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意外之喜
黄芷汀把自己出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简单的解释了一遍让黄承祖知道后,黄承祖才知道在他眼里“人模狗样”的高务实居然还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吃惊之余,这座肉山颤颤巍巍的挣扎着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端起两杯酒走到了高务实面前。
他递过一杯酒示意高务实接下,自己却打着酒嗝,道:“你这后生不错,这么瘦瘦弱弱的,居然能救了本府的乖女儿,好好,你有大功,这杯酒本府赏你喝了。”
很好,黄承祖还没有醉得完全失去理智,至少还记得救她女儿属于有功这个范畴。
高务实现在看黄承祖的心态跟后世看醉汉没什么两样,也懒得计较他的用词,微微一笑,接过黄承祖手里的铜爵,双手捧杯示意一下,道:“长者赐,不敢辞,谢明府。”说罢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黄承祖那铜爵中至少有个三两分量,高务实直接一饮而尽,让他很是满意,哈哈大笑:“好好好,难怪乖女儿肯带你来见我,你是个有气魄的,老……呃,本府很是欣赏!”
他差点一句“老子”顺口冒了出来,幸好站在高务实身边的黄芷汀柳眉一竖,美目一瞪,又给他吓回去了。
不过这么一来,黄承祖又没了说话的心思,借口喝多了尿急,匆匆把他们二人打发走了。
两人一出院子,黄芷汀就歉然道:“没想到我才离府半个月,阿爹又故态萌发,终日饮酒……让张公子笑话了,有什么怠慢失礼之处,我代阿爹向你道歉。”
高务实笑说无妨,又道:“世间贪杯之人虽所在有多,但依在下之见,令尊似非本性贪杯……可是有什心事不得宣泄?”
黄芷汀听得这话,面色有些黯然,道:“阿爹以前确实不是这样的……我小的时候,阿爹既不胖,也不好酒,还找了西席先生教我读书认字,可是到了隆庆三年,发生了忠州那件事,阿爹就变了。他开始酗酒,暴饮暴食,也无心政事,幸好当时我娘还在,好多事都是我阿娘在主持。万历五年时,我阿娘因劳成疾,没过多久便病逝了,当时我才十四岁,就不得不接手这一堆乱摊子……”
“其实那时候我懂什么?只能按照阿娘以前的做法跟着做罢了,好在那几年周边都还平静,没有什么大乱子,情况也还算能够勉强维持。这样过了两年,我才大致理清了思明府的内政,可是阿爹依然不管事,弟弟应雷又慢慢大了……他对我代掌府事很是不满,府里也有些声音,说即便我阿爹不管事,应雷既然大了就该让应雷来管。”
“我没有办法,也不想被人说擅权,就把刑名、巡察等一些政务交给应雷,看看他能不能接手。谁知道他不仅胡乱断案,一切全凭自己喜恶,还趁着巡察之机勒索州县,上石西州同知被他勒索过甚,派人送信给我。
谁知此事却被应雷知道,他带着人冲进知州衙门,当着一干官吏、土目的面,将那同知打成重伤……这件事差点酿成兵变,我费了老大的工夫才安抚下来,从那之后,我便收了他的权,所以他现在一直躲着不肯见我。”
黄芷汀说着,面色凄然,抬头问道:“张公子,你学问多,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擅权篡政了?”
这……清官难断家务事啊,你们家这情况有些诡异,叫我一个外人怎么说?
他不禁有些沉吟,迟迟没有开口。
“你也这么觉得吗?”黄芷汀目光更加黯然,苦笑道:“我原本不相信那些人的话,思明府是祖宗留下的基业,阿爹不管,弟弟又管不了,我若也不管,这祖业还留得住么?不过你既然也这么觉得,看来我是真的做错了……也罢,我这就派人去把应雷找来,把思明府全权都交给他。其实这样也好,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安安心心跟你念些书了。张公子,你……你肯教我吗?”
这可不是高务实希望看到的结果,他刚才不开口,只是觉得自己不方便谈,可是黄芷汀居然实际掌着思明府,这是意外之喜啊,忙着帮她加强控制都来不及,怎能反去破坏?
高务实忙道:“黄姑娘,你误会在下的意思了。”
“嗯?”黄芷汀目露疑惑之色。
高务实又摆出他最擅长的一本正经、严肃万分的神态,义正辞严地道:“黄姑娘,你知道什么叫擅权篡政么?”
黄芷汀不明白高务实想说什么,下意识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茫然。
高务实道:“自作主张曰擅,阴谋夺取曰篡。令尊好端端的安坐府中,无病无痛,你可有不准他执掌府事?可有限制他出入?可有限制他会见家臣、外人?”
黄芷汀摇头道:“都没有。”
“既然都没有,谈何为擅,谈何为篡?”高务实打火炮或许不在行,打嘴炮那可是技艺精湛,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何况黄芷汀家里这点小问题?当下就给黄芷汀一通分析。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高务实的结论就是,黄芷汀的这个做法不仅不是什么擅权篡政,恰恰相反,这是当仁不让!乃是极有魄力、极有担当的义举,应该千秋赞颂、万世效仿!
黄芷汀被他一通好夸,粉面通红,神情扭捏,低着头小声道:“人家哪有那么好?”
“有的有的。”高务实毁人不倦,继续给她加深信心,又道:“昔汉时若无窦太后,谁能教出三位明君,而有文景之治、封狼居胥?昔宋时若无梁红玉,焉有黄天荡一役力挽狂澜、振奋人心?前贤丰碑尤在,后继者何以妄自菲薄?黄姑娘,你巾帼不让须眉,在下实在佩服得很。”
嗯,在下主要是高兴得很……
黄芷汀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他是真心诚意夸赞自己,心里仿佛灌了蜂蜜,但又怕他觉得自己个性霸道,好掌大权,口中虽然夸赞,心中却是不喜。不禁又有些扭捏,又有些小心地道:“其实人家才不想管这些事的,只是实在没有办法……”
高务实只当她这态度就好比新君登基前的“三请两让”,根本没当回事,只是一门心思劝她打消交权的念头。
黄芷汀对他倒是信任莫名,见他这般相劝,也就打消了之前的念头。此时两人走到一处院子外,黄芷汀终于从黯然神伤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微微一笑,道:“张公子,多谢你的开解,我现在心情好多了……这里是我家的客院,你在思明府期间就住在此处吧。待会儿我见过府中诸位属官之后,会向他们介绍一下你……我会跟他们说你是我请来的客卿,张公子不会介意吧?”
这倒无所谓,只要不说我是你老师就行,要不然将来我身份一暴露,堂堂六首状元居然收了个土司出身的女弟子,那只怕比我把你娶回家的麻烦还大。
当下就笑道:“有何不可?”
黄芷汀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却有下人匆匆跑来,禀报道:“大小姐,泗城岑凌公子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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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岑凌到访
岑七公子忽然来到思明府,这个消息不仅让高务实莫名其妙,更让黄芷汀一头雾水。
当时她倒是有说过请岑七公子来思明府做客的话,但那与其说是邀请,倒不如说是挑衅,因为在黄芷汀看来,岑七公子光是处理他泗城内部的麻烦就很头疼了,哪有什么闲情逸致来思明府?
虽然作为外人,黄芷汀也不清楚现在泗城内部的权力构成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泗城岑家内部不是铁板一块,这一点却是她完全可以肯定的。
要知道她思明府这边虽然家务事也很乱,但再怎么乱,黄承祖是主动不管事的,而且他并没有跑出来干涉黄芷汀。至于黄应雷这个弟弟,虽然对姐姐“擅权篡政”不满,却因为自己之前犯了错而得不到府里上上下下各大土官的支持,因此整体来说,黄家的政令好歹还是通畅的,权力仍然是完整的。
可是泗城州的情况就复杂多了。
岑氏的主家一开始是思恩府,由于昔日思恩府土知府岑浚怙恶不悛,朝廷调集大军攻破思恩,将思恩府改土归流,设置流官知府。后来田州岑猛崛起,遂强行取得了岑氏主家地位,但岑猛又因为假报昔日之仇的名义,有了统一岑氏的迹象,朝廷再次调集大军剿灭了岑猛,这一来田州岑氏也衰落了。[无风注:参见本卷第073章团结才有力量]
泗城州一开始是岑浚的帮凶,后来被岑猛全力攻打,甚至连家主岑接都死于此乱,不过最终泗城州还是一直扛到朝廷出手摁死了岑猛,这下子岑家各支一合计,也就泗城州最强大了,泗城因此成了岑家主支。
然而泗城岑氏的地位就因此稳如泰山了吗?没有,完全没有。
此时的岑家乱象纷呈:原本岑氏土司虽然有老大一堆,但最强的三家,正是思恩府、田州府和泗城州。
此乱之后,思恩府被改派了流官知府,但由于统治不稳,朝廷又不得不把土司赵家“搬迁”过来出任思恩府同知,而思恩府下的八大巡检司却还是岑氏旧部,赵家花费了几十年的工夫,想尽千方百计,也不过拿到了三个巡检司。
所以现在思恩府其实分作三股势力:
赵家掌握了府城,以及那马、兴隆、古零三个土巡检司,平时的兵力大概四千左右,占据思恩府中部地区;
朝廷派驻的流官知府人虽然在府城,但能够倚仗的地盘却在南部的武缘县,这个县还是从南宁府划给思恩的,虽然是个大县,可是兵力只有一个武缘守御千户所,了不起千把号人;
北部的五个土巡检司,则仍是岑氏旧部占据,目前名义上听从泗城州岑氏主家的命令,但实际上到底怎样,谁也不知道,搞不好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算成各自为政恐怕更恰当一点。
这其实也是赵家宁可放弃被黄氏势力“包围”的龙州旧地,也要拿下八寨地区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八寨地区正好就在思恩府中部的东边,紧邻赵家控制的古零土巡检司。一旦拿下八寨之地,经营得法的话,有个十几二十年,赵家就有实力压服北边的五个岑氏旧部土巡检司,那就基本统一思恩府了。
而田州府的情况,则稍微简单一点,自从被朝廷攻破,改土归流又稳不住形势之后,王守仁便采取了折中之法,废除改土归流,依旧“以夷制夷”,但把田州肢解了一部分,然后由府降为州。后来瓦氏夫人“为夫恕罪”,率军参加抗倭立了大功,田州局势才稳定了下来。可是也由于各方面的损失,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还没缓过劲来。
那么泗城州呢?他做岑氏主家,本身的麻烦也不少。首先就是名义有问题,毕竟泗城州的“级别”只是“州”,而岑氏现在还有个土知府存在——镇安府土知府是岑氏的。
好在镇安府虽然号称一府,实力反倒不如泗城州强大,而且连续数代家主都是胸无大志、得过且过之辈,这才没有导致岑氏进一步内乱。
除了名义,泗城州还有个大问题,就是一权两分:现任家主岑绍勋莫名其妙的放弃权力,去过他向往的隐士生活去了,导致现在泗城内部有两个掌权者,一个是岑绍勋的亲信黄玛(黄氏是广西大姓,此“黄”非桂南土司之“黄”),另一个则是今日到访思明府的岑凌岑七公子。
对于岑绍勋的做法,外界传言很多,但没有哪一种传言被证明确凿属实,大家唯一肯定的是,黄玛和岑凌二人,必有一个是“乱臣贼子”,因为岑绍勋年仅四岁的独子岑云汉居然被送到桂林“读书”去了。
桂林是广西省治啊,是朝廷在广西的统治核心啊。岑绍勋的独子被送去桂林,那跟送质子有什么区别?
这哪是一个土司家族的正常操作!
所以泗城州这一连串的“神操作”搞得广西各方面人心浮动,都不知道他们家到底怎么回事,唯一比较开心的大概也就是朝廷了——甭管你们在搞什么鬼,反正是你主动送质子,那没得说,咱们肯定笑纳了啊。
在这般混乱并且诡异的局面下,岑七公子不留在泗城州和黄玛争权,反而跑来思明府,这自然就更加莫名其妙了。要不是黄芷汀跟岑七公子见过好几次面,看得出他并不是个傻蛋的话,只怕会以为这家伙是争权失败,跑来思明府求庇护来了。
不过,当黄芷汀和高务实赶到正堂会见岑七公子时,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家伙肯定不至于争权失败什么的,因为他此刻仍是那副俊雅潇洒、翩翩公子的模样,白衣胜雪,手中的描金乌骨扇正轻轻摇着,脸上还露出一副莫名的笑意。
“黄姑娘,张公子,虽只数日一别,在下却实在不胜想念,好在忽然想起,在下与黄姑娘有约,正好趁机前来叨扰一番,呵呵……”
岑七公子说这话的时候笑意盈盈,黄芷汀却不知为何紧张起来,连忙瞥了高务实一眼,见高务实虽然面带微笑,却似乎有些若有所思,不由连忙道:“七公子,你要来就来,可不要打我的幌子。”然后话锋猛地一转:“七公子此来有何见教?”
这话说得高务实和岑凌都是一怔,高务实心道:人家岑七公子好歹也是岑氏公子,泗城州的掌权者之一,黄姑娘何以突然对他这般不假辞色?
岑七公子则是心中暗道:黄芷汀这丫头吃错药了?我前番没跟她争八寨之地的归属不说,这次也没追究她拐带这位白龙鱼服的高巡按来思明府,怎么她反倒对我这般态度?难道……她也猜出了高务实的身份,生怕我此来接近高务实,把八寨的后续安排之事给她搅和了?
这可就有些麻烦了,八寨之事虽然不算无关紧要,可与我想请高巡按帮忙的事情相比却又算得了什么?要是因为八寨之事,闹得我没法接近高巡按,不能取得他的信任和帮助,泗城州的麻烦什么时候解决得了?
