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 高务实的决断
“痨病鬼?”高务实惊得站了起来:“痨病鬼怎么会被选中驸马的?”
虽然他自觉对这位永宁公主并没有“爱意”成分,但即便不考虑她的公主身份,也是个颇为不错的姑娘,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一个痨病鬼,这就不能接受了。
黄孟宇脸色很严肃,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确实是痨病,咱家一开始得知下面的小崽子们汇报的时候也是惊掉了下巴,马上又派人再去确认了一番。东厂的番子们找了医馆,找了医师,甚至派人潜入他家了解情况,还派人翻了从他家中送出来的垃圾废物,找到了治疗痨病的药物残渣,由此确定此人必是身有痨病!不仅如此,从其药物残渣的情况来看,其病情甚至已经非常严重了!”
高务实头皮发麻,倒抽一口凉气,追问道:“这件事……我是指选驸马这件事,在宫中是谁负责的?不是你或者陈矩吧?”
“不是我二人……”黄孟宇面色有些自嘲,又有些冷厉:“这件事又哪里轮得到我们二人?慈圣太后知道我二人与侍读关系亲密,怎肯把这件事交给咱们两个……这事儿是陈掌印一手包办的。”
说到“陈掌印”的时候,高务实明显感到黄孟宇的眼神中有些寒意。
陈掌印就是陈洪,当年冯保倒台之后,陈洪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暗中使了什么手段,得以取代冯保成为李太后的心腹亲信,不仅成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而且地位稳固,力压黄孟宇与陈矩,成为内廷“一把手”。
时至今日,哪怕朱翊钧已经亲政,陈洪的司礼监掌印宝座依然坐得稳稳当当。当然,这也从侧面反映了朱翊钧依然没有摆脱两宫权威、独立行事的实情,难怪潞王朱翊鏐明年之国这件事,朱翊钧顶着百官的压力也要大操大办。
看来,实际上并不见得是朱翊钧非要给潞王花那么大一笔钱,而是他不敢违逆母后的意思——李太后宠爱幼子这件事是朝野皆知的,当初朱翊钧被罚跪的那次,李太后甚至敢于用废帝改立潞王来威胁他,便是明证。
当然,这句话本身只是一句威胁,而且太后要废立也未必能够取得内阁的同意——当时郭朴就硬顶了回去——但这毕竟是朱翊钧心头的一根刺,而这样的大事,想必他也不敢轻易造次。
高务实估计,朱翊钧的想法大概是“拖字诀”,拖到潞王之国,拖到自己地位稳固,到那个时候,两宫自然就丧失了干涉朝政的权威。
这个主意不能说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最稳妥的办法,但其中的问题就出在及时性不够,换句话说就是在潞王之国之前,他对两宫依然是畏惧的,如果两宫要做什么,他多半还是只能选择退让。
高务实叹了口气,暗道:朱翊钧得到的遗传还真是有意思,他本身挺聪明,不逊于其皇祖父嘉靖帝,但性子上又受到乃父隆庆帝的很大影响,有时候显得不够强硬。
在原本的历史上,朱翊钧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他懂得怎么拿捏文官集团,但又做不到像嘉靖那样“完全不要脸”,以至于搞出了那么多年不上朝的“冷战”。
拿捏文官集团,无非就是任你怎么说,我只管我行我素,同时挑一个“聪明”的首辅摆在台前替自己挨骂。从申时行到赵志皋,再到李廷机、叶向高乃至方从哲,实际上都体现了朱翊钧的这个思路。
我不需要你这个首辅有多大的能耐,是不是能够经天纬地,我只需要你能少给我找点麻烦,能给我挡住文官集团的口水,我就能让你长期的呆在首辅这个位置上,人前显赫。
可能,这是历史上张居正留给朱翊钧的心灵创伤所导致的——张居正当然是有能力的,可是他一边严苛的要求朱翊钧,一边自己贪腐享乐,最终颠覆了朱翊钧的三观,让他觉得自己被万分信任的老师玩弄于股掌之间,直至失去理智,在张居正死后都非要清算到底——按照大明的习惯,一般可不会清算已经追以美谥的臣子。
高务实有三大靠山:皇帝、实学党、富甲天下。平时用处最大的是钱,其次是官面上的人脉,最后才是皇帝的宠信——因为这一点不到关键时刻用不上。
但高务实心里清楚,皇帝的宠信实际上才是最厉害的。
因为大明的制度就摆在这里,有了皇帝的宠信,哪怕像严嵩当年那样搞得天下汹汹,只要嘉靖自己不想动严嵩,朝野上下就都只能匍匐于严嵩的淫威之下。
说起来,历史上的朱翊钧说不定也想要一个严嵩,只可惜他能用的几个首辅都不敢做严嵩罢了。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严嵩不过就是个替嘉靖干脏活的,可是脏活干多了,万一哪天皇帝觉得你已经没有用处了,想要挽回名声,那严嵩的下场也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了。
大家都不蠢,秉国十年二十年当然很爽,可要是下场跟严嵩那样,那就敬谢不敏了——我又不是个无后之人,谁还没个家族,没个子孙后代么?搞成严嵩那样,整个家族的未来可就都毁了。
“陈洪这厮怎么办事的?痨病鬼他都没发现吗?”高务实一拍桌子,目光转冷:“还是说,他收了人家的黑钱,连公主都敢卖?”
黄孟宇目光一垂,不轻不重地道:“侍读,这个咱家可不敢乱说。”
“哼……”高务实眸中露出一抹冷厉,问道:“皇上知道了吗?”
“没来跟侍读通个消息,咱家哪敢随随便便告诉皇上啊,万一要是……皇上岂不是也难办?”黄孟宇小声道。
高务实心中敞亮,黄孟宇在这件事里头显然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而且他还打算借自己的力用一用。
不过,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虽然他和黄孟宇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但毕竟不是明确的上下级,自己也不是黄孟宇的“恩相”,顶多是当初帮了他一把,而他实际上也还了不少人情了。
再说,黄孟宇固然有他的小算盘,但从基础上来说,他还是明显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他来给自己通风报信,显然就是把决定权交给了自己,而他则只是想跟在自己后头,有便宜就占点便宜,没便宜……那也仁至义尽了。
所以高务实也不怪他,只是略微思索之后,便点头道:“你的担心倒也不无道理,不过既然此事已经被我得知,我却不能不闻不问……高陌!”
高陌推门而入,拱手道:“老爷有何吩咐?”
“备马,我要进城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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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病了,今天一边脑袋总有些发昏,而且极其犯困,万幸的是这段剧情是一年前我就已经想好了的……
第099章 夜入皇宫
有黄孟宇这个东厂提督在,进城肯定是不成问题的,但如果只是进城,以高务实的身份名望,自己也能办到,眼下真正麻烦的是进宫。
按照大明的制度,宫城关闭之后,连皇帝都很难出宫,也就是像黄孟宇这种特务机关头子才得以进出自由,但他除非敢把自己的脑袋当夜壶看,否则绝对不敢带高务实这样一个外臣进宫。
大半夜进宫城,是不能走正南的午门的,因为午门过后就是金水桥,金水桥正对皇极门,皇极门后就是象征皇权的皇极殿了。[此两处在明初以“奉天”为名,即奉天门、奉天殿,嘉靖后改名“皇极”,为皇极门、皇极殿,鞑清顺治时期皆改名“太和”,即太和门、太和殿。]
而同样,正北的玄武门也不能走——从此处一进门就是后宫,这大半夜的,你夜闯后宫是想做什么?
西华门理论上来说可以走,但那边是太液池,也就是所谓的三海,晚上进不去。
因此唯一可行的入宫通道就只剩一处,就是宫城东南方的东华门。
由于大明的京师有内外三层,所以高务实今夜的路线实际上也要进三道门:先从德胜门进城,一路向东南走,靠着黄孟宇的面子由东安门进入皇城,再继续向西,想法子进入东华门,这才算是进了宫城。
德胜门最简单,在这里轮换的守军最是眼皮子活泛,对于高务实这样的人物,那是决计不会认错的,何况高府的家丁队伍在京师也没人敢冒充,所以进城并不难。
高务实选择骑马,黄孟宇也只好弃了轿子,跟他一样骑马同行,这两位出现在德胜门外,德胜门的守将区区一名千总哪里敢拦?再加上高务实派人叫门时说的是“有要事急奏圣上”,那就连最后一点麻烦都没有了——御史们就算要找麻烦,也只能找高侍中,他区区一个千总,估计提都不配被提起。
进了德胜门一路往东南走,到鼓楼左转,再往前到开元寺右转,然后一路向南,过羽林右卫再右转便到了东安门。
黄孟宇虽然不敢带高务实进宫城,但进皇城还是可以的,他摆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的威风,连理由都没给,便直接把高务实一行带了进去。
进了东安门之后,黄孟宇就谨慎多了,甚至有些忧心忡忡地对高务实道:“侍读,如今不比当年了,您这三更半夜要进皇宫可不容易……”
高务实当然知道不容易,虽然从理论上来讲,黄孟宇和陈矩都有把他带进宫的能耐,但那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就是自杀一般的举动,高务实不可能这样要求。
所以高务实只问:“老黄,你和老陈谁更方便见皇上?我是说,在现在这种时候。”
黄孟宇道:“见是都能见的,不过老陈毕竟在皇上身边当差多年,他去见会比咱家去见更方便一点儿。”
高务实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去慈庆宫见仁圣太后应该挺方便的吧?”
早在当年高务实整倒冯保的之前,他就安排了黄孟宇投靠陈太后,现在黄孟宇在后宫之中,名义上也是陈太后的亲信,他去慈庆宫找陈太后当然毫无问题。
唯一的问题在于,找陈太后做什么?
陈太后地位虽然高,但因为她不是皇帝的生母,平时是很少过问朝廷事务的,甚至就连后宫之中的事,她都很少插手,大多数时间都是李太后主动派人询问,她才会表个态。
但高务实要的就是她的地位。
陈太后、李太后,一个仁圣皇太后,一个慈圣皇太后,因为高务实当年的建议,由高拱把她们二人推为“两宫并尊”,理论上来说是平齐的。
然而不论怎么说,在“两宫并尊”之前,陈太后是陈皇后,李太后只是李贵妃,这其中的地位是有明确差别的。
放在民间来类比的话,只有陈太后才是名正言顺的正室!
而李太后现在的地位,实际上是来源于朱翊钧这个皇帝儿子。
所以,今晚既然要推翻李太后的决议,全大明就只有一个人有这个名分和地位,那就是陈太后。
除她之外,即便是朱翊钧这个皇帝说话也不好使——毕竟以孝治国,儿子在老娘面前硬气不到哪去。就好像高务实这样年少功成的儿子,在母亲张氏面前说起黄芷汀的事也只能以说服为主,某些剧中的动不动离家出走、自立门户什么的,完全就是儿戏,只能成为人生污点。
高务实一提陈太后,黄孟宇就闻弦歌而知雅意了,点头道:“侍读放心,咱家明白了,只是……不知侍读想让咱家怎么和陈太后说?”
高务实附耳过去,说了一通“如此这般”,黄孟宇听得连连点头。
然后高务实才道:“另外,你先进宫派人通知老陈,让他去和皇上说,就说我有急事面圣。”
黄孟宇虽然愣了一愣,但还是马上答应了下来。
一般来说,很少会有臣子视宫禁制度如无物,半夜三更来求见皇帝,即便是内阁阁老,除非是国家出现巨大的危机,否则也不会连夜面圣,一方面是不方便且违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皇帝未见得答应。
高务实倒不怎么担心朱翊钧不肯见他,这个可能性他觉得基本不存在,唯一的麻烦就是违制问题,老朱家的宫禁制度相当严格,当年他高务实是因为年幼,隆庆帝对他这个高拱的侄儿又有一份特殊关照,现在可不同了,今天他都正儿八经的及冠了。
他又和黄孟宇交待了一番怎么给陈矩传话,黄孟宇听完这才放心下来。
虽然进宫本身违制,但按照高务实的处理办法,总能将麻烦控制在最小,想必到时候公主案爆发之后,朝廷百官的争议点也会转移,火力不太可能会朝着他们来。
到了东华门外,黄孟宇自己带着几名随从宦官进了宫城,留着高务实和十几名家丁在外等候,过了没一会儿,东华门居然打开了,高务实正有些愕然,却见里头的守将指挥着卫兵端了一把太师椅跑出来,点头哈腰地说:“高侍中,您老见谅,朝廷制度咱们不敢违背……不过咱们也不敢看着您在门外站候,您老请坐,请坐。”
夜色太深,直到他开口说话,高务实才注意到原来今天东华门的守卫是净军负责的。
净军归御马监负责统带,顶头上司是陈矩,难怪这么巴结。
高务实神情也微微一松,点头道:“好,你们办事既有规矩,又能有所变通,不错,不错,改日得空,本官会在陈御马面前提一提的,去吧。”
那守将喜不自禁,连连感谢,但也不敢多打扰,见高务实在护城河桥边坐下,便又点头哈腰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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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胡闹!
