字。
深吸一口气,韩嗣走到屋外,身上穿的单薄却不怎么感觉到冷。
被冰冷的风一吹,韩嗣强迫自已冷静下来。
记得少君说过,这场游戏会很长,要有耐心,可能是两个月甚至是半年。
可眼下,仅仅才半个月,这开城就已经疯的让人感觉心发慌。
第六零二节 超出时代的理解力
疯到什么程度,高丽王都打开国库拿钱出来买纸胡椒了,谁能想到来自金国巨大的船上拉的全是钱,或是银子。
又有人进来了。
之前来汇报的这才过去一刻钟。
“来自金国的一位商人,连船带船上的钱作价四十八万贯,把价格又拉高了足足一成。我们怀疑,这船背后的主人可能是那位,因为那条船是明州船坊的造船工艺,应该是三年前咱们朝廷装岁贡的船。”
韩嗣没接话,站在那里非常认真的思考着。
没有人催,都知道这事已经快要不受控制了,整个开城都象是疯了一样。
“报,两千四百四十两。”
听到这个数字,韩嗣听到屋内的算盘声停了。
韩嗣转身进屋,所有的账房此时都站了起来。
可以说,所有人都怕了。
这价格已经是二十天前初次交易的五十倍,远远超出了这些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韩嗣看着屋内好几位本家的长辈,那些个长辈虽然没开口,可眼神已经代表了一切,都在劝韩嗣停手。
韩嗣思考再三:“放货,卖给李喜儿,然后再推一把,择机清仓。所有人,动起来,那条船我们要了。”
不记名,不需要面对面。
这规则就是扬州盐钞黑市那一套,负责操盘的人挣的是一个跑腿与辛苦的钱,按此时的盘口,他们挣的相当多。
开城的纸胡椒契市没有收市这一说,十二个时辰交易。
深夜,韩嗣坐着那条李喜儿派人押运过来,连船带货折价四十八万贯的十一丈,载重一千六百担的大船离开了开城码头。
在船离港的时候,韩绛看到无数的渔民正在凑钱。
最新的消息到了。
纸胡椒契约在高丽王的鉴证下,允许分拆二次契约,一张一百株的契约纸押在了高丽王宫,新的被拆分的一张一株的新契约开始上市流通。
疯了,全疯了。
整个高丽最有价值的城池就是开城,开城聚集在两派四门贵族,还有高丽王族。
韩嗣都算不出来有多少财富卷入了这场风暴当中。
当然,肯定有挣了点钱就不再参与的聪明人。
但更多的,却是贪心的。
那些渔民深信可以发财,发大财。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金国的大量钱财流入这场游戏,而李喜儿秘密派人过来才是真正引暴这件事情的导火线。
高丽的许多人,宫女、医女、仆婢、下匠、渔民等等。他们愿意倾家荡产买下一株连实物都没有见过的胡椒苗,因为他们相信?有人会出双倍以上的价钱将这株胡椒苗买走。
韩嗣离开了。
他也开始作恶梦,他梦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临安?整个临安城的疯狂?然后整个临安城被一片火海包围。
连续二十多天心力交瘁之下?韩嗣发烧了。
终于?深夜离开的船队到了韩同卿处?韩同卿亲自探望了韩嗣,问了几个细节之后?果断下令将所有的下等破船上所有的值钱的东西搬进军船?然后将船毁掉,以最快的速度撤离高丽海域。
然后,在明州军港暂留,作两手准备?要么让装满钱币与金银的船南下,要么回临安。
从高丽海域南下的路上,韩嗣高烧不退?阿布仕希喜把自已关在船仓内一会笑一会哭,韩家的精英账房们都聚集在一个屋内,有士兵听到整日整夜的算盘声在响。
韩同卿看着那厚度超过自已身高的各种文书?整整三天一句话都没说过。
终于,腊月二十九这天快到子时的时候,韩同卿的船到了临安码头。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韩同卿站在码头上说了一句话:“还算好,赶得上回家过年。”说完这话?他什么也不管?扔下战船、士兵、还有少数的钱,只带着那装了几大箱子的文书回家了。
士兵们将船停到属于他们的泊位之后,一部分人会解散回家,一部分则留守码头或是回到军营。
在韩同卿离开码头之后,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年龄四十岁上下的老校尉将自已的手刀抽了出来,架在身边一名副将的脖子上。
下级武官将刀架在比自已军职高的武官脖子上,仅这一条就是死罪。
那位副将脸上没有一点的反应,很平淡的问了一句:“淮南东路的老军?”
“是。”老校尉一点也没回避。
副将用两根手指将刀尖握住:“我是禁军出身的,我家将军姓雷。”
姓雷怎么了?
那搬空了内藏库,逃的不见人影的,就姓雷。
老校尉咧开嘴笑了。
副将也跟着笑了笑:“前天,有两个被大风吹落海中的,是你干的吧。”
“不是。”老校尉直接否认。
可没等这位副将再问,老校尉说道:“是我兄弟干的,我只负责盯着你。”
哈哈哈。
副将放声大笑。
他不意外。
这事换成他也是会杀人的,任何疑似不属于这个团体的人,肯定不能活。
再说韩同卿,回到韩府后,也没回屋休息,直接走到韩绛住的院子用脚踢了几下门,然后才转身回自已的院了。
韩绛自然是被吵醒,一听韩同卿竟然回来,腾一下就跳了起来。
拿着大被子把自已一抱,也没让人告诉钱歆瑶,小跑着就往韩同卿那院子去了。
韩绛到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大被子了,韩同卿那个巨大得烤炉已经点着,大火烧着炉子,距离十步外都能感觉到了灼热。
听到脚步声,韩同卿没回头:“弟,咱们要谈谈。”
韩绛心情很压抑,他内心的反应是,这次败了。
败了肯定会有大麻烦,手上的资金链会断,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只是非常的麻烦。所以韩绛很严肃的回答:“兄,你说。”
韩同卿感受了一下炉温,挂了几串子肉进去,然后才转回头来:“你看,你是韩家少君,我呢,连同我儿子,还有孙子,这些都是支房的,对吧。”
什么意思?
韩绛糊涂了,这样的开场白让他多少有点紧张。
韩同卿示意韩绛坐下,接着说道:“我太辛苦了,我今年一年干的活、办的事,绝对超过之前五年合起来的,说七年合起来的辛苦也不过份,你要给我点补偿。怎么说呢,我孙子纳妾你要管了,生子、建屋这些小事你都要管了。”
第六零三节 这大喘气的话
韩绛等着问高丽开城纸胡椒的结果呢。
可是韩同卿在说什么。
我去!