不行,我一定得想法子接近他才行,而且还得避开黄芷汀这丫头。
第088章 安南人
就在岑七公子与黄芷汀和高务实会面之时,高璋带着十来名高家家丁也进入了思明府。
确切的说,高璋是紧随岑七公子进入思明府的——他这一路而来,恰巧发现了泗城狼兵队伍,由于这次岑七公子只是前往思明府拜访,而朝廷官军也早已收兵回柳州,所以岑七公子麾下狼兵并未做出战时部署,也就是说,没有派出哨探,只是一路往思明府奔去。
这就方便了高璋的尾随,他早猜到岑七公子的队伍既然是往南方走,肯定只能是去思明府,毕竟自己能发现老爷与那位“土司女子”同行,岑七公子没理由不知道,于是他连找路都省了,直接跟着岑七公子的队伍南下就行。
岑七公子到了思明府后,大队伍停在海渊城外,只带了二十余名家丁进城,由于他本身是大土司家的重要人物,而且按照规矩把随行护卫都留在了城外,黄家的守城狼兵没有阻拦,直接放他入了城。
高璋在城外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也大摇大摆地进城了,他手中有高务实早就开具好了的广西察院关防,除非黄家造反,否则不可能被拦——巡按御史派人来你城中,说不定就是来巡察你会不会造反的,你还敢阻拦?
所以这道关防效果极佳,黄氏狼兵虽然不识字,但守城小校认得巡按察院开具的关防图样,因此高璋得以顺利入城。
入城之后,高璋吩咐众人,先找地方安置下来再图后续。有家丁问道:“咱们不用先打探老爷下落吗?”
高璋笑道:“从那天的情况来看,与老爷同行的应该是一位女土司,此时老爷既然入城,自然是去了土知府衙门,咱们现在也进不去,何必费这番手脚?不如先安顿下来,再伺机与老爷取得联络。”
众家丁称善,于是先去找地方落脚。
托海渊城是个商业比较繁荣的城市之福,城池虽然不算大,但客栈倒有不少,高璋很快找到一家客栈,不过不叫悦来,也不叫同福,叫南客居。
高璋这一行人其实过于显眼,因为他们除了高璋本人之外,其余人穿得一模一样,都是高家家丁“标配”的褐色短打。这还不算,更明显的是他们全部全副武装,除了雁翎刀、柘木弓、两壶箭之外,甚至还带着鸟铳——那其实就是隆庆二式火枪,外人还是习惯称之为鸟铳。
除此之外,每个人还带着弹丸囊、火药囊、杂物囊、铁水壶、干粮包等物,可以这么说,这群人随时可以拉出去行军并上战场。
好在南客居的店家似乎不止一次的看见武装家丁,虽然高璋等人的装备未免太好了一些,但客栈掌柜或许是对城中狼兵的威慑力足够自信,面对高璋等人时还是比较镇定,客客气气地问了高璋等人的需要,又和他谈了谈价格,便很快引着他们去了后院。
南客居这个客栈在海渊城中算是大客栈之一,不过实际上他们这家客栈平时主要是以接待安南商人为主,因此高璋等人一进后院就觉得有些嘈杂。
后院有三栋小楼,南西北三面各一栋,连带向东面而开的客栈食楼一起,正好围成一个院子。院子里住的大多是安南商人,虽然说的话总有股汉话的感觉,但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其实东南亚大部分地区语言受印度文化影响较大,发言偏印度风格,但安南却是个例外,由于本身是从中国分裂而出,受汉文化影响又重,所以在法国殖民统治之前,没有经历严厉的去中国化的越南语偏汉语中古音。
高璋充分展示了高家家丁外出执行任务时的豪迈,十多个人包下了北楼的整个二层,不过价格并不算高,三天四两银子,习惯了京师物价的高璋认为很便宜,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他们一行人的豪气和全副武装的模样引起了客栈中安南商人们的注意,许多安南商人私下猜测他们的来历。
高璋因为听不懂他们的话,也懒得在意这些,再说他们一路赶来,也早就累了,于是一群人聚集在高璋自己的客房里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期间来了一位店小二,是来做清扫的,高璋本打算将他打发出去,叫他待会儿再来,谁知这小二竟然是个安南人,根本听不懂高璋在说什么,高璋见此也就懒得理他了,一行人开始商议怎么救出老爷。
毕竟是一省巡按,虽说他之前留了藏头诗下令官军撤兵,但毕竟自己的行踪成谜,柳州方面乃至桂林方面肯定放心不下。三五天或许还能忍,十天半个月就有点难说了,要是一个月没有下文,分守副使姜忻等人绝对会坐不住,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意外,谁也保证不了。
因此高璋虽然不是很着急高务实会出什么事,但却急于请他正式向柳州和桂林通报行踪,给那群热锅上的蚂蚁吃个定心丸。
高璋等人商议的结果也很简单,概括一点说就是守株待兔。他们觉得自家老爷之所以现在都没有主动表明身份,那肯定是想要借此机会巡察思明府,既然如此,老爷肯定会想办法从府衙出来。
这么一来,只要守在府衙门外就迟早能遇到老爷,老爷能一路与那女土司同行,想必是被当做重要客人了的,那就不可能走后门出府衙,如此只要守住正门和两个侧门就行。
高璋这边商议完,恰好那小二也打扫完了,小二点头哈腰连比带划的表示了一番,高璋挥挥手让他去找掌柜复命,然后便开始安排轮流守门之事。
然而那小二离去之后根本不去什么“找掌柜复命”,而是偷偷摸摸地进了南楼的一处客房。
客房中有三名客人,都是安南人的打扮,其中一名老者盘腿坐在里屋的蒲团上,闭着眼睛似乎在念经一般,小二进来他也没有丝毫反应。
另外两人一胖一瘦,都不甚高,目光中都露出精明之色,咋一看就跟那些行南走北的大商小贩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当小二一进来,这两人的神态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瘦子问道:“查清楚是什么人了么?是不是柳州流官派来调查思明府的人?”
那小二满脸堆笑:“范指挥,这些人是广西巡按御史的家丁,好像是来救高巡按的。”
被称为“范指挥”的瘦子愣了一愣:“救高巡按?黄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把广西巡按给抓了?这不可能啊!”
那小二哪里知道这些,不过他提供了另一个消息,道:“黄氏抓没抓高巡按小的可不知道,不过今天上午,黄家大小姐回海渊城时,是跟一位汉人书生一同回来的……只是,只是那人看着应该不是广西巡按。”
“范指挥”问道:“为何这么说?”
小二得意洋洋地道:“那书生年纪太小了,瞧着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岁,怎么可能是一省巡按?”
谁知他这一说,瘦子和胖子立刻对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胖子冷哼一声:“你这蠢材,果然正像明人说的‘有眼不识泰山’。哼,本官看那书生十有八九就是明人的广西巡按御史高务实,也就是明人的六首状元、天下文魁!”
第089章 暗杀高务实(4更破万)
一胖一瘦两个安南人把那小二知道的情况都问明了之后,丢给他一两银子便打发出去了。
小二一走,两人对视一眼,胖子朝里屋那老者躬身道:“盘师公,您老可有什么吩咐?”
老者毫无反应,仍是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副默默念经的模样。
胖子和瘦子便不再打扰老者,而是坐下商议起来。
瘦子先道:“黎将军,你觉得这姓高的巡按来思明府所为何事,只是例行巡察么?”
胖子黎将军想了想,道:“虽然按例来说,巡按御史到地方之后,每个府都必须巡察到,但其实这条规矩现在大明执行得不严,更不用说是在广西这种一半是土司的地方,此前多少年的广西巡按几乎都不会去巡察土司所治的州府了?”
但他说完这句,又皱着眉头道:“不过这事却也不好打包票,因为高务实这个巡按和过去那些巡按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他这个人……根据我们的情报来看,应该是大明皇帝的亲信宠臣,而且他们家族之前有一位能臣,乃是大明朝鼎鼎大名的大人物,死后被追谥文正的,所以这个高务实说不定也会和此前的巡按有所不同,如果他非要来思明府巡察一番,本官倒也不会觉得很奇怪。”
瘦子范指挥道:“但是黄家的态度好像不对啊。那个黄家大小姐黄芷汀,从咱们此前得到的情报和近来对思明府调查的结果来看,应该是现在思明府黄家真正的掌权者,以她的身份,怎么会以普普通通的礼数对待广西巡按?”
黎将军沉吟道:“你的怀疑的确有道理,这一点我也没有想明白,按理说现在八寨之地的归属乃是广西官场争论最大的事,无论是大明朝廷还是两江土司,都想将这片区域吞下。大明朝廷希望把这块总是叛乱不断的地方彻底改造,而两江土司则想把这块地拿下来,增加自己的力量。
偏偏在这个时候,支持把八寨留给土司的两广总督刘尧诲远在广东,而支持在八寨地区设置流官的广西巡抚张任又中蛊垂死,高务实这个广西巡按便成了最有发言权的广西高官,再加上他是皇帝的宠臣,我怀疑在这件事上,他或许有一锤定音的能力——如此说来,黄芷汀只要不是昏了头,怎么说都应该给高务实最高规格的礼节才对,怎么可能当做普通朋友一般处置?”
那瘦子想了想,忽然目光中露出一丝淫亵来,道:“黎将军,你看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那黄芷汀被两江土司、土民称之为‘左江之花’,素来以媚骨天成而闻名,她会不会是打算色诱高务实,从而抓到这高巡按私通土司的把柄,威胁高务实站在她们黄家这一边,把八寨之地立为土司,甚至干脆用黄家之人为土官镇守八寨?”
黎将军听了,倒也不觉得这个可能性一点没有,认真地想了想,才稍稍皱眉问道:“可是据我了解,广西土司如岑黄之流,自从大明建国之后,便一直强调自家乃是汉人血统,甚至开始学习起汉人的礼教来。这黄芷汀好歹也是思明府知府的长女,又是实际执掌大权之人,她会愿意为了八寨那顶多一州之地而向高务实自荐枕席么?”
“呵呵,黎将军你可能忘了刚才小二说的一个细节了。”范指挥嘿嘿一笑:“刚才小二可是说了,‘那书生身长八尺有余,长得很俊’,哼哼,汉人说得好,自古姐儿爱俏,这高务实门第又高,才学又佳,听说还有钱得很,自己更是皇帝的宠臣,黄芷汀一个僻处蛮荒的土司之女,向他自荐枕席有什么不乐意的?漫说高务实能为她黄家取得八寨之地,便是没有这八寨之地,她说不定都会乐意呢!
黎将军,你也别以为这些土司自称汉家血统,又开始学习礼教就有多大不同了,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给自己脸上镀金,统治起来更加方便稳妥罢了,实际上土司依旧只是土司,他们不可能真把自己当汉人看——要不然,她黄芷汀的阿爹和兄弟都活得好好的,她拿什么名义掌权?汉人会允许出现这种事?这就好比皇子活着,能轮得到公主摄政吗?”
范指挥这番话算是说服黎将军了,那黎将军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这土司毕竟还是僮人的土司,他们只是给自己披上一层汉人血统的遮羞布,以此来显示自家在土民面前的高贵,而并不是真把自己当汉人看待的。”
他顿了一顿,思索着道:“那也就是说,她真有可能是想要这样做?”
那范指挥咽了咽口水,叹息道:“这投胎可真是一门大学问啊,就好比高务实这厮,平白无故就能有这样一位大土司家的小美人儿投怀送抱,真是叫人眼馋得紧。”
黎将军呵呵一笑,道:“范指挥,只要咱们这次的任务干得成功,到时候大明与北朝多半会要兵戎相见,就算打不起来,北朝也势必把精兵集中在北部边界。
哼,伪谦王莫敬典死后,北朝军中再无一人堪称名帅,届时又把兵力调往北部,以我朝谅国公之雄才伟略,岂能不抓住机会北伐逆臣,一举荡平莫氏?到时,谅国公自然是再造乾坤的第一大功臣,可是你我二人自也少不得一份殊功,区区金帛美女又算得了什么?”
谁知那范指挥却叹息一声,神色恹恹地道:“黎将军,你是没见过黄芷汀,那可真是天姿国色,但凡是男人,见了她哪有不动心的?尤其是,她还是黄家这般数百年大土司家的掌权宗女。黎将军,你想想,要是能把这样既美艳又高贵的女子压在身下,那可真是……”
黎将军并没有见过黄芷汀,自然体会不到范指挥这番心情,仍是呵呵笑道:“既然范指挥喜欢地位高贵的美人,不如回去之后我帮你向谅国公提一提,到时候北朝莫家的公主郡主之流,你自己去挑一两个就是了。”
范指挥心道老子可不相信莫朝那些公主郡主能有这黄芷汀漂亮。不过想归想,能有个公主郡主睡睡,想来也是很爽的事,所以他还是大笑着拱手谢过了黎将军的好意。
黎将军见总算应付住了他,便把话题转了回来,道:“好,咱们现在算是大概猜出了高务实来思明府的用意,也猜出了黄芷汀的打算,接下来就要好好算计一番,看看怎样才能在这中间想个法子出来,挑动大明和北朝,让他们两家兵戎相见。”
别看那范指挥提到美女的时候淫邪不已,但一说到正事,他倒也马上能够整理思路,把精神集中起来。他听了黎将军的话,思索了一下,道:“黎将军,我总觉得咱们上次对张任动手的事情是不是干得太过于隐蔽了一些,要不然为何直到现在大明方面都一点反应没有?按照咱们原先的计划,可是要让大明把凶手明确定在莫茂洽头上的。”
说起这件事,黎将军也是皱眉,悄悄朝里屋瞥了一眼,叹道:“或许的确是过于隐蔽了一些,可能瑶蛊神秘,张任身边又没什么了解瑶蛊的人,因此始终查不出原因和来历。咱们好不容易趁着北朝派人出使的机会,又花了大价钱将师公安排进使者队伍,想不到最后弄成了一桩悬案,那张任说不定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病重垂死了呢。”
那范指挥神秘一笑,道:“师公说那张任现在还没死,必然是有人在用换命之法给他引出蛊毒,不过不管怎么引,他也就能再活两个月左右了,咱们还是可以在这两个月内想办法提示一下桂林方面……不过这事现在不着急了,下官突然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那黎将军眼前一亮,忙问:“什么主意?”
