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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1章 晴天霹雳啊

    “你额赤格也是打老了仗的人,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出发这么久了,竟然只派了一次信使过来禀报情况?”

    这是图们汗在发怒,而他发怒的对象正是布日哈图。

    布日哈图心里有些担忧,但面上不敢显露,只是简单地道:“或许战况紧急……”

    “紧急?”图们汗哼了一声,道:“他的信使说得很清楚,对方不过五六千卫所步兵而已,而且还是野战巧遇,你告诉本汗,这能紧急到哪去?”

    这个嘛……是有点不好解释,布日哈图虽然有心为父亲开脱,但想了想,也只能道:“或许先前的探马没打探清楚,对方还有援兵也说不定。”

    其实他本来想说,或许对方逃得快,父亲也可能是打得上头,一路追了下去,而忘记了派人回禀战况也没准。

    但他自己也觉得说不通,因为对方既然只是几千步兵,面对万余骑兵的时候唯有列阵相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转头逃跑纯属找死,明军主将只要稍有脑子就不会这么干。

    这个道理很简单,列阵相迎的步兵,如果是防御力到位的重步兵,骑兵军团考虑到强打可能造成较大伤亡,有可能会选择捏儿格这样的逐步围剿来慢慢磨,至少还能赢得一些被解救出去的机会。

    而如果他们放弃列阵,选择转身逃跑,那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骑兵无论是捏儿格,还是失兀赤,甚至直接冲阵,对方都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布日哈图只能打马虎眼一般地说对方可能有援兵,然而他并不知道,对面明军本来没有什么援兵,而麻承勋的“灵机一动”却让援兵之事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只是,不论是布日哈图还是图们汗都没有料到,对方的这支援兵出现前,辛爱就打得异常艰难,那支援兵出现之后,更是直接造成了辛爱信心崩溃,整支军队现在都成了明军的战利品这种惊掉人下巴的结果。

    “有派人查探询问吗?”不知实情的图们汗强压怒火问道。

    布日哈图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已经派人去联络了,现在这个时候,充当信使的探马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图们汗勉强忍了下来,然后转移话题道:“脱脱这厮不愧是土默特这几十年来的第一名将,的确有些本事……你说,怎么才能更快的击败他?”

    图们汗还是比较务实的,一开始他打算直接吃下东路军,甚至在一发现对方是恰台吉领兵之后也没有改变主意,但今天一交战,他就发现了恰台吉不好惹,这厮打仗精明得很,滑不溜秋的,恐怕很难快速找到歼灭的机会了,于是在问话之中自己先降低了预期。

    然而,即便降低预期,他也没能得到满意的答案,布日哈图苦着脸道:“通常想要做到这点,要么迫其决战,要么诱其决战,可现在对手是脱脱……迫吧,迫不了;诱吧,诱不住。臣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来。”

    他想不出,那图们就干脆自己想。扎萨克图汗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说,本汗要是假意撤兵往西去,脱脱会怎么想?会不会立刻跟过来?”

    “大汗是想引他跟来,然后设伏,或者打个回马枪?”布日哈图一下就看出了图们汗的用意,其实他觉得图们汗想得太美了点,从脱脱的表现来看,想骗过他可不容易。

    至少,哪怕换了是自己指挥,这种时候就算要跟,也不会跟得很紧,一定是远远吊着,小心翼翼地跟——毕竟图们汗所部向西去,那就是在和把汉那吉部接近,脱脱只需要慢悠悠地跟上,到时候与把汉那吉合围就是了。

    不过图们汗目前正在发怒之中,布日哈图不太想激怒他,只好道:“跟倒是很可能会跟上,但会不会跟紧却不好说,毕竟脱脱目前的兵力还是有限,就算大汗一副要走的样子,他也不见得有胆量打大汗的主意。”

    这话有些往图们脸上贴金的意思,但图们自己听了倒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道:“这么说倒也没错。”

    话虽如此,可这不就陷入僵局了吗?图们汗眉头紧锁,一时烦恼异常。

    布日哈图也觉得很为难,他虽然因为父亲的缘故一直在坑图们,但他只是为了让图们坚持把土默特平叛之战打下去,而不是想要看着图们失败,可是从眼下的局面看来……图们还真有大败一场的可能。

    两个人正在为难,一齐苦苦思索着,忽然有传令兵匆匆跑来,语气惶恐地道:“大汗,大事不好了,辛爱黄台吉所部在与明军步兵鏖战之时遭到明军骑兵主力偷袭,现已全军崩溃,辛爱黄台吉本人被俘!”

    “什么?!”

    “这不可能!”

    图们汗和布日哈图闻听此话,都是如遭雷击的模样。

    辛爱不仅没拿下对方步兵,反而还中伏大败,甚至连其本人都被俘了!

    图们汗目瞪口呆,除了这句反问之外,根本说不出话来。

    布日哈图倒抽一口凉气,来不及为父亲的安危考虑,却想到了眼下局面之危险,大惊失色道:“糟了,大汗,我们恐怕中计了!”

    图们大汗呆呆的反问:“你阿布吃了败仗,怎么是我中计了?”人一紧张,连本汗都忘记说,直接开始“我”了。

    布日哈图背后都被冷汗打湿了,语气略微有些颤抖地道:“臣,臣怀疑对方早猜到我们要来东路军这边找机会各个击破,所以他们在这边早有准备,脱脱今天始终避免决战而拉着我么你来我往地慢慢磨时间,可能就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他的目的就是牵制大汗,把大汗死死地拖在桦皮岭附近,等把汉那吉的主力一到,就可以想法子留住大汗了。”

    留住大汗显然是个图好听的说法,实际上就是俘获。

    图们身子一抖,心惊胆战地道:“把汉那吉就算真来了,本汗只要在他赶到之前半日撤退,他就算想追也追不上吧?”

    布日哈图一脸苦相,答道:“本来应该是如此,可是现在先出了我阿布这档子麻烦,臣以为阿布面对的所谓明军骑兵主力,只怕就是来堵截大汗的。”

    什么,对方一开始就是打算要我的命?

    他们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可图们汗也知道,他们直到现在为止,的确是一直牵着自己的鼻子在行动……

    自己只是想来帮辛爱一把,对方居然想把自己留下!

    晴天霹雳啊!

第072章 敢问路在何方

    要不要走?这是现在摆在图们汗面前的最直接问题。

    如果不走的话,对方几路合围之后,自己还走不走得了,那可有点难说。

    不错,自己是蒙古大汗,对于蒙古人而言,在草原上本该是来去自如,其行如风的,但问题在于对方的骑兵主力也是蒙古人,把汉那吉倾巢而出,加上脱脱这边是以原俺答汗的大汗护卫军为核心,两支兵马加起来比自己所部只多不少。

    而现在呢,还得加上明军原马芳部的一万多骑兵和辛爱残部——不用怀疑,辛爱本人在的时候他们自然听命于辛爱,但当辛爱自己都被俘虏之后,他们可不会给辛爱殉节。

    对方那位大明钦使能不能直接调动辛爱残部这不好说,但钟金哈屯这位摄政哈屯肯定有足够的正统性来命令他们,而把汉那吉这位黄金家族的大成台吉,也有足够高贵的身份奉命指挥他们。

    倘若再加上那支明军步兵和高务实的骑丁,对方的联军已经奔着十万而去了,这几乎是图们现有兵力的两倍——他本来是六万大军,在沙城损失了一些,今天和恰台吉的交战中又损失了一些,再加上后路那基本已经回不来的五千骑,现在差不多也就五万人马了。

    况且丢了后路的牛羊之后,他这五万大军的后勤已经岌岌可危,无论是战是走,都要早做打算了。

    这还幸好现在是开春时分,倘若要是再早三四个月,塞外天寒地冻的,只怕想跑都难。

    图们汗只觉得一股凉气冲上后背,让他遍体生寒。

    而此时,布日哈图的面前也摆着一个大问题:额赤格被俘了,自己还要继续跟随图们汗吗?

    要知道,俺答一系的土默特与图们的察哈尔部原本关系可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亲密关系——俺答比图们高两辈,理论上把汉那吉才是图们的同辈,所以布日哈图和图们汗也可以兄弟相称。

    而土默特作为大汗宝座的最大挑战者,本就是图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要不然他来做什么?本来就是打算收服土默特的啊。

    而辛爱本身也不是真的相信图们把他当叔叔看待,他只是想利用一下图们的势力来夺回土默特彻辰汗的宝座,而且在他看来,他是打算付出利益的,这只是一场交易罢了。

    现在辛爱被擒,辛爱部已经完全落入把汉那吉——或者说明人的控制之下,整个土默特内部实际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把汉那吉上位了。

    此时此刻,布日哈图如果投靠图们,相当于就是放弃他在土默特的一切尊贵地位,反而叛逃到了敌对一方,而失去一切的布日哈图在图们阵营之中能不能被重视,那恐怕难说得很,毕竟蒙古不是大明,光靠“才干”可不足以稳固地位,因为蒙古人更相信拳头。

    但问题是,如果不投图们,难道回去自己把脑袋献给把汉那吉?

    虽说从过去的表现来看,把汉那吉这个汉文化的拥趸似乎并不是个嗜血之人,但争夺大汗宝座不比其他事,谁知道把汉那吉会不会考虑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这在蒙古可是很平常的事,翻开元史就能发现,处处写着斩草除根!

    然而,根据自己此前的分析,倘若额赤格战败,辛爱部应该会被划给钟金哈屯——确切的说,是钟金哈屯的儿子布塔施里,如果这样的话,把汉那吉似乎没有必要对额赤格乃至自己几兄弟斩草除根才是。

    因为,留着自己这些人,布塔施里就会投鼠忌器。

    布日哈图眼珠乱转,一时难以决定。

    图们此时忽然问道:“布日哈图,你要去找你阿布么?”

    布日哈图十分警醒,果断摇头道:“我与把汉那吉绝无和解的可能,他必然要把我额赤格的部落全部送给钟金哈屯,我回去有什么用,他难道还能把我的那部分还给我吗?与其去做个俘虏,不如自由自在做个草原浪子。”

    图们见他想也不想就开口,只当他是说了真心话,当下大笑道:“你是黄金家族的血脉,怎么能去做什么草原浪子!跟本汗走吧,你依然是台吉,部落和领民的事情,等跟本汗回了察罕浩特,本汗自会给你——长昂那废物,被戚继光领着一些步兵打得抱头鼠窜,他这朵颜卫一部,我看不如让你来掌握。”

    布日哈图心中一动,暗道:拿下长昂换我上?嗯……这个主意倒也不错,就不知道图们有几分真心。不过话说回来,这倒的确是一步好棋。

    长昂那厮不肯和戚继光硬拼,道理固然是明摆着的,但他畏敌如虎也是事实,图们身为大汗,有十足的理由处置他。而且换了我来掌握朵颜三卫其中一卫,对图们而言也是好事,毕竟经过土默特一战,我再跟他一走,那就和大明乃至土默特都成了死敌,我来掌握长昂部,图们的南线便有了缓冲,不说高枕无忧,也至少多了一道可以放心的屏障。

    但图们经此一役,损失也不小,威望上的打击则更大,到时候还能不能拿下长昂,这似乎也有些不好确定,万一他拿不下长昂怎么办,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如果我真的和他去了,有我设计,拿下长昂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布日哈图脑子里想着这些,嘴上的回答却是很快:“多谢大汗看重,布日哈图感激不尽。愿为大汗效死。”

    是不是真的愿为大汗效死不好说,但他是个聪明人,完全明白现在如果不说这话,只怕马上就能死给图们看了。

    图们见他回答果断,更是高兴,相信了他是真的肯投在自己麾下,当下又是一番许诺,布日哈图一一应了,面上感激万分,一副随时能给大汗挡枪子的模样。

    两个人虚情假意说了一会儿,到底是军情紧急,图们不得不把话题绕回来:“那么,你觉得现在咱们是继续打定主意打垮了脱脱再说,还是赶紧撤军东归?”

    布日哈图心中撇嘴,暗道:你都已经暗示要先回去收拾长昂了,还问我这些废话做什么?

    不过想归想,嘴上却配合道:“汉人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把汉那吉一意孤行,彻底投靠明人,明蒙几路大军合围而来……大汗所部虽然英勇,但为了保存我大蒙古国的国力,也为了回头收拾朵颜部的乱局,臣以为还是暂且撤兵为好。”

    “此言大善,本汗就依你之计,暂时退兵。”

    布日哈图微微鞠躬致谢,低头的同时,心中却是冷笑:依我之见?

