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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5章 可战方和(十三)

    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只有一点新月微光和四周被点燃的粼粼火光。

    影影绰绰之下,袭营者和反击者因为营中障碍物的关系,都很难编组出个什么正经的战阵来,双方你一轮箭矢,我一轮三眼铳的乱射之后,就免不了进入短兵相接。

    麻贵的算盘打得不错,如果能阵斩恰台吉,不仅对面宿卫亲军的士气十有八九当场就要大泄,给明军以撤走逃离的机会,而且这样的损失,足够使俺答暴怒,愤而大举攻打德胜堡。

    但有一个问题是年轻的麻贵将军没有仔细思考的:恰台吉堂堂右翼蒙古第一高手,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阵斩之辈?

    由于麻贵刚才下令明军向他靠拢以便集中火力的缘故,他的坐骑此时几乎是停在原地不动的,而恰台吉领军而来,坐骑则处于奔跑状态。

    此时双方经过一轮远程对射,各有一些伤亡,而恰台吉这方已经果断加速,快逾闪电地冲杀而来。

    人借马力,自然威势大增。而麻贵所领明军一方,则只能临时催马上前,马匹还来不及跑起全速,气势上就先输了一筹。

    麻贵的目标是恰台吉,恰台吉的目标又何尝不是麻贵这个明军主将?

    不过两人并非正面对冲,所领之军的兵锋都有些倾斜错开——这是因为双方都是首领,如果直接带队对冲,即便他二人没有一招分出胜负,也一定会跟敌人身后的大队伍撞个满头。这样的话,任你武艺高强,在人群之中被人胡乱砍中的几率也太高了,二人都是经验丰富之人,当然不肯出现这种胜负全凭意外的战况。

    双方骑兵一支略微偏左,一支略微偏右,错峰一阵冲杀,麻贵和恰台吉二人只交手了一个回合,实际上只是互拼了一刀,却谁都没有能将对方斩落马下,反倒是身边的骑兵各自有几个落马。

    但麻贵知道自己吃了点小亏,因为蒙古马刀的刀身比麻贵所配的雁翎刀刀身前段更加弯曲,在两刀相交之后,恰台吉顺势一带,刀锋之处在麻贵的右臂划拉了一下。

    不过他这一刀虽然削中了麻贵的右肩,但碰巧麻贵右肩外臂有精钢罩甲的护肩保护,恰台吉这一刀虽然借着马力,马刀去势也很是凶猛,但却也只是“铮”的一声,在麻贵的护肩上划拉出几点金属对撞的星火之光。

    麻贵心头一沉,暗道不妙:恰台吉这厮临阵经验实在太过丰富,如此电光火石之间,竟然也能利用马刀的优势创造出重伤自己的机会,错非自己有着盔甲方面的优势,只刚才这一下,这支右臂恐怕就要废了。

    不过,麻贵同时也发现了恰台吉的一个也许算不上弱点的弱点:恰台吉或许是因为不肯让铁甲影响自己的神射技艺,因此全身只穿着皮甲。

    鞣制得最为精良的皮甲足以防御寻常弓矢,但绝对挡不住利刃加身,更不可能挡住火器抵近射击,此乃军中常识。

    但之所以这个弱点又称不上弱点,则是因为三眼铳的点火并不方便,装弹更是慢到一塌糊涂,方才这一轮射击的弹药是提前装好的,点火则是由于之前双方之间还有一定的距离才得以完成,而现在双方已经短兵相接,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至于利刃加身……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麻贵刚才与恰台吉交手虽只一回合,却已经足以肯定恰台吉绝非浪得虚名,此人虽然以神射最为著名,但近身搏杀显然也绝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还要强上一线。

    所谓穷文富武,麻贵出身边将世家,不仅有数代武艺传承,也有足够的财力让他好好练武。

    然而人的生长衰老总有规律,二十岁的年纪固然精力充沛,但血气方刚,在武艺上的表现便是勇悍有余而圆融不足;恰台吉则不同,他如今三十出头,正是一个武人精、气、神全部处于巅峰的时刻,多年的战斗经验与这种精气神结合在一起,相比麻贵而言,自然就更显得毫无破绽。

    双方都是骑兵,如此斜斜里一个冲锋,很快便像是两支球队交换场地了一般。

    麻贵与恰台吉宛如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勒马转身。

    此时麻贵虽然已经觉得阵斩恰台吉之想太不实际,但即便要带领麾下两拨骑兵撤离,也必须再杀回去才行,所以他并未多话,只是冷冷地把手中的雁翎刀一举——这是告知自家军兵预备冲锋的意思。

    但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前方的恰台吉比他更加果断,此人似乎是在还未曾掉转马身之前就已经将弯刀入鞘,此时已然持弓在手,抽出羽箭,弯弓搭箭,口中森然一喝:“兀那敌将,可曾听过我蒙古哲别神射!”