范指挥指了指思明府知府衙门的方向,笑道:“咱们可以打一打那位高巡按的主意。”
黎将军看来对于阴谋诡计这一块的业务不是很熟练,听了这话之后有些迟疑:“现在可没有北朝使团了,怎么打高务实的主意?”
范指挥笑道:“他不是来巡察么,巡察可不能只住在府衙里头,必然是要到民间来的,只要到民间来,咱们就有办法可以想了。”
“范指挥不妨细细说来,黎某洗耳恭听。”黎将军看来很会做人,一番话充分给了那范指挥面子,听得范指挥心头爽快。
范指挥道:“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咱们冒充北朝的探子,假装发现了高务实的身份,然后下蛊暗杀了他。”
黎将军皱眉道:“为何还是要下蛊?弄些北朝的兵器来杀他不就行了?若是下蛊的话,可别到时候大明这边又找不出线索来,那咱们岂不是白忙乎了?”
范指挥摇头道:“这次肯定要把线索留得明显一点,而且必须让人知道是北朝下得手……至于为什么非要用下蛊,而且是下瑶蛊,这是因为一旦明廷发现是瑶蛊,定然立刻联想到八寨,于是他们一定会对八寨实行改土归流,这样就激化了明廷和土司之间的矛盾。而明廷和土司之间的矛盾冲突一旦激烈起来,明廷就无法集中全力真的对北朝来一场灭国之战,咱们也就不必担心引狼入室,反落得个鹊巢鸠占了。”
黎将军立刻明白过来,这范指挥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思考问题却很全面,难怪被派来和自己搭档。
当下笑道:“范指挥妙计,此事若成功,本将军亲自在谅国公面前为你请功!”
第090章 请按台主持公道
岑七公子在广西土司界毕竟身份高贵,黄芷汀虽然怕他来挖自己的墙角,却也没法不以礼数相待,给他单独安排了客院暂住。
本来她脑子里还一瞬间产生了“要不要把岑凌扣在思明府”的想法,但很快便排除掉了。有两个原因让她不想这么做:
一是泗城州目前处于两虎相争之势,一旦把岑七公子扣在思明府,则黄玛可以立刻掌握泗城州的大权,可黄玛的黄又不是思明府黄氏的黄,他掌握泗城州对思明府有什么好处?
且不说岑绍勋没死,就算死了,他的独子岑云汉现在就在桂林,黄玛如果敢篡泗城州的大权,最有可能导致的结果,就是朝廷借此机会出兵泗城州,泗城州虽强,但其既然是僭主当政,桂西岑氏其他各支必不肯相帮,反而可能响应朝廷号召一起出兵泗城,届时泗城必败。
泗城若是败了,会有什么后果?咋一看是岑氏再次出现主支衰落,相对来说黄氏可能凌驾于岑氏之上。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到那个时候,朝廷说不定会直接在泗城州改土归流,将直接统治的流官派往桂西土司的核心要地。
就算朝廷决定稳一点,也可以派人送岑云汉回去袭职,然后借口岑云汉年仅四岁,无力统治泗城,派出流官任同知来辅佐他,并实际掌握泗城——这么做的话,朝廷就掌握了全部大义,周边土司连造反的借口都找不到,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可见不论朝廷怎么选择,对于广西土司而言,泗城州的“失陷”都是一场大败。那不光是岑氏利益受损,而是整个广西土司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因此,扣押岑七公子虽然看似让黄氏找到了一个可以取代岑氏而成为广西第一土司世家的机会,但这颗香饵的背后,却是朝廷虎视眈眈的血盆大口,最后必然得不偿失。
而另外一个原因,就有些说不出口了。黄芷汀觉得自己如果这么做的话,可能会让张公子产生误解,觉得她有多狠毒一般。
不论这两个原因哪一个更重要,反正岑七公子便这样得到了“做客思明”的机会,住在离高务实所住客院不远的另一处客院之中。
安排好了“张公子”和岑七公子,离府大半个月的黄芷汀实在不能再耽搁了,只能先去接见自己手下的各级土官,并赶紧处理一下近期思明府的一些积压政务。
她前脚刚走,岑七公子后脚便出了自己的客院,往高务实所住客院而去。
岑七公子毕竟是贵客,黄芷汀也不好下令不准他出门,最多是不能随意在后院走动而已,但几个客院都是相邻的,在客院之间走动,黄氏家丁自然不好阻拦。
岑七公子翩然来访,高务实似乎早有所料,笑呵呵地将他迎了进去,然后便吩咐黄芷汀派来侍候他的下人出去等候。
黄芷汀对他礼遇极高,下人们又搞不清状况,自然只能奉命离开,留下两位贵客交谈。
谁知他们刚走,刚才一直与高务实平礼相见的岑七公子便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以下官参加上官之礼参见,口中道:“广西承宣布政司下直隶泗城州土判官下官岑凌参见广西巡按御史老爷,按台金安!”
高务实怔了一怔,下意识还想掩饰:“岑七公子……”
“下官不敢,按台有事但请吩咐。”
高务实嘴角抽了一抽,暗道:次奥,我暴露了?我就说岑凌好端端地怎么突然跑来思明府,原本还以为是老子才华横溢让他实在舍不得被黄芷汀半路截胡,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啊,还是这个巡按御史的身份值钱!
“嗯……你且起来说话。”反正已经暴露了,而且岑凌都大礼参拜了,显然是有足够把握,这时候在隐瞒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谢按台。”岑七公子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就和平时的土司们见了广西巡按没什么两样——前提是这土司没打算造反的话。
“岑判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本按身份的?”其实高务实还是刚刚才知道岑七公子的官职的,不过土司的官职虽然与朝廷流官名字一致,最多前面加个“土”字,但实际上可是完全不同的。
土司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而且“杀人不请旨,亲死不丁忧”,这差别可大了去了。
而且,他们头顶上的官职其实跟他们在所治之地的实际执掌其实未必一致,譬如岑凌这个土州判官,按朝廷制度而言,乃是知州的行政助理,分掌粮粟、屯田、水利、巡捕、牧马等事,秩从七品,然而他却可以满广西乱跑,甚至来思明府做客来了。
“回禀按台,下官见到了按台的刻壁留诗。”岑七公子拱手答道。
哦,原来这家伙跑着跑着又折回去了……
高务实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这件事,而是问道:“你来思明府,是为本官而来?”
“按台英明,下官正是有事要请按台主持公道。”岑七公子正色道。
这倒是让高务实有些诧异,你这么大个土司,朝廷又没有冤枉你造反,你有什么要我主持公道的?
不过巡按御史的职责中倒是也没特别说土司就不在他巡察的范围之外,所以对方依着规矩请他“主持公道”,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因此高务实点了点头:“你有何冤情,只管道来,本按自会明察。”
岑七公子道:“下官要告本州土同知黄玛无视朝廷制度,软禁知州、暗害知州之子、篡夺泗城、居心叵测、意图造反!”
泗城州二虎相争的情况高务实在黄芷汀那里已经得知了不少,只是黄芷汀也只知道泗城州土知州岑绍勋不理政务,一切交由黄玛与岑凌二人打理,却不知道他竟然是被黄玛软禁了!
而且照岑凌刚才的说法,这黄玛还暗害岑云汉?难怪岑云汉被送去了桂林,原来不是什么主动提供质子,而是送去避难去了。
这可是足以震动广西的大事,高务实不敢等闲视之,目光一凝:“兹事体大,你且详细道来,不可漏过一处,更不可文过饰非。”
岑凌便说不敢,然后便将泗城州所谓“二虎相争”的前因后果禀告高务实高巡按。
按照岑凌的说法,那黄玛家族乃是在昔年岑猛攻打泗城州时才崭露头角的,“贵不过三代”。当时黄玛的祖父本来只是泗城州一名普通土目,靠着家族势力,把持几个村的地盘,有事时奉知州岑接征调。
岑猛来犯时,岑接自忖不敌,因此将州城凌云城附近的土目征调一空,共同守卫凌云城。这一场仗前文说过,来来回回打了好几年,而黄玛的祖父由于作战得力,渐渐被提拔到更重要的职务上。
而由于岑猛的在凌云城周边来回扫荡,不少原本实力较强的宗族都元气大伤,黄玛的祖父则靠着战功和岑家的信重与封赏,实力逐渐扩张,到了朝廷平定岑猛之乱时,黄玛的祖父已经是凌云城附近除岑氏本家之外最强大的土目。
经过黄玛之父,到了黄玛成为土目时,此人一边伪装成岑绍勋的得力走狗,对岑绍勋的吩咐和要求有求必应,一边瞧瞧拉拢“四门土目”——就是负责凌云城城防的几家土目世家,终于暗中完成了对凌云城城防兵力的基本掌控。
岑绍勋性喜渔猎,经常带着小队狼兵出凌云城外的山间钓鱼、打猎,终于在一次打猎归来之时,被早有篡权阴谋的黄玛假传命令调走了岑氏本家掌控的狼兵,进而软禁起来。而岑凌当时年纪不大,平时又极少露面,因此被黄玛忽视。
临危之际,岑凌却在依然忠于岑氏的家丁、部下的支持下,从府中接出了刚刚出生不久的岑绍勋独子岑云汉,杀出重围,并赶往被黄玛调走的岑氏狼兵中,打算率部杀回凌云城。
然而,凌云城乃是泗城州数百年统治的核心,尤其是在岑猛之乱时经过再三加固,狼兵虽勇,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攻城的准备,攻城器械严重不足,只能顿兵凌云城下。
而且黄玛拉拢了四门土目,实力已然不弱,加上又控制着岑绍勋,岑凌更是投鼠忌器——确切的说,当时双方处于一种“麻杆打狼两头怕”的状态,谁也奈何不了谁。
岑凌攻不进去,黄玛也不敢出来和岑氏狼兵主力交战,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最后还是黄玛做贼心虚,假借岑绍勋的名义下令双方握手言和,同时秘密派人与岑凌商议,在保证不暗害岑绍勋的前提下,双方维持和平,共同执掌泗城州——这个共同执掌,其实就是黄玛控制凌云城,以岑绍勋的名义发号施令,而岑凌控制泗城州其余各地,听不听号令那就看双方的博弈结果了。
不过,没有凌云城在手的岑凌始终不放心岑云汉这个小侄儿的安全,最后干脆一咬牙,将他送去桂林“为质”,虽然地位有些尴尬,但却可以保障安全——朝廷做事毕竟还是讲制度、讲“师出有名”的,他岑家都送质子了,朝廷还不至于完全不要脸,依然对岑家动手。
泗城岑家的故事讲完,现在便轮到高务实表态了。
第091章 讨价还价
高务实并没有马上作答,而是沉吟了片刻,才问道:“岑判官,你虽是土官,但也应该知道,非科、道言官而参劾上官是什么性质。当然,鉴于你所告之事乃出于土司之特例,可以特事特办,是以本按姑且不论。本按现在想问你的是,此事既然是发生在三四年前,那为何你直到今日才来向本按禀告?”
岑凌道:“按台容禀,此事发生之时,下官尚无官职在身,这州判之职乃是在将下官侄儿云汉送至桂林之后数月,才得朝廷封赏的。但自从近年来两广瑶乱四起,前两广制军殷公正茂、郭公应聘、凌公云翼等莫不为各地瑶乱奔走忙碌,下官虽是土官,亦知大局,不敢于彼时劳烦朝廷。”
这话高务实听了自然不信,或者说不能全信。这些年两广瑶乱四起固然是事实,从殷正茂、郭应聘、凌云翼到现在的刘尧诲,哪一任两广总督都把剿灭瑶乱当做主要任务,甚至连倭寇之患都放在次要(此时两广仍然时不时有倭寇袭击,但实际上其人员以明朝海盗为主),而最近也最大的一场瑶乱,就是八寨之乱,这是去年才摆平的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朝廷方面的确有可能顾不上泗城州内部的权力纠纷——实际上朝廷在处理类似事务的时候,经常会先等土司内部打得两败俱伤再出手……咳,这个就不多说了。
但是,虽然有这样的客观事实,高务实也不会相信岑凌所说的什么顾全大局。
他一个土司之家的贵公子,自家老巢都被“叛臣”占据了,家主被软禁,幼主不得已而成为朝廷质子,要不是因为手中掌握着战斗力强大的岑氏嫡系狼兵,这自家局面离万劫不复都不远了,他还会去考虑什么朝廷大局?
开什么国际玩笑,有这个觉悟还做什么土司,不如好好读书准备去燕京做阁老好了!
不过高务实也没法肯定岑凌当时的具体想法是什么,或许他不想家丑外扬,打算凭自己的一己之力收复凌云城?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何今天又把事情捅到自己这里来了呢?