    不过现在时间紧张,图们汗也没有工夫观察仔细,马上召集人马准备撤离。而布日哈图则找了个理由出来,直奔扯力克的帐中,把最新的局势告诉自己这位兄长……同时也看看他打算怎么抉择。

    扯力克得知消息之后人都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默然道:“我也和大汗去吧,只要大汗还没有放弃蒙古共主的地位,我这个‘执政’想必还能继续做下去,虽然什么都没有,却也总好过回归化城献上首级。”

    布日哈图叹了口气,没有劝说什么。

第073章 厚道人

    辛爱所部被麻承勋的“灵机一动”给逼降了之后,高务实就猜到图们只怕会选择赶紧逃走,不过他不是很着急这一点。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句诗高务实当然是很熟悉的,但红太祖当时面对的情况和他现在面对的情况完全不同,没有可比性。

    最根本的一点就是,高务实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把图们弄死。

    图们不死,土默特就要时刻提防这个同族的大敌,就必须紧紧依靠大明的供血来保持强大;反过来,图们如果挂了,蒙古就是土默特一家独大,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那可不好说。

    倘若此时的大明已经有能力自行出兵占据整个察哈尔,甚至威逼察哈尔部的附庸们也投到大明的怀抱中来,那当然无所谓土默特是不是在蒙古一家独大。

    但眼下大明有这个实力吗?没有。

    的确是没有,大明现在的主力骑兵一共就五万多(指能够与蒙古人一战的),六万估计都不到,而宣大这边本身就只有一万多不到两万,肯定不可能拉到察哈尔去,也就是说只有李成梁那四万能动,但李成梁又不是只管察哈尔那一面就行,光顾着蒙古人,女真人怎么办?

    可别又跟历史上一样,打个援朝抗日,搞得女真人趁机崛起了。现在让李成梁北进察哈尔,辽东岂不是空了,鬼知道女真会不会崛起?

    努尔哈赤这块野猪皮虽然还年轻,建州卫暂时轮不到他话事,但有人说过,历史大势是有惯性的,没有努尔哈赤,说不定出个努尔哈绿呢?

    高务实觉得,大明还是更适合稳扎稳打,先把蒙古局势搞成左右两翼互相敌视,大明趁机掌握右翼,然后逐渐深入掌控蒙古右翼,将之汉化为大明的骑兵、马场,一切稳固之后再考虑拿下左翼的察哈尔等部。

    年轻有年轻的好,就算这个过程再花一个十年又如何,那会儿自己还不到而立之年呢,慌什么?而这样掌握的蒙古,比猛然一下打下来要稳固十倍不止,显然更稳妥。

    要不然,一旦没能彻底肃清蒙古左翼,到时候占据着察哈尔,本来就耗费巨大(此前讲过恢复大宁镇耗费巨大的原因),万一周边的内、外喀尔喀乃至于女真人时不时捣乱,大明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国力只怕又要虚耗进去,那就亏了多的了。

    但高务实不会明说这一点,因为现在不管是麻承勋、张万邦这样的小字辈将领,还是麻贵、张秉忠这样的“老将”,心气都已经上来了,一门心思活捉图们汗,甚至还想去察罕浩特转转呢。

    这就是从政者和从军者的不同,后者自然是能打就先打了再说,有功劳不拿是二百五,而前者却要考虑更多的影响和长远的规划。

    至于把汉那吉,他也是希望彻底击败图们汗的。

    把汉那吉这人野心的确有限,他现在连土默特的彻辰汗都还没有正式当上,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把目光盯在全蒙古大汗的宝座上去,但击败图们可以让他获得巨大的声望,这一点却是显而易见的。

    拥有了这样的声望,坐稳彻辰汗宝座就不必多虑了。

    善于洞察人心的高务实很清楚他现在身边的这些实权派人士的想法,虽然实际上这对他来说其实都无所谓。

    毕竟漠南之战打到现在,他高某人说话的威信也早就翻了不知道多少倍,哪怕他连理由都不给,就要放图们走,明蒙联军的这批将领也不敢跟他龇牙咧嘴。

    军队就是这样,你这个统帅能带着下面的人打胜仗,那你就是老大,放个屁都是香的。如果做了什么大家不理解的决定,大家也只会认为是自己水平不够,没有看出其中的道理来,而不会跳出来反对。

    什么叫威望?这就叫威望。

    漠南之战虽然挂了皇帝的名,但其实大家都知道是高务实一手策划,一手指挥,从头到尾牵着辛爱和图们的鼻子走,这样的能力谁敢不服气?拿什么反对高务实?

    但高务实深知自己虽然看似风光,其实一直被很多人盯着,就差拿放大镜看了,所以他不打算背上一个跋扈的名声,即便要放图们走,也要放得隐蔽,不能让人有说闲话的机会。

    放走图们,固然在功劳上会从满分下降一点,但高务实认为那不仅不是坏事,甚至可能是好事。

    他已经够受器重了,这次的功劳也已经足够大,如果还把图们的人头带回去,只怕朱翊钧高兴完之后马上就要发愁,因为不好赏。

    朱翊钧自己可能不在乎高务实年轻,但满朝上下有几个能完全无视高务实年纪的人?

    要知道,拿下图们,那就是对蒙古这个两百多年的宿敌打了一场灭国之战,这是要封爵的大功啊!而且仔细想想,灭了蒙古该封什么爵?

    二十岁不到封个国公吗?

    而且还是文臣国公!

    武臣出身的国公,反正都是去五军都督府挂名养老,那还无所谓。但是文臣国公要怎么安排啊?养老都没地方养啊,非得给个职务,而国公这个级别属于外姓顶尖,你总不可能给个知府玩玩就打发了吧?

    所以,真要是那样的话,朱翊钧就有的头疼了。

    同样的,哪怕冲着自己将来的前途考虑,高务实也不会真的拿下图们,他现在该考虑善后了——也就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走图们,还要让全天下人都无话可说。

    高务实的第一步,是先拖延一个晚上。

    这个道理很好找,因为辛爱的地位足够重要,现在辛爱被俘,而且指名道姓要见高务实,高务实一开始不打算见他,现在却发现有必要见一见。

    见辛爱,可以说是为了打算分化利用辛爱余部,如果一夜之间就能收服辛爱余部为自己所用,接下去围攻图们就更有保障了,这个道理就算去打御前官司高务实也不怕。

    而“说服辛爱”之后,明日上午又可以拖过去——就说整编。

    到了下午,则带着张秉忠部一道继续前进——他部是步兵,肯定走得慢。

    当然,把汉那吉部有足够的备用马匹可以匀出来给张秉忠部暂时使用,但他们的骑术显然不能跟蒙古人和马芳带出来的精锐比,还是会拉低队伍的行进速度。

    如此一来,差不多就给图们空出来一天一夜的时间,图们就算是属乌龟的,好歹也是骑在马上的蒙古乌龟,有这一天一夜,怎么说也该跑路了吧?

    你要是这都没跑掉,那这个蒙古大汗还真不适合你当。

    打定了这样的主意,高务实便老神在在的宣布扎营,然后表示要去会一会辛爱了,而且还假惺惺地让张秉忠等人千万照顾好伤员,战死的官兵也要清点妥当,今天晚上就要搞出名册,等他从关押辛爱的地方回来,会连夜写好奏疏为他们把抚恤的问题办妥。

    张秉忠等人还对此感动不已,甚至连把汉那吉都在暗地里点头:高兄弟真是个厚道人!

第074章 如日中天的威望

    说服辛爱一事进行得还算顺利,辛爱虽然是个倔脾气,但再倔的脾气也抵不过现实,他本人年老多病,其实并不怕死,可是他作为一名父亲,却不能不为儿子们考虑。

    扯力克和布日哈图还在图们那边,将来怎么选择,辛爱也不知道,但像哈木把都儿这般被高务实俘虏的儿子,辛爱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为自己殉葬。

    高务实跟辛爱谈起他们父子的安置,说得很是诚恳。他表示,辛爱一家是不能留在土默特的,得去大明“做官”——做官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大致就是软禁,待遇很好的那种软禁。

    这件事高务实是直接摆明了说:关于辛爱部的去留问题,大明与大成台吉、钟金哈屯是有过协议的,这个协议是三方联盟的基础,不容更改,所以辛爱一家留在土默特也是一无所有,甚至还要担惊受怕,与此如此,不如换个地方。

    去大明,高务实担保他们一家的安全。

    辛爱似信非信,便问高务实如何担保。

    高务实直截了当地回答他说,大明需要他们一家活着。

    辛爱的政治觉悟虽然一般,但高务实这么一说,他还是明白了过来——他们的作用就是震慑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如果他俩不听大明招呼,大明随时可以捧出另一个拥有土默特彻辰汗正统继承权的继承人来与他们相争。

    明明还是亲密盟友,高务实就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先把后手准备好了,这个手腕,即便是辛爱这样生长在弱肉强食的蒙古环境下的人也觉得心头一震。

    老子败得真是不冤,这小子年纪虽小,心思真是既果决又谨慎,根本没有破绽可言,跟这样的人做对手,简直倒了八辈子的霉。

    不过,回过头来辛爱也不能不承认,高务实的这个举动总算让他对儿子们的生路有了些希望,不论把汉那吉会不会野心日盛,至少儿子们有了利用价值——有价值就不会被抛弃。

    至于他自己,辛爱倒是懒得多想,自家的身体自家知道,他这几年多病多灾,还能活几年,怕是活佛都难以逆料。而几年时间内,想必把汉那吉还不至于就敢对大明阳奉阴违——除非这次图们汗直接死在桦皮岭了。

    “高钦使,你若想把汉那吉老实一些,这次最好别杀图们,甚至也别把他给抓了。”辛爱犹豫了一下,忽然说道。

    高务实微微一怔,继而笑了起来:“黄台吉所言极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本钦使也是这么觉得……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偏偏在今夜来见你?”

    这倒是有些出乎辛爱的意料之外,诧异道:“这两件事有关系?”

    高务实微微一挑眉:“军情紧急,兵贵神速,我若要杀图们,今夜何不连夜进兵,先把图们给包围起来再说?至于与黄台吉一晤,迟上两三日又如何?”

    辛爱恍然大悟,继而叹道:“察哈尔、土默特,蒙古左右两翼,原来都不过是钦使手中的提线木偶,想如何摆弄,便如何摆弄。我僧格都古楞特穆尔,自诩纵横漠南,即便额赤格当年求得封贡,也曾私下里不满,认为他失了草原骄子的雄心,如今见识了钦使的手段,才知道大明何以重视文臣……”

    高务实略微诧异,心道:那你怕是不知道,大明重视文臣已经过度了……不过这事儿就不和你掰扯了。

    他微微一笑,道:“黄台吉过誉了,务实愧不敢当。”

    辛爱摇了摇头,忽然又道:“还有一件事,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还是想向钦使提一句……”

    “黄台吉请讲,高某洗耳恭听。”

    “我有一子,名叫布日哈图……”辛爱便将布日哈图此前的各种分析和所作所为说给高务实听,然后道:“此子虽然逃不出钦使的庙算,但在蒙古,也算得上少有的智者了,我担心他会因为想替我报仇而跟了图们,将来犯下大错……”

    高务实倒也没料到辛爱还有这样一个儿子,听起来这厮还真当得上他老爹的“蒙古少有的智者”这个评价,不过对于辛爱的担心,高务实倒也谈不上多么害怕。

    当然,辛爱主动提及此子,高务实觉得倒也可以做点文章。不过这事儿不着急,反正辛爱应该还有几年好活,等他到了燕京,再请李时珍给他看看,说不定还能续命一点时间,到时候看看察哈尔的情况再做计划不迟,说不定……这个布日哈图还有大用呢。

    安慰了辛爱一番,高务实道:“即便布日哈图这次行差步错,瞧在黄台吉的面子上,来日我也会劝皇上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这一点黄台吉可以放心。只是,到时候还希望黄台吉能够站出来对他加以规劝,以免他对我大明误会太深,生出不必要的执念来。”

    面对这种意外之喜,辛爱自然满口子答应下来。

    高务实见天色不早,想起自己此前答应张秉忠等人的事,便先告辞而去,回到自己的中军大帐了——他现在的威望如日中天,把汉那吉又是个十多年前就被他慑服了的家伙,哪里敢跟他争这个主帅位置,所以既然他亲自来了,把汉那吉自然只能让贤。

    高务实自己也刻意强化把汉那吉的这种思维,以至于明明是商议给张秉忠部向朝廷要抚恤这种跟把汉那吉毫无关系的事,高务实依然派人将把汉那吉请来与会。

    把汉那吉不知道自己出现在这种场合越多,就越坐实了他是大明属官的身份,还以为高务实只是重视他,屁颠屁颠就跑来参加会议,大有后世从政者挤进常委会的激动。

    其实这件事没有太多真正需要商议的地方,这次漠南之战战果辉煌,朱翊钧现在花钱的气魄也挺大,肯定不会在这种事上小气,高务实把他们召集起来,主要目的是做戏——你们看,今天晚上咱们是有正事啊,可不是我拖拖拉拉。

    所以,在确定了会按照张秉忠所报的伤亡清单帮他申报之后,高务实就开始布置起明日的作战来了。

    “辛爱那边,方才我已亲自前去说服,事情已经谈妥,他会出面安抚所部……他的残部从明日起暂时由麻总戎代领,待此战结束之后再转交钟金哈屯处置,列位可有什么意见?”