“痨病?”陈太后大半夜里被宫女叫醒,有些不太高兴地来到殿中,听了黄孟宇的一番叙述,这时候才有些清醒了过来。
见陈太后面色有些震惊,黄孟宇低着头,但很肯定地道:“回仁圣太后,确实是痨病。”
“嘶……”陈太后倒抽了一口凉气:“陈洪是怎么办事的,痨病都没查出来?慈宁宫知道消息了吗?”
“慈圣太后暂时可能还不清楚,不过高侍读,呃,高侍中已经让奴婢派人通知了陈御马,想必待会儿皇上也会过问。”
陈太后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没来得及放松下来,忽然又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惊道:“不对啊,现在就算皇上知道了,只怕也晚了,昨天尧媖和那姓梁的就已经先后受册、受诰,今个上午皇上已经主持了尧媖的醮戒礼,那姓梁的也肯定在家中完成了醮戒,这事儿已经定下了!”
原来朱翊钧今天之所以下午才去见心斋,就是因为他上午要给妹妹举行醮戒。
这里得简单的说两句,与后世婚礼的简单不同,大明时期的婚礼要复杂得多,所需要经过的流程也不是一天就能走完的。
普通人的婚礼流程暂不赘述(因为百度方便),只单独说一下公主婚礼区别于普通人婚礼的一些关键差异点。
在中国古代,女儿出嫁时必须由自己的父亲主婚,但由于公主的特殊性,其父贵为天子,不能亲自出面做这些事情,于是就只好请同姓中地位最高的“公”来主持婚礼,因此就把这样的女子称之为“公主”,也就是说,公主这个词,最早的意思其实就是“由‘公’主婚”。
大明建国后,明太祖朱元璋亲自制定了一大堆的礼仪,其中关于公主“级别”的,有这么一些规定:“皇姑曰大长公主,皇姊妹曰长公主,皇女曰公主,亲王女曰郡主,郡王女曰县主,郡王孙女曰郡君,郡王曾孙女曰县君,郡王玄孙女曰乡君……自公主以上俱授册,郡主以下俱授诰命。”
朱尧媖是朱翊钧的胞妹,因此她的级别是长公主,需要授册。授册的事情昨天已经完成了,称号是高务实早两个月之前就已经提前知道了的:“永宁长公主”。其实她的封号早就定下了,内廷以及一些跟内廷说得上话的人如高务实这般,早已经提前以“永宁公主”叫开了,不过必须强调的是,叫归叫,但只有昨天完成册封之后,这个永宁长公主才是“受国家承认”的。
刚才说过,“公主”这个名词的由来是“由公主婚”,但这个制度后来是有变化的。
“古者天子嫁女,不自主婚,以同姓诸侯王主之,故曰公主。唐犹以亲王主婚。宋始不用,惟令掌婚者与内东门纳表,则天子自为主矣。明因之。”
也就是说,直到唐朝都还是正经的“公主”,但从宋朝开始,皇帝就开始亲自主婚了,而明朝“因之”,也就是跟着这么做了。
刚才也说过,公主的婚礼除了其特殊性的部分之外,其他方面跟民间婚礼程序一致,也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等步骤。
高务实编纂过的《大明会典》里有记载,凡公主出降(读jiang,四声),行纳采问名礼,婿家备礼物表文于家庭,望阙再拜。掌婚者奉至内东门,诣内使前曰:“朝恩贶室于某官某之子,某习先人之礼,使臣某请纳采。”以表跪授内使。
内使跪受,奉进内殿,执雁及礼物者从入。内使出,掌婚者曰:“将加卜筮,使臣某问名。”进表如初,内使出曰:“有制。”掌婚者跪,内使宣曰;“皇帝第几女,封某公主。”掌婚者俯伏,兴。入就次,赐宴出。
当然,朱尧媖是长公主,所以前天的內使应该是宣:“皇帝第四妹,封永宁长公主”。
此后的纳吉仪式与纳采大致相同。掌婚者致词曰:“加诸卜筮,占曰从吉,谨使臣某敢告纳徵。”婿家具玄纁、玉帛、乘马、表文如仪。
掌婚者致词曰:“朝恩贶室于某官某之子某,有先人之礼,使臣某以束帛、乘马纳徵。”请期词曰:“某命臣某谨请吉日。”
若能在黄道吉日出嫁,从某种程度来说,可谓给自己的婚姻起了个好兆头,皇家自然非常重视,丝毫不得怠慢。
另外,对于驸马的生辰八字也是十分在意,当然,对于真正入选的人来说,可能这一因素的影响不如理论上这么大,会受到比如某重臣推荐等因素的影响。
再然后便是醮戒礼了,醮戒礼是驸马与公主各自分开举行,但在同一日。
驸马着公服告庙曰:“国恩贶室于某,以某日亲迎,敢告。”其父醮于厅,随意致戒。驸马再拜出,至内东门内。内使延入次,执雁及奉礼物者各陈于庭。
而公主这边,公主着礼服辞皇极殿,诣帝后前四拜,受爵。帝后随意训戒。受命讫,又四拜。降阶,内命妇送至内殿门外,公主升辇。至内东门,降辇。婿揭帘,公主升轿。婿出次立。执雁者以雁跪授婿,婿受雁,跪进于内使。内使跪受以授左右。婿再拜,先出,乘马还。
从这个过程可以看出,到了这一步,实际上这场“婚礼”已经走完了一大半,只剩最后一天的合卺礼了——通俗点说就是迎往公主府圆房。
陈太后所谓的“这事儿已经定下了”,说的就是这个问题:现在这场婚事,除了新人圆房这道最后手续之外,其他部分业已全部完成。
从礼制上来说,永宁公主和那个“姓梁的”痨病鬼,已经是合法夫妻了!
黄孟宇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没敢开口——东厂在这件事中是否失职?这取决于这件事最后的定性,换句话说就是看这件事最后被皇家怎么定义:承认婚事?不承认婚事?东厂查明真相有功?东厂事后才查明,纯属无能?
鬼知道是什么结果!全看上头那几位神仙最后谁赢了啊!
这种时候,他黄孟宇这般鬼精鬼精的人,怎么肯搭腔?自然是装傻。
陈太后倒是没想那么多,反而霍然站起身来,一脸焦急地道:“胡闹!陈洪办事不利,该死!高务实也是胡闹,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他还来见皇上,是想说什么?难道让皇上悔婚吗!慈宁宫会怎么看?天下万民会怎么看天家?嗯?”
第101章 杀意已决
高务实作为实际主持过《大明会典》纂修之人,他当然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让天家悔婚是已经不可能的了。换句话说,永宁长公主的婚姻悲剧他已经来不及阻止,眼下能做的事情只能是帮她讨还公道。
他之所以刚才得知消息之后显得很焦急,其实主要来源于一种内疚。
漠南之战如果打得更快一些,他就能提前回京,而遴选驸马一事即便是被李太后交给了陈洪,按照朱翊钧对他的信任,很有可能也会让他暗中考察一番,这样的话,这场悲剧就能避免了。
李太后就算再如何担心他高务实会跟女儿有什么纠葛,但她作为母亲,总不可能希望女儿的夫婿是个痨病鬼。
这件事的根源不可能是别的,只有可能是陈洪这厮收了人家的黑钱。
十多年前,陈洪就因为收黑钱这种事被撸下去过一次,想不到啊,十多年后他居然又故态萌发,再来了一次。
不过,十多年前他仗着隆庆的恋旧,终于又爬了上来,这一次么……
坐在太师椅上等候的高务实忽然双眸之中寒芒一闪。
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既然李太后总是莫名其妙的对我有所防备,那干脆这一次我就一不做二不休,让她今后没有机会再指手画脚。
高家的家丁们似乎都感受到了自家老爷今晚散发出的气息不太对劲,下意识都把防卫圈拉得比平时大了一些。
不过,他们并不太清楚高务实和永宁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唯有高陌这个心腹亲信是知道内幕的,但高陌也不清楚高务实这位感情很少外露的东家到底作何打算。
想了想,他才摆摆手让防卫圈再撤远一些,然后小声对高务实道:“老爷,永宁长公主这件事恐怕已经很难挽回了,这件事若是闹大,最终丢的是天家的颜面……”
“我知道。”高务实冷冷地道:“从太祖时起,老朱家就最重面子了,这件事就算我去和皇上说,皇上也不会同意悔婚的。”
“那您现在……”
“我?”高务实冷哼一声:“我只是替一位姑娘讨回公道罢了。”他转头看了高陌一眼:“你想劝我莫要多管闲事吗?”
高陌的话被堵了回去,露出一抹苦笑:“老奴岂敢,只是希望老爷保重自己,毕竟慈圣太后她……也是个好面子的。”
“她得到的面子够多了。”高务实冷冷地道:“现在已经是万历十年,皇上御极十年,也该真真正正君临天下了。”
高陌震惊万分:“老爷是想……老爷,这般大事,最好还是三思而后行。”
“三思而后行是个好习惯,但三思不代表投鼠忌器,不代表举棋不定。”高务实轻轻闭上眼睛,说道:“这件事的关键之处我已仔细推敲过了,我有九成把握。”
“九成……”高陌本想再劝一劝。
但高务实直接打断道:“这种事有九成把握已经很难得了,十年前我与冯保和张江陵斗法,你以为那次的胜算能有九成?嘿,若是那天晚上没把张江陵拦在京城之外,谁胜谁负可还难说得很呢。”
高陌张了张嘴,终于不再劝他,只是问道:“需要联络首辅和成国公等人吗?”
“不必。”高务实淡淡地道:“这次事情,关键在于皇上和陈太后,大舅和应桢兄那边都帮不上什么忙,或者说就算要帮,也不是现在。”
高务实这话显然暗指今夜之后的朝廷风向,那个时候张四维和朱应桢等人才插得上嘴,不过实际上那都是“事后”的问题了,这档子事的关键就看今夜。
既然高务实已经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高陌也只好不再多言。
又过了一会儿,东华门内一阵喧哗,高家家丁都下意识动了起来,高务实倒是巍然不动。
咯吱咯吱声中,铜钉大门两面拉开,陈矩一马当先从门口快步走了出来,老远就朝高务实拱手道:“侍读,皇爷让咱家请您先去西暖阁稍候,说他即刻便到。”
高务实起身,冲陈矩回了个礼,道:“麟冈,辛苦你了,皇上不在乾清宫?”
“这有甚辛苦,都是分内之事。”陈矩微笑着道:“皇上刚才在坤宁宫,听说侍读连夜扣宫,二话没说就让咱家来请侍读了……侍读,皇上对您可真是这个。”他说着,比划了个大拇指。
高务实点头道:“正因为天恩浩荡,我辈更该竭忠尽力,麟冈,刚才老黄可有把事情转达给你知晓?”
陈矩叹了口气道:“梁邦瑞这一家人,难道不知这是欺君之罪?”
高务实冷笑道:“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看准了,只要木已成舟,天家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陈矩咬牙道:“他们就不怕皇爷震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他们满门再说?”
“皇上会这么做吗?”高务实摇头道:“若是早几年,倒是很有可能,但现在么……皇上不会这么做的,他现在正是要让朝野上下对他建立信心的时候,是不会做出这般冲动莽撞的事来的。”
年轻天子最担心的就是朝野上下对他不信任,认为他就是个愣头青,事事像哄孩子一样哄他、瞒他,朱翊钧如今刚刚亲政,正需要靠着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的“成熟”,怎么可能搞“冲冠一怒”?哪怕是为了他的亲妹妹也不行。
高务实心中也有些感慨,都说皇帝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只要他愿意,就能随心所欲,实际上哪有那么容易?