什么节奏。
韩绛有点懵。
韩同卿叫身边的仆人准备好食材之后就退下,坐下看着韩绛,只是笑不再说话。
当仆人退离的时候,只穿着内衣的韩侂胄也到了。
韩同卿突然回来,肯定是出了大事,因为韩绛预测高丽的开城那边出结果至少也要到明年的二月初,最大的可能是三月中,慢的话到明年五月也是正常的。
韩同卿见韩侂胄到,起身施礼:“季父。”
韩侂胄轻轻的摆了摆手:“晚上没吃夜宵,这会有点饿了,你们继续。”韩侂胄一点也不慌了,他一见到韩同卿就知道,事情肯定不会是变坏,有多好猜不到,却也不重要。
韩同卿见仆从们都退下了,烧上肉、温上酒,这才说道:“我呢,要的也不多,我要一副牙牌,别人搞不到,绛哥儿你没问题。先说好,不是宣和牙牌,而是麻将的牙牌。”
韩绛这会有点急了:“兄,开城那边到底怎么样?”
韩同卿没回答,一直等到酒温了才说道:“韩嗣这小子不行,病倒了,医官说是劳累过度又受了惊,还有那个红毛子这几天也是傻呼呼的,他们还差的远呢。”
韩绛听到话,心里的反应是,估计没赔,但因为负责操作的人撑不住,所以及时退出。这也是没有错的。
韩同卿尝了酒,此时刚好,便给韩侂胄倒了一杯,再给韩绛倒了一杯,而后说道:“原本呢,我以为摸了一对虎头,感觉还行。可再摸摸,不是,倒是地牌。回来之前呢,有人出手有点邪,吓住了阿布仕希喜。”
韩绛问:“是李喜儿的人?”
韩同卿点了点头:“没错,所以韩嗣准备抽身也在情理之中。我呢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当牌发到手上,这一摸,丁三配二四。”
“什么,什么?”韩绛没听懂。
韩侂胄问:“你说,你要一副牙牌?”
韩同卿回答:“季父,我就这点爱好,以前喜欢?现在也喜欢麻将?可却没有一副好麻将。”
韩侂胄点了点头“那就打造几副,咱们制牌的工匠近来都只顾着雕版,希望别把原先的手艺给忘记了?这料要选的好。”
韩绛更懵?他急着问正事呢。韩同卿却说:“象牙?你肯定搞得到,先拉半船回来让为兄挑一挑,上次你搞出来的绿石头,那材料手感不错,说是硬玉?怕是寻常的玉料也是比不上的?只有昆仑的上上等羊脂玉能好过,也来上半船。”
“还有那什么,你说的紫檀?不管是大叶的小叶的,来两船。”
韩同卿开始点着要给自已要东西。
韩侂胄只是笑,却是不接话。他知道韩同卿这一年来辛苦的很?往常都是等着领钱天天想着怎么玩乐的主,辛苦的办正经事,光说每天早起这一点就很辛苦了。
韩绛急了:“兄,结果如何,还有,什么叫丁三配二四。”
韩侂胄哈哈一笑:“同卿,给他直接说吧,省得他一会急上火。”
韩同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闷了一大口酒,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季父,绛哥儿。韩嗣病倒之后,这事还没完,我在准备大撤离命人将许多小船毁掉的时候还不断的接到消息,开城收金水的都几十上百人联手凑一契的钱,拼命挤着、抢着去买一株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纸胡椒契纸。”
韩绛不明白了:“不对,当时的契约是一百株一契。”
韩同卿回答:“原本是,这事就在几天之间,李喜儿出手,一条大船连船加上船仓里的钱折价四十八万贯,不是宋钱的贯,是新钱的贯。一笔就把价格再拉高一成,而后高丽王作保,将百株一张的契约变成一株一张的,凭这个高丽王至少挣了几十万贯。”
韩绛点了点的头,他懂,这比多头疯掉厉害多了。
韩同卿这时问韩绛:“绛哥儿,在你心中这次纸胡椒一株最终的价值能涨到多少算是一个到顶?”
这个韩绛不用思考,立即就能作出回答:“相当于开城一个熟练的工匠一年收入的十倍。”
韩绛知道恐怖的血色郁金香事件翻了多少倍。
但这纸契约没有市场的酝酿,没有长期的发酵,没有舆论的催化。能达到原值的八十倍便是上限,再多也多的有限,达到超级泡沫不可能的。
韩同卿叹了一口气:“我们没站在最高价格上,咱们出手的最后一批契约的价格是二千七百四十六两银子,而我完全撤退开城的时候,最后一次收到消息是三千零四十两,这是银子,不是贯。”
一两银子当下折算宋钱是二千四百个,折算韩绛的新钱也要两千个。
而最初一株的价格是新钱五百文。
韩同卿又补了一句:“开城现有的银子、金子,怕是九成都在咱们的船上了,许多珠宝换到的新钱,怕也有一半在咱们船上,除了这些,血珊瑚、东珠、水晶、各色宝石也有无数。这后续的乱子你自已想吧,眼下我太辛苦了,我需要点好东西让我心里舒服点。”
会有什么乱子?
此时,就在除夕当天的凌晨。
依韩绛穿越前的计算,这是一一九六年农历除夕日,依当下的计算,这一天是西夏天庆二年;金明昌六年;西辽天禧十八年;南宋庆元元年的除夕。
高丽、小倭子等等什么的,他们没有属于自已的单独历法。
今天是除夕,就便要过年了。
高丽开城有些个小民握着手中价值十万个新钱一张的契纸,打算卖掉换成钱,去给自家添点年货,买匹布什么的。
十万个新钱,价值白银五十两。
这仅仅是一株半年期胡椒苗的价格,对于一个高丽开城得普通小民而言,这是他作梦都想不到的一笔巨大财富。
他只是一个贵族家负责驾马车的人。
当时许多个仆人凑钱在价格不到千两的时候买了一张百株的契约,他们感激大王,是大王把这百株的契约变成了单株的,他们转手又倒了几手之后,有人分到了两株,有人分到了三株。
他运气不错,有四株。
第六零四节 除夕
高丽,开城。
某个贵族家的马车夫,正准备交易手中的纸胡椒契约。
今天,他要卖掉手中的一株,十万个钱,这巨资他可以给婆娘买匹丝绸。
上上等大宋的湖丝,四十尺的小匹价格也就是不到两千文,虽然听说临安城也不过千文,可他们这里毕竟是开城,不是临安。
当然,还能再买点绵。
绵价不错,一两也就是六十文,可以买二斤作件新棉袄。
十万文。
好多钱,全部换成钱应该可以有一小堆吧。
梦想有多美,现实就有多残酷。
在半个时辰前,还高挂大契约五千两的牌子不见了,紧接着就是四千八百两,然后是四千七百两。
“我说,现在什么价?”
一看是认识的人,原先在这里的那位回答:“我想挂四十五两,反正已经挣到了,换成钱过年,台上已经是四千六百五十两了。”
“恩,我要挂四十六两整,不要那多出的一千文钱了。”
说完,这位贵族的马车夫便开心的把自已的价格给报了上去,有人买便会现钱交易。
钱!