    这话看似对所有人问的,但其实目标只有把汉那吉——要不然这几个明军将领的意见有什么好问的,他们还敢对高务实这个全权钦使的决定有何质疑不成?

    把汉那吉听了,倒也没有太多反应,其实他倒也想把辛爱部拿过来指挥指挥,不过想想也没什么意思,反正迟早还是要交给钟金哈屯,现在拿过来反倒好像是他有何居心似的,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不沾手。

    于是把汉那吉主动抱拳道:“那吉无异议。”

    “很好。”高务实淡淡点头,道:“那现在开始布置明日作战,诸将听令。”

    以把汉那吉为首的蒙古将领和以麻贵为首的明军将领闻言都是一肃,下意识站起来听令。

    高务实心中很是满意,暗道:此战过后,我在蒙古的声望大概跟当年张辅在安南差不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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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追击

    越是一方势力的首脑,越不能陷入理想而无法自拔,只有面对现实才能收获成功,或者免于失败。

    当然,有时候失败已经不能避免,那么至少也得及时止损,为此甚至可以断臂求生。

    扎萨克图图们大汗就选择了断臂求生。

    这日清晨,连天都还没有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图们汗便拔营北走,只留下约莫三千骑兵在后方大营制造出大军仍在的假象,意图欺骗与他相距十余里之外的恰台吉大营。

    恰台吉这边昨晚子时左右已经收到了西线的消息,他有预计图们可能要走,不过他是按照正常状况下的判断——即图们至少应该等天色开始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再走,为此他还提前做了些准备,预备留下青把都守营,自己率主力北上堵截,以纠缠住图们汗。

    就是这天色未亮和天色刚亮的半个时辰左右时差,导致恰台吉扑了个空。

    面色凝重的恰台吉下马看了看地上的马蹄印,再次翻身上马,用极其简单的语言下令:“追!”

    而此时的高务实则还在磨洋工,但为了避免被日后某些人抓住小辫子,他还是派出了麻承勋部回去堵截图们汗的退路——麻承勋原本就有这个任务。

    其实把汉那吉也挺想赶紧去堵图们,可惜他在高务实面前不太敢说,因为高务实跟他说的理由看起来也非常充足。

    高务实说,今天上午先临时整编辛爱残部,为了确保整编顺利,需要他的大军弹压局面,而这件事事关他和钟金哈屯婚事的顺利完成,马虎不得,不能出任何意外。

    提到和钟金哈屯的婚事,把汉那吉再着急也只能干瞪眼,毕竟这是土默特将来稳定的一大基础,于是只好耐着性子看高务实搞整编。

    整编降军这件事高务实经验很足,毕竟他光在安南都干了好几次了,不过这一次情况稍有不同,因为他不可能把自家骑丁派出去掌握辛爱残部的实权,只能从麻家达兵中抽调部分蒙古族人掺水——麻家达兵其实最早的意思就是“鞑兵”,蒙古族和回族都很多,抽调起来倒是很容易。

    不过这个掺水是临时性的,将来移交给钟金哈屯的时候肯定要把人收回来,要不然钟金哈屯虽然是铁杆亲明派,怕是也得腹诽了。

    既然只是临时整编,完成整编倒也就比较快了,尤其是在辛爱本人的出面下,还没到中午,就已经大功告成,把汉那吉心急火燎地请求赶紧出兵。

    高务实没有拒绝,带着大军开拔。

    此时的这一行大军人数甚众,中军护卫是高务实自家亲卫和京营骑兵以及麻家达兵,前方刚刚临时整编完成的辛爱残部,后方是张秉忠部步兵——现在借了把汉那吉所部的备用战马成了骑马步兵,而最外围自然就是把汉那吉的土默特西哨主力。

    全军超过六万人,无一人例外全都是骑马行进,基本上可以看做六万铁骑,声势比图们汗刚进土默特时没有丝毫逊色,甚至因为一直在打胜仗,气势上可能还要更盛三分。

    稍稍出乎高务实意外的是,他本以为张秉忠部由步兵临时客串骑兵可能会严重拖慢大军的速度,谁料张秉忠部虽然不是骑兵,但居然人人都会骑马,骑术虽然比较普通,但对大军行进速度的影响却根本不大。

    高务实摆出一脸欣慰的假笑把张秉忠叫过来一问才知道,原来宣大这些年骑兵总量虽然下降了,但由于财政上有所加强,训练强度倒是提升了,这些步兵居然都经过了十多天的马术训练,骑马打仗固然是说笑,但光是行动却也还能凑合一下。

    高务实心里直翻白眼,面上却还要温言慰勉,直夸张秉忠准备周全,甚有先见之明云云,夸得张秉忠这个老实人一张老脸笑得稀烂。

    本来,速度快了点也没什么大事,只要图们汗脑子没抽风,这会儿应该已经跑出近百里了,谁知道昨天防守辛爱时立下大功的张万邦这小子又跑出来凑热闹,献策道:“侍中,有道是兵贵神速,卑职观侍中家丁骑术甚佳,所部战马更是难得的良驹,不如命他们先行赶往图们撤退的必经去路堵截,即便不能堵住,至少也能减缓图们撤退的速度,给我大军围剿此獠创造机会……”

    他话还没说完,先被自家老爹给批评了,张秉忠瞪着眼道:“你懂什么,侍中乃是皇上的全权钦使,容不得冒半分危险,高家家丁既强,自然首先要护卫钦使安全,你怎能建议他们去堵截图们?”

    然后转头向高务实请罪:“犬子年少,甚不知事,狂言乱语,还请侍中见谅则个。”

    高务实笑了笑,道:“无妨,令郎也是为击破图们考虑,无论错对,目的总是好的。”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大度,其实说穿了就是三个字:不采用。

    张万邦有些失望,解释道:“钦使的安全其实没有问题,达兵和京营都可以留下,再加上我部善守,总能确保钦使安全无虞……”

    “孽障,闭嘴!”张秉忠大怒道。

    张万邦平时其实不太怕他父亲,但当着高务实的面,他却不敢顶撞,只好悻悻然闭嘴。

    高务实十多年前就见识过这厮的胆大,也知道他的建议并没有什么问题,便道:“其实三锡(张万邦字三锡)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我料恰台吉昨晚收到战报之后,应当也会有所准备,图们即便要走,也会被他纠缠,再多派上我的家丁四千骑也未必有什么大用……”

    张万邦听了,也只好作罢。

    麻贵其实挺想出战的,因为他侄儿麻承勋昨日已经立下大功,反倒是他这个做三叔的只是在固守沙城时立了一功,却还没捞到什么野战立功的机会,因此想了想道:“侍中,末将觉得三锡此言的确也有些道理,要不这样……”

    他轻咳一声,道:“末将领着辛爱残部去堵截图们,达兵等都先留下,就请张将军代掌,足可以护卫周全了,同时……辛爱部新附,军心不稳,此去也是给他们一个立功的机会,相当于投名状。一点浅见,请侍中斟酌决断。”

    麻贵出来说话,高务实还是打算给点面子,便道:“麻总戎,你确定辛爱部现在可以指挥如意?”

    “如意谈不上,但他们此时应该不会抗命,毕竟辛爱及诸子尽在侍中大军之中,他们不听令又能如何?”

    高务实思索了一下,微微点头:“那好吧,麻总戎,就辛苦你一趟……你且记着,咱们此战已经立下大功,但兵法有云:‘归师勿遏’。图们若是急着逃走,其麾下察哈尔部又是战力犹存,如果逼迫过甚,可能引起强烈反击,到时候损失过大反而不美——你是知道辛爱部将来要交给钟金哈屯的,应当知晓这其中的意义。”

    麻贵一点就透,当下颔首道:“多谢侍中提点,麻贵明白。”

    高务实点了点头,批准道:“那你点兵去吧,万事小心,切勿逞强。”

    “谢侍中关心,末将去了。”麻贵一抱拳道。

第076章 四九之外

    麻贵走了,带走了辛爱残部,人数一万挂零。

    高务实面色平静,无悲无喜。

    张秉忠在一边见他面无表情,生怕他对儿子张万邦刚才的举动有所不满,稍稍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道:“麻协戎久历沙场,既然主动请战,想必万事都可保无虞……”

    协戎,是明人对副总兵的别称。但要说明一下,高务实称呼麻贵为“总戎”,而张秉忠此刻称“协戎”,是跟他们的身份,以及和谁说起有关。

    高务实身为文官,又是全权钦使,自然是以上官自居的,所以他称呼麻贵为总戎,带有抬举的意味。

    张秉忠平时若单独与麻贵见面,肯定也称“麻总戎”,那是恭维;而此时他当着高务实的面提起麻贵,就不能随便给他“提半级”了,只能老老实实称协戎,这是“讲制度”。

    这就好比领导可以不跟你讲太多的规矩,因为那叫领导平易近人,但你不能在领导面前胡乱放肆,因为那叫目无组织纪律。

    官场自有官场的一套,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不过高务实现在不大想谈这个问题,麻贵去与不去,在他看来差别应该不大,尤其是昨天与辛爱一晤之后,他发现辛爱三子布日哈图的确颇有些能耐,想必图们身边有他在,即便恰台吉也未见得能留住这位扎萨克图汗。

    恰台吉若是留不住图们,麻贵现在过去也不见得能赶上趟,最多也就和恰台吉一道抓住图们的尾巴。

    当然,给图们来一招断尾,倒也不错,至少这样一来,这场仗就显得更加“真实”了。

    至于图们敢不敢学项羽,来一手破釜沉舟,高务实是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此前图们的表现,已经把他的性格弱点展现无遗了,这厮此来土默特,总的来说就是浑水摸鱼,典型的欺善怕恶、欺软怕硬,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的后顾之忧太多了,根本不敢孤注一掷,生怕损失过大会危及自己的地位。

    当然,高务实不是不能理解他的这种心态,毕竟察哈尔部这个大汗,现在实际上就是个小本买卖、惨淡经营的状态,可比不得大明这样,哪怕亏一点的兑子也不怕。

    察哈尔部本部的实力,在整个蒙古来说也就只能排到第二,若是再损失大些,谁还把他这个全蒙古大汗放在眼里?所以图们汗瞻前顾后自然免不了。

    高务实淡淡地道:“张参戎,本官用人不疑,既然让麻西泉去了,就不会怀疑他的能力。不瞒你说,此战前前后后该算计之处,本官已然算尽,但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算固有穷尽,所剩一道,无非‘易’也。

    ‘易’者,天数之变化也,图们是举手成擒,亦或者仍能逃出生天,已经只有上苍能够决定了,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高务实的本经是《易》,这是四海皆知的事,而《易》在某些人眼中历来有些神秘,似乎学通了《易》,就能上体天心,趋吉避凶,甚至逢凶化吉,最是厉害不过。

    谁能学通《易经》呢?这很难讲,但倘若按照常人的想法,《易》既然是高务实这位六首状元的本经,那如果他都没有学通,恐怕就没人敢说自己学通了。

    所以高务实这样一说,张秉忠就很难站在正常思维来审视这个问题,脑子里基本跑到神秘主义那边去了。

    他心中暗道:是了,高侍中本经是《易经》,他自然能算准一切,但就像八卦阵必有生门一般,最后的那一线生机在不在图们一边,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决定,只看图们是否命中该绝。

    当下释然道:“侍中指点得是,是末将多虑了。”

    高务实在他面前俨然学术权威,也没必要自谦,直接接受了这一说辞,反过来道:“张参戎、张守戎,你们父子二人不必去想这些事,若是有空的话,不妨仔细回忆一下昨日之战,想想看那万历一式火枪的实战使用,还有哪些问题需要注意。

    最好,是将之记录成文,交给兵部以及戚总戎,同时如果有什么改进的建议,也可以提供给京华火枪厂知晓,让他们研究改善。这件事如果办得好,提出的意见或者建议切实可行,其功劳之大,甚至不见得小于拿下图们,明白吗?”