天底下最难做的,说不定就是皇帝了。
当然,如果破罐子破摔,天底下最好做的倒也是皇帝。
皇宫之中,高务实并无其他代步特权,但好在他这两年锻炼多,在广西时甚至被逼无奈搞过一次全靠两只脚的“千里之行”,因此走到乾清宫倒也没花多少时间。
刚到西暖阁外,便看见西暖阁中灯火通明,他正有些意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见一个人影从西暖阁门口闪出,朝他招了招手:“务实,不必看了,朕比你先到,有什么事进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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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皇上,机会难得
乾清宫西暖阁中,年轻的君臣二人相对而坐,两个人的面色都很凝重——或者干脆说,就是难看之极。
地面上有个摔成碎片的茶盏,瓷是上好的禹瓷(钧瓷),京华瓷器所产的御贡之物,刚才被朱翊钧咬牙切齿地摔了。
朱翊钧虽然年轻,但教导他的都是大儒、学霸,所以他平时的养气功夫并不差,能让他气得怒摔杯盏,事态的严峻性可见一斑。
但正如高务实所言,他虽然在怒极之时吼出:“铜臭之家,安敢欺朕!”但却最终也没有说出要将梁家抄家灭族这样的话来。
只是在发了一通火之后,双目通红地问高务实:“我要怎么跟尧媖交待?务实,你主意最多,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没有外人,在高务实面前朱翊钧连“朕”都懒得说。
高务实面色沉重,冷冷地道:“皇上若想要梁家上下付出代价,这件事好办,无须皇上出面,臣一声令下就能解决。”
朱翊钧问道:“你怎么解决?”
高务实冷哼一声,道:“臣已经问过了,这梁家人之所以能买通内廷权宦,是因为他家乃京师有数的富豪,江南来的湖丝苏绣,至少有四成,是由他家分销。”
朱翊钧摆手道:“这个我知道,陈洪那厮对此大吹特吹,说得母后甚是满意,只当梁家既然有钱,将来尧媖也不至于守活寡。”
这个问题之前说过,公主和驸马想要见面,不买通公主身边的管事女官是不可能的,而买通这些人需要花钱,花大钱,这个情况李太后显然也是知情的。因此若是梁家有钱,这种事就好办了。
高务实摇头道:“梁家家底虽然算得上丰厚,但他家能拿出来的现银其实也有限。”
“哦?为什么?”朱翊钧愣了一愣。
高务实淡淡地道:“因为天津港的关系,江南的丝帛运来京师的数量,现在是一年胜过一年,他家想要维持四成的占比,只能连年加大投入,久而久之,现银自然就告紧了。”
朱翊钧皱眉道:“可他们卖得多不是就越有钱么?而且你又怎么对付他们?”
“臣对付他们很简单,只要对那些给他家供货的江南商人提高港口抽成就行了。”
“提高港口抽成?”朱翊钧皱着眉头:“此言何意?”
高务实道:“比方说别人一船货,港口抽成一成,而卖给梁家的货,臣非要抽成三成,皇上您想,这些商人会不会来找臣讨个说法?”
“那肯定得来啊,这还用说?”朱翊钧道:“然后呢?”
“然后臣就要求他们停止供货呗。”高务实一摊手:“哪怕这些商人说忽然停止向梁家供货的话,他们一时也找不到买家,但那也没关系——臣按照梁家原先给的价格买下那些货就是。”
高务实当然有这个财力,这一点朱翊钧丝毫也不怀疑,但他还是问道:“这样你岂不是多花一大笔钱?”
高务实摇头道:“怎么会呢,臣在京师也有铺面,皇上也有皇店,臣买下的这些上好的丝帛难道还怕卖不掉吗?无非是资金周转一下罢了,说不定还能有些利润呢,哪里是多花一笔钱?”
他微微一顿,又道:“但是这样一来,梁家可就惨了——京华这么做,明显是要针对梁家,其他商人还敢跟他家来往的,那恐怕就不多了。再加上他家主业断了货,光靠库存能卖多久?卖光了库存,他家的那十几个绸缎铺子和裁缝铺子就都只能关门歇业。一天两天问题不大,一月两月呢?这生意还能做么?”
朱翊钧听他这样一解释,哪里还能听不懂,当时就开心起来了,连忙道:“好好好,这个主意好,京华在商场上把梁家挤垮,天下人可说不得我什么。”
但他顿了一顿,又道:“但这事儿要成,恐怕有些慢,我若是想马上出了这口恶气……”
高务实摊手道:“皇上不能把梁家给满门抄斩,臣也没有这样的权力——要说臣派家丁去杀人,做是做得到,可那样的话,臣与前年的凌云翼有何区别?”
朱翊钧叹了口气,恨恨地道:“那就只能让这一家贼子多活些日子了,哼!”
高务实摇头道:“皇上,你要出气,可未必只能找梁家,这件事固然梁家人该死,但还有一人,同样该死,甚至更该死。”
朱翊钧沉默了一下,缓缓问道:“你是说……陈洪?”
“没错,正是陈洪。”高务实目光一凝,看着朱翊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而且,陈洪若死,对皇上来说还是另一个难得的机会。”
朱翊钧皱眉思索着道:“机会?什么机会?”
高务实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让两宫安心于后宫,而皇上宸纲独断的机会。”
“嘶!”朱翊钧倒抽一口凉气,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在说什么!两宫太后是朕之母……”
“皇上。”高务实胆大包天,直接打断皇帝的话,肃然道:“昔日皇上年幼,两宫虽无摄政之名,乃有摄政之实,好在臣之三伯高文正公与前相郭安阳公二位辅臣尽心辅佐,两宫虽然摄政,毕竟不能多干预政事,国家大政总算有序。
然则,高文正公离世,郭安阳公致仕,如今首揆张公虽然继他二位遗志,却有一点无论如何比不上他二位。”
张四维是高务实的大舅,他居然说自己大舅有一点比不上他三伯和老师,这不由得让朱翊钧诧异,问道:“哪一点?”
“蒲州张公并非顾命大臣。”高务实看着皇帝的眼睛,平静地道:“在郭安阳公致仕之后,朝廷已无顾命大臣也。”
“哦,这倒是。”朱翊钧点点头。
“皇上,郭安阳公致仕,其中有一个原因,您似乎至今未曾了解其深意。”
朱翊钧皱眉道:“哦?什么深意?”
“他是最后一位顾命辅臣,若非完成了先帝遗愿,怎能自请去职?换句话说,当他致仕之时起,两宫太后的摄政就应该结束了——可是,为何永宁长公主大婚这件事,仍是慈圣太后派人主理,却不许皇上插手?皇上,两宫固是圣母,但国朝制度却非儿戏,后宫干政之大忌,不论辈分,不计亲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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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好,朕信你
这话,也就是高务实说出来,朱翊钧才没有立刻跳起来,要是换个人来说,搞不好朱翊钧就会想都不想直接丢出一句“乱臣贼子!安敢离间太后与朕母子之情,居心何在?”
但高务实这话,还是让朱翊钧一阵头皮发麻,母后多年的威严让年轻的皇帝心里一阵发虚,嗫嚅着,犹豫难决。
高务实拿自己老妈没什么办法,但劝起朱翊钧来却是头头是道,这并非他宽以律己、严已律人,而是他和朱翊钧的身份不同。
高务实就算成就再大,他的身份也没有多少特殊性,在老妈面前,唯一的身份就是“儿子”罢了,以大明的规矩和习俗,母亲责罚儿子甚至不需要什么理由,儿子也没有理由能违逆母亲。
朱翊钧却不同,他的身份拥有独一无二的特殊性。
他是皇帝。
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的那个“主”,是身披日月星辰、肩挑社稷山河的那一国之君。
他是儿子,但更是皇帝。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所以高务实刚才说“国朝制度却非儿戏,后宫干政之大忌,不论辈分,不计亲疏”,就是点醒朱翊钧这一点。
但对于朱翊钧而言,此时的感想大概就是“道理我都懂,但还是……怕啊!”
他的这点心思当然瞒不过高务实,因此这位敢于离间天家母子的乱臣贼子继续献上馊主意道:“皇上不必担心太后,臣有三计,管叫太后默认皇上的处置,并且今后自然放手,不再插手朝廷事务。”——公主大婚固然是天家之事,但天家无私事,高务实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一听高务实能确保太后不至于发飙,朱翊钧顿时坐不住了,忙问:“竟有三计?快快道来!”
小样,还以为你真不想拿回大权呢……
高务实一脸肃然,道:“一计,恭请仁圣太后与皇上一道去慈宁宫,并将陈洪叫去,当场对质,兴师问罪。”
“这个……”朱翊钧干咳一声:“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万一母后……”
高务实恍如未闻,自顾自地说道:“二计,请永宁长公主同往,什么话都不要说,只要做好一件事。”
“啊?做什么?告状吗?”朱翊钧愕然一愣。
“不,长公主只需要哭。”高务实面色阴沉,但语气却淡淡地:“哭得越狠越好,若是能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那般模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下子朱翊钧品出一些味儿来了,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让尧媖用哭声堵住母后的嘴,让她心中内疚,从而无法开口?”
高务实微微点头:“大致是这个意思。”
“哦……”朱翊钧拖长了语调,最后忽然道:“是个好主意,不过你这一计,我倒是还可以再完善一下。”
高务实略有意外,问道:“皇上有何补充?”
“让尧娥和翊鏐几个一块儿去,不管是帮着尧媖去哭,还是在一边劝解尧媖,我看都很好,都有同样的效果。”
高务实眼前一亮,抚掌笑道:“皇上圣明,此策妙极。”
能被高务实心悦诚服地夸赞可不容易,朱翊钧听得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但还是下意识谦虚道:“诶,这都是你的计策好,我也就是补充一二,当不得什么……你继续说第三计。”
一对奸臣昏君商议起对付太后的计划来,真个是臭味相投,居然有些惺惺相惜,差点忘了眼下的局面实在不适合这般开怀一笑。
高务实醒悟得比较快,马上收敛了笑容,继续道:“三计,从头到尾只骂陈洪,千万不要有半句牵连到慈圣太后,一定要把陈洪的所作所为定义成‘辜负太后隆恩’,切不能让太后有何误会。”
这个道理很简单,陈洪现在就是只鸡,杀鸡儆猴所用的那只必死无疑的鸡,所有的罪名都必须由他一个人扛下,尤其不能把李太后拖进去,以防李太后为了保护自己的令名而胡搅蛮缠、强词夺理。
虽然李太后真这么做的话,外廷只要不眼瞎都能看得出来,但太后本身也是特殊人物,有时候外廷臣子就算看出来了也不方便说,那就尴尬了,搞不好会出现僵局,这可不是高务实想看到的。
但把罪名通通丢给陈洪,这事儿可能遇到的阻力就小了无数倍。
首先李太后有可能态度软化,只想着赶紧把“害了亲女儿一辈子”的锅给甩出去,以免将来每次面对朱尧媖都满肚子内疚——人就是这样,会下意识给自己找借口。
就好比一个猥琐的人不会觉得自己猥琐,反而会觉得说自己猥琐的人都是故作清高;一个刻薄的人不会觉得自己刻薄,反而会觉得说自己刻薄的人都是故作大度。
其次朱翊钧和陈太后处置起来可以放开手脚,毕竟陈洪这个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在外人看来固然威风八面,但在皇帝和仁圣太后面前,也无非就是区区一家奴,杀之如杀一狗。
大明可不是大唐,唐朝的权宦作为神策军的实际掌控者,有禁军兵权在手,废立天子如同喝凉茶一般轻松惬意;大明的权宦却只能倚仗皇帝的宠信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强如八千女鬼,崇祯稍稍稳定局面之后也是说办就办,“九千岁”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办太后,大明朝查无先例;办阉竖……呵呵,那可是天下称颂啊。
更何况,这个陈洪是李太后的亲信,又不是他朱翊钧的亲信、陈太后的亲信。
朱翊钧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听得连连点头,不过到了最后,他却有些迟疑地左右张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道:“仁圣太后那边,该不会……”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高务实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朱翊钧的意思无非是陈太后该不会看出他想借机收回大权,全面亲政,从而不肯配合吧?