当然,怀疑归怀疑,不要钱的赞扬大可以随便丢,高务实自然是面不红心不跳地送了几顶高帽子过去,然后才道:“你能来像本按禀明此中情况,本按是欣赏的,只是此等大事,本按也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总须调查清楚,方好处置。”
“按台放心,此中道理,下官是明白的。”岑凌说完,又有些欲言又止之色。
高务实看在眼里,倒也不介意陪他演戏,便道:“岑判官可是还有什么担心,不妨一并道来,本按自有定夺。”
岑凌果然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面有郝然之色地道:“岑家不幸,竟出了这等叛逆,今虽有朝廷天威可仰、按台正气可倚,黄玛叛逆授首伏诛已是计日可期……然则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下官面上无光倒是小事,就怕将来家兄因此大失威望,以至于治下土民民心不稳,有损广西平靖,罪莫大焉。”
哦,岑凌是想让我替他保密……看来他对岑绍勋倒是忠心耿耿,这种局面之下居然没想要借我之手,在剿灭黄玛的同时也给他那大哥岑绍勋来个非正常死亡。
要知道,如果在解决黄玛的同时顺便岑绍勋也死了,那接下来要么朝廷让他接任土知州,要么让岑云汉回去袭职,但哪怕是岑云汉回去袭职,由于年纪太小,也必然需要他这个叔叔辅佐——说是辅佐,相当于“摄政”。
当然,朝廷也不是没有可能直接改土归流,或者弄个流官同知去“辅佐”岑云汉。可是仔细想想,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朝廷也要酬功啊。他这样的行为,对于朝廷而言,乃是维护正统,甚至带点存亡继绝的意味,这一点很重要,朝廷只要没抽风,是不可能对这样的人进行打压的,因为这就是大义。
对于朝廷而言,大义有多重要呢?当年朝廷平定思恩之后,莫名其妙的打压岑猛,最后闹出来那么大的乱子,这教训可是够重了。所以,再犯一个比打压岑猛更严重的错误,那朝廷就简直蠢到没救了。
不过,这件事保密不保密,只是跟岑家有关,以朝廷的立场来说,并不需要担心什么岑绍勋会不会威望扫地这样的问题。甚至高务实还觉得,岑绍勋威望扫地对朝廷而言,完全是一桩好事。
泗城岑氏是眼下岑氏的主家,包括名义上地位比他们更高的镇安府岑氏,在家族内部都得听泗城岑氏的招呼,然而泗城岑氏的“王位”本身就是捡来的,是思恩、田州两大原本更强的岑氏主家自己作死,这才拱手让给泗城的,他们的威望本身就不是很够。
如果岑绍勋因为这件事威望扫地,泗城岑氏还坐不坐得稳岑氏主家的位置,那就不好说了。届时朝廷想要拿捏岑氏,其方法就明显增多——比如说两个最简单的选择:继续支持泗城岑氏,则泗城必然要付出代价,至少要更听招呼一些;又比如说支持镇安府一支,则岑氏说不定要内乱一阵,实力必然衰减,有利于朝廷控制。
所以,不管怎么看,高务实都觉得没有必要帮岑凌保密。
“朝廷若是出兵帮泗城拨乱反正,这样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保密?岑判官,你这个说法,本按可不好应承啊。”高务实一脸为难地道。
岑凌心中暗骂:到底是给皇帝当过观政的人,果然奸诈无比,根本不是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呆头鹅可比,他这般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来没点好处是没法说动的了。
“抚台。”岑凌面色沉重,道:“下官手上有一条消息,或许可以令抚台重新考虑一下。”
哟,这是谈价钱来了?
高务实不怒反喜,我最喜欢最买卖了,天下人都知道嘛!
“岑判官既然这么有把握,那倒不妨说来听听。”高务实现在掌握主动权,自然不着急。
岑七公子目视高务实双眼,一字一顿地道:“下官手上,有抚台‘患病’的确切情报。”
他将“患病”二字加重了语气,高务实一听就知道,这家伙不是虚言恐吓,他手里是真有这件事的线索。
不过,高务实也不是那么好敲诈的,明明对这条情报势在必得,却仍然要诓一诓岑凌才甘心,于是笑了一笑,道:“原来是这件事……瑶蛊嘛,本按已经查出来了。”
岑七公子面色一变,有些难以置信地道:“查出来了?”他心念电转,暗道:莫非是黄芷汀这丫头帮了他?可是不对啊,先别说黄芷汀这丫头为何这么好说话,就算她真的愿意帮,这件事她又不知道详情,她从何帮起?
岑七公子有些不甘心,试探着问道:“不知按台查出什么结果了?譬如说……抚台中的是哪种瑶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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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莫朝在作死?
抚台中的是哪种瑶蛊,这个问题高务实现在当然还回答不出来,不过这一条他也不打算掩饰,便直说了:“这件事目前尚在求证阶段,不过已经有了稳妥的求证办法,相信不要多久便能得出结果。”
高务实这样回答,岑七公子心里就有了数,他心道:看来高务实的确是在调查这件事,只是他来广西毕竟太迟,这件事恐怕才刚刚着手,然而现在的问题在于,张任能够坚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虽然岑七公子对于朝廷中的那些派系之分不是很清楚,但至少现在有一点是明确的:张任主张将八寨地区改土归流,而高务实目前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柳州放出的风声显示他多半也是支持改土归流的,而眼下则又多了一个佐证,那就是他在替张任调查“病因”,也即是中蛊事件。
由此便可以推断出高务实的态度,应该是和张任一致的,换句话说,他和张任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
八寨地区的归属固然重要,外界都认为无论岑家还是黄家,都必然不能容忍八寨地区被派驻流官。但岑七公子自己却知道,他是完全可以放弃八寨地区的。
因为条件不允许他坚持!
那日龙首湖边四大土司之会的时候,他之所以能够克制情绪,让黄芷汀支持的赵家取得他的首肯,原因也在于条件不允许。
泗城岑家自己都有倒悬之危,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八寨之地?
说到底,八寨之地原先名义上是朝廷以南丹卫强压着,实际上差不多还是瑶人在自治,这里头何尝有一丝一毫两江土司的事?
两江土司之所以不乐意朝廷直辖八寨,最关键的问题还是不愿意看见朝廷力量在广西进一步扩张,但是眼下情况不同啊,他泗城岑家内部都一团乱麻了,哪里还管得了大几百里之外的八寨之地?
退一万步说,八寨之地不过也就是一个州的局面,朝廷手里多一个州少一个州,真的有那么大的影响吗?这也太危言耸听了吧?只要朝廷依旧认为直辖统治左右江地区不划算,需要土司镇压地方而不给朝廷造成更多的麻烦,朝廷就不会强行把这种流官直辖往左右江地区推广。
说到底,朝廷的思路其实双方都明白:搞蚕食,不搞鲸吞。
鲸吞虽然听起来气魄雄伟,实际上那是可能噎死人的!
广西这地方,整个省加起来交的税还不如苏州一个府,但是朝廷统治苏州要什么成本?朝廷这些年每年花在广西的钱又是多少?
苏州府一年交的正税差不多就有三十万两,而广西呢?现在一年要花三十万两!
这还是在朝廷只直辖了广西一半的情况下,要是强行吞并土司,全部一刀切的改土归流,别说三十万两了,六十万都打不住,甚至一年花一百万两来用做镇压广西造反的军饷也不是没可能!
广西出好兵,那真不是说着玩的。这一点不光是岑凌等广西土司清楚,实际上高务实比他们还清楚!
高务实以前可是上过党校的,他知道解放战争时期,有一位战功赫赫、“专打神仙仗”的大将曾经对部下有过这样的指示:“要分清GUO民党军中哪些是精锐部队,一要看装备,美式装备的肯定是精锐部队;二要看口音,广西口音的部队一定也是精锐部队。如果是既有美式装备又有广西口音,那绝对是GUO民党军中最精锐的。”
如果这还不够说明问题,那么那支著名的大别山部队,还有一个明确的作战思路可以佐证:先打杂牌军,后打中央军,避开桂军。
而最有意思的是,红军强渡大渡河的18勇士之中,有16位是广西人,在飞夺泸定桥的22勇士中,也有17位是广西人。
所以从统治的角度来看,广西这地方保持稳定才是大方向,因为一出乱子……别的先不提了,户部首先大出血啊!
好歹目前来看,僮人土司大体上还是听招呼的嘛!狼兵说征调就征调,而且还是自备干粮出征,连饷银都不用发,这么好使的部下,为什么要把他们逼反?
因此岑凌很有把握,即便不争八寨之地,朝廷也不会因此就小瞧了土司的作用,一下子抛弃土司来全盘改土归流。
再说,他本来就已经让了黄芷汀一步,就算朝廷直辖八寨,首先不也应该是黄芷汀不乐意么,他着什么急?
当然,他并不知道黄芷汀和赵家之间达成的协议,黄芷汀其实也不是很在意八寨之地,她要的龙州。
岑七公子一脸沉痛,道:“按台,抚台的病情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啊……早一步查明真相,下官以为还是很有必要的。”
高务实刚才无非就是想告诉岑凌,不要以为没有你,我就查不出问题了。而岑凌的回答则是,有我效率更高。
底线清楚,那就可以好好谈一谈了,高务实露出笑容:“嗯,岑七公子说得有理,既然如此,七公子不妨说一说,这其中到底是谁在捣鬼……至于七公子之前说的事,本按当然也会帮衬着些。”
高务实好歹也是六首状元、皇帝近臣出身,岑凌对他的信誉暂时还是比较相信的,既然他这么说了,岑凌不得不信,于是便道:“抚台中蛊,乃是那次莫朝使臣之中有人动的手脚。”
高务实瞳孔微微一缩,问道:“七公子如何得知?”
岑七公子并不隐瞒,道:“忻城莫氏土司素来与我岑氏亲近,而他们与莫朝……呃,过去也算是同宗,多少有点联系,知道一些内情。”
高务实心道:你岑七公子卖起队友来可是有点狠啊,光是这条消息,就够朝廷把莫氏土司一锅端了。
不过,他可能误会岑凌了,因为岑凌马上接了一句:“莫氏知道消息之后大为震怖,又不敢冒着出卖同宗的危险来向抚台、按台报禀,只好将消息告诉下官,由下官来帮他们转达一下……”
莫氏土司只不过有个忻城县,高务实并不放在眼里,倒也不妨给岑凌一个面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既然他们没有知情不报,这件事本按可以暂不追究。”
“但是。”高务实忽然来了个转折:“本按有些不能理解的是,就算莫氏与莫朝乃是同宗,毕竟早已分开多年,莫朝干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又怎会让莫氏土司知晓?”
岑七公子解释道:“此事下官正要禀报,莫氏土司之所以如此惶急,就是因为他们在此事中被莫朝欺瞒,结果不经意之间干了一件坏事。”
高务实一皱眉头:“此言何意,他们做了什么?”
岑七公子叹了口气,道:“此前八寨之乱,虽然我朝廷天兵战果辉煌,一举荡平八寨逆匪,但八寨瑶人之中,还是有不少厉害人物逃窜而走,其中就有人隐瞒了身份,假装是其他地区的瑶人,投奔到了临近的忻城县。这里头有几个能使瑶蛊之人,被莫氏收留……后来莫朝那边不知为何得到了消息,想法子找莫氏要走了几个,莫氏看在同宗的份上,也就给了。”
后面的话高务实已经不需要他继续编了——这明显是莫朝花钱从莫氏土司手里买了几个会用蛊的高手去害张任,莫氏土司要么是故作不知,要么干脆就是知情不报,任由莫朝乱来。当然,他们也有可能的确没想到莫朝要干这么大一笔买卖。
只是这里头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解释不通。
高务实打断岑七公子的话,问道:“莫氏土司的过错暂时不必去谈,本按现在想不明白的是莫朝,他们吃错药了吗?自家掌兵的所谓‘谦王’莫敬典刚刚病死,他们不去防着黎朝趁虚而入,反而来撩我大明的虎须,难道是担心死得不够惨?”
第093章 扑朔迷离(4更破万)
对于高务实的这个问题,岑凌当然也考虑过,不过他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莫朝希望广西先乱一阵子,有什么事都先等他们找出一个代替莫敬典的统兵人选来再说。
岑凌把他的判断或者应该说猜测说给高务实听,高务实听罢,依然有些怀疑。但是他对越南历史了解不足,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判断。
高务实目前对安南的了解,主要出自于张任和黄芷汀向他所说的一些情况。
根据张任和黄芷汀的介绍,当年莫登庸向大明纳降求封,大明下诏降安南国为安南都统使司,封莫登庸为安南都统使之后,安南就在法理上成了大明版图,莫朝也成了唯一受到大明承认的合法政权——这没开玩笑,此时诸如朝鲜、安南之流,有没有得到大明承认,就是合法和不合法的差别。
但是大明对于莫朝的承认,直接导致中兴的黎朝反莫运动加剧,各地反莫事件风起云涌。复兴的后黎庄宗派遣阮淦、郑检、郑公能、赖世荣等人已经攻取了西都清化,占据了南部的大片土地,在西都重建后黎朝(然而大明不承认)。后黎朝的遗臣纷纷前去投奔,支持后黎朝的莫朝地方官员也纷纷倒向后黎朝。
而此时的莫朝却发生了内讧,于是在莫登庸于病逝后(1541年),莫福海独自掌握权力。不久后莫福海也病逝,其子莫福源继位。
但是,泗阳侯范子仪不承认莫福源的地位,并在御天府华阳立莫登庸之子弘王莫正中为帝,使得莫氏宗室争权内讧,丧失了乘中兴黎朝立足未稳,发动进攻的机会。
此次莫朝内乱,使得国势日衰,无法消灭后黎朝,安南由此进入了南北朝时代。
黎朝这边,此时反莫朝勢力代表阮淦被部下毒杀(1543年),实权掌握在郑检手中,郑检与莫朝抗争并多次主动进攻,还趁莫朝内乱煽动莫朝将领黎伯骊、武文密倒戈讨伐莫朝,实力大增。
此后郑检大军进攻莫朝首都东京(即升龙),皇帝莫福源出奔金城,留莫敬典率兵在东京升龙防御,击退了郑军。此后,莫朝又与后黎朝多次发生交战,互有胜负。
然而总的来说,莫朝之所以能维持这样的局面,靠的既不是民心,也不是国力,而是莫敬典的个人领兵才能。
然而现在,莫敬典病死了。
那么按照高务实的所知的情况来推论,莫朝当然应该是很紧张的。
只是……莫朝难道就紧张到了这个程度,居然因为担心大明干涉,就来下蛊毒杀广西巡抚,目的却仅仅只是为了让广西乱上一乱?
高务实怎么想都觉得这个理由实在太不充分了!
张任虽然是广西巡抚,可他是个流官啊,就算他真的被毒杀了,朝廷只要一纸令下,随便派一个新的广西巡抚过来接任就完事了,难道广西还会因为张任之死就大乱一场不成?
说句不客气的话,当年王阳明在两广任上之时,都没有重要到这个程度,又何况张任!