那里还有钱呢。
开城才遇到真正的钱荒,他们的金、银、财富、钱,这会已经到了明州,某个家伙正乐呵呵的吩咐部下的士兵搬钱,那位去临安的前宫中司灯原本只是路过,停船加点淡水,人也被留下了。
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可比普通的士兵眼光好的多。
挑珍宝。
临安城,午时。
韩绛已经回去补觉,他感觉脑袋很累,他不敢相信在没有市场加持、外力加持、舆论催化的情况下,开城的纸胡椒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狂翻二百倍。
这不合理。
他拿走了所有的记录,韩绛要研究完整的过程,他要找到诱因。
韩同卿很快乐,因为他拉走了韩绛屋内原本给用来制作茶桌的,大宋唯一的一根真小叶紫檀。
同样是紫檀,这木料一摸就知道比原先的紫檀更好。
韩同卿可是识货的人。
韩侂胄呢。
那怕是除夕,为保大宋安危?他依旧需要去开会。
家里谁最大。
韩侂胄有四夫人,四十几个妾。
四夫人加起来的诰封都没钱歆瑶一半高?而且钱歆瑶是官府记名的韩府大娘子,唯一有资格说自已是韩府女主人的人。
钱歆瑶怀孕在身,却也被抬着四处查看除夕家宴的准备工作。
那怕韩侂胄的四夫人论起来是长辈,她们也要忙着家里的除夕准备之外?及时来钱歆瑶面前汇报、请示。
这便是规矩。
当然,若是韩侂胄的四夫人那一个会有一个二品以上的诰命?钱歆瑶会客气的称呼一声姨娘?当婆婆是别想指望了?钱歆瑶是一品诰命夫人?除非她们被扶正?有正妻的地位。
但韩侂胄过世的正妻是谁。
当今慈烈太后的亲侄女?吴家的主家嫡女?韩侂胄真的要续弦,也会在临安找一个家世、身份足够的?而不是在四夫人当中挑选。
就算韩侂胄有心,吴家也不会允许。
这便是贵族间的脸面。
所以韩侂胄的四夫人对钱歆瑶就算是装?也要装出来足够的礼遇甚至是敬意。
因为钱歆瑶是钱氏嫡女,在韩家头顶那闪亮的主母二字可不是摆着好看的?那是实实在的权势。
韩府,郡王府。
依这个级别?就是韩绛收养的两个孤女将来出嫁,家族势力低于三品的必须为正妻,而且还要是嫡子娶的,庶子便更不用说了。
为妾,那就参考曹家送到韩家的这种家族等级。
钱歆瑶正在翻查今年的后院仆婢年赏的时候韩绛来了,面对此时在这里的后园大嬷嬷,还有两位姨娘韩绛只是点了点头,这足够了。
韩绛是少君,当家少君,比嫡子中最高级别了。
更何况还是自身带伯爵光环的。
韩绛依礼打过招呼之后递给了钱歆瑶四个信封以及一张纸条:“大娘子,这事是急务,比过年还急,等会得空自已打开看看,然后办了。”
“夫君放心,我会安排的。”
韩绛再次微微欠身点头,两个姨娘回礼后韩绛快步离开。
他已经摸清开城这次爆发的原因,许多细节虽然不知道,但可以猜。韩绛甚至列了一个更不要脸的计划。
趁着这个时代信息流通速度太慢,韩绛考虑要不要在西夏的王城搞一次马匹的交易。
然后当开城的消息传回来,再反向操作,挣钱之后趁价值狂跌的时候无限量买一次马,这事他打算和刘过商量一下,这事或许能干。
有了马,便有了机动力、运输力的保障。
韩绛离开之后,丹霞赶紧去把门关上,站在门口守着。
钱歆瑶先打开纸条,上面写着让钱歆瑶安排新人南下,要亲自去占婆,四封信分别是让她们亲手交到赵雪霞手中的。
除了大量采购一批物资之外,就是南海军团水师扩军。
韩绛需要麻。
各种各样的麻。
帆布可以织,但除了水师用在服装上之外,其余的用处绝对不能占用水师专用的蕉麻,因为只有蕉麻可以防海水腐蚀,其余的不行。
打吕宋,南海军团还没有足够的实力。
百万亩黄麻种植。
这是韩绛对交趾的要求。
黄麻有两种,一种是当下两浙长果黄麻,另一种是南亚的圆果黄麻。
交趾那里适合种的就是圆果黄麻。
夷南城那里不用提,他们已经开始疯狂的开荒种麻了,他们种的是苎麻。从原先直接砍野生的到现在开荒种植,可见水力织机的出现对麻这种原料的需求量有多大。
钱歆瑶却明白。
让她们两人南下,送信是一回事,更多的原因是给葛、曹两家一个交待。
转眼,酉时了。
韩府的除夕家宴已经开始摆桌子。许多家眷没在临安,或是韩府的可靠的门人也开始陆续的赶到,今年将是头一次一起过除夕。
这是韩绛提议得,理由是热闹。
韩侂胄相信,除夕的深夜会有一次会议。但是他却不能回家,东府依然还旧叛军的事情争论不休,那怕赵康争取到了赵林德去劝降宛城军的机会,可条件呢。
总不能任由赵林德随便许诺。
第六零五节 一半烟火一半烈火
此时,开城。
有人投江了,作为一名商人,他借钱买了十张大契约,也就是一百株,他买的时候价格是四千六百两银子。而此时,价格已经跌到三千,更在苦苦支撑,只要再有一点点打击,跌破三千两便在几个呼吸之间。
投江,是唯一的选择。
已经亏损了一万六千两银子,把他全家卖了也还不起。
大宋临安的行钱已经被韩绛狠狠的收拾过了,现在基本上都被收编。而开城的行钱,在行事手段上比大宋的行钱更狠辣。
“两,两千九百五……”又一个人在惊呼之中,老迈的身形晃了两下倒地,再也没起来。
在这一声呼之后,为了止损,无数人开始抛货。
两千八……
两千七……
价格每刻钟都在跌,开始还有人趁低价想收一点,可他们才有多少钱。
太阳落山,天色渐暗。
大宋皇帝赐宴,为了除夕夜还在为国事操劳的重臣们赐宴,身为皇后的韩青衣,亲自倒了十杯酒放在金盘上,由宫女送到了十位最有资历的重臣手中。
与此同时,韩府。
韩绛也是倒了酒,亲自捧到为韩府操劳一年的家中老仆人之手。
一只烟花从皇宫中升起,在天空绽放。
韩家,作为当家主母的钱歆瑶亲自点燃了一只象征的吉祥的烟花之后,韩府的除夕夜宴正式开始。
前院有宴,后院有席。
钱歆瑶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两口便回了屋,毕竟是有身孕的人,她熬不得夜。
韩府的嬷嬷们也不允许钱歆瑶累着。
前院,韩绛也是敬了几杯酒之后便找借口暂时离开,子时之前他会回来。
在离开前,韩绛和刘过、史达祖已经商量过了。
原先的葛家三姑娘,现在的曹家六姑娘曹若莹还有曹家八姑娘曹若慕南下的意义。
刘过认为,完全控制整个福建路,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曹家借这次内藏库失窃大案向以殿帅郭杲为首的郭家发难,然后选一族取尔代之。
杨倓病重,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
其侄杨念北是杨家真正的嫡长子,有曹家暗中相助,加上其祖父杨沂中身为宿卫四十年,也是当过殿帅的人,禁军之中还有一些也是蒙荫入职的武官家后人,这人脉还用得上。
杨念北,依李洱所言,有先祖之风。
治军宽而有纪、为人严肃却懂逢迎之道,性格严谨,作事很少有纰漏。
所以,韩绛只让自已两个小妾南下去交趾,不如亲自带自已两个小妾南下采购香料的机会,韩绛要亲自到福建路去见几个人,再到夷南城转一圈,最终到广州府。
而交趾城,韩绛便不打算去了。
钱歆瑶的小院。
韩绛进屋之后坐在钱歆瑶的床边,钱歆瑶没睡,她知道韩绛肯定会来问自已如何安排。
“绛郎,依我之前对曹家八姑娘的了解,论容貌、才华没得挑,也知分寸。”
坐在一旁的韩绛却是笑了:“有没有一个但是呢?”