这一点高务实显然早有准备,平静地道:“皇上放心,仁圣太后深明大义,绝不会有所迟疑的。”
“哦?你肯定?”朱翊钧似乎不太确信。
但高务实很确信,重重点头:“臣肯定。”
朱翊钧深深看了他一眼,也重重点头,道:“好,朕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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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高务实依赖症
朱翊钧的这句“朕信你”很有意思,尤其是其传递的意义很有意思。
他信的,不是什么“仁圣太后深明大义”,而是信你——高务实。
换句话说,在这一刻他所表达的意思就是,不管你高务实是料准了仁圣太后的心思,还是对此早已埋伏了后手,朕通通不问,朕信你,就是单纯的信你这个人。
能不能从实际上处于摄政地位的慈圣太后手中拿回大权,一个弄不好甚至有可能再次上演“废君新立”的戏码,在这样重大的事情面前,朱翊钧的决断居然最终落到一句“朕信你”上头。
朱翊钧对高务实的信任之重,至此已经达到巅峰,无以言表。
自来君臣际遇之深,羁绊之牢,恐怕很难再找出第二对来,哪怕当初隆庆对高拱的信任,也与他们二人有所不同——毕竟那是一对师生,而非“同年”、“挚友”。
朱翊钧对高务实的信任,不仅仅来自于隆庆帝早年对他的影响,让他从内心深处珍视一位能够在将来成为他臂膀股肱的臣子,也不仅仅来源于他们二人十年的同窗旧谊,同样不仅仅来源于高务实考出了独一无二的六元魁首。
更重要的是,高务实这些年来的“成绩”让朱翊钧认定,只要高务实确定的事,就绝不会出错!
天底下还没有谁如高务实一般,无论学、政、商、军各道,从无失手的先例。
在一个方面从不失手,就已经是凤毛麟角,几个方面都不失手,在朱翊钧看来,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而这个拥有神仙手段的人,还是他最信重之人,那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
所以,“朕信你”——朕信的,只是“你”!
高务实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忽然起身,走到朱翊钧面前数尺之外,整了整衣冠,一揖到底,语气沉肃地道:“谢皇上。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朱翊钧看了他一眼,也站起身,不避不让,却拱手还了半礼,郑重地道:“朕得求真一人,胜似云台凌烟。路漫漫其修远兮,望求真能与朕携行,共创千古佳话。”
高务实微微躬身:“敢不从命?”
朱翊钧露出笑容,上前一步,扶住高务实的肩膀,笑道:“可要与朕同去慈宁宫?”
高务实也笑道:“瞒也瞒不过,去又何妨?”
朱翊钧哈哈一笑,放开高务实,转头对站在一旁躬身肃立的陈矩道:“陈矩,准备一下,朕要摆驾慈庆宫。另外,派人去找陈洪,让他去慈宁宫候着,还有就是,通知潞王和寿阳、永宁两位长公主,以及尧媛、尧姬,都去慈宁宫——怎么跟永宁说,不用朕教你了吧?”
陈矩躬身道:“奴婢会把高侍中的意思完完整整的转达给永宁长公主殿下。”
朱翊钧点点头,一摆手道:“去吧。”
皇帝深夜摆驾慈庆宫,这不是说走就走的旅行,该有的礼数、仪仗都得临时准备,所以陈矩要先下去准备,而朱翊钧则趁机几乎跟高务实商议了一下细节问题。
过了一会儿,陈矩额头见汗的回来禀告,说一切就绪,只等皇上御驾移步。
朱翊钧看了高务实一眼,高务实轻轻颔首。朱翊钧便抬头挺胸,大步而出,高务实则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慈庆宫中,陈太后直到现在还在焦急地在转着圈,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陈太后不比李太后,她本身权力欲就比较低,又因为不是皇帝的生母却“霸占”着仁圣太后这个比慈圣太后更高一丢丢的名号(其实是因为大明重视嫡庶,心理上更高一丢丢),所以她虽然也可以如李太后一般干预政事,实际上却深居简出,很多时候都是通过黄孟宇来“告知”众人她的存在。
但外廷的事她可以完全不闻不问,内廷或者说后宫的事,她却不能真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虽说朱尧媖也是李太后的亲生女儿,但隆庆帝的皇后毕竟是她,她有责任为所有先帝的子女负责。
更何况陈洪这次干出来的事,已经不只是办事不力这么简单,而是生生朝天家脸上抹黑——不对,是扇耳光了!
这能不管吗?
可麻烦在于,她本身就没有太高的政治手腕,当年能做皇后靠的是“端淑”,这件事牵涉到了慈宁宫那位,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陈太后犹豫了许久,依然拿不定主意,正考虑要不要干脆把高务实召进来“隔帘问事”,忽然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皇上驾到”之声,不由一怔。
慈庆宫既然是仁圣太后所居,规模自然不小,宫前有门三道,前为徽音门,门里为麟趾门,第三门称慈庆门,其内才是慈庆宫,因此皇帝到徽音门时,那“皇上驾到”的声音在慈庆宫中听得不甚清晰。
“皇上来了?”陈太后担心自己听岔,忽然站住,转头朝黄孟宇问道。
黄孟宇耳力倒是不错,马上回答道:“外头确实在宣赞‘皇上驾到’,看来皇上已经知晓此事,并有所决断了。”
不知怎的,陈太后居然松了口气,道:“皇上有决断就好……你去迎驾吧,哀家在这儿等着。”
黄孟宇心里也松了口气——他急于去见高务实,看看高侍读有没有什么新的指示。
说来也是见了鬼,黄孟宇在内廷可是二号人物,而高务实在外廷可远远谈不上“二号”——二十号都没他什么事,但黄孟宇每次遇到大事,第一反应都是赶紧找高务实要指示,仿佛只有高务实指示过后,他才能感到安心。
说起来,他和陈矩一样,这么多年下来,都已经得了“高务实依赖症”——说不定连朱翊钧也得了这个病而不自知。
得了懿旨的黄孟宇赶紧出殿迎接圣驾,在麟趾门碰到朱翊钧和高务实二人一前一后匆匆走了进来,而陈矩这个朱翊钧的贴身大太监反而吊在后面。
当然这个阵势黄孟宇早就见怪不怪了,径直上前躬身行礼:“奴婢见过皇爷。”
朱翊钧随意摆了摆手,问道:“母后睡下了?”他叫陈太后也是得叫母后的——嫡母和生母都是母后。
黄孟宇答道:“太后已经得知了消息,正在殿中等候皇上。”
朱翊钧肃然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直接往前走去。
黄孟宇等圣驾从自己身前经过,连忙抬头朝高务实望去,高务实走到他身边,微微侧身,小声道:“皇上这里一切顺利,仁圣太后这边情况如何?”
“正如侍读所料,太后拿不定主意。”
高务实微微一笑,点头道:“那就对了,不过现在皇上既然来了,太后一定会听皇上的。”
“侍读算无遗策。”黄孟宇几乎是习惯性地说了一句,然后才道:“可是咱家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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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慈宁宫的哭声
为什么会这样?无他,陈太后不够自信而已。
毕竟,站在她的角度来看“母子关系”,朱翊钧理应是跟生母更亲近的,而在她的观念之中,太后再如何地位尊崇,这大明的一国之君总还是皇帝,李太后上次拿“废君新立”吓唬朱翊钧的时候她就不赞同——她“端淑”嘛,自然一切以祖制为上。
大明朝什么时候有过“废君新立”这一说了?不恭敬的说,就算成祖当年,也没有“废君自立”呀——甭管某位爷究竟是自焚还是失踪,总是皇帝没了,成祖才自立为帝的不是?
大明朝在这点上,规矩还是很严的,太祖皇帝死了太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宁可让皇太孙继位,都没有更换帝系的意思,所谓祖制就是这么传承下来的。
朱翊钧的身份地位是明摆着的,“废君自立”这种话,也就皇帝当时作为当事人才会震惊得失去正常思考能力,实际上这事儿摆明了不可能——外廷的文臣绝对不会答应,内阁之中没有谁敢在这样的懿旨上附署,甚至就算内阁附署也没用,六科给事中铁定会直接驳回。
真当两百年的“铮臣”传统是摆设?这群言官烦是烦了些,但在这种原则问题上,还真是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所以在陈太后看来,朝廷有大事,在皇上年纪太小的时候,自有顾命辅臣定策,太后可以帮忙把把关,但皇上现在都亲政了,有事情当然得皇上来决断,她和慈宁宫那位,两个妇道人家,一直掺和这种大事,成何体统?
太不“端淑”了。
只是,皇帝毕竟是慈圣太后的亲子,万一始终心向慈宁宫,则她站出来指手画脚就会显得异常招人厌烦,万一皇帝一怒之下指使外廷进疏,夺了她的尊号,将来不能和穆宗同陵而葬,那岂不是平白惹祸?
要知道,昔年高务实说动她接受“两宫并尊”时,就有拿这一点说事的,可见她虽然不重权,但这个正宫娘娘应有的尊崇,她还是在意的。
那么当皇帝自己拿定主意之后,她当然乐意与皇帝站在同一道战壕。
这些心思,高务实并不方便跟黄孟宇细说,只是笑了笑,道:“仁圣太后其实也不是拿不定主意,只是她深明大义,重视皇上的感受罢了。”
黄孟宇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高务实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走了进去。
他茫然挠了挠头,看着高务实的背影,满肚子疑问。
陈矩走过来,苦笑道:“老黄,别想了,高侍读的能耐咱们见得多了,只管信他就好,错不了的。”
“你也不明白?”黄孟宇愕然问道。
陈矩一摊手:“你瞧我有那个本事?”
内廷的二号、三号人物顿时相视苦笑。
慈庆宫中,朱翊钧已经开始按照高务实先前所说的思路,给陈太后说起对这件事的看法和处理意见,陈太后听得连连点头,大为松了口气,道:“皇帝能这么想就最好了,这件事说到底就是陈洪这厮该死。”
嗯,不管是皇帝还是陈太后,似乎都自动忘记了梁家。
见和陈太后轻易取得一致,朱翊钧下意识瞥了高务实一眼,心中暗道:务实果然料事如神,就不知道他这次是不是又许了通州陈氏什么好处?
不过这些事都是小事,既然仁圣太后也支持,朱翊钧就立刻趁热打铁,请陈太后与他同去慈宁宫。
陈太后其实有些不想直接和李太后打照面,因为这事儿毕竟是动李太后的亲信,她担心李太后会误会自己的意图,因此显得有些迟疑,道:“一定要去慈宁宫么?直接处置陈洪如何?”
朱翊钧摇头解释道:“那样恐怕反令母后误会,这样的事,儿子以为还是当面说清为上。还有就是,儿子已经派人去叫翊鏐、尧娥、尧媖、尧媛、尧姬几个一齐去慈宁宫了……此事必须在母后面前见个分晓。”
陈太后心中一凛,看了朱翊钧一眼,又转过头去,深深地打量了高务实一眼。
高务实微微躬身颔首,不知是在表达恭敬还是安慰于她,总之陈太后轻轻一叹,点头道:“既然皇帝已有决断,哀家自无不允……来人,备驾。”
约莫两炷香之后,仁圣太后和皇帝的仪仗同时抵达慈宁宫,却发现慈宁宫已经热闹起来了。
宫外的宦官们如临大敌地把守着大门和各处转角,宫女们也在大门后排着队站好,不敢随意走动。
陈太后派黄孟宇进去通传,自己也没有干等,仪态端肃地缓步往里走去,朱翊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的一只胳膊,神态恭敬而熟练,看起来他这么多年来每天风雨无阻地去慈庆宫请安,还真不是白给的,这孝子模样可就是高务实望尘莫及的了。
陈太后刚走进一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抽抽噎噎地哭声,听起来居然还不止一个人的声音。
她一边走一边细细分辨,好家伙,除了潞王朱翊鏐的声音似乎没带哭腔,只是在安慰之外,四个女儿竟然全在哭。
但陈太后也能理解,除了寿阳长公主朱尧娥先于永宁大婚之外,尧媛、尧姬可都还在阁,既然四姐(隆庆的大女儿和二女儿早夭但入了谱且有追封)身上能发生这种事,那她们当然也一样危险,能不感同身受吗?
至于寿阳长公主朱尧娥,她更多的是一种姐妹情深和后怕,本来她就和朱尧媖年纪相差最小,关系也最好,妹妹身上发生了这种事,她当然也难过至极,再回想起自己的情况,一边感到万幸——当时皇兄拜托了高务实帮她遴选驸马,侯拱辰的文才固然不能和高务实这种怪物比,但也不算差,而且品貌端正,身体健康,哪里是母后选出来的那梁家痨病鬼能比?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后怕,万一当初这件事落到自己头上怎么办?