所以这件事,高务实实在有些难以置信,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作案动机不明确。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怀疑岑凌是不是在故意诱导自己的思路,因为如果从动机上来说,最有可能毒杀张任的不是什么安南莫朝,而正是广西的土司们。
此前高务实在那次与张任的夜会中,曾经从张任口中得知他只有三次会见不熟悉的人。
其一是一批儒学教员,这个直接排除了,甚至不用解释。
其二就是安南使团,这个当时也是被高务实排除掉了的,原因就是对方没有动机,想不到今天却被岑凌拿出来指证说就是他们干的。
其三才是当时高务实最为怀疑的对象,也就是刘尧诲召集了一帮子土司或者土司代表与张任会面的那次。
这次会面,调查起来的唯一麻烦在于出席的人太多了,大大小小各家土司几乎都来了人,光是姓岑的和姓黄的就有一二十个,搞得高务实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处查起。
黄芷汀虽然执掌思明府政务已经有好几年了,但就高务实最近的观察来看,她对大明朝廷是有明显畏惧心态的,说她派人毒杀张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那么,岑凌呢?有没有可能是他贼喊捉贼?
高务实觉得,这个可能还真不能排除,至少在确认泗城州内部变乱属实之前,这个可能是不能排除的。
甚至,以高务实这个自己喜欢玩阴谋的人看来,即便泗城州内乱属实,也不能确保岑凌没有毒杀张任——从最坏的情况考虑,谁知道岑凌是不是玩了个连环计,先给张任下毒,弄死这个主张将八寨地区改土归流的巡抚,再用真实的泗城州内乱一事来扰乱自己的视线,继而排除掉他毒杀张任的嫌疑?
虽然高务实也怀疑岑凌有没有这样的疯狂和手腕,但至少有这样一种可能,那他就不能轻易相信岑凌的话。
郭朴当年评价高务实的话,现在可能要一语成谶了,高某人还真是“算计过甚”。
不过,以高务实的演技,自然不会让岑凌发觉自己已经受到了怀疑,所以他思索片刻,仍然显得一脸纠结,深深皱着眉头,问道:“莫朝现在的都统使——算了,就说安南国主吧,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这个人你有没有什么了解?本按的意思是说,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干这样没头没脑的事?”
莫朝毒杀论本来就是岑凌提出来的,他当然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高务实这么问,明显是给岑凌送梯子,岑凌自然果断顺着梯子往上爬:“下官以为,莫茂洽此人是有可能这样做的。”
“哦?理由呢?”高务实不置可否的问道。
岑凌立刻道:“这莫茂洽乃是莫福源之子,嘉靖四十二年二月生。次年二月初七日,莫福源因患疹痘病死,莫茂洽继位,当时年仅两岁。由于莫茂洽即位时尚为冲龄,便由谦王莫敬典主持军事,应王莫敦让主持内政。其他安南重要大臣如驸马岸郡公莫玉辇、石郡公阮敬等都被提升到辅政大臣的位置,执掌兵权,尽力辅佐……
简单一点说,就是此人从继位至今,根本没有亲自处理过什么政务,而现在莫敬典这个莫朝的擎天玉柱倒了,莫茂洽一个少年国主,无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下官以为都不算很意外。”
这……似乎倒也有些道理。
高务实也有些动摇了,如果莫茂洽这个莫朝“皇帝”是个什么执政经验都没有的少年天子,那倒也的确不能完全排除他脑子抽风的可能。毕竟,莫敬典虽然是莫朝的擎天玉柱,可是说不定在莫茂洽看来,这也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
在他心里,莫敬典说不定跟霍光都有的一拼,这样的话,莫敬典一死,他兴奋之下希望力主一些事情来树立自己的权威,倒也是可能的。
高务实有些烦闷,张任中蛊毒一事,怎么好像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第094章 经济控制(上)
帮岑凌保密这件事,最终高务实还是答应了下来,虽然对于莫朝是不是下蛊毒害张任的凶手一事,他心里还有不小的疑惑,但眼下这情况,能有个怀疑目标总好过连疑犯都确定不了。
至于泗城内部的是否曲直,高务实大致还是相信岑凌所言的,至少一条,人家的确把岑云汉送到了桂林,这么大个重要质子都交了出来,背后如果没点问题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不过相信归相信,要不要帮,或者说怎么帮,这个暂时还不必着急。高务实这厮做事,大的良心只有一个基本点,就是对延续汉人王朝有没有好处,其他的时候,他的良心远不如理智起的作用大。
所谓理智,说穿了就是讲利益。唯一与普通人不同的是,高务实讲利益现在已经基本不是讲钱了,至少在如今的广西,他不觉得有谁配和他谈钱。
别看“思播田杨,两广岑黄”名头响亮,可人家这名头靠的又不是有钱,要论有钱,南京的魏国公府一家说不定就能吊打他们这四大土司家族,那有顶个卵用?
撇开贵州那两家先不去说,就说岑黄两家,按照黄芷汀给他交的底来说,这两大家族如果能团结起来并且不顾后果,最多两个月就能拉出十万狼兵来,还都是正儿八经能打仗的山地精锐,这他娘的是魏国公府能比的?
然而这么牛逼岑黄两家,如果论钱的话……朝廷对思明府一年的的贡赋要求才七百九十五两银子,对泗城州的要求是一千零四十两(泗城州面积大,而且岑家名头大,这方面吃了亏),即便这是不计算其他“土特产”的指标,可是也能看出他们两家在银钱上的窘迫。
就算把岑黄两家的各自主家年赋加在一块儿,放在高务实眼里也根本谈不上什么事。甚至夸张一点,高务实怀疑广西土司们全部加在一块,一年上缴的贡赋可能也就一万多两——最多两万。
两万两,呵呵……天津港不算船队的收入,就光是坐在港区收租,两个月就差不多能进账三万两了,去掉各项开支,还算一点冗余,一个月算一万两的纯利那是一点问题没有。
两万两银子,无非是天津港坐地收租两个月的买卖罢了。
所以高务实根本不会去考虑在土司身上刮银子来当做利益,土司手头最值钱的资本其实就两样:土地和狼兵。
土地没什么鸟用,至少对于高务实而言没什么鸟用,别说高务实基本上不知道桂西、桂南有什么优势矿种,就算记得他也没兴趣去开采,因为一来不能保证安全,二来交通也不是很方便。
相对来说黄家所在的桂南还好一点,真要有什么优势物产的话,可以走明江河往钦州运,然后通过海路运到广州,那倒是能跟高务实的广州私港联系起来。可是他不能确保黄家一定会老老实实跟他合作,所以这事儿暂时不必想。
至于岑家的桂西之地,虽然也可以通过左江-珠江水系连通钦州甚至直接到广州,但那就跟高务实更没有关系了,他又不是穿越成岑氏土司,犯不着帮他们想生财的门路。
这么看来,岑氏对高务实可能有用的地方,就只剩下狼兵了。但狼兵的长处是打仗,高务实又不造反,狼兵能帮他什么?
所以说巡按制度还是有其优越性的,像高务实这样的涉足广泛产业的人,都愣是找不到能跟广西地方达成利益联盟的立足点。
诶,等等,等等等等……利益联盟?立足点?
刚刚送走岑凌的高务实忽然一拍额头,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能把我最擅长的手段都给忘了呢!土司虽然未见得多听话,可那是因为大明朝廷对土司来说只是个正统名义的来源,土司本身不仅不能从大明身上获取利益,反而每年还要搭进去一笔钱,甚至还得随时应付朝廷的征调。从这个程度上来说,土司不仅是做了大明的小弟,要帮着大明出工出力,甚至还要拿钱上贡……所以他听话只是因为打不过‘大哥’,不听话也只是因为‘大哥’要得太多?”
高务实的心思一下子就活泛起来了,暗忖:那么,我能不能靠利益拉拢,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对土司拥有一定的控制能力呢?
拉拢倒是好办,反正他们穷,我又不缺钱……但光给钱有个屁的控制力?除非能控制他们的经济命脉才行。
但是以两江土司目前的生产力而言,他们的经济命脉无非是种田罢了,还大多都是山田,放开了让我买我都没兴趣,这个思路肯定不行。
那么,再给他们创造新的经济命脉,使这条命脉的重要程度甚至超过种田,然后再控制这条命脉呢?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可行的,关键问题是什么样的“新命脉”可以取代种田,而且又能被我控制住……
所谓控制经济,在这个时代而言,无非两个思路:控制生产或者控制流通。
呃,控制生产恐怕有点不好办,土司万一不听招呼,几千甚至几万狼兵压过来,控制个屁的生产?就算自己跟在北方“根据地”一样搞护矿队、护厂队恐怕都不怎么好使。
毕竟在北方这些护矿队护厂队要防范的对象主要是山贼、流寇、响马之类,又不是官军,就算一个大矿区、大厂区,有一两千的护矿队护厂队也足够了,可如果换成土司狼兵,人家发起狠来可都是数以万计,恐怕不是护矿队护厂队扛得住的。
这么看来,只能考虑从控制流通着手了。
桂西也好,桂南也好,特点是多山,流通如果靠人扛马拉,豆腐都能整成肉价钱,除非自己把香皂厂开过来,否则哪能保障利润?没有利润,还谈什么新命脉?可是香皂厂也不能开来广西啊,以广西的消费能力,能卖几块香皂?就算要开,也只能开到广州去。
所以,以广西的地理环境而言,所谓控制流通,前提必须是控制水上商路。因为广西的水系特点很明确,那就是除了桂林有向北流去湖广(湖南)的几条江河之外,其余几乎全部都是向东流。
向东则有两个思路,一是不管从哪来,最后都走珠江去广东。另一个思路则是先去钦州再转海路。
走珠江的问题可以先放一放,那玩意儿只要有钱,弄一个大船队去“与民争利”就行了,他高务实又不是皇帝,可不怕别人说他与民争利。再说会说这个话的人,身份跟他都是同一类别的。
这是通过控制运输能力来控制流通,其实还有个法子,就是只要控制住浔州府这个广西左右两江的汇聚点,那么由水路通往广东的河道就锁死了。
只是这就需要官面上有人支持才行,高务实在广西做巡按的时候固然不成问题,但巡按一般不会久任,他走了之后可就不好说,因此这个办法虽然硬核,但优先级反倒在控制船队之后。
真正的问题在于钦州。钦州属廉州府治下,而整个廉州府在明时,行政上是归广东而不归广西的,这就代表高务实的广西巡按身份管不着钦州。而同时也因为这个原因,广西现在是个正儿八经的内陆省份。
把廉州府直接改归广西是最好的处理办法,高务实当然第一时间想到这一点。不过这事有些麻烦,即便是以高务实在朝廷高层的能量,能不能干成都在两可之间。
其实在元朝的时候,廉州是归广西的,大明刚开国的时候也延续了这个行政区划,但是好景不长,倭寇(海盗)大兴,在洪武朝就闹得沿海不宁。
此时,由于广西沿海的部分只有廉州、钦州两地,于是朝廷把钦州降格并划归廉州,然后再把廉州整体打包划给了广东——原因是广东水师强大,划归广东之后可以统一指挥防备和清剿倭寇(海盗)的行动。
从此,广西就和大海说再见了。
但是廉州府划给广东之后的情况并不好,因为此地对于广东而言乃是“粤之极西”,是单独冒出来的一块,不算飞地而堪称飞地,一直不怎么受重视。
这就造成了廉州不仅经济发展落后,人口居然还越混越少,而且沿海防务也并不怎么靠谱,该被倭寇侵袭的时候还是照样被侵袭——人广东水师虽然比较强,可难道他不顾广州附近的“核心利益”,反而老往你廉州这旮旯里来?
因此,朝廷之中也不是没有声音要求把廉州府重新划给广西。但有两个原因,导致了这种声音没有成为主流。
第一个原因就是廉州产盐和珍珠,被称为“金山珠海,天子南库”(该“珠海”不是彼珠海)。朝廷在廉州府设置了“广东海北盐课提举司”和“分巡海道整饬雷廉提督珠池副使”,其中盐课提举司下辖十五处盐场,其中属于廉州府的有三处。
这就代表如果要把廉州划回广西,不仅相应的各项行政设置要跟着变动,而且还会侵占广东的利益——好吧,主要是广东官员的利益。
倒是珠池的问题,高务实比较有把握解决。因为采珠是个危险性相当高的职业,珠民采珠常有死伤,某些不适合采珠的时候,因为朝廷需要而强行采珠,更是死伤枕籍。因此早已经多次引起地方官员关注,上疏朝廷要求整改——当然,地方官主要是要求朝廷撤销“看守珠池内官”,建议由兵备道兼管,原因不言自明。现在既然有了“分巡海道整饬雷廉提督珠池副使”,可见还是文官比较厉害。
第094章 经济控制(下)
“分巡海道整饬雷廉提督珠池副使”如果从广东划归广西,这对广东官场来说当然有一定的损失,但总体而言问题不大——人家一个副使,就算要行贿,也只有那么几个人值得他行贿,影响是不大的,这其中面临的压力高务实还是有把握扛住。
关键还是盐场的问题,在廉州府归广东管理的时候,广西所需的食盐基本全部得依赖广东供给,而在广西叛乱不断的这十来年里头,历任两广总督都曾经下令“以廉盐运抵浔州、桂林等处贩运,以益军需”,可见廉州不仅盐利颇丰,而且是两广总督展现权威的手段之一(无风注:两广总督此时必兼任广东巡抚)。
更别提盐场还会有利益链,这可是盐场啊,广东官员们可以有多少人在里头分润利益?
所以高务实可以肯定,提议把廉州划回广西,就一定会和广东官场产生矛盾,甚至会直接和两广总督发生冲突。再加上之前所说的防备倭寇(海盗)的问题,朝廷最后肯不肯这样做,高务实也不敢打包票。
但是不管行不行,最好是趁着老师还在位赶紧去办,否则到时候即便是大舅接任首辅,要动廉州也会有更多的顾虑,毕竟张家本身就是大盐商之家,贸贸然去动广东的盐利,可能会被人说三道四。虽说是舅甥关系,这种事还要注意一下。
作为晚辈,偶尔给长辈带来一点小麻烦是不打紧,可大麻烦就得尽量避免了。舅舅虽然很亲,但毕竟不是亲爹,可以为你遮风挡雨,却没有义务为你挡刀。
反倒是郭朴郭老师来办这件事问题不大,因为他跟盐利二字扯不上半点个人干系,而高务实的举动也不是他自己要伸手捞盐利,这就避免了被某些从个人利益的角度来攻击,而变成了一个单纯的政务问题,那就好办多了——高拱改革的时候面临的阻力比这大多了,也没见他退缩,不是么?