“有,在临安城想要有身份,最重要的一点是贵在不争。不争便是争,硬是要争个高下便是落了下风,依我看来她这次入咱家为妾,怕是内心很是不满。依她的身份,明年开科之后,倒是有机会榜下捉婿。这便是嫁人,嫁为正妻。”
韩绛听得懂。
一句话,亏了。
韩绛便问了:“然后呢?”
钱歆瑶摇了摇头:“没什么然后,这要看绛郎怎么看她了,若只是为了维护曹家,她想一分直接给她十分,想来她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若是真的在意她,那便是要教一教她规矩。”
这话中让韩绛听出一丝不一样的感觉。
钱歆瑶竟然也有这么厉害的一面。
这时钱歆瑶轻轻一握韩绛的手:“绛郎,非我善妒,只是你莫多情。”
韩绛在钱歆瑶的手背上拍了拍,算是应下了这话。
曹家八姑娘没在当场,自然也不可能听到韩绛与钱歆瑶这段对话,若是听到肯定会恼怒,曹家自然是临安城上层贵族之一,然后叫没有见过大世面。
钱歆瑶又问:“绛郎,开城会如何?”
韩绛叹了一口气:“嗜血的资本,资本万恶。治资本当用重典,以资本为恶者杀人不见血,所以当以血还血,以恶还恶。咱们接下来就会面对一个暴发式的资本井喷期,正好用开城的血告戒我华夏子民,资本之恶。”
钱歆瑶再问:“绛郎,开城会如何?”
韩绛想了想:“依同卿兄带回来的文书,我读过之后认为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什么也没有,一种是高丽就此亡国。”
钱歆瑶能听懂韩绛第一条回答,就是玩钱这事是极恶的。但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种这么极端的结果。
韩绛解释道:“损失了大多都是贵族的钱,小民的钱不多,而且仅仅只是开城,若是高丽王与高丽贵族够聪明,只当这事没发生过。继续过原先的日子,那么这事就也过去了。”
钱歆瑶听着乐了:“可能吗?”
韩绛也笑了:“那就亡国吧。”
钱歆瑶问:“那谁来背这个锅?”
“耶律留哥。”
“他背得起吗?”
“不知道,我一会问问。”韩绛这样回答着,而后替钱歆瑶盖好被子:“早些睡吧,子时前我要回到宴会厅。”
钱歆瑶闭上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她也确实困了。
韩绛出了小院,往前厅走去。
此时,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高丽开城。
一张大契约此时的报价已经跌到了两千四百九十九两,也就是一株胡椒的价格差不多五千文新钱,正好是纸胡椒原始价位的一百倍。
稳住了。
这个时代的交易是粗暴的,野蛮的,没有停市也没有融断机制。
只是因为马上到了子时,新年即将来到。
所以抛不出货的人也不想再等,他们要回去过年,暂时稳住了势态。
韩绛回到前厅,此时前厅过来喝酒的人更多了,有些家眷没有临安的北大营武官也凑这个热闹,喝的半高的高官们还站在桌上高歌一曲。
韩绛坐到了史达祖身边:“达祖兄,内藏库的事情谁背了?”
第六零六节 是贼太悍还是兵太弱
禁军内藏库这事,实在是邪,史达祖调查了这么多天自已都不敢相信自已查到的信息,韩绛既然问了,他肯定是要回答的。
史达祖靠近韩绛:“没有人背,这事现在是悬案。武德大夫叫雷馈,是雷馁的本房堂兄,被发现死在家里,是被人杀害的。”
“真的?”韩绛不怎么信。
史达祖说道:“去认人的都说那就是雷馈,那怕死的是圆脸,雷馈是方脸也罢,死的就是雷馈。其余的武官,包括掌管左藏库与东西作坊使的武显大夫也一口咬死,大库的钥匙只有两把,其中一把就在郭杲手中。”
真黑。
韩绛又问:“东西呢?”
史达祖摇了摇头:“不知道,眼下唯一知道的是,这是个误会。最初毕再遇告诉雷馈,其弟雷馁有大义,雷馈想有所作为的话,只有立下大功才可以加入宛城军,然后毕再遇在宛城作战,也没功夫再联络。”
韩绛猜测:“那意思是,他自已办的事?”
史达祖点了点头:“是个人才,毕再遇可没给他提到你,全靠自已的人脉还有布局,能把内藏库搬空。只是眼下人躲在何处还不知道,我已经派人去找雷馁,雷馁也在派人找,还没有半点消息。”
是雷馈太厉害,还是大宋的太无能。
韩绛也无语的很。
史达祖又说道:“少君放心,这事出不了咱们的圈子,眼下还稳得住,只是郭家怎么办少君要给个态度。”
韩绛不明白了:“不说商量好了,曹家暗助杨家踩郭家上位,咱们韩家作裁判?”
史达祖摇了摇头:“说的是态度,不是过程。”
韩绛眨了眨眼睛,他有点晕。
史达祖叹了一口气,他不想把话说的那么直白,可显然对韩绛这方式经常不管用,史达祖说道:“就是全家死光,还是死一半,或是人不死。”
啊!