四姐妹真是抱头痛哭,搞得慈宁宫中好像当初隆庆驾崩似的哭声一片。
朱翊鏐这个明年就要之国的潞王兄弟作为唯一的男孩,只好担负起责任来,苦口婆心地在一边劝解,可惜这家伙显然也没什么经验,而且有些口拙,劝来劝去也说不出个名堂来,只知道“皇姐莫哭”、“皇妹莫哭”,实在让人汗颜。
陈太后看了看身旁脸色铁青的朱翊钧,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谁知从门口影壁忽然转出人来,当面一人身穿深青红边翟衣,头戴珠翠金累十二龙十二凤斗冠[注1],面色与朱翊钧一样铁青一片,不是慈圣皇太后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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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形制来源于《神宗实录》对李太后的记载,具体是“珠翠金累丝嵌猫睛丝青红黄宝石珍珠十二龙十二凤斗冠(金钑龙吞口、博鬓、金嵌宝石簪、如意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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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臣以为当杀
“姐姐也是为尧媖之事而来?”李太后勉强挤出一个纯属礼貌的笑容,朝陈太后问道。
陈太后点点头,道:“皇帝刚刚闻报,得知了此事,便来慈庆宫找我。”
“哦?”李太后面色一沉,朝朱翊钧看去,语气有些阴沉:“事发慈宁宫,皇帝却去了慈庆宫,是急糊涂了吗?”
朱翊钧面色一紧,母后多年的积威让他一时脑子一空,竟然没能立刻回话。
高务实眼角余光瞥见,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禀慈圣太后,皇上去慈庆宫,是因为此事乃是东厂查出,黄厂督彼时正在慈庆宫,皇上因事情紧急,不想因宣召而浪费时间,是以亲自走了一趟……
再者,兹事体大,本也是要禀告仁圣太后知晓的,皇上便一事不烦二主,一并办了。”
朱翊钧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是,是,正是如此。”
李太后阴沉的目光转投到高务实脸上,不咸不淡地问道:“高卿家,哀家还真不知道你能大半夜进宫呢……谁允许的?”
高务实一脸郝然,再次躬身道:“回慈圣太后,此次是臣求见皇上,得皇上宣召才进了宫来的。不过说起来,昔年先帝穆庙曾有旨准臣随时入宫伴驾,虽说如今时过境迁,不过这道先帝的圣谕,似乎两宫太后和皇上并没有收回。”
李太后脸色猛然一沉,盯着高务实看了好一会,才冷哼一声:“好个尖牙利齿。”
以高务实的脸皮之厚,不说唾面自干,但这点嘲讽显然是受得了的,微微一笑,躬身道:“太后过誉了。”
“哀家是在称赞你吗?”李太后气急反笑。
高务实平静地道:“尖牙利齿,亦是为皇上张口,臣以为自然是称赞,想必穆庙在天之灵得见此情此景,也当含笑。”
朱翊钧心头一暖,见母后眸中寒芒一闪,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伸手虚挡在高务实身前,同时朝李太后道:“母后,儿臣此来,是因陈洪这老奴的所作所为害了皇妹一生,此事今夜须有一个了断!至于高卿家如何,儿臣御极十年,自有判断。”
李太后惊讶地朝他看去,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但朱翊钧这次十分倔强,不屈地与母后对视,竟然丝毫也不退让。
母子二人相视片刻,李太后目光往旁边一挪,沉声问道:“陈洪说,他也没想到梁家人竟敢欺瞒天家,对如此重症隐瞒不报,他遴选驸马失察,甘愿受罚……皇帝打算如何处置?”
朱翊钧一怔,似乎没想到陈洪居然把罪名往梁家身上推卸了,自己只是避重就轻地承担了个失察之责。
他脑子里一时有些发懵,既不肯这么轻易放过陈洪,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把死罪给安到他头上。
李太后冷哼一声,不问朱翊钧,反而朝高务实问道:“高卿家,你这六首状元又有何高论呐?”
“太后若是问‘失察’何罪,臣是知道的。”高务实淡淡地道:“通常而言,若是在外廷,失察之罪依不谨例,冠带闲住。”
李太后哼了一声,转头朝朱翊钧道:“皇帝以为如何?”
朱翊钧有些皱眉,这冠带闲住可不是刚才商量好的处理办法啊,务实为何这么老实承认下来了?
谁知高务实忽然道:“且慢,臣还有话未曾说完。”
李太后皱眉,盯着高务实,缓缓问道:“你还有话说?”
高务实仿佛听不出这话中隐含的威胁,平静地道:“为人臣者,于君前奏对,岂敢有所隐瞒?”
陈太后这时插了句话进来:“好啦,有话你就说吧,你是先帝简拔于皇帝身边的,建言献策是你的本职,哀家姐妹还能不让你说话吗?”
李太后微微捏紧了拳头,却终究不能反驳这句话,尤其是这句话出自陈太后之口,只能盯着高务实,目光阴冷。
高务实恍如未见,一本正经地道:“外廷之失察,处罚多以冠带闲住为主,但那是因为其所造成的影响有限,至少并不至于伤及国家根本。倘若造成的影响极其严重,譬如军中之失察,亦谓之‘失机’,则上官即便临阵斩将,亦是寻常处置,无人惊讶。”
他说到此处,微微挑眉,语气忽然沉肃下来,隐隐带着杀气:“如今日陈洪之所谓失察,依臣之见,其影响之恶劣尤胜于失机,岂是一‘冠带闲住’便能处置的?臣以为,当杀!”
当杀!
李太后深吸一口气,呵呵笑了起来,语气森然:“当杀?”
高务实点头道:“当杀。”
朱翊钧见势不妙,忙打岔道:“务实,你说陈洪之失察尤胜于失机,有何道理?”
陈太后也点头道:“不错,陈洪毕竟是先帝旧奴,若无十分理由,杀之恐怕……”
高务实朝他二人微微躬身,道:“军中失机,摧锋折锐,伤我将士,亡我百姓,故而上官可视情况决定是否斩将惩处。而陈洪之失察所以尤胜失机,则是因为其不仅使永宁长公主所配非宜,更是因为此奴蔑视天家!”
嗯?
这个说法,不仅朱翊钧和陈太后听得一愣,连李太后也有些错愕。
陈洪这厮想必也就是收了梁家的黑钱,估计根本没想到梁家敢推出一个痨病鬼做驸马,所以也未曾仔细检查,但……这无非是受贿失察,怎么就扯到蔑视天家了?
高务实见他们同时发愣,也不卖关子,径直道:“二位太后、皇上,臣以为长公主大婚,绝非寻常小事。往小了说,事关皇上胞妹一生之幸福;往大了说,事关民间对天家之信赖,朝野对天家之尊重——如此大事,岂容轻忽?
然则陈洪身为司礼监掌印,为中官数十年,熟知此情,却竟然因为贪图贿赂,对此掉以轻心,在遴选驸马一事中,连最简单的身体是否康健都没能查验。此老奴如此玩忽职守,陷天家于进退两难之间……试问,他心中若对天家稍存敬畏,焉敢如此?”
朱翊钧听得心中大定,暗道:要论扣帽子,果然还得是‘笔杆子’厉害。
陈太后松了口气,下意识朝李太后望去。
李太后正思索如何把陈洪从这么大一口锅下面拉出来,冷不丁背后传来几个哭腔正在接近,转头一看,却是几位公主在苦着一张脸的潞王陪同下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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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因故回来迟了,第二章不知道能不能赶在12点前码出来,需要早睡的朋友别等,不过哪怕码到凌晨,这章还是会有的,也不影响明天的更新。
第107章 罢了,皇帝宸断吧
抽抽噎噎的四位公主上得前来,一个个梨花带雨的给陈太后和皇帝请了安,潞王也一脸苦笑和无奈地见过了嫡母和皇兄,老老实实站到一边。
李太后的脸色又难看了一些,刚才想到的几句驳斥之言忽然就被堵了回去,局面一时有些僵持。
四位公主抽抽噎噎哭得伤心欲绝,所有人都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朱翊钧之前跟高务实商量的时候,虽然生气,但其实还没觉得怎样,至少没有感同身受,但此时一见妹妹们哭得眼睛都红肿了,当哥哥的责任感一下子占据了上风,咬牙切齿地道:“昔日皇考在时,曾嘱托朕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想不到今日竟出了这般奇闻!好好好,好一个欺主的狗奴!”
李太后第一次见儿子在她面前收敛不住怒火,也不禁有些退缩之意,下意识看了看朱翊钧,才发现自己眼中没有长大的孩子,此时唇上已经蓄了两撇胡子,更显得面色坚毅,似乎……真的长大了?
高务实最善察言观色,一看李太后的神情仿佛有些恍惚,想是走了神,顿时知道机不可失,接过朱翊钧的话头道:“皇上所言极是,慈圣太后因此老奴是先帝旧人,一直对他格外关照信任,不仅以司礼监掌印相托,还将遴选驸马这等大事交于他办,却不想蚊虻负山,海翁失鸥,此贼实不足以托心。”
他朝朱翊钧一拱手,道:“皇上,此贼辜负先帝期望、太后深恩,陷长公主于不幸,如何能不严惩?请皇上宸断!”他说着,悄悄给朱翊钧眼神示意了一下。
朱翊钧想起两人之前商量的细节,连忙点了点头,又朝李太后道:“母后,儿臣也以为是这个道理,况且此人十数年前便因贪鄙而被皇考责罚,不过因皇考仁厚,顾念旧情,见他似有悔改之意,便又将之调回司礼监。此后又有母后秉承皇考遗志,信之用之,便是草木禽兽亦当感怀,谁想他竟然还敢再犯!
母后,有道是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老奴取死有道,儿臣请为母后杀之!”
这下子,李太后才终于听出些门道来了——合着你们是要把罪名都算在陈洪这厮头上?
她不禁朝陈太后和皇帝看了一眼。
陈太后本来就没弄清内中的全部含义,只知道皇帝和高务实的意思是让陈洪一个人顶罪,根本没李太后什么事,所以她自然是目光坦然,李太后根本瞧不出什么问题。
而朱翊钧这边,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是许进不许退了,自然也是一脸决然,毫不妥协的模样。
李太后心里有了底,只是目前还缺个梯子往下爬,便佯作犹豫,道:“但他毕竟是先帝旧人,而皇帝御极以来,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今日血溅五步,未免叫外人说哀家不恤旧人,说皇帝手段酷烈,这却有些……”
朱翊钧心道:果然母后要拿这个说事,不过务实说得没错,用毒杀人是杀,用刀杀人也是杀,杀的手段并不重要,只要该杀之人被杀掉了,就是吾计得售!
于是他立刻点头道:“母后所虑诚然周详,既然如此,留他全尸也罢。”
李太后心中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笑容,道:“罢了,皇帝宸断吧。”
成了!
朱翊钧心中激动万分,连忙道:“谢母后!”
由不得他不激动,别看表面上这件事最后好像还是李太后给了皇帝宸断的权力,实际上从这句话说出李太后之口时起,他们母子之间的权威就开始起了变化,宛如一个跷跷板,轻重双方已经对调。
这不是两军对阵,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胜负看起来不会那么明显,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母子,其权威本质上都是“皇权”。
无非过去朱翊钧这个皇帝年幼,大部分的皇权其实却由母后实际掌握。而随着朱翊钧的年纪一天天增长,两人之间的权威必然会有一个转换过程,而今日之事,正是加速转换的一个契机。
朱翊钧如果输了,这种转换过程可能会被暂时抑制住,李太后继续依靠惯性掌握最终的决断权,朱翊钧只能在她不便插手的事情上做决断。
但朱翊钧一旦赢了,李太后赖以压制儿子的“母威”就得给真正的“皇权”让路——实际上就代表朱翊钧拿回了本就属于他的完整皇权,从此没有人能够代君摄政了。
高务实也悄悄长出了一口浊气,把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别看他今天表现得硬气之极,颇有当日在安南于郑松论战时的威风,其实情况根本不同。
跟郑松论战时,他已经大军压境,郑军根本没有了抵抗之力,他在气势上本来就已经碾压了对手,对手也没有掀桌子的实力,他怕什么?
但今天却不同,今天的母子之争,其实没有什么实力上的硬性标准可以对比,双方比的就是气势,就是心理!
高务实之所以又是怂恿皇帝亲至,又是请来陈太后压阵,甚至还对皇帝提出让弟弟妹妹们来“助威”赞不绝口,实际上都是基于这一点。
然而高务实心里清楚,李太后的情况跟郑松可不同,她是有掀桌子的实力的!
这个实力,就来自于血脉——任你说破天去,你是哀家的儿子!况且你这个皇帝本来就要做天下人的表率,有本事你逼得哀家这个做娘亲的给你下跪试试?
高务实知道,只要李太后能想出一招以退为进来,莫说下跪了,但凡说几句软话,说得仿佛是朱翊钧在逼她一般,朱翊钧就只能退让——他要是敢不退,明天就要被如山似海的弹章淹没!
海瑞的《治安疏》,天下官员谁都能写!