那么,暂时可以把廉州——其实主要是钦州港——的问题放开一边了。
高务实接下来就开始琢磨从何处着手提高土司们对“新命脉”的依赖度。
这首先得确定的是,什么产业可以替代种田,成为土司们的新命脉。
所谓命脉,粗陋一点说就是主要财政收入。
非常妙,这是个发展地方经济的问题,算是进入高务实最擅长的领域了——他穿越时那个年代的红朝地方干部,最关键的工作任务不就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嘛?终于专业对口了。
发展工业和商业固然是高务实比较擅长的项目,但发展工业这件事,以大明的实际发展情况而言,一般来说在治安有保障的前提下,也还得有三个基本要素:交通便捷、人口众多、资源丰富。
治安是不是有保障先不必纠结,至少这三个要素,此时的桂西桂南地区就几乎都不满足,至少不完全满足,那就只能说抱歉了。
商业必须依存于工业或者农业,既然工业没指望,那就只能指望农业了。
种田已经是排除项,不用考虑了,那么剩下的无非发展经济作物。
大明的经济作物,最出名的当然是蚕桑和茶叶,但正因为出名,早就都有了好的产地,高务实如果跑来桂西桂南发展这两项,无异于从山西挖煤去开平贩卖,纯属脑抽。
如果按照高务实后世的记忆,广西因为水、光、热资源充足,所以其农业发展似乎在水果方面的优势比较大,什么香蕉、菠萝、荔枝、龙眼之类,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可是这对高务实现在的计划毫无意义——没有保鲜手段,没有快速运输,甚至没有制造罐头的能力,生产那么多水果有什么用?
普通水果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但有一样“水果”挺适合旱地甚多的桂西和桂南,那就是甘蔗。
甘蔗的主要作用当然不是直接啃,而是制糖。穿越前高务实工作的县有个糖厂,高务实陪着领导考察过几回,虽然当时去考察是因为那家厂子效益不好面临倒闭,但当时县里也一直在想办法挽救,所以在制糖方面高务实也多少有了一点浅薄的知识储备。
这点知识储备放在后世也就是听个声响,但至少比现在大明的“牛拉石辘”压取法先进,而且他有简单的提纯和结晶办法,这就更好确保分层生产、包销获益了。
比如土司们负责安排土民种植甘蔗和收取,然后他们自行靠着古老的“牛拉石辘”压取法制成土糖,这时候高务实出面统一收购,以土糖为原料精炼成精制糖产品如白砂糖、冰糖等,最后高务实负责包销。
这里面最大的好处就是,土司们生产的土糖越多,他们对高务实的依赖度就越高——要不然他们自己根本消化不完,造成巨大的人力浪费不说,还无法取得应有的收益。
反之,高务实只要不过分压榨他们,以桂西桂南的天然优势,种植甘蔗是肯定能获得远高于种田的收益的。
高务实过去看过一些民国时期的资料,他知道1929年时,民国食糖进口量达最高峰的7.4亿千克,当时价值白银一亿两,居全国进口货物的第二位。所以从30年代开始,民国开始限制洋糖任意进口,保护国内糖业的发展。
当时广东的军阀企图通过创办糖业,充实自己经济实力,巩固和扩大自己的政治地位,就极力支持、兴办机械化制糖业。到了后世,两广的制糖业在全国也是强势产业。
发展制糖业的好处在于,其虽然可能导致土司们的收入提高,但却反而能够加强自己对土司们的控制力,因为到那个时候,他们得罪自己就等于少了一大财源。
更重要的是,这个财源不可能是土司自己一家能够吃下的,肯定还得分润一些给麾下的土目。那么反过来,只要自己切断土糖收购,利益被损害的也就不是只有土司自家,连带着手底下的人都跟着蚀本——这就动摇统治了啊!能不好好考虑一下后果吗?
所以制糖业很适合向土司们推广,这颗糖衣炮弹,高务实不怕他们不吃。
但光有制糖业还不够,因为广西除了能栽种甘蔗的旱地之外,还有更多的林木资源,号称“八山一水一分田”,桂西桂南更是典型的山区,平原地区颇为有限,所以林业这块也可以想法子利用一下。
林木资源的利用有两个方向,一种是经济林类型的,譬如油茶树、油桐树之类。高务实对油桐树比较有兴趣,因为印象中中国的油桐哪怕在后世都是重要的工业油料植物,桐油乃是中国外贸硬货之一,这东西不透水、不透气、不传电、抗酸碱、防腐蚀、耐冷热,就算在眼下的大明也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用途,就是造船,这是高务实看重它的地方。
只是问题在于,在这个方面高务实不方便卡土司们的脖子,只能把桂西桂南当做一个桐油产地,这就大大降低了他的兴趣,暂时只好列位备选项。
另一个利用方向就比较直接了:木材。
当然,高务实没有什么兴趣发展家具业——这年头全国树木资源都比较丰富,哪怕南北直隶都不至于缺了制造家具用的木材,所以高务实的主要思路放在船用木材上。
中国古代造船用到的木材种类很多,一般都是就地取材,优中选优。并根据木材不同的特点和性能用在船舶不同的部位。高务实本来对这些不是很了解,但他铺垫打得早,差不多十年前就开始搜罗造船人才,几年前在山东开设了第一家京华造船厂,随之对此时大明造船用木也逐渐了解起来。
眼下大明造船常用到的木材种类有杉木、松木、柏木、柚木、榆木、赤木、樟木、楠木、楸木、梓木、槠木、桧木等,而各种木材适用的船只部位并不相同。
他手下的京华造船厂老工匠曾经告诉他:“凡木色桅用端直杉木,长不足则接,其表铁箍逐寸包围。船窗前道皆当中空阙,以便树桅。凡树中桅,合并数巨舟承载,其未长缆系表而起。梁与枋樯用楠木、槠木、樟木、榆木、槐木,其中樟木春夏伐者,久则粉蛀,需要留意。栈板则不拘何木,就地取材即可。舵杆用榆木、榔木、槠木;关门棒用周木、榔木;橹用杉木、桧木、楸木……大致便是如此。”
这位老工匠乃是北方人,所以并未提到后世最出名的柚木。而另一位工匠则告诉高务实,眼下大明造船木料其实还没有那么细致,尤其是北方,一般就用松木或杉木,偶尔也用柏木。通常在船侧板和底板用二重或三重木板,并用桐油、石灰舱缝,便可以防止漏水。每船一般分隔成十余个舱,即使有一、两舱漏水,也不致使全船沉没。
松、杉、柏这三种木材,大明的资源还是很丰富的,广西尤其不缺。根据他此前这一路从柳州来到思明,似乎松木格外多。松木也是好木啊,自古就说“千年海底松,万年燥搁枫”。
意思是松木不怕潮湿,枫木不嫌干燥。这个“海底”,是指水份很多的意思,也就是潮湿环境,譬如常年飘在海上就是那种。松木因为含松脂,故不怕水。
所以,不能一提造船就光想着柚木,柚木固然好,但也不是说造船就只能用柚木,更不是说柚木就适合造船的所有部位。
柚木的优点,在于它的膨胀收缩为所有木材中最少之一,所以能抵抗海陆动物之侵蚀,且不致腐蚀铁类,同时因为收缩率小,所以不易漏水。因柚木具高度耐腐性,在各种气候下不易变形,而且易于施工等多种优点,故适于造船,尤其是船只甲板,以及桨橹、桅杆。如果说整船都用柚木,一是花费惊人,二是没有必要。
所以,虽然广西有没有柚木高务实不清楚,但他并不着急,因为广西的林木资源现在已经足够用了。而在土司手中收购木材,高务实倒不担心出现收购桐油那种控制不了的尴尬,因为就目前来看,除了他高某人之外,恐怕没有人会有那样大规模买进造船用木的计划,所以他不买,土司们也就没地方卖。
当然话又说回来,将来要是能够搞定泰国、印尼、缅甸之类的地方,高务实倒是也喜欢柚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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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时不我待了啊
制糖,买木,廉州划桂。
这样三件大事,高务实前后盘算了一番,就算基本上规划完了。当然,这只是一个大致方略,具体细则肯定还要认真谋划一番。
至少,制糖产业相关的炼糖厂应该设置在何处、人员何时培训又从哪里调配和招募、大致投入多少等等,总要拟定清楚吧?
至少,买木之后不能光存着好看,即便木材都需要放干才能使用,可是相应的京华造船厂南方分厂或者单独新设一个相对应的造船厂也要考虑建设了吧?
那么,这个造船厂设在哪里?广州有广州的优势,钦州有钦州的优势,是不是要衡量一下?至于同炼糖厂一样的人员问题、投资问题等等,也都要进行规划和计算吧?
虽说经过十年创业,现在高务实新设这两个厂已经不需要像十年前那样全部从零开始,一部分管理人才可以从京华内部调配,但具体调配也要内部选拔或者推荐一番吧?
再说,也不可能全部从京华内部调配,建厂当地肯定要招募人手,譬如广州港那边从刚被高务实拿下起,就一直在网罗制造海船的人才,这批人现在就可以考虑上岗了。
倒是炼糖厂有点麻烦,这不是高务实十年前规划中本就有过安排的项目,而是一个临时项目,因为高务实原先并没有想到自己会来广西任职,更没想到广西这边有这样的机会。
控制土司,可并不完全是帮朝廷降低土司威胁,虽然那是个主要原因,但次要原因对高务实来说也并不是真的很次要。
高务实十年前就对南洋有觊觎之心了!要不然他那么早就搜罗造远洋船只的人才做什么?要不然他养着那么多的家丁护卫、护矿队、护厂队做什么?
开玩笑,凭他高务实现在的高层人脉,他在京畿附近的厂、矿什么的,需要担心被打劫?就算是运货的队伍,那些山贼响马恐怕也不敢动吧!
而自从封贡成功,宣大及顺天一线早就安静下来了,而蓟镇有宝刀不老的戚继光,广宁有锋芒毕露的李成梁(辽东总兵官驻地在广宁),北虏外敌也威胁不到开平三大厂,按理说高务实现在把京畿附近的护厂队、护矿队全撤了都没事,最多留个京华商社的骑丁护卫就多有多剩了。
他留着这些准军事组织难道只是因为钱多撑得慌么?那都是为将来做准备的!
高务实对自己练兵这一块始终没有多大信心,所以才会把步丁和骑丁分别交给他觉得最靠谱的戚继光和马芳两大名将来帮忙提前培养,自己也始终维持,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一有需要,能够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战哪里?总不会是造反,肯定是往外打啊!
本来他的计划是等自己在大明南方也慢慢经营稳固,然后就悄悄出兵占了台湾,先在高雄占个据点建设一下,然后以此为基地去跟西班牙人抢菲律宾。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被派来广西之后突然发现,台湾不着急,菲律宾更不着急,不妨先拿安南练练手。
因为拿安南可以一举多得!
首先,大明对安南一直都是不满的,只是鉴于永乐、宣德两朝的旧事,觉得打安南也经营不好,所以才捏着鼻子认了眼下这个局面。但能把安南搞定的话,朝廷肯定是欢迎的。而高务实打算到时候给朝廷的计划,朝廷应该也会有兴趣……
以土司为主力去打安南,打下之后把土司外迁,广西内陆则迁汉人补充,顺便改土归流。只要能够实现的话,朝廷不仅白赚半个广西的流官直辖地,而且安南也正儿八经成了大明的领土——土司还是土司啊,照样承担朝廷的贡赋和征调!这不是一分钱不花就赚大了?
而土司方面也不亏,原先住在桂西桂南的山沟沟里,南下安南之后,哪怕先只拿个安南的北朝莫朝,那也有个世界级谷仓的红河平原,这买卖稳赚不亏啊!
至于高务实,他也不用担心,光是红河平原区域内的两千亿吨煤矿,他挖五百年都挖不完。万一情况更顺利一点,直接把南边的后黎朝也摆平了,那可还有个河静铁矿呢!你岑黄两家占地,我高某人只要两个矿外加商业利益,这没亏待你们吧?
哦,可能还得占一两个港口什么的,想必你们应该也不会介意。
如果说这件事的麻烦之处在哪,可能主要还是在于岑黄两家能不能联手,以及两家的兵力是不是够用。
虽说他们两家全部加起来能凑出十万狼兵,但那是拼命式的爆兵,一般来讲还是很不可取的,最好是少一些,出个五万兵就差不多行了。
但是安南的兵马不少,五万狼兵够不够搞定安南,这事儿比较存疑,尤其是岑黄两家都是穷土司,麾下狼兵狠归狠,装备可是真拿不出手。远远不能满足红朝那位大将所说的“既有美械装备又是广西口音,肯定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一条。
广西口音倒是有了,就差美械装备了。
这事儿吧,高按台打算自己破费破费,用“高械装备”顶替一下,但是免费赠送是绝不可能的,必须得提前说好,把拿下安南之后高按台看中的矿区、港口提前卖给他才行。
顺便,高按台也不是完全不出力,到时候调个几千家丁过来锻炼锻炼,也是完全可以考虑的事——高某人虽然对打仗这事没什么心得,但自家手下好歹也是戚继光调教过的,又有岑黄两家狼兵压阵,怎么看都应该问题不大。
毕竟人家莫朝的领兵主帅谦王莫敬典都病死了,要是这还欺负不了的话,就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
来广西之前哪知道会有这么大的变数,偏偏巡按御史只有一年的任期,这下可真是时不我待了!