    这就是真正的“提点”了,张秉忠感激不已,连连点头应是。而张万邦在感激之余,还补充了一句:“卑职一定仔细回忆,详加思考,定不辜负侍中美意。”

    张万邦的本职还只到千户,差遣倒是守备了,所谓“守戎”是也,但还没到“将”字级,是以自称卑职。

    其实大明的守备一职,大小相差很大。小的如张万邦这样,某堡守备,显然辖区很小,就管着一个堡而已;大的如刘綎,云南迤东守备,这个范围就很大了,几乎相当于半个省。

    所以高务实称张万邦为“守戎”而不是“千戎”,这也是带着抬举意味的客气说法。张万邦地位差了高务实不知道多远,被他抬举一句,当然要表表决心。

    这时候把汉那吉终于逮着机会,插话道:“说到昨日之战,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张参戎指点一二。”

    把汉那吉目前在大明的官职是指挥使,武散阶也只是正三品昭勇将军,跟张秉忠不过半斤八两而已,但显然张秉忠不敢真将把汉那吉看成是自己这个层次——人家眼瞅着就要封顺义王了,哪里是他能比的?

    于是连忙道:“台吉有事相询,但请直言便是。”

    他这人老实归老实,却挺谨慎,知道把汉那吉毕竟是蒙古人,不能向他表示自己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把汉那吉却似乎没有多想,只是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问道:“哦,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昨日你们那个空心方阵非要搞得那么单薄,就四排而已……难道就不能再厚实一点么?虽说赢是赢了,可若不是麻参戎(麻承勋)来得及时,我瞧着这仅仅只有四排人的防线,要是辛爱气魄大点,也不是不能突破啊!”

第077章 说方阵

    把汉那吉是诚心求教,可惜这个问题张秉忠回答不了。

    大明版本的空心方阵与历史上西方人的空心方阵也有点不同,但这还不是最根本的问题,更根本的问题是昨天张秉忠父子摆出的空心方阵是个阉割版。

    与高务实最开始向戚继光提出的空心方阵相比,昨天的空心方阵少了炮火支援,这当然是有影响的,要不然滑铁卢一战的结果说不定都要变动。

    而戚继光在研究过后,对于明军能不能达到高务实这个空心方阵所要求的纪律性有些怀疑,所以又在此基础上设计改进了车营机制,按照他送来的操典(他负责练兵),现在明军的空心方阵未阉割版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偏厢车在外围组成一个正方形,车上炮火转向朝外,发起第一波超远程打击,同时偏厢车外侧插上长枪或者竹矛,用以逼迫战马不敢硬冲;

    火枪兵在偏厢车之后,借助偏厢车的阻拦和保护,以一轮一轮的连续火力进行打击;

    最后在四个方向皆安排一排掷弹兵往外投掷手雷,用以清扫扎堆冲到车营阵前的密集敌军。

    这个版本也可以称之为车营无刺刀版空心方阵,适合于携带大量车辆辎重的重兵集团,尤其是那种战斗意志比较一般的重兵集团。

    实际上戚继光这次出兵击败长昂所使用的就是这个版本,长昂进攻了一波就觉得讨不到好,转头跑路了。

    这个版本的优势是淡化了严苛军纪的重要性,使士兵们不至于直面骑兵的冲阵,算是戚继光站在当前明军的实际水平来考虑而做出的改变。至于劣势么,那就是辎重带得太多,行军速度肯定更慢了。

    第二个版本就是高务实版的,火炮采用可以调整炮口射角的新式炮车(第一卷中高务实已向戚继光提出炮车的制造方法,实际上就是炮口仰角可以按照固定刻度进行调整),炮车置于空心方阵的“空心”之中,根据对方进攻的方向来决定朝哪边进行炮火支援。

    而在火炮之外,防御骑兵冲阵的力量就全部压到刺刀阵上了,这一点之前已经说过,利用的是战马不会傻乎乎选择“自杀”的这种动物本能。

    而火枪兵和掷弹兵的任务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尽可能提到单位投弹量,以大量的杀伤来逼退敌军。

    总体来说,这个空心方阵就比较类似于西方近代时期的空心方阵了,它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大量杀伤敌军。而其倚仗之处,除了刺刀阵之外,主要就是两点:充足的火力和严苛的军纪。

    有充足的火力,才足以在骑兵冲杀到阵前、给刺刀阵造成最大压力之前将之打疼甚至打崩——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兴起之前,这个时期大家承受伤亡的能力都比较差,只要一波打疼了,对方十有八九会选择退兵。

    至于严苛的军纪,这一点是很明显的,拿一柄刺刀往地上一杵就要硬抗对面骑兵的冲阵,这活儿没点胆量哪里干得了?但光有胆量可不够,这种事一定要形成严苛的制度,以使得刺刀阵面对冲阵之时不会动摇退缩——要知道他们万一退缩了,后方的火枪兵基本就是待宰的羔羊了。

    至于把汉那吉问为什么只有这几排,高务实实在不想跟他做算术题,告诉他这样可以保证火力充分发挥而不浪费,同时还能在一方正面形成充足火力对敌军造成瞬间的大规模伤亡。

    后世有军史学者说作战就是算术题,纪律和单位时间投弹量决定胜负,其实就是站在这个角度来说的。

    张秉忠目瞪口呆的样子让把汉那吉知道对方其实也不懂,典型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免有些失望。

    高务实笑着接过话头,道:“这阵势是我专为以步破骑而设计的,其中的道理下次有空的时候我再与你详说,不过倘若只是简单点说明的话,那就是依靠我大明越来越强大的火器之力,在骑兵尚未冲到阵前时便给于他们巨大的打击,这时候再加上刺刀阵可以阻碍战马的冲力,破骑就有了保障。”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至于说骑兵方面如果舍得付出重大的伤亡来击破此阵,那也不打紧,一方遭到突破,其余三方就可以调转枪头,给冲进中军阵前的敌军一次包围式的大战。”

    嗯,这段话简而言之就是:我拿步兵换骑兵,我血赚啊!

    更何况,就算不讨论骑兵和步兵的价值问题,光是这种兑子般的作战模式蒙古人就受不了——大明多少人口,他们多少人口?兑子简直奇蠢如猪。

    把汉那吉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儿,勉强算是明白了高务实的话,但心中未免骇然——那这么一来,蒙古人对上大明可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把汉那吉虽然亲明,但一想到蒙古人曾经赖以纵横天下的骑兵居然连步兵方阵都收拾不了,心中顿时很不是滋味,叹道:“也就是高兄弟你,才能想出这样毫无破绽的步兵方阵来。”

    “毫无破绽?”高务实摇头道:“没有什么阵势是毫无破绽的,同样,也没有什么战术可以永远奏效,永远天下无敌。”

    把汉那吉想不到高务实会主动说空心方阵也有破绽,当时就有些欲言又止,想问吧,又怕高务实误会,可不问吧,心里又着实憋得慌。

    高务实却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笑道:“那吉兄,你是不是想不明白这阵怎么破?”

    把汉那吉道:“是有些想不通,不过不要紧,我又不会和大明作对。”

    高务实哈哈一笑,他也知道这句话只是自证清白,可信性鬼知道有多高,当下还是主动给把汉那吉“解释”了一下,道:“那吉兄,其实骑兵也未必真就对付不了空心方阵,但那需要一些条件,譬如……有一支更强大的火炮部队。”

    “火炮?”把汉那吉听得一呆。

    高务实点头道:“没错,就是火炮,只要能够集中足够的火炮,猛攻一方战线,这一方战线兵力过于单薄,就很有可能首不住了。”

    把汉那吉恍然大悟,心里却暗道:要火炮,那这事跟我就一点关系都没了……

第078章 吾早晚必擒之

    “但凡今日得活,异日必杀脱脱!”

    咬牙切齿从嘴里蹦出这句话的,正是扎萨克图图们大汗。他此时真是惊怒之极,本以为按照布日哈图的献策提前出发可以逃过恰台吉的纠缠,却不料恰台吉虽然稍慢了一步,却追得十分果决,还没到中午便追杀了上来。

    光只是恰台吉的追杀,图们汗还不至于急成这样,因为恰台吉毕竟兵力劣势。

    但麻烦出在图们被恰台吉不断地骚扰战搞得心头火起,不听布日哈图让他留下一部人马断后之劝,选择全军停止前进,转身和恰台吉大打一场。

    这一场仗打亏了——倒不是打输了,而是恰台吉这位沙场老将开始了他的草原游击战表演。

    恰台吉当然不知道红太祖的“敌住我扰、敌疲我打、敌进我退、敌退我追”十六字真言,但显然他懂得实际运用,一番避重就轻、避实就虚的拉锯式骚扰之后,图们汗暴跳如雷却又毫无办法。

    当时图们已经打得上了头,铁了心非要跟恰台吉见个真章,布日哈图苦劝良久,最后还是探马发现又有万余骑兵正在快速向战场接近,这才让图们汗清醒了过来,大惊失色之下再次掉头逃跑。

    但图们既然发现了麻贵正在接近,恰台吉当然也能发现,于是更加卖力地穷追不舍,甚至对图们部的后方侧翼发动了两次强攻——此时他就不怕图们反击了,因为既然有万余骑兵前来,那显然是大成台吉部主力的前锋。

    前锋既然快到了,后方的主力还能远吗?这个时候图们怎么可能还敢反击?

    这两次强攻对图们本人的安全没有多大影响,但却把他的阵容给打乱了,尤其是后军的万余骑兵,被一顿突如其来的猛攻给打散了,分成了三股三四千人的队伍。

    此时麻贵终于赶上来,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恰台吉配合着包围了其中两股,剩下一股也没敢去救自家战友,夹着尾巴追着图们的方向逃之夭夭了。

    恰台吉派人用最快的速度联络了麻贵,才知道麻贵带来的居然是辛爱的部众,不过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场仗打脱节了——后方的大成台吉部主力和明军主力在高务实这个总统帅的拖拖拉拉之下,至今离战场至少还有半日马程,显然是赶不上趟了。

    恰台吉长叹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他心里有些纳闷,这位高钦使纸上谈兵定计的本事他是见识过了的,那真是料事如神,可为啥亲自带兵出战的时候居然能犯这种错误,错过了这样大好的战机呢?

    难道真的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不过,腹诽归腹诽,恰台吉也谈不上特别遗憾,毕竟他现在面对的是“蒙古大汗”、“大元皇帝”,论血统还是大汗(俺答)的侄孙呢,打一打无所谓,下死手就有些抹不开脸了。

    再说,这次漠南一连串的大战小战之下,对图们的打击已经不轻,想必可以把他打清醒,断了对土默特的念想了。

    这次漠南之战,图们之前在沙城损失了一些人马,不过那时候的损失主要体现在军心士气之上,人员损失倒还不大,皮外伤而已。

    但自从图们在高务实的设计欺骗之下跑来跟他的这支“东路叛军”交手过招开始,损失就逐渐大了起来。

    第一天的正面交手,由于兵力居于劣势的恰台吉特意选了个不适合展开队伍的战场,双方看似打得很激烈,其实各自伤亡都不大,双方加起来的总伤亡都不到一千,当场战死的有没有三百都不好说。

    但从图们押送牛马的后军出事开始,图们的损失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先是那五千后军没了下文,紧接着是一万多兵力的辛爱残部被迫“反正”,今天的追击战先是在骚扰战中被恰台吉至少磨掉了千余骑,刚才这里又被围了六七千……

    算起来,图们此次出兵土默特,哪怕不算辛爱所部,前前后后也损失了大概一万五千大军。

    一万五千人的军队,如果是对大明来说,或许也就那么回事儿,但对蒙古而言就不是小事了,尤其是在图们汗这个大汗手头实际上只有一个察哈尔部的情况下。

    察哈尔部的主力,在不经过全面动员(这是个比如,他们当然没有后世那种动员机制)的情况下,也就六万挂零,损失一万五,等于是损失了四分之一的主力,已经是伤筋动骨了。

    但是……不会死,还能苟延残喘。

    “让图们老实几年也不错。”恰台吉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与麻贵部配合完成最后的清剿——其实也没啥清剿,察哈尔部虽然是图们汗的本部,但蒙古人的天性摆在那里,打不过又跑不掉的情况下,对方还是同族,那自然投降就行了。

    毕竟,这是鞑靼蒙古内部的斗争,又不是和瓦剌打,没必要非得打出个你死我活不可。

    最终约有近六千察哈尔部蒙古骑兵选择了投降,恰台吉和麻贵各自处置自己包围的三千人,看起来算是瓜分掉了。

    这件事双方表现得很默契,就像事先约好的一般,不过他们二人心里都清楚,这六千人最终怎么处置,其实他俩说了都不算,只能等高务实赶到之后才能决定。

    半日之后,也就是天色将暗之时,高务实才带着明蒙两军主力赶到桦皮岭“天路”北部战场,麻贵和恰台吉都已经扎营,现在双双前去迎接钦使阁下的到来。

    高务实似乎并不因为放跑了图们而有所遗憾,一见到他们二人就是一通好夸,尤其是对恰台吉,更是夸得跟花儿一样,搞得恰台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立过无数的功劳,但蒙古人夸人哪有高务实的花样多?