以嘉靖的要权不要脸都能被海瑞气得差点直接升天,年轻气盛脸皮尚薄的朱翊钧能扛得住一大波的“治安疏”吗?想都不要想!到时候怕是只能下罪己诏以证清白了。
好在,李太后的政治手腕毕竟有限,而且她在儿子面前强势惯了,也实在想不出这样的办法,再加上她也没有认识到今日这一退,竟然就是把皇权拱手相让。
高务实悄悄咽了口吐沫,轻咳一声,提醒朱翊钧道:“皇上,下旨吧。”
第108章 隐情(上)
忆昔永乐十八年的岁末,正值成祖迁都北京的前夕,京城的营建工程已近尾声,随着那些堂而皇之的宫殿官署相继落成,皇城的东安门迤北,建起了一座院墙格外高大,黑墙黑瓦诡异的衙署。
此处,便是后来令人谈之色变的特务机构东厂宦官衙门。
说来也怪,那个滥杀功臣、专制独裁的明太祖朱元璋,并没有重用宦官,甚至还规定:“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他的继承人建文帝朱允坟遵循了不用内臣的祖制,结果宦官们都去投附了起兵靖难的朱棣。
明初这一政治变迁,使宦官命运得到转机。可以想见,当一群执役宫中的皇帝家奴,突然步人政治舞台,并以一种复杂心态和特殊身份充当起皇权专制鹰犬时,那种忠诚、热情和能量,实在是足以使天下瞠目了。
永乐迁都后建立的东厂,经历过怀疑,经历过责难,经历过与文官集团的斗智斗勇,但一直与皇帝相始终。
隆庆驾崩前夕,曾经教导太子朱翊钧,掌握大权并不难,只要紧紧抓住两点就行了:京营和厂卫。
这座阴森的衙署,在外界的眼中正如一座活地狱,但它却是大明皇权至今不受任何挑战的两大保障之一。
东厂大门朝南,但这一扇大门是终年紧闭的,在西南另有一门出人,这样的形制,更增加了一种诡秘恐怖气氛。
大门内为正厅,厅左另有一小厅,里面供有岳飞的画像。大厅后有一砖影壁,壁上雕有狻猊等兽,以及狄仁杰断虎的故事。
厅西有一祠堂,里面供奉着历代掌东厂宦官的职名牌位。祠前有石坊,坊额上刻有“万古流芳”四字。
稍南是座刑狱,专门用来收系重犯。
按制,东厂设提督太监一人,通常由司礼监第一秉笔太监担任,本任东厂提督黄孟宇便是以司礼监第一秉笔太监兼任此要职。提督以下设掌贴、领班、司房四十余人,十二伙管事,按子丑寅卯排列,各领挡头办事,共计百余名,其下有番役千余人,
东厂提督的关防上刻着“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关防”,比之其他官署多了“钦差”的头街。既然有皇帝钦差的身份,一切所为均代表着皇帝,自是不会有任何人胆敢相违忤了。此外又刻制密封牙章一枚,上刻“东厂密封”四字,专门用来密封上奏的情报。
这两件东西,现在正摆在正厅主座的桌案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主桌今日设了两个席位,正印提督黄孟宇坐在右边——以明人的习惯而言,这是次席。
左边的主位坐着一名年轻人,身穿大红纻丝飞鱼曳撒,面色平静,甚至微微有些眯着眼的意思,但在场二十余名大珰在他面前无不凛然警醒,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他口中说出的哪怕一个字。
所有大珰都清楚,此子既非勋贵,更非宦官,乃是彻彻底底的文臣。
在过去许多年中,大明最常见的一种畸形政治生态链,便是皇帝怕文臣,文臣怕宦官,宦官又怕皇帝。
但众所周知,眼前之人不在这个循环之中。
他是高务实,一个不怕宦官的文臣。
因为,他比任何宦官更受皇帝的信任。
这种信任有多惊人?惊人到皇帝刚才下达的口谕中就明确说了:“赐高卿天子剑,领东厂、锦衣卫彻查陈洪一案,凡有其党羽鹰犬,尽数捉拿归案,如遇隐瞒、抵抗等,准便宜行事。钦此。”
“便宜行事”之权,皇帝给得不算少,不少要地疆臣都有此权,然则东厂、锦衣卫本就权势滔天,还有几个能拿到“便宜行事”之权的?更遑论,还赐了天子剑。
陈洪虽是司礼监掌印,但由于黄孟宇跟他不是同一个“老板”,他这个掌印大太监的权势,相对来说是比较有限的,对付这样一个人,怎么看也似乎用不着如此阵仗才对。
可是,正因为异常,这些大珰们的态度才会如此恭谨,生怕做错一丁点儿,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身在东厂这个特殊的衙门,大珰们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譬如说越是想不明白的事,就越不能多问,且越要严格执行,因为这里头所涉及的问题,肯定不是他们这小胳膊细腿扛得住的。
然而高务实的态度并非作伪,他半眯着眼,也不是故作神秘、佯装深沉。
他只是困了,而且又深知这一切的内幕。
忙了一天的生日宴,又连夜回城,安排几条线“合围慈宁宫”,哪怕他这具身体正是最具活力的年岁,到了现在这个下半夜,也实在累得眼皮子打架。
年轻人精神头虽好,可是也贪睡啊,六首状元又不是真的天上星君。
但如果眼下的事情还真的很重要,他也不至于如此。能犯困,说明在他看来,后续已经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朱翊钧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说到底还是年轻人沉不住气,有一点“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做派。
他是想立威,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万历天子已经完全可以君临天下,不需要两宫太后再继续对他指指点点,他自己能比太后做得更好!
高务实唯一稍稍费了点心思琢磨的,只是朱翊钧为何不拘常理,让自己一个文臣来暂时领导厂卫。
事有反常必有妖,高务实不能不琢磨朱翊钧这个举动的潜台词。
朱翊钧的政治头脑并不差,虽然偶尔还会表现出年轻人的气盛,但气盛不代表瞎搞,他再怎么激动,作为六岁就封了太子的人,也不可能不明白文官来统领厂卫意味着什么——哪怕只有这一夜呢。
为了表明他与自己君臣一心?不会,这一点还要表明吗?京师百官,甚至天下官员,但凡还没瞎的都看得出来了,何必多此一举!
那么,就只能看做是他在向文官集团示好。
可是他为什么要示好呢?为什么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示好呢?
是因为他怕逼太后放权一事引起朝野非议,还是因为……王恭妃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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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恭妃的肚子有什么事,大家能猜到吧?
第108章 隐情(中)
抓捕陈洪本人是非常简单的事,根本用不着东厂和锦衣卫——这厮就在宫里,朱翊钧一声令下便直接锁拿了,不需要费任何周章。
不过,既然要抓捕党羽,那就麻烦一些,尤其是朱翊钧把陈洪案定性为贪蠹不谨,贪蠹嘛,这里头当然要涉及行贿者,高务实现在要安排的主要是这茬。
东厂这边好办,有黄孟宇这个正印的督公在,谁适合去抓谁,高务实无须太费心,主要的不便在于锦衣卫那边。
现在已经不是早几年的时候了,当时老成国公的兄弟朱希孝是锦衣卫都督,锦衣卫跟高务实处于暗中盟友的地位,但朱希忠死后没几年,朱希孝也死了,刘守有实际主掌锦衣卫,这下子锦衣卫就和高务实渐行渐远了。
刘守有是湖北麻城人,与高务实一般出身于世宦之家,乃名臣之后。其家族祖地在后世麻城顺河集镇南部,曰锁口河,刘家就是在这片土地上逐渐走向强盛,并最终成为了麻城的四大名门望族之一。
刘家祖上刘梦在元末随高祖起兵而“官同知,赐田麻城,因家焉”,这可以是为刘家能够在麻城这片土地上科场连绵、人才辈出所作出的最早准备。
自洪武年间,大明朝麻城的第一位进士诞生在刘家以来,锁口河刘氏先后有十七人举乡试,有十四人中文武进士,因此被誉为是“荆湖鼎族”。
洪武二十七年,刘梦之子刘从政科场报捷,成为麻城明代第一位进士。《麻城县志》载:“刘从政,字恭明,明洪武甲戌进士,拜监察御史,謇谔抗直,弹劾无所避,保靖宣慰司,族屡相仇杀,从政赍敕抚谕之,历河南、山西参议,皆清慎卓著能声,卒于官。”
刘从政胞弟刘从宪之子刘训于宣德七年中举,正统四年中进士第,《麻城县志》称:“知金坛县,有惠政,性俭素,治蔬圃以自给。”“拜监察御史,廉直有风裁,冢宰王翱特疏荐其治行为天下第一。”
《金坛县志》亦记其:“爱民勤政,好贤礼士,锄强剔弊,声称籍然……三年考绩,行李萧然,冢宰王翱特疏荐其治行为天下第一,擢监察御史升山西左参政。”
刘守有的曾祖父刘璲为刘训之孙,成化十六年中举,弘治三年庚戌科进士,字士约,《麻城县志》称:“知丰城县,恺悌果断,兴学育才。县好淫祀,首毁之,以正民俗。自守狷介,不私一钱。征敛有方,奸猾屏迹。述职为江右第一。”
刘璲父刘仲輢,为景泰四年的举人,官至崇德县令。
刘守有祖父刘天和,字养和,号松石,弘治十一年中乡试,正德三年进士,授南京礼部主事,为刘璲之子。
刘天和初任南京礼部主事,后补御史,为钦差巡陕西,因得罪宦官廖堂,遭其陷害被捕,后经吏部尚书杨一清等人营救获释,被贬为江苏金坛县丞,外放几年间,因政绩卓著,后迁至湖洲知府。
嘉靖初年,刘天和升至山西提学副使,累迁南京太常少卿。后以右佥都御史督甘肃屯政,向皇帝请求以肃州丁壮及山、陕流民于近边耕牧,且推行于各边疆。后改为陕西巡抚,任内请求撤镇守中官及罢为民患者三十余事,世宗均听从。
此后,刘天和又平反洮岷番四十二族暴乱及平息湖店的盗贼和汉中的妖贼,因戍边、平贼有功,便升任右副都御史兼陕西巡抚,总管河道水利工程。
嘉靖十一年,母丧,刘天和回乡丁忧,除服后恰逢黄河泛滥成灾,朝廷又重新起用刘天和以原职总理河道,后加工部右侍郎,仍然负责河南等地河道治理,因治河有功,刘天和晋升为工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
嘉靖十五年,刘天和改任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总理陕甘三边军务,恰逢吉囊入寇凉州、宁夏等处,天和抵御塞外吉囊入侵有功,加封为太子太保,荫一子锦衣千户,前后赉银币十数。
后刘天和升迁至迁南京户部尚书,不久召为兵部尚书兼督团营,因言官弹劾其年老衰,刘天和遂乞休归。家居三年后,于嘉靖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逝世,赠少保,谥庄襄。
刘澯为刘守有之父,刘天和之子,字汝静,号云薮,嘉靖元年中乡试,嘉靖十一年中进士,《麻城县志》载刘澯“官郎中,以不附权贵改汝阳通判,为政严明,人不敢欺,后复为南京刑部郎中”。
而刘守有本人读书却不太行,但他改行很成功,中了武进士。
不过他能在锦衣卫混得好,主要还是因为以其祖父刘天和的平虏之功,得以荫官世袭锦衣卫千户。
至于后来逐渐升迁,去年起正式以锦衣卫都督同知身份掌锦衣卫事——朱希孝死后至今,锦衣卫没有都督——则主要是因为张居正的关系(史实),因为他是湖北人,属于张居正的乡党,同时他的祖父刘天和又与张居正的座师徐阶有些渊源,张居正不提拔他才是咄咄怪事。
刘守有既然是在锦衣卫混的,对于当年张居正倒台的原因,当然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因此对高务实素来观感不佳,虽然不至于跳出来跟高党扳手腕,但锦衣卫在他的掌控之下,算是完全和高务实划清界限了。
这显然是让高务实有些不高兴的事。
高务实虽然胆子还没大到试图去掌握东厂和锦衣卫,但一贯是希望与厂、卫保持良好合作关系的,毕竟没有这两家的暗中配合,还是有许多事情不好办。
今天得了个机会,他就打算顺便捋一捋锦衣卫的事,看能不能想法子把锦衣卫从新拉回来。
高务实不打算拉拢刘守有,一来刘家是跟徐阶一道的心学门徒,跟高家理念冲突,二来高务实也估计刘守有不肯与他走近是跟张居正有关,多半是知道点什么,这样拉拢起来一则难办,二则就算拉拢到了,也说明刘守有不值得信任,那还不如不拉拢呢。
那么,就只能想法子找人出来顶替刘守有。
至于人选嘛,倒也有两个,而且巧得很,还都是和高务实有血缘关系的。
一个叫王之祯,是王崇古之孙;一个叫……高务本,是高务实五伯高才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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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写网络小说写到把一干古人的人际关系画图谱的作者可能不多了,我可能又在干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第108章 隐情(下)
王之祯这个名字,高务实是熟悉的,不过对于王之祯这个人,他只在当初王崇古还在京师时见过几面,印象不算特别深刻。
王崇古实际上是高务实的舅外公,在王家所在的蒲州当地叫做舅姥爷,不过高务实当年与他在大同见面时(俺答封贡前高务实代太子检阅宣大防务),由于领着钦命和教令,当面只以官场俗称相称,王崇古入京之后,才有几次私人拜访,得以认识王之祯。
但高务实与王之祯的父亲王谦很熟悉,因为王家的私营兵工厂就是王谦力主开办,并且主动前来找高务实商谈合作的——合作的主要方向是京华方面为其提供精铁、精钢。
王谦的身份是高务实的表舅,但他考中进士只比高务实早了一届,乃是万历五年的金榜,当时其年已三十有七,不过名次尚可,且非常凑巧,二甲第三十七名(史实)。
不过王谦的官运比较一般,一开始翰林院散馆之后任了工部主事,没多久因为高拱去世,高党内部一时顾不上照顾他一个新丁,任他自由发展,结果被派去杭州榷税。
到了杭州倒是展现了一把,凑巧碰上杭州罗木营兵变,兵变乱军挟持了巡抚吴善言——这位老兄名字取得可能不大准确,没有因为“善言”自己搞定兵变,结果还是王谦赶过去安抚,才把这事儿摆平,将吴抚台救了出来。
不过吴抚台没来及报答王谦,就被得知消息的朱翊钧认定无能,派兵部侍郎张佳胤取代吴善言并镇压继续生乱的浙军,于是王谦也就只好继续留在浙江,负责税制改革方面的事务,至今还在杭州未归。
王谦有二子,长子便是王之祯,他不太好读书,便以王崇古之功,荫官锦衣卫千户;在他之后,王谦次子之乾,荫国子监生;还有一幼子之采,目前还小,只有十三四岁,留在山西老家读书——其实王家还有荫官锦衣卫的名额,但之乾、之采目前看来都能读书,便都没去,只给之乾要了个荫国子监生的名头,免掉一场考试。
之乾、之采先不去说了,只说王之祯,他比高务实还大两岁,今年二十有二,在锦衣卫当差已经几年,不过至今仍然还是个千户——他荫官就是千户,等于原地踏步了几年,大致就是在打酱油。
这一点看起来有点奇怪,张四维早几年就是次辅了,按理说照顾一下外甥很容易,何至于王之祯打酱油呢?