各项工作都得赶紧动起来,片刻不能稍停,只是……有一个问题。
高务实皱着眉头,他现在还没在黄芷汀面前表露身份,手边无人可用,连派人联系广州港方面并要他们向京师传达自己的命令都做不到。
不行,这时间已经耽误不起了,得马上跟黄芷汀坦白,哦不是,是跟她说明清楚。
第096章 突发事件(4更破万)
按照高务实的预计,今日思明府既有自己这个跟黄家大小姐一同回府的“客卿”初至,又有岑七公子这样的大土司光临,黄芷汀在处理完思明府的政务之后应该会设宴款待。那个时候向黄芷汀说明自己的身份,应该是正合适的——因为岑七公子在场,既可以为自己的身份做一个证明,又可以让黄芷汀不至于因为“陡闻惊变”而失态。
好吧,其实说穿了,主要还是高务实担心黄芷汀会钻牛角尖觉得自己故意欺骗她,所以这么一路下来都不肯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毕竟女孩子比较感性嘛,有时候比较容易情绪激动。
不过意外的是,还没有到晚饭时间,黄芷汀就匆匆来了,而且神色极其严峻,脸色也相当不好,甚至她天生的娇媚之色都被一种明显的焦虑掩盖了下去。
高务实心头一咯噔,暗道:糟糕,莫非是岑凌这个扑街仔先把我的身份向她泄露了?
扑街仔,是高务实到广西这段时间新学的一个词,由于“扑街”这个词高务实十分熟悉,所以他对“扑街仔”也接受得很快。(嗯?)
然而事实看来并非如此,因为黄芷汀竟然急得没等高务实出门迎接就直接闯了进去,冲高务实道:“张公子,思明府出大事了……也或者说,是马上要出大事了。”
啥大事?你要杀了我这个广西巡按泄愤吗?
“这个,黄姑娘,你不要冲动,还记得我在进落雨寨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正所谓每临大事有静气。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黄芷汀眉头一皱,微微噘嘴道:“现在别开玩笑了,我在跟你说正事呢!”
“哦哦,说正事,好,你说。”
黄芷汀摇着头叹了口气,道:“黄恩隆死了,据说是暴病而亡。”
“黄恩隆?”高务实想了一想,才想起来此人是谁,讶然道:“思明州土知州黄恩隆?”
这里要补充几句,思明府下辖之地,除了本府直属的广大地区之外,还有思明州、上石西州、下石西州等,以前还包括忠州等,其中的思明州则是除了主支之外最强的一家分支。
同时还有个特点,就是思明州的土知州也是黄氏之中,与黄承祖、黄芷汀这一支血缘最近的同宗,而黄恩隆则是当代思明州的土知州。
它的第一位土知州便是第一位思明土知府黄忽都的弟弟,名叫黄钧寿。后来的几代沿袭暂不去说,到了成化年间,思明府黄氏主支的一位庶子黄绍叛乱,但他没有造嫡子的反,而是带领自己能掌控的狼兵去攻占了思明州,杀害了知州黄义,又以其子黄文昌领州事。
这当然不是朝廷能答应的,于是弘治十八年时,官军大举出动,捕杀了黄绍父子,以黄义的儿子黄永宁袭任思明知州。但后来黄文昌的儿子黄泰居然又驱逐了黄永宁,依然占据思明州。
这一次朝廷不知道为何,竟然懒得管了,或许是被黄永宁的无能弄得没兴趣再管吧,于是承认了既成事实,就以黄泰袭任知州,准许世袭。此后黄泰传位长子黄恩诏,黄恩诏无子,传位给弟黄恩锡,黄恩锡也无子,死后便由三弟黄恩隆袭任。
之所以说思明州土知州与黄氏主支黄承祖这一支血缘最近,就是这个原因。
黄芷汀叹道:“说起来,我应该叫黄恩隆堂叔的……他在任时,对我们主家很支持。”
“那你在担心什么呢?”高务实问道:“担心继任者不支持主家?”
黄芷汀摇了摇头,仍然一脸担忧:“黄恩隆有三子:嫡长子黄拱极、次庶子黄拱圣、嫡次子黄世廷。这其中黄世廷年仅七岁……还是八岁来着,总之还小。黄拱极与黄拱圣二人关系不睦,但黄拱圣虽只是嫡次子,却颇有能力,也有手腕。
他自己手头有大概五百狼兵,这五百狼兵可不是那种凑数的杂兵,而是常年负责在安南边境巡哨的精锐,战力相当可观。如果你想要一个类比的话,那么你可以认为这五百狼兵每一个人,都不会比官军的夜不收来得差。”
高务实惊了一惊,这个评价可不得了,明军官兵虽然渣,但是夜不收这种精锐斥候,最起码个人实力那还是相当可观的。而五百夜不收是什么概念?就南方官军的水平,五万大军里头大概能凑出这个数来。
如果黄拱圣手中的五百精锐真的都是夜不收的水平,那他肯定心怀不轨——你把自己的部下全练到这个程度,难道只是为了巡逻?
“黄姑娘,你的意思是说,黄恩隆暴病而亡之后,黄拱圣可能要造反?哦,我是说,他想强行夺职?”
黄芷汀苦笑道:“黄拱圣这个人我多少有些了解,他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人,如果他下定决心,那一定不会是夺职这么简单,我怕他会来一场斩草除根式的夺职——只要他能杀进州城,黄拱极和黄世廷兄弟恐怕保不住命来。”
这下高务实也知道黄芷汀的担心是什么了:黄拱圣一旦这么做,官军绝不可能不管,哪怕是被逼无奈也只能出面平叛,而如果黄拱圣真的杀了黄拱极和黄世廷兄弟,到时候官军一旦成功平叛,黄拱圣因为叛逆,估计十有八九会被杀,这样一来黄恩隆就绝嗣了——这种时候朝廷非常有可能将思明州改土归流。
那思明府黄氏的损失就大了,容不得黄芷汀不担心。
高务实也是改土归流派,但他要的可不是现在削弱黄家的实力啊,他才刚刚定下“驱虎逐狼”之策,打算借岑黄土司之力去拿下安南,要是这个时候黄氏主支因为这个原因而实力大损,到时候还有没有足够的号召力把整个黄氏带动出征,那可就不好说了。
次奥,怎么会出这种事,我这运气可是真不咋地!
“那现在黄姑娘你打算怎么办?”高务实皱着眉头,问道:“黄拱圣是不是真要作乱,现在你也只是估计……”
黄芷汀摇头道:“不管是估计还是料定,这件事都要避免真的发生,我想带兵去思明州,万一黄拱圣真要乱来,说不得也只能武力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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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7章 夺城杀兄
思明州最南部的箭楼山,乃是思明州防御安南的最前线。从箭楼山往南,只要下山便是安南境内,从此处向西南方向前进四十里,便是安南北部重镇谅山,而从此处往正西五十里,则是一处在后世更加著名的关隘:镇南关。
箭楼山地势险要,虽然说是说乃防守要地,但其实本来也不是很需要防御,因为这里的山实在是太过于险峻了些,即便是生长于大山中的狼兵也很难大规模翻越,无论是大明(土司)一方,还是安南一方,在此等地区驻扎重兵都是根本不可能的。[注1]
确切的说,即便谅山乃是安南北部重镇,其兵力也主要驻扎在梁山镇到镇南关外一线,其在箭楼山对面一共只放了十几个兵,这点人手如果以明军的编制来看,差不多算是一个小旗——如果算满编的话。
然而,箭楼山却驻扎了思明州五百狼兵精锐!
这当然是很不合理的安排,因为箭楼山离思明州的州城明江城虽然只有五十里路,可是这里头有一半是很难走的险要山路,只有进入狭长的明江平原,路才好走起来。
但黄拱圣及其麾下的五百狼兵偏偏就驻扎于此,甚至已经足足五年之久。从黄拱圣十八岁开始,到现在二十三岁,他常年驻扎于此,只在逢年过节时才会回到明江城。
他好歹也是知州之子,即便是庶子,也不该被如此对待才是。
但实际上,在此处驻扎,反倒是他自己要求的。当初他提出这个要求时,其父黄恩隆又是欣赏又是惋惜,而其兄长黄拱极则是满意之至,认为这小子虽然卑贱,倒也识时务。
只是,这对没什么文化的土司父子,恐怕都没听说过“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而黄拱圣虽然也没听过这句话,但他却做出了与重耳一般无二的正确选择。
原本黄恩隆只给了他两百狼兵,是他自己从自己管辖的土民中又逐渐挑选精壮加入其中,经过数年操演以及在箭楼山这等奇险之地的实际锻炼,才终于有了这五百精锐。
五百人看似不多,但思明州毕竟只是一州之地,平时维持的人马也就两千多人,即便加上他这五百,也凑不够三千。
事实上除非朝廷征调,土司们并不会在平时维持过于庞大的常备兵力,这就好比思明府作为黄氏主支,平时也只是保持五千左右的狼兵,其他该种地的种地,该打猎的打猎,否则大家早饿死了。
五百精锐狼兵,绝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的力量。
而现在,这支力量正齐聚箭楼山山寨之中,听他们的统帅训话。
“儿郎们!我父素来康健,气壮如牛,怎可能暴病而亡?黄拱极这厮身为嫡长子,却连这点时间都不能等,竟然弑父夺位,可见其心阴鸷邪恶,其罪恶贯满盈!我黄拱圣身为黄氏之裔,断不容许这等忤逆之辈玷污祖宗基业!”
黄拱圣并不高大却足够强壮的身躯傲然立于点兵台上,不大的双目之中杀机毕露,环视一周,忽然振臂怒吼:“儿郎们,随我杀回明江城,生擒黄拱极!”
“杀回明江城,生擒黄拱极!”
“杀回明江城,生擒黄拱极!”
五百狼兵一个不留,全副武装,只带三日干粮,随黄拱圣一道从箭楼山下山北上,直扑明江城。
这支狼兵不愧是黄芷汀十分警惕的精锐,这一路下山的险峻山路根本没有多余的阻碍,倒像是熟门熟路之极,而且行军极快,他们清早出发,中午便到了南蛇岭,离明江城仅仅二十里。
此时黄拱圣下令休息并吃饭,麾下有人劝他,说干粮边走边吃就行,无须休息,直奔明江城,一定可以一鼓而下。
黄拱圣笑了笑,道:“我不担心打不下明江城,我只是不想损失太大,每一个儿郎都是我苦心调教出来的,多损失一个我都心疼得很……我要趁城里傍晚换防之时赶到并发动突袭,现在还有时间,不着急。”
麾下土目们感动不已,各向手下人转述二公子的仁厚,一时军威更振。
傍晚,黄拱圣带着五百狼兵赶到明江城外,不过他只带了不到两百人出现在城下叫门,其余三百多人藏在浦丘背面——浦丘是一处小山,虽然不大,但藏在山后并不会被城内发现。
明江城是黄拱圣长大的地方,什么时候换防他一清二楚,这个时间正是换防之时,守卫松懈不说,警惕性也很差。
他还不是打算强攻,而是先以回城吊孝为名试着诳城。
本来他对骗开城门也没有报太大希望,谁知道城里对他的防备并不重,尤其是见他只带了一百多人,更是再无戒备,直截了当打开了城门,甚至守城土目还亲自出城迎接。
黄拱圣沉着脸,一副甚为悲痛的模样带着麾下一百多狼兵走到城门口,忽然对守城土目道:“陆友仁,黄拱极戮害我父,我欲杀之,以慰父亲在天之灵,你可愿从?”
郑、陆、程、谭四姓乃是黄氏土司麾下四大姓,从宋时便是黄氏从将出身,一直传至今日,在黄氏势力范围内可谓根深蒂固。
陆友仁听得这话,一脸震怖,脱口问道:“二公子,你从哪得知大公子杀了知州这样的谣言?”
“谣言么?”黄拱圣冷然望着他,忽然一挥手,麾下狼兵忽然摸出竹哨猛吹,并且立刻抢占城门。
陆友仁大吃一惊,退后三步,喝问道:“二公子,你待如何!”
黄拱圣淡淡地看了城外浦丘方向一眼,缓缓地道:“我待如何?自然是来拿属于我的东西——黄拱极那个无能逆子,有什么资格袭职知州?”
陆友仁大吃一惊,顺着黄拱圣的目光望去,只见浦丘那边尘土飞扬,数百狼兵风一般飞奔而来,气势汹汹。再一看城门附近,自己属下的三十多狼兵因为处于劣势,而且关键是命令不明,已经被黄拱圣麾下狼兵逼退在一边,实际上让出了城门控制权。
好在黄拱圣没有下令杀人,目前还没有出现伤亡。
不过,陆友仁知道,只要自己说一句“不从”,马上这些人就要血溅当场了,甚至可能也包括自己。
城门外的狼兵越来越近,城门内黄拱圣的狼兵除了围住陆友仁手下的三十多人,也慢慢地将陆友仁围在当中,越逼越紧。
而黄拱圣则向他走近一步,再次问道:“本公子再问一次,陆友仁,你可愿从?”
陆友仁暗叹一声,伸手解下腰间的朴刀,双手呈上递给黄拱圣,单膝下跪道:“卑职愿为二公子效力!”
黄拱圣满意地接过朴刀,又转手递还给陆友仁,道:“既愿随我,此刀仍然赐你。陆家数百年来都是我黄家股肱,今日你又第一个投我,将来少不得会有重用,你当牢记,莫令我失望。”
陆友仁一咬牙,俯首道:“是,多谢二公子。”
黄拱圣却也不计较他仍不改口的“失误”,而是唤过自己麾下亲信,交待了两句,便立刻下令杀向州衙。
那亲信得令,分派几个胆大精明的下属,分别前往其余城门传达“二公子大军进城擒拿弑父逆子黄拱极”的消息不提。
此时州衙里人倒是很多,可惜要么是在操办丧事,要么是来致哀的下属土官土目,虽然也有一点守卫,可是又谁会有作战的准备?
说实在的,知州老爷死不死跟他们这些守卫最直接的关系,不过是这几天趁着大办丧事的机会,可以吃得好一点罢了!
毕竟,从思明府到临近的州县都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估计从明天起就该有络绎不绝的致丧使者甚至土司老爷亲自前来,七天流水席根本不会停。作为普通狼兵守卫,吃饭改善生活才是他们现在心头最大的期盼。
而就在此时,二公子黄拱圣到了。
州衙的狼兵守卫先是微微一怔,暗道:二公子怎么来得这般快?