韩绛明白了。
这事要认真的思考一下。
过了好一会韩绛才说道:“我听吴曦曾经说过,郭家的郭浩战金军,立下过赫赫战功。”
“是。”
“那一半吧。”韩绛作出了选择。
史达祖内心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当代以郭杲为首的郭家,贪腐、无能、钻营等等,但郭家祖上毕竟是抗金名将,杀了郭杲等主要的祸害,其余人流放便是了。
此时,距离新年子时还有一刻钟。
无论是皇宫内,还是临安城的街市,准备了大量的烟花准备迎接新年。
鄂州。
赵方、刘仙伦、游九功等人认真的讨论之后,作出了一个胆大的决定。
可以说是神来之笔。
撤退。
宛城军井然有序的从鄂州进行了一场超大规模的大撤退,就在除夕夜。
随着宛城军的撤退,鄂州无数的百姓、原鄂州军,顺带还有汉阳军等,也跟着一起撤退,大部队撤退的目标是宛城,却在孝感驻扎重兵,只是这重兵却没有留赤帝军。
除夕夜,鄂州城空了。
除了富商的家宅之外,整个城全空了。
宛城军的士兵乐呵呵的或是抬,或是背,他们搬空了鄂州城内所有官员的家,还有官仓,鄂州肯定不是久留之地,他们愉快的撤退了。
许多鄂州百姓不明白,地盘打下为什么就让了出去。
他们不懂,却只是跟着走。
为什么大撤退。
这是游九功之计,他认为这是给朝廷铺路,让朝廷更容易进入接下来的招安谈判,其次也是给朝廷重新派驻鄂州守军留出空挡来。
至于鄂州守军会派谁来,游九功划拉了一下临安城现有的武将,能镇得住场子的也就那么几个,曹家必须是朝廷的选择之一。
韩绛娶曹家八姑娘,葛家三姑娘过继给曹家这些事情宛城是知道的。
所以说,让出鄂州就是在给曹家铺路。
再说了,鄂州这地方宛城军也不敢搞摊丁入亩,这会严重刺激朝廷的。既然不能搞,不如不要这块没用的地方。
万一,只说万一。
韩家在临安城没搞定,朝廷派来了一个和大伙不对路子的鄂州都指挥使,那么大军南下再把鄂州打回来便是。
这种情况可能性很小。
临安城,新年的钟声响起来,钟声告诉天下人,新的一年来临。
这口钟名称叫望景钟,是挂在道观的。
天下第一口新年报时钟源自唐太宗,钟名景云。
新年到,新的一天开始。
大年初一。
韩侂胄眼圈都是黑的,在年初一早上回到了韩府。
除非天塌了,韩侂胄是一定要回来的。
今年的年初一,对于韩侂胄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他要在祖宗面前向祖宗报告韩家这一年的变化,以及请祖宗保佑韩家在新的一年可以一切平安。
一夜没睡的韩侂胄洗了把脸,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一身最普通的布衣,在家族祭祀之后独自一人跪在祠堂,身边有厚厚的一叠纸。
写一张便将一张扔入火中,这是他写给韩氏先祖有信。
韩绛呢,坐在祠堂的门口。
跪坐。
地垫前摆着一张矮几,也在不停的写。
韩绛写的叫飞帖。
临安城内韩家的朋友太多,需要拜年的实太是太多了,而且去谁家,不去谁家,这都是不好的。所以用这种办法。
同样,韩家门前也有一个红布袋子,上面用金线绣着接福二字。
寻常的人家用纸袋,手写。
旁家也是用这种飞帖来拜年的,韩家用接福袋接着。
整个临安城最初只是大户,现在连小门小户也挂这种接福袋,那怕无一人上门,也会有虚客四人。
寿百龄、住百岁坊。富有余、住元宝街。贵无极、住大学士牌楼。福照临、住五福楼。
韩绛写飞帖写到手发软。
而后,韩绛开始接受韩家老家人的拜年,他是少君。
发红包发到手发酸。
大年初一这一整天,基本上这些事就把时间能全占完。
反观韩同卿,早上醒来接受了自已孙子韩照的拜年之后,乐呵呵的出门找朋友们玩骨牌去了,他手上多了一副新牌,用的就是从韩绛那里顺手的大宋唯一一根真小叶紫檀。
这副牌自带香气。
第六零七节 罚钱,加倍重罚
年初二。
天刚亮。
一道弹劾就送到了西府,也就是都院。
弹劾韩绛的。
理由充分、用律准确,而且证据充足。
刚刚进皇宫,还是为处理宛城叛军之事的余端礼只扫了一眼,便说道:“依律,罚韩家钱四百贯,罚韩绛半年俸禄。”
在旁记录的小官低声问了一句:“相公,依律应该罚二百贯才对。”
罚什么。
韩绛,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官,家中已经有受过封的夫人二人,而且又不是年长无子属于要宽大处理的。
依宋律,不什么人都可以纳妾。
纳妾在数量上,也是有严格规定的。
一个人罚一百贯,这是宋律有明文规定的。
余端礼回了一句:“他韩家屡次三番的犯这个错,所以可以依律加倍。去吧。”
余端礼吩咐之后径直走向葛邲。
今天韩绛纳妾,其中一女说是曹家六姑娘,事实却是葛家的三女儿。
葛邲见余端礼过来就知道是为什么。
果真,余端礼问道:“你也要结交韩家?”
葛邲回答:“自家姑娘选的,我若同意,为何不从我家出门。”
也对。
余端礼坐了下来:“赵林德提议,给宛城军每年五十万贯军费,这事让人心里不舒服。”
葛邲却说道:“我家三姑娘那边,我让她带了嫁妆不少,有田产、店铺,足够她过活,而且又有韩家的大娘子照顾,倒也是一个好归宿。”
余端礼没接话,只说道:“赵林德给宛城军出这笔钱,让天下人怎么看?”