    恰台吉好容易把思路转回去,向高务实介绍起此战的详细过程和最终战果来,然后不无遗憾地道:“可惜走了图们……”

    高务实笑着摆了摆手,道:“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但显然恰台吉不懂什么现代诗,听得有些迷糊,高务实哈哈一笑,解释道:“譬如图们,现在看起来还活着,却不过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不足挂齿。”

    恰台吉愕然,心道:这高钦使……好大的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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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拉下帷幕?

    六千人的察哈尔降军如何处理,这件事可大可小,高务实的确需要稍稍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事实上,麻贵和恰台吉各收容了三千降军这个情况本身就颇能说明一些问题。

    麻贵把这三千降军拿在手里,肯定是出于“献俘京师”这个方面的考虑,为的既是大明的面子,也是自己的功劳;恰台吉方面则更加直接,想必是为了加强自身实力——这个自身既可以是他自己,也可以是整个土默特。

    高务实现在威望正盛,强令恰台吉移交俘虏也不是不行,但那样做容易造成土默特的离心倾向,与他本身早已打定主意的笼络计划有冲突,而且恰台吉在这次漠南大战之中所立的功勋可谓冠绝土默特,强行从他手中收走俘虏,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如果直接就按照眼下麻贵和恰台吉各得三千俘虏的实际情况来分配,其实也不是很妥当,主要原因在于麻贵取得这三千俘虏的一战,是带着辛爱残部打的,而且是在恰台吉将对面拖疲惫之后趁势取得,明军本身没有在这场战斗中出力。

    高务实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把这三千俘虏拿来做人情,毕竟这三千人送去大明,也就献俘太庙用一用,除了三千颗人头之外,什么也得不到。

    既如此,倒不如送给土默特以弥补他们在漠南大战中的部分损失。恰台吉那三千人就给他自己留用好了,算是对他此番大功的褒赏,麻贵手头的那三千,可以直接交给把汉那吉,让他来分配给参战各部进行补充。

    这样做,麻贵当然不敢抗命,不过高务实还是得给予一些好处。麻贵的封赏如何要看朝廷商议、皇帝决断,但高务实作为直接指挥麻贵的文官,对此有很大的建议权,因此他干脆将麻贵找来,直截了当地对他说,要他把那三千人交给把汉那吉处置,而高务实会在上疏朝廷时建议提升麻贵为总兵、麻承勋为副总兵。

    麻贵对此倒也没有什么异议,主要是他此前一直担心的事情被高务实给担了下来——麻家已经有麻锦一个总兵了。

    如果麻家再出一个总兵,那么单从官位上来说,甚至已经超过铁岭李氏,毕竟“东李西麻”而李家还只有李成梁本人是总兵,李如松现在还在神机营“挂职锻炼”呢。就算这次李如松也立下了斩杀董狐狸的大功,但了不起也就是个总兵,麻家依然能和李家分庭抗礼。

    更何况,麻家还有麻承勋这个年轻一辈的副总兵,总体上来看,隐隐还是能对李家形成一点优势——当然,麻家的家丁少于李家,但这是另一回事了。

    处理完麻贵这边,高务实便把把汉那吉和恰台吉找来,也不提继续追击图们的事,反正肯定也追不上了,任他去吧。

    高务实先把俘虏的处置决定告诉他们,听得两人都是神色一松,对视一眼,一起上前表示感谢。

    高务实笑着接受了,然后道:“此事既然定下,图们那边想必也能消停几年,土默特方面大局已定,这次漠南大战算是拉下了帷幕,那么之前商议好的两件事也就该办了,一是那吉兄你要尽快与钟金哈屯完婚,二是完婚之后立刻召开库里台大会继承彻辰汗之位。”

    把汉那吉自然欣喜,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高务实笑了笑,又道:“对了,还有件小喜事可以提前告诉那吉兄。”

    把汉那吉面色欢喜,问道:“不知是何事?”

    高务实道:“这次册封顺义王,会把此前的顺义王印收回,再次赐予新的印绶,而这一次的王印,是真正的镀金银印。”

    把汉那吉听得大喜,上前一步隆重下拜以谢,高务实微笑着将他搀扶起来。

    赐个印而已,把汉那吉为何这般感激?这事儿有点历史要说。

    先前,俺答初封顺义王时,是有册有诏,但没有印的。后世的《万历武功录》中有载:“使太史奉金册,封俺答为顺义王,赐之诏。”

    当初王崇古在拟定封贡事宜时,确定俺答封王,应该是给镀金银印,但隆庆五年册封时却并未颁给。故次年五月,王崇古为俺答汗请乞四事,其一即“请王印,如先朝忠顺王例”。

    当时兵部会同户、礼二部计议认为:“顺义王印宜如崇古议铸给,凡表章俱用印恭进。”高拱也支持,隆庆自然也允准了,但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这一次给印的决定并没有执行。

    到了万历元年四月,顺义王俺答汗再次“请给印,荣示诸部”,礼部“议依本王封号,铸给镀金银印一颗,差官赍送总督官处听俺答祗领”。这样,在封王两年后俺答汗才得到顺义王印。

    依据这些记载,明朝议定颁发的顺义王印,是和当年哈密忠顺王印一样的镀金银印。但是在郑洛《抚夷纪略》中却有《答原封王印不系金》一段记载,里面有些不一样的情况:

    (夷使)又云,前日中国封顺义王说是金印,今日久露是铜,顺义要缴还换金印,且原系金,却是铜,请罪抵换者。

    余即笑骂云:“愚达子,再休言为天下笑。世间哪有金铸印,金即贵重称耳。”乃自举所束金带云:“如我是大臣,束金带,极尊贵,你看此带却是铜。此带我若用金造便费金几何,只是从来都以铜带称金带耳。代王印,也是铜。我总督三镇,古来说挂金印,今看也是铜。尔亟回与王说,勿再言令人笑你不省事。”虏使相顾首肯唯唯。

    是时,虏方以铜印挟持为得计事,余不及思,即随口应答,故虏使即隽无词。若一经思想,或争辩原系金印,则虏得执词难我,无以应之矣。

    这段记载显然告诉后人,明朝宣称并被蒙古视为金印的顺义王印实际上却是镀金铜印,为此,俺答汗甚至专门派遣使臣与大明的宣大总督郑洛进行交涉,要求换给金印,并对责任人治罪,但被郑洛随口应付了过去。

    那么,顺义王印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据《明史》与《明会典》所载,明代印制,亲王为金册、龟纽金印,郡王为镀金银册、银印,百官一品、二品直纽银印,三品以下为铜印,将军印为虎纽银印,总制、总督、巡抚并镇守等为直纽铜关防。

    而外国王印分三等:金印、镀金银印、银印。

    在明朝颁给的外国王印中,高丽档次最高,为龟纽金印,吐蕃白蔺王紧随其后,为驼纽金印,安南、占城为驼纽镀金银印;

    永乐时颁给蒙古的王印中,顺宁王、和宁王、瓦剌三王为金印,其中顺宁王印为驼纽金印;哈密忠顺王印则为镀金银印。

    由此可见,金、银、铜还是有着明确区分的。郑洛所言确实是“随口应答”,因为王印中没有镀金铜印一说,也就是欺负蒙古人对这些东西的理解比较不到位,所以才能糊弄过去。

    因此,若依外国藩王印,顺义王印至少应是镀金银印;若依亲王和百官印制,顺义王印也应是镀金银印或银印,断无镀金铜印的道理。

    然而,明朝实际颁授给俺答汗的却是镀金铜印。金印变铜印,这中间究竟是明朝有意通过降低印制来降低顺义王的规格、级别,还是经手理事者随意的私自抵换,在后世是一个封存在历史烟尘之中的未解之谜。

    现在,高务实也没有兴趣追究那颗目前掌握在钟金哈屯手中的顺义王印到底怎么变质的,但他亲自关照过工部,这次的顺义王印可不能玩花招,必须按照制度给于。

    把汉那吉是知道前次的顺义王印有问题的,但大明当时不肯承认,他也没办法,谁知道高务实连这种“器物小事”都能关照得到,怎能不让他感到欣慰感激?

    一通事情商议完毕,漠南之战到此算是真正拉下了帷幕,接下来便是趁着大胜之余威走流程了……

第080章 燕京欢声动

    漠南大战终于结束,土默特取得了最终的胜利,扎萨克图图们汗大败而走,且面临后院失火的严峻形势,整个蒙古的局面顿时为之一变。

    在这场战争中,单纯在战场上表现最佳的,无疑是脱脱恰台吉,这位年近五旬的哲别神射,在其征战生涯的尾期,再次向天下人展示了什么叫蒙古第一悍将。

    把汉那吉这位此前从未上过战场的土默特西哨统帅,这一次总算为自己正了名,虽然不像恰台吉那样临阵斩将,进退自如,但也称得上调度自如,尤其是他能很好的协调明蒙双方多支军队之间的关系,更是展示了一位统帅应有的素质。

    毕竟,战将只需要能打,而统帅则要求懂得更多。

    但若要说此战真正奠定了谁的威名,却是谁都要让位于册封顺义王全权钦使高务实。

    明明他只是一个册封钦使,偏偏做出了几省经略都很难做到的大事!

    宣府、大同、山西、蓟镇、辽东,五镇大军随着他的指挥,在长达两千多里的战线上发起多路攻势,成功的瓦解了蒙古左右两翼的大明敌对势力对此次册封的破坏,同时以最坚决的反击,将这些势力或摧垮,或击灭!

    速把亥、董狐狸被阵斩,长昂弃守大宁,辛爱被擒,图们败走……这一串串、一桩桩,哪怕单独拧出来也是大功,何况全部加在一块儿?

    桦皮岭会战的战报传到京师时,整个燕京城如同被引爆了一般,震惊和狂喜冲击着每一个大明子民,无论官吏、士兵亦或贩夫走卒,都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喜气,陌生人见了面都是满脸笑容。

    速把亥被阵斩,麾下两万精骑损失过半,余众溃散;

    董狐狸部被阵斩三千余,被俘四千余,部落领民被抓获两万多人,余众溃散;

    长昂部兵力损失最小,约莫只是近千,但他丢了一个完整的大宁,还被戚继光从大宁城中找出不少他临时掩藏的财宝,目前大致折价约二三十万两,其中甚至还有故元时期从各地搜刮来的一批古董;

    辛爱部就不必说了,除了战死的儿子之外,他从自己本人到部曲、领民,通通被一网打尽,全军覆没;

    图们汗也没强到哪去,他爷爷和老爸给他留下的朵颜三部,现在一部完全打残,一部成了丧家之犬,剩下一个炒花部算完整,偏偏还是三部中最弱的一部。

    而其重要附庸势力内喀尔喀泰宁部,由于首领速把亥的战死,让图们在内喀尔喀的支持力量大幅减弱,今后的内喀尔喀会不会出现变局,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

    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察哈尔本部损失了一万五千精锐,这个损失让图们大汗屁股底下的宝座更加动摇了起来。

    可以这样说,即便此次土默特召集的库里台大会不废黜他的大汗之位,他自己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舔舐伤口,至少数年之内没有兴风作浪的能力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论功都要从高务实开始!

    高务实过去的辉煌又被再一次提起,贩夫走卒想起他不到十岁时便和刘显合作降服了百里峡响马,并将之改造成如今大名鼎鼎的京华商社;文雅之士想起他那冠绝大明的六首状元身份;士绅名流想起他曾经救济卫辉难民,得了万家生佛的美名;京中官员想起他在广西巡按任上不仅平定了数次叛乱,甚至“偏师定安南”……

    哪怕是再如何反对实学派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高务实这家伙,论能力那是真没得说。

    一次成功,哪怕这成功再大,也有可能是侥幸,但倘若次次都成功,那就不可能是侥幸,只能是实力了。

    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个说法:王学有王文成公,实学有高文正公,然王学后继无人,实学却有高龙文!