继而又都恍然,众所周知二公子是思明州内最勤劳而有担当之人,不仅镇守箭楼山,还主动揽下了巡逻剿匪的差事,今日想必是正在附近巡逻剿匪,忽然闻听惊变,于是立刻赶来了——你瞧二公子这一身风尘仆仆还带着大队狼兵的模样,可不就是匆匆赶来的样子么?
黄拱圣阴沉着脸,全身紧绷走上前去,几名狼兵守卫不疑有他,上前跪地参见。
见他们跪下,黄拱圣松了口气,只是“嗯”了一声,就冷冷地带兵而入。
狼兵守卫们这下知道情况有些不对了,但他们是黄恩隆的亲信,却不是黄拱极的亲信,稍稍犹豫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竟然装作毫不知情,目不斜视,继续做认真守卫的样子来。
黄拱圣一直注意身后的动静,见狼兵守卫们没有大声呼号,知道这一关又过了,心里不禁暗暗冷笑:本公子多年兢兢业业的形象总还是有些作用的。
他一进州府大院,正在前院接待访客的黄拱极便看见了。
黄拱极见二弟这一身全副武装且风尘仆仆的样子,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但他也知道此时绝对不能露怯,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强行挤出一丝笑来,问道:“二弟如何来得这么快,为兄派去送信的人……”
“是有些快。”黄拱圣冷冷地打断道:“因为我不想让一个弑父逆子多活一刻!”
黄拱极面色大变,怒道:“你说什么?”
但黄拱圣却不再应答,趁黄拱极愤怒之下毫无防备,猛然抽刀,反身一挥,黄拱圣的一颗头颅便与身体分离,飞出丈余之外,咕噜噜滚进了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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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1979年,我军自卫反击战时,曾有55军某师某团从此地不远处杀入越南。别问我怎么过去的,我看了卫星图也是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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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回柳州!
黄芷汀到底还是出兵了,虽然时间紧急来不及调动大军,但还是抽调了海渊城附近两千五百左右狼兵连夜出兵向西而去。
黄芷汀和高务实商量的结果是,如果黄拱圣还没有动手,那么这两千五百狼兵主要就起威慑作用,使其不敢乱来;如果黄拱圣已经动手,甚至按照最坏的结果打算,已经夺取了明江城,那么黄芷汀就先将明江城包围起来,等候广西抚、按两院的决断。
等候抚、按决断显然不是黄芷汀自己原先的本意,这是高务实力劝之后才让她答应下来的。
按照黄芷汀原先的想法,是尽量不要给朝廷干涉“思明内政”的机会和借口,能威慑得黄拱圣不敢动手自然是最好的,如果已经迟了,那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思明州,擒拿黄拱圣,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能让朝廷大军开进思明府境内,以免生变。
但高务实说服了她,高务实虽然不熟悉军务,也不知道万一黄芷汀真要武力夺取思明州,这一仗会打成什么样,但是他却知道怎么说服她:“此番若战,双方皆是黄氏之兵,无论战损如何,无非是亲者痛而仇者快也。姑娘莫非忘了岑猛之乱?思恩、田州双双衰落,遂使泗城崛起,此所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是也,姑娘何不慎重?”
黄芷汀果然犹豫了,毕竟无论岑氏还是黄氏,谁能成为本宗的主家,凭的可不是翻族谱、比血缘,而是看哪一支实力最强。思明州本来就是思明府除了本家之外最强的一州,本家和他们打一场,无非双双受损,要是万一打得还不顺利,直接弄成两败俱伤,那就更糟了。
但黄芷汀仍然担心朝廷干涉,尤其是担心朝廷一旦干涉,可能不会止于平叛,而是掺沙子、设流官。
思明府是黄氏的大本营,而周边黄氏同宗还有如江州、思同州、归德州、左州、奉义州、向武州等理论上属于太平府或者直隶州的地区,甚至还有个别县、巡检司也是黄氏一系,他们之所以奉思明府为主家,正是因为这个大本营不仅是黄氏最强的一支,而且是全无朝廷插手的一支。
原本隆庆三年时,黄承祖被朝廷阴掉了忠州之后,主家的声势就大受影响,如果这次再被朝廷阴了思明州,那这个主家地位还稳不稳,可就只有天知道了。
高务实道:“此事不必担心,在下好歹有个功名在身,此番愿意亲自走一趟,去劝说抚、按两院,保管将其中道理与两院分说明白。”
黄芷汀有些不敢信,问道:“你要怎么说?”
高务实笑道:“这有何难?便说思明府乃是黄氏主家,若是被逼急了,只怕整个黄氏都可能骚动……广西连续打了十余年,别说抚按两院,便是朝廷都为此有些头疼,是以为了确保广西稳定,两院必然不会冒着桂南骚动的危险强行改土归流。”
这番分析倒是颇有道理,黄芷汀有些意动。
高务实心中一笑,又给她加了一码,道:“若是姑娘不相信在下口才,不如这样,在下先去说动岑七公子随你一同出兵。”
黄芷汀怔了一怔,道:“泗城?泗城离我思明府五百多里呢,等他们出兵,黄花菜都凉透了。”
“不必从泗城出兵。”高务实笑了笑,道:“岑七公子人就在黄府,他在城外也带着差不多三百狼兵,就请他带着这些兵马与姑娘一同前往思明州明江城,便可以达到效果了。”
黄芷汀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做出岑黄两家联手的假象,震慑黄拱圣?”
高务实道:“不光是震慑黄拱圣,也是提醒朝廷。”
他这么一说,黄芷汀就反应过来了——岑凌带了多少兵马并不是关键,她也未必是真的需要岑凌的兵马帮忙,岑凌的唯一作用就是显示“岑黄联手”!
思明府是代表黄氏,泗城州代表岑氏。黄芷汀没人怀疑,就算岑凌,他代表岑氏也问题不大,毕竟岑绍勋不管事嘛,岑凌是他亲弟弟,总比黄玛更亲一些不是?所以岑凌在外界看来,当然是可以代表泗城岑氏的。
如此一来,在朝廷看来当然就是岑黄联手了。岑黄两家既然联手,那么朝廷除非准备兴兵二十万以上,否则就断然不会胡乱插手。
黄芷汀被说服了,道:“只要你能说动岑凌,我就信你。”
高务实于是去“说服”岑凌——这有什么好说服的?岑凌固然从内心上来说希望看到黄家乱一乱,可是他现在有求于人啊,高务实不过是来找他帮忙露个面,他要是还不答应,自己请高务实帮忙摆平黄玛这件事还有得谈吗?别说这件事没得谈了,说不定高务实还会把泗城州内部生乱的消息放出去,那就麻烦大了。
所以,这个威胁他不能不理,这个忙他不能不帮,只好一副义不容辞的模样答应下来,并和高务实一同来见黄芷汀。
她刚才没想起来问高务实怎么说服岑凌,此时想问却又不方便问了,再说时间紧急,这些事将来再说也不迟,于是一边请岑凌给城外的三百狼兵下令,一边给高务实留下两道盖了思明府土知州铜印的空白公文,让他自己填写内容,好拿去在抚台、按台面前作为“思明府使者”的身份证明。
高务实自然不需要这玩意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不过两张空白公文他还是收下了,然后三人各自忙各自的事,黄芷汀与岑凌分别调兵,准备联手出击。高务实则收拾收拾……好吧,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直截了当带着黄芷汀命人给他准备的几套衣服,便在十名狼兵的陪同下准备“去柳州和桂林”了。
当然,高务实本来不必像黄芷汀那么着急,睡到明天再出发完全没有问题,不过为了表示自己干劲十足,他还是连夜出动,向柳州进发。
就在他出动之后不久,又有两批人分别出动,而且目标居然惊人的一致,都是尾随跟踪高务实。
唯一不同的,只是目的。
第099章 归途考察
思明府没有朝廷的驿站,高务实这次回去也不打算再全程走路了,所以他先北上江州,然后稍稍转向西北方向走几十里便到太平府。
太平府是个神奇的地方,这个府的神奇之处在于除了知府本人是流官,其他一应官员全是土官,其下辖的各州、县也都是土司。
这些土司以黄氏为最多,实力也最强。其次则是赵氏,仅次于黄氏,不过赵氏目前的主要精力已经放到思恩府那头去了,在太平府方面甚至已经打算让出龙州来取得黄氏的支持。从这个做法来看,赵氏似乎有心避开黄氏的压力向东发展。
不过这些都不是高务实现在关心的事,对于广西土司的问题,他已经有了一揽子解决方案,而且是一举多得的解决方案,这种时候再去斤斤计较某个府、某个州什么的,不仅毫无意义,而且多此一举。
因此他连巡察太平府的心思都没有,直奔左江水驿上船,准备先走水路到南宁府,然后转马驿,经武缘县、宾州再到迁江县。到了迁江县就可以再换回水驿,走来宾县、象州、洛容县,再到柳州就只差二三十里地了。
自从到了南方,他发现走水驿比走马驿可真是舒服多了,只要不晕船就行,可谓是又快又稳又轻松,所以现在但凡能走水驿的地方,他都是坚决不走马驿的。
太平府可以不巡察,左江倒是需要了解一下,因为按照他的设想,将来为了控制桂西桂南土司而打造的商业网络,其上游段最重要的依托就是左江和右江。
根据他向船老大的打听,左江显然是西江水系上游支流郁江的最大支流。其在更早以前称斤南水、斤员水,发源于安南与广西交界的枯隆山。上游在安南境内称奇穷河,也叫黎溪,于平而关进入大明境内后称平而河。流至龙州后有支流水口河汇入,再以下就称左江了。
左江东流至龙州,龙州至上金段又称丽江。流经江州,又有一大支流黑水河从左侧汇入。主河道流至南宁汇入郁江田州段右江,乃是传统上郁江河段和郁江邕江段的.asxs.。(无风注:田州就是后来的百色,百色起义那个百色。)
根据高务实一路观察,从太平府开始上船算起,这左江的河道不算太宽,也有部分浅滩,但只要对主河道水文情况有所了解,通航是没有问题的——他这里的通航指的是内河运输船只,要求是能够运输巨木的那种水平。
能运巨木就好说了,那说明这条水路可以一直利用起来,因为左江和明江也是相通的,这意味着思明府、思明州都可以通过明江向左江航道进行水上商路连接。
高务实的商贸网络计划算是有了基本的支撑点——毕竟他不可能让人把那些巨木从十万大山的深山老林中一路扛去钦州甚至广州。
其实高务实也是担心过头了,左江主航道在后世都能跑大轮船,这年头的内河船只哪有不能跑的?要知道后世改革开放以后,常有货轮将这边的一些本地土特产品如龙须草、黄麻、红麻、黄豆、红瓜子等运往广州及港、澳等地。只能说他前世对广西的了解实在不足。
高务实又问船老大这河道上有没有什么山贼水匪之类,船老大道:“老爷有所不知,这一片全是土司,那些狼兵比什么山匪都山匪,上了山跟猴儿似的,哪家山匪也立不住脚啊。至于水匪也别提,水匪也不能常年睡在水里吧,总得在岸上有个窝,可在岸上他们又哪是狼兵的对手?所以这一路是没有什么山贼水匪的,倒是进了南宁之后就说不准,官军打土司还行,剿匪实在靠不住……”
高务实听得一阵无语,合着土司治理的地区,治安反倒比朝廷流官治理的地区好。至于官军能打土司,高务实心里清楚得很,那是因为官军动不动就是几万打几千,或者十多万打一两万,这要是还打输,土司非得变成后金不可。
幸好岑黄两家互相牵制……
一路平安到了南宁府,高务实依然隐瞒身份——其实也没法不隐瞒,他大印关防乃至官袍都没有,非说自己是按台老爷,谁信啊?于是找了个客栈暂住。
南宁府是流官地,而且实力不弱,府城还有同样实力不弱的南宁卫镇守,所以高务实一进城就感觉放心多了。
按理说他在桂南土司的地盘,有黄芷汀派出的狼兵跟着,其实真的什么都不用怕,桂南是黄氏的基本盘啊,不给黄芷汀面子的怕是找不出几个来。可是人就是这样,他自认为自己是朝廷官员,呆在土司辖区总是觉得心里少了点倚仗。
这下子到了震慑桂南的南宁府,他就安心多了,也不要狼兵们守着,大大方方给狼兵们放了半天假,又每人打赏了三钱银子的,让他们自己出去喝酒。
三钱银子的赏恐怕是近十年来高务实给出的最低赏钱了,但那没法子,黄芷汀只给了他五十两银子的“差旅费”,他这一波就打赏就花了三两,不小气了……要说小气也是黄芷汀小气。
不过,高务实估计黄芷汀手头可能真的未必有多少现银,毕竟土司之穷是连朝廷都知道的,他们是典型的有人力、有物力,就是没财力。
狼兵们走了之后,高务实便一个人在房里琢磨起怎样控制土司的事来。
现在大方向是想好了,细则却还完全没有,而细节安排马上就要开始进行,由不得他再拖拖拉拉——这次他之所以趁机要求回柳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必须赶紧与自己人联系上,把各项准备工作的安排交待给具体的属下操办起来。
除此之外,还要开始进行战争储备,譬如火枪、火炮、火药、弹丸这就是必不可少的,同时粮食也得储备——他不大相信岑黄两家储备的物资够打一场灭国之战,哪怕对方只是安南的一半也不行,除非岑黄两家老早就想造反还差不多,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并没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这些物资储备只好高务实自己提前先准备一下,到时候……当然也不会免费支援,肯定还是要利益交换的。关键是这些事情的准备并不是高务实下令就能直接进行,还要进行一些掩护,至少不能在京畿附近囤积这些玩意,要不然万一被有心人举报一番,哪怕朱翊钧不信,只怕自己都得脱层皮,所以要囤积都只能囤积在广州。
幸好广州港一直在扩建,想必能空出不少仓库来。
不过一想到广州港,他又开始头疼自己在南方的第一个造船厂到底建在哪好,广州是华南第一大城,又是港口城市,显然有人才和人力资源的优势;而钦州临近土司辖区,紧靠十万大山,则肯定会有材料方面的优势……不好定啊。
正想着,忽然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