实际上张四维也有他的难处。
众所周知,他的晚辈中已经身处官场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外甥高务实,一个是儿子张泰徵,还有一个就是外甥王之祯。
高务实没得说,他的前途全大明都在看好,根本不必张四维刻意关照什么;
儿子张泰徵是正经进士出身,与高务实为万历八年的同年,并且高居二甲第四名,翰林院庶吉士排名前列。他庶吉士散馆之后已经做到礼部祠祭清吏司主事了,虽说只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六品闲差,但张家反正也不缺钱,他只要按部就班慢慢来就行,暂时来说也不需要张四维提拔。
于是世人都把目光盯在张四维的王家亲戚那头,前次王谦这个表兄弟以工部主事得了去杭州榷税的差遣时,都有御史弹劾张四维,说他给表弟找美差呢,他又哪有心思去给王之祯想法子?
树大,就肯定招风,除非这棵树长的位置特别好,长在大山的背风面——譬如高务实,他这棵树背后的大山是皇帝,一般的风就不大找他。
当然,也可能更重要的原因在于高务实本身是一棵比较特殊的树,他是棵摇钱树。
但张四维没机会帮王之祯一把,高务实现在却有机会,而且也不怕利用机会。
为什么?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万历二十三年的时候,王之祯自己都能混成锦衣卫左都督!
这说明什么?说明王之祯虽然读书不太行,但做人做官还是有能力的,办事水平也不会太糟糕,这不就有了提拔的基础了么!
况且,高务实也不是提拔王之祯,他也没这个权力,他只是给王之祯创造一点露脸的机会,让他的名字能够出现在朱翊钧面前罢了——高务实当然也可以直接在朱翊钧面前提起王之祯,但那就未免流于下乘,不够水平了。
至于说高务本,他这位堂兄为人比较老实本分,如果是在某些清水衙门,或许可以做个主官,但在锦衣卫这种虎狼之地,高务实就根本不考虑把他推上堂官位置了,顶破天能做个副手的样子,甚至再低一点也说不定。
不过不管怎么说,高务实是敢于想办法推他们一把的,也不担心皇帝怀疑——不是因为他跟皇帝关系亲密。
这是个“制度”和“趋势”的问题。
制度,就是大明朝独特的荫官制度(荫官历朝都有,但明代比较有特色);趋势,就是“文官荫武职”的特殊趋势。
明代的荫官制度,本书前文曾有浅议,此处不再赘述,单说一下这个“文官荫武职”的神奇趋势。
根据考证《明实录》可以发现,有明一代的“文臣荫武”并非一开始就有的,其发源于景泰年间。
景泰元年(1450)八月,其时督兵贵州的兵部尚书侯璡“以劳瘁卒于普定”,景帝“赐祭葬,荫其子锦衣卫世袭千户”,至此之后的景泰二年、景泰五年等,这种“文臣荫武”的记载就开始不断出现了。
但是仔细分析一下景泰年间的“文臣荫武”记录可以发现,当时那些文官荫子武职的情况,应该视为对文臣军功勋业的个别嘉奖,其制度化运行程度甚低(我就不一一举例了)。
此后天顺、成化、弘治三朝延续前政,视军事贡献为主要衡量标准以荫叙文官子弟武职。当时正逢明代文臣督、抚统兵制度推广之际,得荫之边臣有所增多。
当时,有关文臣荫子武职的具体条件、实行细则并未开列于典章,从景泰朝以降的十余个相关事例来看,获得文臣荫武优待的大臣,还是文官集团中的绝对少数,仍属于“异典”范畴。但不断累积的文臣荫武案例,也构成了一种类似“事例法”的制度规范。
作为“事例法”,典型的前朝文臣荫子武职故事,常为后人援引为再开荫叙恩典的依据。例如于谦之子于冕,本受荫任府军前卫副千户,但到了成化朝,于冕“自陈不愿武职,改兵部员外郎”后“累迁至应天府尹”。但这个,仍然还是特例。
然而从正德朝始,文臣冒滥军功以荫叙世袭武职的情况就陡然增多了,这明显是受到武宗尚武情节及宦官佞幸冒功风气的不良影响。
据《弇山堂别集》载,正德五年“宁夏平”,边功加恩于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杨廷和、刘忠、梁储等,阁臣皆加官荫子。此次推恩虽未将阁老们荫子武臣,但边功恩及内阁实“自兹岁始”。
至正德八年,“以山东、河南贼平,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杨廷和、梁储、费宏各荫子锦衣世袭正千户,辞”。
此后正德十二年,朝廷“录大同打鱼王山及镇西南山庄坪等处功”,将监督太监张忠“加禄米二十四石,荫弟侄一人为锦衣卫正千户”,并“总兵左都督刘晖子副千户,提督侍郎丁凤子百户,俱世袭”,又以“兵部运筹有功”加尚书王琼“少保兼太子太保,荫子如忠”。
该战役本因诸将官杭雄等拼杀“乃有此捷”,而太监张忠提前回朝,并无功劳,只是因兵部尚书王琼题请,“故忠再受赏而并及琼”。当时王琼“与权幸相结纳”,多次冒领军功,“数承荫叙”。
正德十三年七月,武宗又开“应州御虏功升赏”,大肆封赏荫内臣武将子弟,“督饷侍郎郑琮仁、侯观,廵抚都御史胡瓒、刘达各荫子”锦衣卫百户。此次推恩加荫被《明武宗实录》编纂者认为是“军功之滥未有甚于此者”。
然而同月内,武宗又自以“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朱寿,亲统六师剿除虏寇”的名义,功赏随军太监谷大用等内臣、兵部尚书王琼等文臣、都督朱泰等武弁佞幸,荫其子弟为锦衣卫千、百户,另以“运筹定议,协力成功”为名敕内阁杨廷和、梁储、蒋冕、毛纪“各荫子侄一人锦衣卫世袭正千户”。
总之,在正德一朝,部分文臣随内臣、近婞冒滥军功以荫子武职,诚为不稽。
此后,嘉靖皇帝入继大统,为拉拢朝臣,以拥迎驾戴功再开大规模冒滥荫子,其中阁臣荫子之命令尤为不稽,受荫大臣纷纷请辞。
然而,这个势头已经止不住了,尤其嘉靖中后期开始,大明边事迭起,使得朝廷较为常态化地加荫文臣子弟以武职。
内阁大臣、兵部僚员、地方督抚、殉节绅宦等以各类勋劳得荫,在原历史上,这种趋势长期持续直至明朝灭亡。嘉靖中后期以降,内阁重臣如夏言“暴贵自拟世袭锦衣”,翟銮“以故相行九边”荫锦衣,其余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等等一批阁老、重臣,皆以推恩军功勋劳,得荫子锦衣。
更关键的是,皇帝们对于这些大臣的后代,并没有什么不信任,甚至还格外信任,比方说现在的刘守有,将来的王之祯、吴孟明(吴兑之孙),这些锦衣卫都督,很多都是文臣荫官之后。
既然制度与趋势已经如此,高务实又有何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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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那章之后,有书友书评担心高务实的亲戚在锦衣卫中掌权会影响皇帝对高务实的信任,这里就多解释了一下。还剩一点非制度的人性问题下一章说,我先洗个澡。
第109章 皇帝不担心
万历八年,高务实以新科状元入翰林院,在一众大佬的挂名之下,实际主持纂修《大明会典》,其会典之中正有提到恩荫制度之处,并且根据嘉靖、隆庆两朝时内阁的票拟和皇帝的朱批(查档案),对过去不曾明确的“文臣荫武”问题作出了规定性说明:
“凡恩荫世袭,文、武大臣及总兵参游以下将领剿贼,如遇大敌,能运谋设伏,冲锋陷阵,建立奇功者,抚按分巡官覈实具奏,兵部题奉,钦依升职荫子,有世袭字样者俱准袭。”
此条首次明确了文臣恩荫武职的军功原则,并开列上报的审核程序。该法令不见于正德版《大明会典》中,系嘉靖朝以后渐成之例,在万历朝被确定(这是个史实)。
说完这些,就到了两个最关键的问题了:
为什么文臣荫武的势头会止不住?
为什么皇帝不怀疑荫官武职的文臣之后?