葛邲这才说道:“宛城兵灾,战乱不断,百废待兴,朝廷免三年赋税,再支援军费五十万。既然是归顺了朝廷,这些有何不可,只是我信不过,宛城军必有反复。但宗室保赵林德,宫里也保,连韩郡王都不得不出面帮赵林德在此事上说话,你我能如何。更何况,年后我要回建康府了,只是以一个老臣子的身份旁听此议,并没有多少发言权。”
话不错。
葛邲已经表现出自已在反对。
事实上,韩侂胄、留正都在表示反对了。
赵康、赵林德为了保证招安的成功率,自然要争,他们要争取到可以给宛城军足够的好处,好处越多,劝降的成功率就越高。
否则,军需大案真的会让赵林德脱层皮。
这时,韩侂胄到了。
余端礼一脸的惊讶。
韩侂胄先一步说道:“余相公好威风,今天是年初二,吾儿就被你罚俸半年,罚钱四十万。”
四百贯,不少了。
放在临安城也足够一个小门小户全家好几年的收入。
葛邲黑着脸:“老贼,你不给老夫面子。”
“叛军之事,军需大案,内藏库被盗,件件都是惊天大事,那有空给你面子,更何况你家女儿又不是从你葛家出的门。”
葛邲迎上去,眼看就要翻脸。余端礼赶紧挡下。
没错。
依礼,曹家姑娘进韩府,韩绛不可能上门去接,在半道迎上就是给足面子。入府之后,先拜当家主母,这是少不了的礼,而是若是婆家礼遇,便有机会给长辈奉茶。
此时韩侂胄却不在府中,明显就没有给长辈奉茶的机会。
余端礼当了一次合适佬之后,韩侂胄才说道:“朝中这三件那一件都不是小事,我吩咐家中安排过了,她二人给主母奉茶之后可去祠堂给祖宗上柱香,报个名号。也别再为此事争了,到现在为止,明州、秀州派出足足四十条船却没有找到人,这事难道是小事。”
葛邲一听,韩家确实给足了面子,也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些人能躲到什么地方呢?邪门的很。”
余端礼也不由的点点头。
没错,他们逃了,能逃到什么地方呢。
韩侂胄说道:“明州外海,有海岛上百,能藏船的地方也有几十个。依明州水师眼下的军力想把那里翻个遍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更何况他们未必就藏在那里,本王关心的是他们背后是谁,是宛城还是临洮,或者还有人。”
韩侂胄此时一身正气,连余端礼都佩服。
今个,韩侂胄真让余端礼没话说。
为公务在年初二来到皇宫。
私下为了给曹家留面子,试问谁家允许妾室在祠堂给祖宗上香,这面子给的太大了。
此时韩府。
韩绛坐在书房听着刘过制定的新一年规划,总结下来就一句话。
压力巨大。
粮草、布匹、铁、盐。就这四样必须品,每一样要保障的产量都是惊人的,这还不算用来挣钱的香料与木料。
刘过汇报完,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红包放在韩绛面前。
“这是给主君的喜钱,我穷,所以包两文钱。”
韩绛接过红包,压低声音对刘过说:“刚才,就是刚才,我把人接了送到后院,从后院出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哭了,你说我应该不应该去劝一下。”
刘过原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这是韩绛的家事。
可想了想,这事似乎也是公务。
刘过说道:“主母训戒几句,这是关爱,主君去劝,劝谁?”
好一句劝谁。
韩绛哑口无言。
今是个好日子,韩绛给罚了半个的俸禄又加四百贯,因为违规纳妾。
可人却已经领回家了。
但此时,开城。
真正的恐怖出现了,整个开城都被一种非常恐怖的气息所包围着。
耶律阿布其,他装出一副亏损极严重的可怜样在码头准备离开。他挣的钱已经由韩嗣拉走,将来会给他物资来顶账。
耶律阿布其看到一条大船上,两个穿着华服,很明显是金国汉人面对面,同时用短刀捅进了对方的胸口。
而后,那船上好些人都面对面,相互用刀捅死了对方。
耶律阿布其懂。
没勇气自杀,却又不死不行,相互捅杀对方是最好的办法。
耶律阿布其问身边的人:“这会的价格是多少?”
有人上前回答:“小契一张四百零五文钱,我们估摸着还会跌。”
什么叫跌破低价。
一株半年期的胡椒苗,原先契约的价值是五十枚新钱,也就是五百文一株,这个价格确实是合理的价位。
第六零八节 赔钱,往死里赔
当然,开城这里一斤胡椒粒的价格大约在一千四百文。
若按这种算法,一株胡椒苗的价格涨到五千文也是合适的,毕竟胡椒这种东西在高丽是稀有的。
耶律阿布其说道:“离开吧,谁再去打听一下,看这会价格是涨了一点,还是跌了,我怎么就不相信会跌的比原先的价格还低。”
在耶律阿布其的船离开的时候,开城的纸胡椒报价仅仅只有八十文。
一个恐怖到让人发抖的价格。
李喜儿派去的人或是自杀,或是相互自杀,因为他们赔了李喜儿无数的财富,回去也未必就能活着。
开城,已经充满着一种恶臭。
原本就是脏乱的街市变的如同地狱,只要进了城,无论你走到那里都能看到路边倒下的尸体。
这些尸体有自尽的,也有行钱与欠债人打斗死掉的。
更有无数瞬间变成负资产的人,连买口吃的都没有,冻死、饿死在路边。
此时,连乞丐都没办法活。
没有人会给乞丐施舍。
一场来的快,去的也快的发财梦让整个高丽都不知道,此时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
五文,大契约五百文。
这是最终的价格,没有买盘,这个价格停留在了最后的交易牌上。
暴乱开始了。
先是无数赔的倾家荡产的高丽小商人、手工匠们围攻那些曾经在扬州开明寺黑市操纵盐钞,并且直接把这种交易带到高丽开城的人。
这批商人有金国的、草原的、旧辽人的、部分宋人、还有高丽商人、倭商等等。
无论来自那里,他们回不去了。
打死了这些商人之后,这些商人也没有多少余财,根本就不够这些人去分。
崔依烨站在自家大宅的院墙上远远看着混乱的开城,他的双眼有些失神。
这时,他的父亲走上了护墙,声音中带着一丝严厉吩咐道:“所有人听令,若乱民冲击宅子,放箭。来人,护送本官入宫,本官要调兵平乱。”
吩咐之后崔太大兄看了一眼双眼失神的崔依烨,原本准备立即入宫的崔太大兄走到了崔依烨身旁说道:“这次的事件你怎么看?”
“阴谋,这是一个阴谋。”崔依烨恨恨的说着,嘴角因为咬牙太紧而流血。
崔太大兄说道:“若你只是这样看,你很让我失望。”
崔依烨惊讶的抬起头。
崔太大兄看着远处:“你说的没错,这是一个阴谋。但这事件却不是一个阴谋,这样的事件纵然没有发生在昨天,也会发生在未来,因为我们根本就想像不到会有这样的事件,你应该仔细去研究这次事件的本身,而是在研究是谁推动了这次事件。”
崔依烨有点急:“但,但是咱们损失巨大到现在都没有谁家敢去计算损失了多少,那个人拿走了我们大高丽的钱。”
崔太大兄摇了摇头:“你有办法抢回来吗?”
一句话问的崔依烨无言以对。
崔太大兄又说道:“眼下要办的事情是解决此时的危机,若没有解决好,怕是咱们高丽有亡国之灾。是谁?”