    满朝上下大肆议论之时,不少官员上疏夸功,认为应该奖赏有功人员,内阁方面对此没做任何票拟,但却把相应的奏本直接呈去了司礼监。

    意外的是,一贯只要高务实有功就恨不得重重有赏的万历天子朱翊钧,这次居然没什么反应,或者说反应有些迟钝——直到第三天时,他才在某本奏疏中批复了一句与此有关的话:“非朕不赏,不欲先赏也。”

    哦……

    这下大伙儿就明白皇帝的心意了:我不是不赏,我是不想在事情没有全部办完之前就赏。

    这句话的潜台词很容易体会:虽然现在已经立下大功了,可他此去的主要任务依然是完成顺义王册封,之前的这些功劳都是以此目标为基础的,所以要赏就要赏个功德圆满,九十九拜都拜了,还差这最后一哆嗦吗?等完成册封之后回京,该赏的自然少不了!

    好吧,这下子圣意是明白了,不过对于一些人来说,就又到了做选择题的时候。

    要不要开始准备反对这次的封赏呢?

    不到二十岁就立下这样的大功,将来……可不好办啊。

    抱持这样心思的人,自然不承认自己是嫉贤妒能的,在他们看来,这既是为了大明好,甚至也是为了高务实好呢。

    有人反对,当然也有人支持,实学派内部就对高务实这次的表现极其满意,纷纷通过各种途径向首辅张四维表示,请他不必拘泥于“避嫌”,高务实这次的功劳之大,所展现的能力之强,都容不得他这个做舅舅的因为要避嫌而故意压着。

    因为时间关系,暂时还只有京师及京师附近的实学派官员来得及给张四维表达这样的态度,但是可以预计,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该有两京十三省、全国各地的实学派官员把条陈递到张大学士府,向首辅表达同样的意思了。

    张四维给各官员的答复都很一致,表示自己虽然是高务实的舅舅,但首先是大明的首辅,自然万事以公议为先云云。

    他没有明说会如何,但态度已经很清楚,该是高务实的功劳,他都支持给于封赏。收到回信的实学派官员这才放心下来。

    而此时此刻,高务实本人倒还颇为淡定,一方面下令让明军各部除一开始就护卫他的人马之外,其余全部返回大明境内,由各督臣、抚臣调回原处;一方面带着得胜之师回返。

    这次他的目标,终于成了归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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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务实授徒

    蒙古,是大元的前身,亦是残余。

    随着库里台大会的日益临近,近期以来蒙古人最重要的一场婚礼悄然落下帷幕,大成台吉迎娶了俺答的遗孀钟金哈屯。之所以是“悄然”,因为这场婚礼虽然有重要的政治意义,但双方男非初娶,女是再嫁,大操大办不符常理。

    除此之外,还要照顾一下大成比吉和额尔德木图的面子。

    “老师,今天瓦剌人的使者也到了。”额尔德木图有些兴奋地出现在高务实身前,冲着闭目养神的高务实一拱手,道:“父亲说,就算老汗在位时曾经打得瓦剌人数次迁徙,都没有今日这般盛况,他让我前来再次向老师致谢。”

    高务实没有睁眼,近来他劳心劳力,虽然年轻,也颇为倦怠,这些天一直表现得很疲惫,库里台大会的操办他几乎没有参与,全部交给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这对新……呃,再婚夫妇自行处置。

    “大哉乾元,恭喜蒙古又有了兴盛之相。”高务实语气平静地说道,然后话锋一转:“额尔德木图,你可曾想过,以元之极大,何以迅速败落?”

    这不是送分题么?额尔德木图马上道:“蒙古人不知马上可得天下,马上却治不得天下这个道理。”

    谁料高务实却摇了摇头,道:“元时,文化甚盛。”他缓缓睁眼,看着眼前半大的蒙古学生,微微一笑:“甚至,汉人也有不少得益于这种文化的地方。”

    额尔德木图呆了一呆,迟疑道:“真的吗?”

    “你不信么?”高务实微微笑着,道:“元代文化是波斯文化、蒙古文化、汉文化的结合,文化越交流就越兴盛……我举一个例子:青花本是波斯文化,蓝色调是***的主色调之一。在元之前,中国没有青花。元时,从波斯带来了这种蓝色的纹样,可以画在瓷器上。

    青花瓷之前,无论中国陶瓷如何更迭,都是各领风骚,可是青花瓷横空出世之后,马上成了主流,二三百年来没人撼动它的地位。”

    高务实这个举例的确没有问题,从元以后,明清两代,民窑、官窑占第一位的,都是青花瓷。晚清的时候,粉彩倒是挑战过它的地位,但最后也是败给了它。

    但光一个青花瓷还不足以让额尔德木图相信,他的神情显然是将信将疑的。

    于是高务实又道:“还有景泰蓝,元对大明产生重大影响的工艺品,还有就是景泰蓝。它是以蓝色基调为主的,于元代始创,跟景泰(明代年号)没关系。其实景泰蓝也是典型的外来文化,归根结底就是掐丝珐琅工艺,是由阿拉伯人——也就是回回传来。明初《格古要论》中称其是从“大食”传来的工艺。而聪明的中国匠人学会了这门手艺,再把中国纹饰套进去,发扬光大,变成中国独有的宫廷文化”。

    额尔德木图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可是……此皆小道。”

    “那么何为大道呢?天象之学算不算?”高务实呵呵一笑,又道:“在天象之学上,元廷主持翻译了托勒密的《天文大集》,伊本·优努斯的《哈基姆星表》等著作,回回天文学家扎马鲁丁主持‘回回司天监’,制造了多环仪、方位仪、斜纬仪、平纬仪、天球仪、地球仪、观象仪等仪器,中国本土的科学家郭守敬则吸收其中精华改进和制造了简仪、仰仪、圭表、候极仪、浑天象、立运仪、景符、窥几等仪器,并与王恂、许衡等人共同编制出中国最先进、施行最久的历法《授时历》。而这部历法的编成,则得益于在全国各地设置的二十七个天文观测站。

    同时,《授时历》的编成,不但列出了三次内插公式(“招差法”),还使用‘垛垒、招差、勾股、弧矢之法’进行缜密计算,其中将回回发明的弧三角法应用于割圆术获得‘弧矢割圆术’(即球面直角三角形解法),朱世杰的《四元玉鉴》将‘天元术’推广为‘四元术’(四元高次联立方程),并提出‘消元’的解法,这比……嗯,这至今仍然是数术之巅。”

    高务实刚才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比欧洲领先三百年。

    额尔德木图一直被把汉那吉教导得认为只有汉人的文化最强,虽然高务实这样说了,还是坚持道:“可这些学问都不实际。”

    高务实想了想,问道:“那么,医学实际么?在医学上,出现(金)元四大学派,综合了汉医和阿拉伯医学的《回回药方》,这是一本综合性回医药学典籍,共有三十六卷,包括内科、外科、妇科、儿科、骨伤和皮肤病等科,约有药方六七千之多,我们现在熟悉的很多药方,例如芳香挥发药、滴鼻剂、露酒剂、油剂、糖浆剂等,并非传自于扁鹊、华佗,倒是来自于阿拉伯医学带来的‘海药’。”

    医学肯定是最实际的,额尔德木图无法辩驳,只好道:“可大元还是亡了。”他顿了一顿,有些落寞地道:“既然老师说大元不是亡于文化,那大元为何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高务实道:“《左传》有云:‘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处处体现其‘大’的大元王朝,只存在了百年便冰消瓦解,却也是倒在了‘大’上。”

    额尔德木图诧异道:“大,也可以亡国?”

    高务实道:“大自然可以说宽、博、雄、壮,但另一面也是粗、陋、散、纵。元朝的主要统治地域是汉地,但却并没有将汉人儒家文化作为统治全国的意识形态,统治者对全国实行信仰自由自是好事,但统治者本身也在各种信仰之间游荡,始终不能确立国家最根本的治国理念,就会让国家的根基完全建立在强大武力之上,也就是你方才所说的‘天下马上治之’,必然容易松动。”

    这个问题,高务实没有展开来和额尔德木图说,实际上元朝的法律是杂糅了蒙古扎撒和唐宋法典而成的,本身便有很多抵牾,而元朝历任皇帝还“唯知轻典之为尚”,元末叶子奇所著《草木子》提到“元世祖定天下之刑,笞杖徒流绞五等。笞杖罪既定,曰天饶他一下,地饶他一下,我饶他一下。自是合笞五十,止笞四十七。……天下死囚审谳已定,亦不加刑,皆老死于囹圄。……故七八十年中,老稚不曾闻斩戮。及见一死人头,则相惊骇。可谓胜残去杀,黎元在海涵春育中矣”。

    取代元朝的明太祖朱元璋总结前朝时,便认为“其失在于纵驰”。对百姓用轻典自然可以获得民心,但对官员也是如此,则必然会导致腐败盛行而治贪不利,朝廷欲要宽以待民,贪官酷吏却使得民怨沸腾。

    元朝本来就没有主体意识形态,本身还是异族入主,而又用法宽纵,可想而知反抗的星星之火始终不能防患于未然,一旦中央政权衰弱,便是燎原烈火。

    还有,元朝人分四等,从法律上确定民族压迫政策,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汉人和南人自然常怀愤愤,最大族群的精英对于这种压迫必然很难对朝廷产生归属感。

    相对的,因为统治宽松,社会经济发达,等级制度在很多时候并不能保证处在第一、二等的蒙古人、色目人处于强势。事实上终元一代,蒙古人、色目人的普通百姓因穷困而沦落为汉人、南人奴隶者比比皆是,作为一个异民族政权,本民族百姓必然会因为这些情况而减弱对朝廷的向心力。

    蒙古人粗犷豪爽,快意恩仇。这样的性格,作为个人可以算是优点,但作为一个大帝国的统治者,就必然会缺少缜密的思虑和精明的算计。

    元朝历十一帝,几乎每次皇位更迭,都要有残酷的杀戮甚至大规模的战争。权谋家设计于密室,发难于朝堂,一二人便可定大位的情况比较少见,因此动不动就明刀明枪的对垒。

    皇族、贵族、重臣之间的内耗往往导致举国不宁,国家大丧元气。而这样明目张胆的夺权斗争也必然使得皇室威望在民间下降。

    另外,元人自称“国朝大事,曰征伐,曰搜狩,曰宴飨”。成宗之后,对外战争基本停止,三件大事便只剩下狩猎和宴会了。朝廷由上至下,一片享乐之风,各种游戏种类繁多,如围猎、打马球、捶丸(步行打球)、蹴鞠(足球)、射柳、射圃、角羝、双陆、象棋、围棋、撇兰、投壶、顶针、续麻、拆白、道字等等不一而足,甚至到了“元时人多恒舞酣歌,不事生产”的地步。

    国家根本大事尚未安定,这样消弭志向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可以想见。到末代皇帝元惠宗时,宫中盛行“大喜乐”的超级荒淫游戏,面对“红巾万千”而束手无策,可说早有前因。

    不过,高务实毕竟不是真的为了教额尔德木图治国,他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告诉额尔德木图:中国之强,强在坚定的实行儒家制度,所以呢……你将来也应该这么办呀!