第一个问题的简单回答是:问题出在爵赏困难,不足以酬功之上。
明代异姓军功爵位只有公、侯、伯三等,相比中国传统的“五等爵”已属缺制。而自明代开国伊始,绝大多数勋爵即由武将受封,文臣得封爵者屈指可数。
嘉靖以后虽边事迭起,文臣督、抚多亲历疆场,但勋爵册封却又趋于停滞。
其实,朝廷视封爵为重典固然不错,但过度地吝惜爵赏,反而会使得大臣丧失为国效忠的进取心。
对此,很多人也提过意见、建议,比如陈子龙就提出恢复“五等爵”以振奋军心:
“今天下奋智亡身,趋功名,为天子去所恶,则莫若轻封爵矣……今天下之患,人轻上位而意无求进。圣王设所慕以系其心,以其事异而名重也。夫爵,权物也,滥则重之,以示有尊也;旷则轻之,以示能臻也……今莫若复子、爵为五等,而余悉去不置,明等危、汰冗杂也。”
然而有明一朝,国家大政多系朱元璋以“祖制”名义构建,僵化不可变通。在这种情况下,制度化的文臣荫子武职,由于有军功推戴、子孙世袭的性质,在一定意义上代替了文臣封爵的政治功效与政治意义,成为朝廷酬答功勋文臣的重要形式。
这种制度的关联性虽然没有开列于典制,却为时人默认共识。
如前文所述,弘治朝就有于谦之子于冕题请再荫于谦后代武职之事,其实他当时就并列援引前朝兵部尚书王骥封伯与兵部尚书马昂、白圭、程信、余子俊等荫子锦衣之事例,作为乞请理由。
类似的将荫子武职比附为“次级”封爵,或“准封爵”制度的观点,在明代中后期广泛流行,如沈德符在编撰《万历野获编》时,就把有关文臣荫子武职的《世官》条及《补荫》条纳入《勋戚》卷中。
明代公、私文案典籍中径称文臣荫子武职为“延世之赏”、“延世金吾”,也是比附公侯伯“世爵”称谓而来。
举个例子,嘉靖初年,廷议王守仁封爵事宜,群臣就曾上奏云:
“夫封爵之典,论功有六:曰开国,曰靖难,曰御胡,曰平番,曰征蛮,曰擒反;而守臣死绥,兵枢宣猷,督府剿寇,咸不与焉。盖六功者,关社稷之重轻,系四方之安危,自非茅土之封,不足报之。至于死绥、宣猷、剿寇,则皆一身一时之事,锡以锦衣之荫则可,概欲剖符,则未可也。”
这段话说的是什么?简单的讲,就是军功大者封爵,军功小者荫子锦衣,可谓是点明了“荫武”与“封爵”之间存在的制度关联性与补充性。
嘉靖初年,时任兵科给事中的夏言等人,奉命查勘前朝武职冒滥状况后奏报,其奏疏中先论洪武“开国”、永乐“靖难”公、侯、伯册封情况,表前朝“慎重名器”之意,紧接其下陈述锦衣卫职官“额设”职官名目,并痛陈“自正统后,贵妃、尚主、公侯、中贵子弟多寄禄卫中,递进用事”,及“正德间,奄宦擅权,贵倖子弟以奏带冒衔锦衣者尤多”的弊政,甚至隐然有将勋、戚、文、武、内各类大臣的荫子锦衣都比附为封爵之意,可见荫子锦衣,在大明的政治褒奖机制中的地位作用。
王崇古在俺答封贡时,是边臣首功(他是时任宣大总督),家里得几个荫官理所当然。
高拱那就更不必说了,因为他的各种功劳,高家得到的荫官名额到现在居然还没用完——晚辈不够了。
所以这个“文臣荫武”的趋势止不住,也不可能止住——德懋懋官,功懋懋赏,那些大臣的功劳摆在那里,但他官也不能升了,爵又不能加,不荫官子孙还怎么弄?
而说到皇帝不怀疑这些荫官的文臣之后大多塞进锦衣卫,却也有几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最根本的一条是,大明的文臣还没有造反的先例——你非要说胡惟庸那就没意思了。
在这个基础之下,便可以论及其他方面,其中又有一个趋势问题。
明代官场“自分缙绅、介胄两途”,文官铨选以科举为基础,武官铨选以世袭为基础,所谓“国家所以驾驭文武者,惟擢用与承袭而已”。
武官集团主要由明初军将的子孙后代构成,是一个相对封闭的身份性世袭社群,如戚继光也是这种出身,而如刘显这般靠着一刀一枪打出来的,那真是凤毛麟角。
而文臣子弟一但荫入锦衣卫世袭,就意味着这支子孙世代占籍右列。这种现象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大明武官群体的内部封闭性,呃……也算是改善了锦衣卫武职人员结构。
不少进入武职行列的文臣子弟继续保有原缙绅家族的做派和社会交际网,同时通过婚姻、职务关系等,又不断渐染武士之风,成为沟通缙绅与武职两大政治社会群体的纽带。
实际上,文臣荫武子弟的这种社会媒介作用在明代中叶便已凸显。如弘治年间,吏部尚书姚夔之子、中书舍人姚吉甫,就曾倡导父辈中同榜进士而“通朝籍,居京师者”举行联谊活动,引得在京官宦缙绅子弟唱和交游,有“四十年通家之谊蔼然如昨日”之盛况。
当时参与集会者多是文职士绅,而因父荫入武职的兵部尚书白圭子锦衣卫千户白镔、巡抚李秉子锦衣卫百户李靖也欣然参与。
再如大明的七朝老臣、吏部尚书王翱荫一子王竚为锦衣军职,王竚长女“适天津左卫指挥黄溥”,次女“适国学生杨镗”,孙女五人中“长适马溥、次适锦衣千户韦纲,次适锦衣指挥张禹之子,其次适锦衣千户赵輗之子,其次适腾骧卫指挥夏铭之子疄等”。这就是联姻的功能性表现了。
至万历以后,铨入锦衣卫的文臣子弟,凭借自身跨越“文”、“武”的特殊政治文化背景及资源,在社会交往的基础上,还构建出一套政治庇护关系,保障自身及家族利益的长存。
这一方面的主要表现,就是文荫子弟藉自身特有优势,逐步掌控了锦衣卫的权力。
在原历史上,现任锦衣卫都督刘守有之后,其孙刘承禧、其曾孙刘侨继续两代世袭锦衣卫官,而且皆升至都督一级并掌卫事。
而除了刘氏之外,吴兑之孙吴孟明、兵部尚书郭子章之孙郭承昊、兵部尚书田乐之子田尔耕,都是天启、崇祯时期显赫一时的锦衣卫都督。
基于锦衣卫司法职能的特殊性及文荫子弟的自身优势,明代甚至有人提指出“锦衣用人之法政,与司马门推择材官不相类也。以其介而仗立丹陛下,与执法笔簮之士大夫共对”,故而锦衣卫都督“惟儒而后能当此任”的理论。
也就是说,从刘守有之后,你要不是个文臣之后,你都不适合做这个锦衣卫都督!
皇帝说什么了吗?没有,皇帝不仅默认了,甚至看起来还挺支持——文臣之后既然也是忠良,朕为什么不用?
而且锦衣卫原本名声那么臭,现在换了几个都督之后,居然一时称贤,朕何乐而不为啊!
至于,你说锦衣卫会不会失控?
开玩笑,锦衣卫早就归东厂监督啦!钦差提督东厂这个位置,可只有内宦能做,总不会有哪位文臣这么牛掰,把儿孙切了送进来做厂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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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两个倒霉蛋
当身穿锦衣卫千户服饰的王之祯与高务本站在高务实面前,接受他的单独召见之时,高务实一眼就看出这两位兄长混得都不太如意。
王之祯好歹还算衣冠整洁,而高务本的青绿色锦服(并不是如影视剧中一样任何时候都穿飞鱼服)却是一看就有些皱皱巴巴,甚至高务实还仿佛闻见他身上有股难言的异味,让他下意识微微蹙眉。
“四兄,小弟这是半夜把你从茅房请来了?”毕竟是自家堂兄,高务实微笑着开起了玩笑。
“求真,你就别笑话愚兄了,愚兄现在身上就是这个味,洗都洗不掉。”高务本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贵人事忙,恐怕不知道愚兄在锦衣卫的差事。”
高务实还真不十分清楚,别说高务本的事了,就算是他亲弟弟、现在过继给了高拱并来京在尚宝司为官的高务观,他都很少有机会照面。
他倒是邀请过在京的高家兄弟和侄儿(高务滋之子)住在他京中的宅府,但几个人都不愿意——因为高家在高拱他们那一辈就已经分过家,所以他们不是同一房的兄弟,哪怕是高务观,既然过继给了高拱,就是三房的孩子了,所以现在高务观住在高拱以前的宅子里,而高务本在京也是单门独户自己住的。
但高务实奇怪的是,现在高家是有他拿钱出来作为家族补贴的,高务本每个月至少能拿到上百两,再加上他家特别能生,家里已经有四个孩子了,每个孩子还能领取三十两——这肯定花不完,所以他家怎么看也不会缺钱。
那他到底干了个什么差事,才能搞得身上的异味都洗不掉?
“是小弟疏忽了……四兄在锦衣卫的职司是?”
高务本叹道:“驯象所。”
呃……高务实干咳了一声,心道:你但凡稍微机灵点,也不至于混个这样的差事啊,堂堂高文正公的荫官,居然被人打发去养大象?
高务实显得略有尴尬,而这时高务本还补刀了一句:“对了,自上次求真你‘偏师定安南’之后,安南都统使司又送来二十多头大象,最近这些时间,愚兄都在忙这茬……你算是给愚兄找了个大差事。”
高务实哭笑不得。
锦衣卫养大象真不是开玩笑,在明朝,大象可是各种典礼仪式中必不可少的动物,常常出现在一些朝廷的大型活动中“以壮观瞻”。但是大象食量那么大,体型也巨大,平时养它就成了件麻烦的事儿。
在后世,有险情党员先上;在大明,有脏活锦衣先行。于是锦衣卫毅然决然的承担了养大象的任务,设立了“驯象所”机构,专门负责在京师养大象,而且规模不小。
比如大祀时,最多要用三十一头大象。据高务实了解,锦衣卫平时饲养的大象至少有六七十头之多,如果算上这次安南进献的二十多头,估计数以百计了。
这个年代的饲养员身上还能有什么好闻的味道?高务本这话看来不是开玩笑。
高务实叹了口气,道:“这差事,是刘守有给你安排的?”
一听这话,高务本就有些担心高务实要找刘守有的麻烦,忙道:“刘公也是怕我出身新郑高氏,却不能实心任事,折了家声,因此……”
“因此让你去养象?”高务实哼了一声,道:“这事儿待会儿我去和黄厂督说,锦衣卫现在没有大帅(都督),一个千户的调动,想必黄厂督说了还是能算数的。”
算数当然是算数的,东厂早就从监督锦衣卫开始转化为领导锦衣卫,堂堂东厂厂督开了口,别说区区一个千户,就算指挥使也能换,怕不得是都指挥使才需要皇帝过问一下。
高务本其实觉得有些不妥,但高务实是高家现在实际上的话事人,他既然这么说了,高务本也不敢反驳,张了张嘴又闭上,把话咽了回去。
高务实也没明说给他换个什么差事,却转头朝王之祯望去。
王之祯可比高务本机灵多了,一见高务实谈笑间一句话就给高务本解决了职务问题,心里一片火热,连忙躬身道:“不劳求真贤弟动问,愚兄值午门。”
哦,原来是大汉将军。简单地说,就是深受信赖的……样子货。
不过,样子货归样子货,大汉将军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再加上他是千户级别,应该不是普通站岗的那种。
于是高务实略微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兄长对这个差事可还满意?”
王之祯连忙开始诉苦,道:“吓!满意啥啊,整天跟个傻子似的站桩,虽说愚兄好歹是个千户,能趁着巡视走动走动,但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是风吹日晒就是雪覆雨淋,哪是什么做官啊,坐牢还差不多,就算偶尔负责廷杖,但现在廷杖打得也少,没什么意思。”
高务实心道:这家伙读书不成,只怕也是因为没有定性,王谦当年也不知道怎么教儿子的,莫不是第一个孩子没经验?不过,在锦衣卫里,他这样的人没准还吃香一点,总比我这老实巴交的四兄好混。
“那么,兄长比较喜欢什么差遣?”高务实微笑着问道。
王之祯心头大喜,忙道:“愚兄倒也不挑食,南北两个镇抚司,随便一个都行。”
原来锦衣卫虽然以南北两大镇抚司闻名天下,但锦衣卫执掌甚广,除了刚才高务本这个养大象的,甚至还有在京师“修理街道,疏通沟渠”这一类的活计,简直就是个垃圾桶,什么差事来了都得兜着,像王之祯这样的大汉将军,那已经是相当风光体面的了。
就是……无聊了点。
所以王之祯一开口就要两大镇抚司的差遣,盖因为两大镇抚司手头比较有实权。其中南镇抚司负责侦缉刑事,经常配合东厂“打事件”,而北镇抚司传理皇帝钦定的案件,拥有自己的监狱——即名震天下的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
对于王之祯来说,前者是平时威风八面,后者是一旦有大案,哪怕阁老重臣都要给他们面子,也是威风八面,都挺爽的。
高务实听了,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好,兄长的意思,小弟明白了……你们二位且下去休息一会儿,小弟先和黄厂督谈一谈。”
“是是,你忙,你忙。”
“多谢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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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昨天两章的评论我看了,反思一下,好像只要碰到书中情节合理性被质疑的时候,我都会摆很多史料出来,然后加上分析来证明我的剧情安排是合理的。看来还是不够淡定,要向高侍中学一学了。不过话说回来,荫官问题多说几句也不全是废话,后续会有用,也算提前避免别的质疑了。就好比全书一开始我就写了不少商业,当时也被骂得一塌糊涂,现在回头看看,那还是该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