说完是谁,崔太大兄头也不回的走了。
作为高丽的重臣,他内心最恐惧的是,一直涨到了一张大契约五千两他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第一次下跌也并没有让他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
那怕除夕夜的时候,他都没有意识到这次事件有多恐怖。
他只当是除夕夜许多人要回去过年,到新年的时候还会再次涨上去。
直到初二的清晨,一路狂跌已经没有谁可以制止的时候,他才知道好多天前,来自金国那位大人物的船,装满钱的船已经离开了开城。
而开走那条船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或者说,是幕后黑手派出的人。
危机。
大高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而且这危机不止一项,崔太大兄一想到在开城码头自杀的那些人就吓的全身发抖,他知道那是金国李府的人,李府正是金国皇帝的宠妃娘家。
眼下,大高丽内部危机之后,金国象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刃。
年初二,高丽是个好日子。
富贵人家也都在打孩子,那怕是三十岁的熊孩子,那也是孩子。
几乎整的家族破产,打几下总比气死自已好。
当真是哀号一片。
临安。
钱歆瑶今年十七,算生日还差一点才到十七岁生日。
身为一个大族的主母,得益于钱家的教育出众,虽然偶尔会整的钱家鸡犬不宁,但大方向上还是没有错的。
曹若慕哭的梨花带雨,钱歆瑶是绝然没有一点心软。
“规矩,入了韩家就要守韩家的规矩。那个若是指望着韩家有闪失,拿着契约一走了之,今个就谁活不了。”
钱歆瑶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杀伐之气。
依大宋律,妾属于契约制,也可以理解为合同性质的。
宋律,妻、媵、妾、婢、姬。
随妻一起出嫁,一起进门的,天生就属于贵妾,仅限于正五品官往上。曹家这两位是后入的,就算将来能给一个夫人的头衔,也还是妾。
而且韩绛才从六品,距离五品还差的很远。
曹若莹,就是葛家三姑娘,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她只是听着,脸上都没有半点反应。
曹若慕看到曹若莹也不帮自已争取利益,这感觉就象是坑了自已一人,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她要争。
钱歆瑶却是捧起一杯鲜奶,缓缓说道:“怎么,以为自已与旁人不同。自已是聘来的?”
聘,在大宋只有妻才有聘,聘代表明媒正娶。而妾多是买来或是赠送,或是别的什么,但也有贵妾是聘来的,确实高人一等。
看钱歆瑶强硬,曹若慕气势瞬间弱了。
钱歆瑶说道:“给你们三天时间准备,然后南下,家中许多采买些物件,你们二人去办。这事没有得商量,难听的话今天就告诉你们,家里跟着去的,未必都能回来,可能会留一些人在广州府作事,就这样,下去吧。”
话能说的,钱歆瑶都说了。
难听的话也挑着讲了一些。
不能说的,自然是不能讲了。
第六零九节 意外连着惊喜
钱歆瑶有些累了,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这时,丹霞小跑着进来在钱歆瑶耳边低语两句,钱歆瑶脸色一变:“去问主君。”
丹霞赶紧跑着就去了。
曹若慕看丹霞的眼神极不友善。
钱歆瑶说了一句话:“依宋律,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
曹若慕没接话,只是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再说韩绛这边,丹霞急急的来报告。
来自鹤翎商队的消息,他们帮着带了一批人,请韩绛接应。
鹤翎的亲信是女子,主动找钱歆瑶也是正常的。
韩绛接过信看了一眼递给了刘过,刘过翻开一看,大怒:“这是给主君摆脸色看了。这个许堪倒是胆子不小,非要主君亲自上门了。”
韩绛没接话,只是在思考这事。
他拒绝了许杰。
而后,许杰的四叔公许堪,也就是现任淮南西路转运使命查航,在舒州设卡,查验长江上的船只。
眼下最直接的结果便是,孟宗政假死,带了一票人马准备南下,结果船被查了。
还好,鹤翎商队把人接应,但怕还有再查的第二道关,所以改走陆上直奔临安府而来,眼下这些人需要接应。
不怕被查,就怕孟宗政假死的消息被人知道。
就怕有个万一。
韩绛问刘过:“改之先生,你说许堪是为公务,为鄂州失守而查长江上的船,还是真的针对我?”
刘过摇摇头:“猜不出,但想知道真相很容易。”
“怎么办,我去见他?”
“不,不能见他,去见许子良,知台州府事许子良。”
刘过给了韩绛建议:“主君,孟宗政一天都不能在临安留,甚至都不能进临安。朝中正下令清查所有船只,为的就是内藏库大案,过几天搜查临安府内也不算什么意外。”
韩绛问了:“那么,许堪也应该接到了朝廷的公文,他是不是也奉命查内藏库大案的事,所以搜船?”
“不知道,但咱们不能赌。整个临安,眼下只有主君能够亲自把他们送出去。”
“恩,韩绛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事。”
年初二,这下没几个心情好的人了,都糟心。
入夜。
曹若慕没等到韩绛,可以说,她进韩府之后都没见过韩绛呢。
韩绛在书房,大半夜灯都不灭。
至于说韩绛在忙什么,她是没资格问的。
大约在四更天的时候,又有一人进了韩府,这次带的消息更惊人。
来的还是韩绛认识的人,韩绛出入皇宫每次见到这个小校都塞几个银豆子,长期以来韩绛一直认为这家伙纯粹就是贪财,也不属于那一个派系的人,也算是好打发的人。
长的猥琐,在禁军当中也没什么存在感。
郭呆。
名字就叫郭呆。
很久以来,许多人都认为他是郭家人。
郭家的当家人郭杲、郭果,再来一个呆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韩绛亲自见了郭呆,那怕此时才是四更天。
郭呆见到韩绛先是单膝施了一个跪礼,而后才说道:“小的也是走投无路才来求伯爷,想来之前伯爷仗义疏财,只要到宫里总会给兄弟们一份打赏,这些天内藏库的大案让小的们怕的要死,每天都会有兄弟给叫进刑部吃顿鞭子,也有人进去,没出来。”
韩绛听完后说道:“安心,没出来的人也没伤太重,也没死。”
“是,小的知道,小的还知道是伯爷打通的关节,吩咐了好好审,没审出结果之前别伤到人,伯爷的恩典小的不敢忘。”
听完这话韩绛不由的心头一紧。
原本,韩绛认为内藏库这案子无论是谁作下的,肯定和自已这边有关。
可查证之后,连查的人都糊涂了。
韩绛这一保,理由是充分的。别重伤,别杀人,省得最终查不出结果来,听起来有道理,可难免让人多心。
韩绛直接问道:“说吧,直接挑明来意。”
郭呆站起来又是单膝一跪:“小的想借粮,不敢瞒伯爷,小的想逃。这种大案就算与我等无关,这牵连起来也没个边迹,所以小的想离开临安。”
逃!
从内藏库大案开始,宿卫逃了好几百人,管不住。
因为临安城的城卫军也属于禁军的一员,同属于殿前司的步军,一个主内就是负责皇宫的禁卫,另一个主外负责临安城的护卫与治安。
韩绛倒也理解了,只是资助有可能是嫌疑的人逃走,这罪可不轻。
韩绛不由的多了一个心眼。
既然传闻郭呆是郭家人,或许这是一个针对自已的圈套。
韩绛问:“好吧,你也别说借了,要多少盘缠,要钱还是要金银?”
“谢伯爷,小的只想要点粮。兄弟们人数不少,已经在大码头作了安排,伯爷在大码头仓库里有上万担粮食,小的想借点。”
韩绛点了点头:“好,我帮你。你要多少?”
“小的斗胆,想借一百担。”
一百担,这个数字让韩绛警觉了起来,一百担就是一万斤米,郭呆的人若逃的话依现在的情况,百人就是上限,他竟然要一百担米。
这些米够一百人省着点吃半年。
韩绛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不是一百人吃半年的米,而是一千多人吃几天的米。
需要几天的米,那么这一千多人可去什么地方呢?