    额尔德木图懂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高务实笑了笑,再次闭目养神起来,心中却忍不住嘟囔:儒家么……推广给你们倒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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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库里台大会(上)

    库里台大会,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可以算作蒙古的最高权力机构,因为它不仅可以决定军事行动,更能选举大汗。

    当然,它也能决定其他大事,譬如在元代时期,还能决定宗王的废立。

    而库里台大会的与会者也与中原的类似制度不同,“后妃、宗王、亲戚、大臣、将帅、百执事及四方朝附者咸在”。

    瞧瞧人家蒙古,后妃可是一贯可以光明正大参政的,先进得让几百年后的某些政治家都为之汗颜。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制度,所以蒙古既出现了如满都海那样的政治女强人,也出现过乃马真后那样的废物女摄政。

    时至今日,蒙古传统依旧,就好比本次库里台大会的召集者并非大成台吉把汉那吉,而是钟金哈屯这位摄政一般。

    事实上,库里台大会也曾经有过一段“落寞期”,就是在元代还占据着中原的时期,库里台大会的作用曾经被大幅削弱。

    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库里台大会本身是一种“选举君主制”,是大蒙古国贵族分封结构的产物,它具有把分散独立的封地贵族聚结到一个统一的共同体内来的社会功能。

    然而元代政治控制的方式是由自上而下的中央集权的皇权——官僚体制来实现的,如此一来,库里台制度就失去了它在草原时期的功能意义。

    但是,由于旧传统本身所具有的习惯力量、由于维护蒙古贵族特权的政治需要以及元世祖汉法改制的不彻底性,使这一传统仍然作为一种“祖制”,滞留在元代统治阶级的政治生活中,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发生变化。

    这种变化表现为,一方面构成这一制度的外部形式的那些因素,如贵族朝会、拥戴君主登位的蒙古式的特殊礼仪、宴享和赏赐,宣读成吉思汗札撒等等,相对稳定地保留在元朝每位皇帝的即位大典中。

    当然,这种宗亲贵族大会业已失去了任何“选君”意义。新皇帝利用这种“左右部毕至”的大典,来申张其政治权威及合乎“祖训”的正统性。散居各地的、政治上业已失势的各级宗亲贵族,则可借此机会获得一笔财富。

    另一方面,构成库里台制度内容的因素——自下而上的贵族选君意识,迎合了元代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发展的趋势,渐渐蜕变为官僚贵族各派系集团争夺最高权力的意识形态工具。

    然而,除了上述一些因素之外,库里台制度所以在元代继续延续,还有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元朝皇帝必须也是蒙古大汗,这一双重身份构造决定其必须遵循成吉思汗祖训和大蒙古国传统。

    作为元朝皇帝同时又是蒙古大汗,其在继承汗位时的程序,就仍然必须经过库里台,通过库里台获得诸王勋贵的支持和承认,才能取得了大蒙古大汗的合法地位,同时,成为元朝帝王也就名正言顺了。

    也就是说,从大汗到皇帝,要得到合法的地位和权力,形式上仍然必须经由库里台。

    这一次由钟金哈屯召集的库里台大会,要商议和决定的事情是很明确的,就是要决定土默特部大汗的归属。

    理论上来说,土默特只是蒙古六万户之一,其“大汗”实际上只相当于元代的宗王,而宗王虽然也可以由库里台大会决定废立,但通常而言是不必拿到库里台讨论的,因为大元皇帝兼蒙古大汗就能决定。

    但眼下的情况显然不同。

    首先,把汉那吉本身不是俺答汗的长子,他甚至不是长孙,由他出任土默特的大汗是不符合达延汗所确立的长子继承制这个“祖制”的,所以必须借由库里台大会的传统威信来给他的大汗之位正名。

    其次,如果把汉那吉不能得到库里台大会的承认,就只能争取图们汗这个全蒙古大汗的册封,但那不是开玩笑么,图们汗显然不会认可一个铁杆明粉来做土默特的大汗,所以……就爆发了漠南之战。

    此前钟金哈屯发出召集库里台大会邀请的时候,除了土默特本部,连鄂尔多斯部和青海土默特方面都只是派人回答“准备出席”,但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漠南大战的结果尘埃落定,各部的蒙古贵族们才纷纷抓紧时间动身朝归化城赶来。

    图们的大败而归导致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因为就在高务实与把汉那吉一起赶到归化之后的第四天,就有三位重要人士联袂抵达。

    这三位分别是鄂尔多斯部的切尽黄台吉、青海土默特(永谢布)的火落赤把都儿以及……朵颜三卫之一的长昂!

    鄂尔多斯部与永谢布部的这两位都是图们汗的“五执政”之一,但由于他们都属于右翼蒙古,如今在图们汗大败而归的情况下悄悄脱离察罕浩特而来参加库里台大会,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但长昂此来的意义就大为不同了。

    此举有叛离图们的嫌疑!

    呃,好吧,这恐怕不是嫌疑,而是明确的重新站队表现了。

    高务实听到消息的时候虽然只是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但这纯属故意装逼,实际上他心里简直是乐不可支——朵颜三卫时叛时附,一会儿向大明朝贡,一会儿跟着图们袭扰大明,搞得大明一直头疼不已。

    而现在长昂此来归化,相当于重新认了个大哥,那就是土默特——这是他以蒙古人身份重新认“大哥”的表现,实际上由于土默特现在是大明的小弟,长昂当然也就不能再跟大明玩两面三刀了,否则到时候土默特的面子往哪放?以为土默特这个右翼盟主不敢揍他?

    要知道,土默特之前非要认大明这个“大哥”,可不是俺答在军事上被大明给揍了,他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着眼点是土默特的整体实力。

    大明觉得朵颜三卫不好对付,主要也是由于蒙古人的游牧特性,很难进行实际打击——就像这次戚继光出兵,长昂打不过就走,戚继光也只能暂时占据大宁城等后续变化,要想追击长昂是不可能的。

    但是换做土默特来对付长昂,那就完全不同了。土默特光是其本部,都能凑出差不多十万铁骑来,更别提还有鄂尔多斯和永谢布两个强力小弟,长昂那一两万之众在土默特面前可拿不出手。

    至于说长昂还是能跑……可是跑去哪呢?明人的问题在于没法子占据长昂的草场,但人家土默特难道会嫌草场多?

    所以算了算账之后的长昂就发现自己的局面有些不妙了,他正在犹豫的时候,切尽和火落赤忽然联袂到访,告诉了他图们大败亏输的事,邀他一同前往归化城参加库里台大会。

    长昂震惊之下马上答应下来——他本来和把汉那吉毫无交往,就算想去也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但有切尽和火落赤做中间人,他跟把汉那吉就说得上话了!

    改换门庭也是需要契机的,“自荐枕席”那可很难保证自己的身价呀。

    把汉那吉以土默特“候选大汗”的身份接见了这三位,然后便立刻派人去请高务实前来会晤。

    过不多时,大明“册封顺义王全权钦使”高务实大驾光临大召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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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库里台大会(中)

    高务实的钦差仪仗出现在大召寺外,龙旗招展,盔明甲亮。按照大明现在“家丁即官兵”的流俗,高家骑丁充当着钦差亲卫,骑着一水的蒙古骏马昂然而来。

    大成台吉、钟金哈屯这对新婚夫妇领着切尽黄台吉、火落赤把都儿台吉、长昂等一众蒙古贵族恭立于大召寺外,迎接钦差大驾。

    高务实依然故我的没有坐车驾或轿子,而是骑马而来,翻身下马之后上前两步站定。

    把汉那吉等人上前几步,齐齐躬身,道:“臣等敬问圣安。”

    “圣躬安。”高务实微微一笑,抬手道:“诸位免礼。”

    众人站直身体,把汉那吉正要开口,不想高务实却看着长昂,轻笑着道:“这位,便是长昂都督?”[注:都督一职从《神宗实录》记载:“朵颜卫都督长昂遣头目阿里麻等补贺二年”。]

    长昂也没料到近来突然名震塞北的高务实高钦使头一个便问起了他,连忙躬身道:“是是,我……呃,臣……呃,末将便是长昂。”

    高务实听得心里摇头,朵颜卫虽然顶着一个“卫”字,看来早就没把自己当做明臣,眼前的长昂就显然从来没有思考过面对一位大明钦差应该如何自称,居然结结巴巴说错了几次。

    “长昂都督能来归化参加库里台大会,真是可喜可贺。”高务实面色转淡,语气有些怪异地道。

    长昂先是一愣,心道:为何是“可喜可贺”?

    然后忽然面色涨红——可喜可贺说的是他居然能有命来此!

    长昂低下头,两手捏紧拳头,又忍不住抬起眼皮看了高务实一眼,心里恨不得上前就给他一拳才好。

    当然,想法可以有,实施是万万不敢的——麻贵和恰台吉两人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

    长昂跟麻贵没打过照面,对他并不畏惧,但恰台吉么……

    朵颜卫都督果断收回了目光。

    其实高务实这话虽然有些刻薄的意思,但却有理有据:长昂本来就被戚继光撵走,图们回去也肯定要追究他丢失大宁的责任,这厮现在真是前有狼后有虎,真要打起来的话,谁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这种时候,他居然找到机会改换门庭,跑来土默特参加库里台大会,可不是可喜可贺么?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土默特不肯接受他,他现在基本就是走投无路、插翅难飞的局面了。

    所以,尽管很不爽,长昂还是只能低头认怂:“长昂此前被图们等人蛊惑,做了不少错事,此来参加库里台大会,一来是应钟金哈屯之召集,二来也是想亲自来向钦使负荆请罪……钦使您也知道,末将很难有机会进京面圣。”

    咦?这厮倒是挺能忍的嘛。

    高务实略微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又觉得也正常,他要不是这个性子,怎会略吃败仗就连大宁都不要了,直接弃城逃走?虽说他早几年就差点被戚继光生擒,怕戚继光是肯定的,但也不至于怂成这样……看来这家伙是个不怎么看重脸面,却很重视实力的人。

    高务实的“神机妙算”从来都是看碟下菜,所以分析对手的个性很重要,他刚才这样激长昂,就是想确定长昂的个性——反正长昂也不可能在归化城跟他动手,试一试无妨。

    “原来如此。”高务实目的已经达到,就不再继续激怒长昂了,微微点头,道:“长昂都督既然对前过有所悔悟,本钦使也不为已甚,只望都督将来行事,莫要再犯旧错便好。”

    长昂心中松了口气,忙道:“是是,钦使放心,长昂已经彻底改过自新了,今后绝不敢再犯。”

    他就怕高务实趁着大胜之威非要拿他开刀,这里可是归化城,他此来虽然是带着部众前来的,但显然不可能把整个部落带进归化城,他们临时驻扎在归化以东约莫百里左右的草原上等待。

    这个时候要是高务实非要动他,恐怕把汉那吉等人是不会跳出来保他的,到时候岂不是白白送了人头?

    再说,现在整个土默特都听命于高务实这位击败了图们汗的大明钦使,就算他带着整个部落来此也没用——别说西哨了,钟金哈屯手中的俺答汗护卫军他也打不过,甚至这次经过察哈尔降军加强过的恰台吉部他都未必搞得定。

    不过高务实却不继续与他废话了,朝把汉那吉问道:“那吉兄,明日便是库里台大会召开的日子了?”

    “是,库里台大会的主要与会台吉、首领大致已经到齐,今天请钦使前来,就是商议一下明日大会的一些相关事宜……不过这里不是说话之处,钦使,您里边请。”

    高务实点点头,当先走入大召寺。

    大召寺是蒙古人的称呼,召就是庙宇之意,此处的正门牌匾上其实是挂着三个汉字:弘慈寺。

    这个名字是俺答特意请朱翊钧御赐的,甚至“弘慈寺”三个字都是朱翊钧的宸翰御笔。

    之所以来这里“开小会”,而不是去俺答的汗庭,是因为把汉那吉汉化程度比较高,觉得自己还没有成为名正言顺的彻辰汗和顺义王,去汗庭(王府)并不合适,而恰好俺答本身也是病逝于大召寺,且现在还停灵在此,因此他打着守灵的名义先住在此处。

    其实这也是个奇葩做法,因为既然把守灵这件事拿出来说,那之前先和钟金哈屯完婚就未免显得太吊诡了一些——怎么还能一边守灵一边结婚啊?

    好在蒙古人比较讲究实际,眼下局面混乱,彻辰汗的位置不能虚悬太久,而选出彻辰汗的前提又肯定得有和钟金哈屯完婚这一项,所以……程序上面就只好将就将就了。

    一众人进了大召寺,在偏殿就坐,高务实这厮虽然不是主人,却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东头首席,然后朝身边的把汉那吉问道:“库里台大会若是明日就召开……三世活佛能够按时赶到归化么?”

    把汉那吉拱手道:“正好要和钦使说及此事呢。”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请讲。”

    “活佛表示他先要去桦皮岭举行一场超度法会,然后才能来归化城赠予新的彻辰汗以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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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累,今天先不搞防盗了……

第082章 库里台大会(下)

    高务实听完这话,心里不禁暗想:索南嘉措果然是个极有水平的活佛,这一手玩得好啊,既展现了他的慈悲法相,又避免了直接来库里台大会为把汉那吉站台背书。更关键的是,他这么做,从把汉那吉他们这群人的态度来看,居然还一个个都很支持。

    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那是傻;可反过来说,把人卖了还能让人帮自己数钱,这就很厉害了。

    索南嘉措看来就是这样厉害的一位活佛,难怪黄教在他手上大兴,这绝非单纯的运气问题,归根结底,这就是能力问题。

    高务实在心里把索南嘉措的危险性直接提高到了最顶层,属于极其需要严肃对待的人物。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所谓的“危险性”未见得是这位活佛会对他抱持恶意,而是说……嗯,而是说这位活佛不大好骗,跟把汉那吉甚至跟恰台吉都完全不同,想三言两语忽悠得对方满地转,那是没有指望的。

    大概,这就是一个大忽悠碰上另一个大忽悠之后的警惕性吧。

    既然活佛不来参加库里台大会,那么一些仪式就又要做出相应的变动,把汉那吉请他前来,除了介绍切尽等三人之外,主要就是为了这事儿。

    高务实的神情很温和,但态度很坚决——他高某人作为大明钦使,代表的是天朝皇帝,所以要坐在最显著的高位上全程观看本次库里台大会。

    当然,考虑到库里台大会毕竟是蒙古的最高权力机构,所以高务实不打算掺和其中,他将会只看不说。

    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两口子都是铁杆明粉,对高务实的这个意图毫无抵触。

    恰台吉是个武将,虽然有一定的政治头脑,但对于某些政治上的“象征意义”也不是很能闹明白,他觉得既然当初大汗都能向明人皇帝称臣,那么现在皇帝的钦使坐在高处观看库里台大会的举行,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因此他也没表示反对意见。

    但切尽黄台吉却是一听就皱起眉头来了。他是早就被俺答看好的后辈,在鄂尔多斯部也是明确当做下一任大汗培养的人物,政治头脑显然更上一层楼。

    在切尽看来,高务实只要出现在库里台大会,本身就是对库里台大会的蔑视,对于整个蒙古而言也是如此,而如今他甚至不仅要出席库里台大会,还要高高在上的坐着,即便他遵守承诺一言不发,也有一种威凌蒙古的意味在里头。

    是,这次漠南大战的结果摆在天下人面前,得到大明帮助的土默特几乎是以完胜之姿战胜了图们汗,可是……这真是蒙古的希望吗?

    或者说,将来的蒙古真的只能匍匐于大明皇帝的脚下才是正途了?

    成吉思汗的在天之灵若是看到这一幕,将会作何感想?

    切尽的心中涌起一阵悲凉。

    他不满,却无法宣之于口,因为他知道,光凭一个鄂尔多斯部,别说跟大明计较,就算土默特部也不是他们能战胜的。

    鄂尔多斯部的位置决定了一旦大明和土默特携手,它就是被包围的对象,怎么反对?

    更何况,现在的鄂尔多斯部也早已习惯了与大明互市,倘若自己今天的表现让高务实不满意,这位爷可不光是一个什么钦使,他还是京华的东家,只要他不肯跟鄂尔多斯部贸易,大明北边与鄂尔多斯部交界的晋商、陕商,谁敢跟鄂尔多斯部交易?

    京华在大明北方商界说句话,那可比皇帝的圣旨威力还大!

    因为圣旨即便写得再严厉,也可以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可是京华如果要对某些敢跟它唱反调的商人执行“惩罚”,那真是谁都救不了,说让你破产你就得破产,连告官都没用——晋党、陕党本来就是高党的主阵地,从王崇古、张四维、马自强他们那一辈起,就跟高党绑死了,他们会为了几个商人跟高党闹翻,然后坐看心学派压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去?

    现在可还没有东林党!

    况且,就算真有一个以商业资本为隐藏力量的派系出现,那这个派系恐怕也会从高务实的京华肇始!

    所以,鄂尔多斯部不仅得罪不起大明,它甚至得罪不起高务实!

    更何况现在把汉那吉明显是一切以高务实马首是瞻,以至于把自己的长子都送去高务实门下读书了,得罪高务实还等于同时得罪土默特——这是鄂尔多斯部能尝试的?

    火落赤的心态跟切尽类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他倒是不怕大明会去打他,毕竟他远在青海,那边又不是大明重点关注的区域,就算土默特有远征青海的能力,但土默特既然马上要换新主人,暂时这几年应该会先以稳定为主。

    而大明不可能莫名其妙的的忽然在西北大动干戈,这可是国策方面的大变动,对于这样一个老大帝国来说,可不容易。

    但火落赤同样不肯得罪高务实,因为永谢布部去青海也就十来年,本身还不是很稳固,而且还要三不五时地跟瓦剌开战,没有同大明的互市补血以及土默特本部的支持,他们是很难维持的。

    因此,切尽和火落赤两位“蒙古执政”虽然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却都没有出言反对。

    剩下一个长昂……呃,他有什么资格反对?有什么勇气反对?

    长昂都督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只带了耳朵来的模样。

    高务实见了,便站了起来,微微一笑:“看来诸位都无异议,很好,本钦使甚是欣慰。既然如此,其他的议题本钦使就不参与了。预祝明日的库里台大会顺利举行,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土默特彻辰汗……大明皇帝陛下对此期盼甚深。”

    自把汉那吉以降,所有人都跟着高务实站了起来,听完他的话之后都向他微微鞠躬表示感谢。

    高务实颔首回礼,道:“告辞。”

    众人自然不能不送一送,又一起将高务实送出大召寺中门,高务实客气了两次,他们才在目送高钦使离去之后返回大召寺中继续商议诸多细节。

    而曹淦此时凑近高务实身边,问道:“老爷,切尽和火落赤二人似乎有些……不甚开怀。”

    高务实忍不住笑道:“什么不甚开怀,你就别用这种文绉绉的说辞了,他俩就是不满意……不过,不满意没用,有求于我,就得听我吩咐,当年我让你去开辟西北商路之时便料到了今日之用。这人呐,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走惯了大路之后,再让他走小路,可就不容易了。”

    曹淦连连点头,感叹道:“说到底还是老爷目光长远,小的这些人当时哪里想得到这些?蒙古人就更别提了,现在他们都指着老爷吃饭,自然不敢跟老爷吹胡子瞪眼。”

    高务实摆摆手,微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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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这一章应该用“一二三四”的,上中下不够使……

第082章 库里台大会(完)

    次日一早,归化城中铁骑四出,城外城内都有明蒙骑兵巡哨。

    蒙古方面,城内是钟金哈屯掌握的俺答汗护卫军在巡哨,城外是把汉那吉的西哨本部,而明军居然也掺和了一脚——高务实的骑丁在城内城外都参与了巡哨。

    这可真是破天荒的情况了,蒙古的库里台大会居然出现了明军巡哨,一些远道而来的蒙古贵族不少都惊得目瞪口呆。

    当然,他们惊讶不惊讶都无所谓,反正这些小部落的“台吉”们大多数都已经没有多少势力,在把汉那吉、钟金哈屯、恰台吉等人挟大胜图们汗的威势之下根本不敢多说废话。

    再说,高务实也是有分寸的,他的骑丁主要出现在他的钦使行辕到库里台大会举办地之间,而且库里台大会举办之所的顺义王府,依然是大汗护卫军在把守。

    至于城外的骑丁,主要是扼守归化城东门——高钦使这个人,说谨慎也好,说怕死也罢,肯定是要给自己留个方便跑路的通道的。

    当然,对外说的理由是方便和城外的把汉那吉部保持联络。

    考虑到高钦使和把汉那吉是多年的安答,这个道理好像也说得过去。

    辰时二刻,库里台大会在俺答昔日的顺义王府正式开始。

    高务实作为大明皇帝钦使,不仅独坐首位,甚至他还是单独坐在一处小高台上。

    这一点要单独说明一下,归化城虽然整体是汉式城池的模样,但与沙城那个元中都一样,是有夹杂蒙古特色的,也就是城中还设有单独的跑马场,且面积很大,乃至于“宫城”之中也是一样。

    今日的库里台大会便是在顺义王府内的跑马场举行,所以能够给高务实单独搭建这样的小高台。

    身穿一袭大红纻丝飞鱼袍的高务实坐在高台上,看着台下一大片的蒙古权贵,心里暗道:“看来这些蒙古人对现实的接受度倒也挺高的,倒是比咱们汉人好搞定……成吉思汗的子孙也不是很争气嘛。

    不过,你们还真别怪我,我让你们汉化是对你们好,火器时代来临之后,你们势必处于一路走弱的境地,这是大势所趋的事。有大明做后盾,或者干脆融入大明,你们还能有机会跟着保持文明和发展,要不然后世的蒙古国就是你们的将来了……

    恐怕成吉思汗也想不到蒙古有一天会在世界政坛上毫无存在感,而且经济落后得没法看吧?相比之下,与汉文化融为一体的内蒙古简直就是天堂。”

    高务实在一边走神,而库里台大会则按照既定的议程进行,不过既然都是计划之中的事,倒也就不值一提了。

    高务实忽然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某个时期的日本天皇面对臣子一样,明明实际上控制着局势,偏偏在人前不说话,任由下面人在那里演出。

    不过,看着这库里台大会,他又想到一件事:大明现在的皇帝是朱翊钧,由于十多年前就开始布局双方的关系,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普通君臣所能比拟,所以很多事情比较好办,但这不应该掩饰大明的制度本身所固有的问题。

    大明归根结底,是皇帝一言而决的政治体制,虽然在文官集团的“努力”下,现在的皇权看起来经常受到文官集团的压制,但这其实只是个表象,皇帝独裁的根源是没有变化的,万一哪天冒出来一个崇祯,管你文臣武将,他想杀还是可以随便杀,什么传统都不好使。

    反倒是库里台大会这样的制度挺有意思,大汗虽然是大汗,但如果库里台这个代表所有贵族集体利益的机构对其不满,则大汗也寸步难行。而这个库里台大会也不是长期、固定的举行,如此就让大汗可以在平时自由的行使权威。

    权威可用,却又有所顾忌,这样的政治制度是不是比一言堂反而更好一点?

    可是,大明的皇权却该怎么限制呢?万一出现一个“崇祯圣君”,百官可没有什么办法能限制他啊。

    况且,蒙古人有库里台大会这样从部落联盟时期就流传下来的“选君”传统,而大明或者说中国的传统可不是这样。

    自夏启废禅让,家天下思维在中国已经形成了数千年,“天下系于一人”非止一朝两朝之事,要改变谈何容易!

    况且中国的政治制度又容易走极端,像欧洲那样搞出妥协式的君主立宪制也很难——君主强势则没有资产阶级或者无产阶级什么事,而资产阶级或者无产阶级强势,那恐怕也不会有君主什么事了。

    可是,走极端则表示政治体制只要出现变动,就多半要经历暴力革命,而暴力革命从一开始就不是高务实乐意选择的路线。

    脑壳疼啊……算了,先放一放吧,我现在也还没到能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再说,这个库里台大会制度也谈不上什么完美,至少从当时元朝的政治实情来看,这个制度也一样有很多问题。

    举个例子,忽必烈推行汉法期间,曾在汉人大臣的建议下,尝试建立中原王朝的储君制度,但当时库里台制度仍然与之并行不悖。

    至元十年(1273),忽必烈册立嫡长子真金为太子,授予皇太子宝,建立东宫,配备宫府人员。至元十六年(1279),让皇太子参决朝政。

    然而太子真金于至元二十二年十二月病逝之后,忽必烈再未正式建储,只是于1293年将皇太子宝授予在漠北出镇的真金次子铁穆耳。

    结果到了1294年忽必烈死后,铁穆耳还是先经过库里台大会才得以继承皇位。

    也就是说,忽必烈尝试建立的储君制,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前四汗时期的大汗生前指定继承人的性质一样,被指定者依然必须经过库里台大会才能继承汗位。

    这样一来就导致了一种“祖制”形成,忽必烈之后的元朝历代大汗、新君基本都遵循祖训旧规,不管是顺利继位,还是通过武力或政变夺得大汗—皇帝之位,都要举行由蒙古宗王贵族和朝廷大臣参加的库里台大会。

    这样做的后果也很严重,导致了后来汗位继承危机的频频发生。后世就有学者认为,元朝的皇位世袭制度,实际上一开始就没有完全确立起来,库里台制度在继承问题上仍然具有干扰世袭制的顽固力量。

    世袭制在很多后人看来很是落后,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世袭制也有其优势,其中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确保国家的稳定。

    比如说像大明这样,在“谁会是下一任皇帝”这个问题上,是完全明确无误的,因为大明从来没有废过任何一个太子,也从来没有出现“大哥还在,二弟继位”这种事情,所以众臣也就不必分别站队,然后双方斗得你死我活,甚至搞出各种政变、兵变的乱子来——这就相当于把国家内耗降低到了最低。

    这样一看,大明的皇帝独裁也好,蒙古的库里台选君也罢,都有其优点,也都有其缺点,绝不是单纯的你好我坏,或者我好你坏就能说得清楚的。

    罢了罢了,这题对于我一个区区翰林院侍读来说,现在怕是还有点超纲,还是等将来够资格了再说吧,说不定到时候会有解决问题的条件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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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出名门,既有首辅伯父,又陪太子读书,朝野戏言小阁老;领袖金榜,上承隆庆遗风,下开万历盛世,天下称颂大元辅。县委秘书出身的小小镇长穿越成隆庆第一重臣高拱的侄儿。【承诺的100万字免费章节已完成。】大明元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元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元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