韩绛脑海之中画了一个地图。
假如,只说假如,郭呆和雷馈有联系,这米是雷馈要的,那么他们肯定是打算去倭岛,依当下的时间,这些粮食足够他们的船航行到倭岛了。
那么,这就有了新的疑问。
雷馈为什么搬空内藏库,在没有找到下家的时候,这些军械他也换成钱。
或说雷馈是为了把这此给毕再遇当投名状,在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应之后,他也不应该行动。
这一切都不合理。
除非有什么自已不知道,史达祖也没有查到的内情。
韩绛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宋历来逃兵不少,偷走军械逃走的也不少,可从来没有发生过殿前司的兵马象这样逃走的,这一切都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思考再三,韩绛问:“你什么时候要?”
第六一零节 一百变七百
听到韩绛问什么时候要。
郭呆回答:“回伯爷的话,现在。若伯爷帮了小的这次,小的若能带众兄弟们活命,待内藏库这案子结束后,小的把命卖给伯爷。”
韩绛起身,写了一张条子,没有用印,却在纸上画了一个奇怪的标记。
一个只画了一半的标记。
然后是一百担这个数字。
在写一百担的时候,韩绛考虑了三种写法。
头一种写阿拉伯数字,这个不好,这是自已眼下独有的记数方式,容易被人认出来。而后是严谨写法,就是用写壹佰担,可这种是壕横号的记账方式。
韩绛最终背过身用左手写了最简单的一百担字样。
万一有什么闪失,韩绛可以不承认,也可以对笔迹。
郭呆离开。
出了韩府之后,郭呆并没有急着离开,先是在侧门外的巷子站了好一会,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往巷口走去。
他时间算的精,这时一队殿前司所属负责外城的士兵夜巡正好到这里。
几个呼吸之间郭呆就套上了同样的士兵衣服,跟着夜巡的队伍离开。
在郭呆换衣服的时候,这队士兵也在不断的往四周观望,只怕有人看到他们。
韩绛并没有派人去跟踪,这事与刘过商量之后,韩绛认为,根本就不需要派人距离,直接派人立即到大码头就是了。
刘过基本上认同韩绛的话,区别是,刘过亲自去了。
这样的事情,刘过也认为其中肯定有古怪。
怕刘过出事,韩绛让钱宽同往。
而韩绛则往西山别院去了,他带着韩武去接孟宗政。
时至中午,韩绛在西山别院往北,见到了孟宗政。
孟宗政是从余杭一带水路过来的,说的悲剧一点,孟宗政连韩绛给他打造的专属武器都安排人在江北的一处山林之中。
孟宗政一见到韩绛,压抑了好几天的火气就出来了:“绛哥儿,那老东西不知道在玩什么手段,内藏库的事情我听说了,可查这事应该查逆流而上的船只,他却安排人详查顺流而下的船,这不对路子。”
韩绛没接话,他在听。
孟宗政继续说道:“还有,但凡是船上有武器的都被他派的人给抓了,还好我们遇上了临洮来的商队,但我的船也被扣下。”
韩绛这时才问:“会不会是,他不想招惹这事,所以摆出严查,却根本不想管,误会了?”
“谁知道呢,许堪这个人我爹爹说过,为人性情古怪,说他是好官,可他吃喝礼物美姬都不拒,说他是个赃官,他在淮南西路这个官作的好,淮南西路各派系混乱,可唯独他坐的很稳,也不属于那一派的。”
韩绛笑了笑:“既然不理解,那便不用去想,回头再说。”
“也好。”孟宗政也没反驳,虽然这次遇上点意外,却也没什么大麻烦。
当韩绛回到西山别院,正吩咐可靠的家丁安排孟宗政一行人吃喝休息,却见钱宽到了。
钱宽一见韩绛:“主君,我已经吩咐备好的船只,东翁已经讨了文书,你身为市舶司使,为保障临安城舶来品的供给,再赴广州府主持新一批番商的核查,以及亲自前往升龙城与大越国商谈瓷器订购的交货批次、运输费用以及交货时间的合约。一切已经备好,请速速出海。”
“走。”韩绛没问,直接吩咐走。
孟宗政等人也是久经行伍的人,没吃没喝刚到就要再出发,这点苦他们吃得。
船,大官船。
韩绛出海至少四条船,一条就是真正的兵船。
孟宗政等人先上船,以韩府家丁的身份登船。
韩绛回府。
韩绛见到钱歆瑶,钱歆瑶已经吩咐人把韩绛的行李准备好了。
没等韩绛开口,钱歆瑶一握韩绛的手:“大事,不可误,爹爹已经知晓,是爹爹吩咐你立即出行的。”
韩绛这才说道:“你……临盆之时我不在场,这事不合适。”
“大事。”钱歆瑶还是重复着这个话。
船离开临安码头,顺钱塘江南下,钱宽这才拿出一张纸给韩绛。
并非韩侂胄给韩绛的吩咐,而是韩绛自已写的。
一百担,上面有非常巧妙的涂改,就连韩绛都差点没看出这是被涂改的,将原先的一百担改成了七百担。
钱宽这才说道:“咱们已经用快船通知到位了,他们用的一条海船,只要出了海他们就逃不掉,明州那边小赵将军虽说依枢密院的命令派出去围堵雷馈,却都是不入流的船员与普通船,这次有改之先生亲自过去,在明州外海,没谁逃得掉。”
将一百担改为七百担。
说起来只是骗了自已一点粮食。
刘过却从这粮食的数量上确信,郭呆这粮食不是为自已要的,也并非他这百十号人要逃走而需要粮食。
七万斤粮食,相当多了。
而且他们还有预先准备好的船,这个便引人沉思。
无论如何,先围了再说。
明州水师都指挥使赵元卓会因为刘过到明州而亲自出马,海上是可以藏人藏船的,但也要看谁去找了。
韩绛四条大官船出海。
两条是坐船,也就是客船类,只有少量的货仓,一条是半军用货船,船上一半是货仓一半是军仓,就是可打可运货,带有床弩还有可组装投油瓶的机械,在海上作战也是有一定战斗力的。最后一条就是纯战船,完全为海上打仗而建造的,就算是退役都不适合当货船,只能改造成客船类。
曹若莹与曹若慕这会还没清醒呢。
她们二人是被韩家嬷嬷连拽带扯,在相当于深夜十一点的时候给弄到船上的。
毕竟出海还需要作许多准备,这么仓促的出海,眼下除了韩绛这边的人马之外,也就是训练最出色的水师可以作到。
船上,被这么一折腾,曹若慕也睡不着了。
坐在床边曹若慕问曹若莹:“话说,大娘子还真是霸道,以前的传闻真正不可信,都说她是临安城知书达理、宽厚待人的钱家大姑娘。也不知道是受韩家的影响变的霸道了,还是原本就这么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