    麻贵头皮一紧,暗道不妙:以恰台吉的战阵经验,不可能不知道箭射主将这种事最好是趁人不备,而如今他在射箭之前居然还特意开口提醒,说明他对自己的箭术极其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负——我这一箭,你便是上天入海,也必中无疑!

    说时迟那时快,恰台吉话音刚落,一点寒芒已是离弦脱手!

    “锵!”

    被恰台吉出言提醒的麻贵全神贯注,手中雁翎钢刀猛然一挥,竟然准确无误的劈中了恰台吉这必杀一箭。

    麻贵心血涌起,自信心暴涨,大喝一声:“哲别神射,不过尔……啊!”

    他身旁之人甚至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家主将话未落音,胯下战马却四蹄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马背上的麻贵一时不察,差点摔了个四仰八叉。

    众人连忙去看,才发现那战马的双目中间,早有一根羽箭直没其中,箭头甚至已经从马的后脑勺透了出来。马的头骨坚硬如铁,这一箭威力之大,竟至于斯!众人不禁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恰台吉这所谓的哲别神射,不光是当先那一箭,而是连环两箭:第一箭本就已经快准狠兼备,麻贵全神贯注才一刀劈中,化解危机,然而紧随而来的第二箭其实才是恰台吉的真正目的——他不是要射杀麻贵本人,而是射杀麻贵的战马!

    换句话说,他是想生擒麻贵!

    而就在此时,那边恰台吉的一声冷笑也适时传来:“不过尔尔么……你可敢再说一遍?”

第125章 可战方和(十四)

    “哲别——哲别——”宿卫亲军因恰台吉的神射而气势如虹,发出齐声欢呼。

    恰台吉却不在意麾下将士的欢呼,仿佛早已习惯一般,他手上此刻已经再次换成马刀,刀锋向前一挥,吼道:“宿卫亲军,箭矢阵,冲!”

    麻贵脸色通红,但却不敢犹豫,马上爬了起来,他已经明白恰台吉的目的,先将自己战马射杀,然后趁自己无马,不能带队冲锋之机,一个冲锋打垮自己麾下的队伍,然后将自己生擒活捉。

    只是,明白也没用,现在的局面已经一步步向恰台吉所希望的滑去。

    麻贵身边的几名达兵正欲下马将自己的坐骑让给自家主将,却听见一人叫道:“麻将军上马!”

    麻贵转头一看,却是高珗策马奔来,一只手还牵着一匹战马——那是先前对冲之时一名落马骑兵的战马,现在大概已经可以算是“无主”之物了。

    麻贵也不看这匹马究竟是明军的战马还是蒙古宿卫亲军的战马,向前几步,接过高珗顺手抛出的缰绳翻身而上。

    但此时恰台吉和他麾下的宿卫亲军已经冲近到离明军不到三十步,麻贵不敢犹豫,大喝一声:“迎敌!”

    他已经没必要喊用什么阵迎敌了,因为距离已经太近,什么阵都来不及摆开架势。

    这一波对冲,肯定要吃亏。这是麻贵心里的唯一想法。

    幸好,达兵乃是他们麻家的家丁,既然麻贵要战,那么无论战况如何,他们都只能跟着麻贵,进则同进,退则同退。远高于普通卫所兵的待遇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不过麻贵在迫不得已再次冲阵之前,眼角余光瞥见高珗刚才给自己送马之后,他自己的战马似乎有些失控,竟然不受控制地窜到了战局之外,心里不禁略有些惊讶,只是此刻情况紧急,麻贵也没来得及多想。

    然而,兵乃将之胆,将乃兵之魂。高珗的战马这一失控,高珗率领的高家骑丁冲锋之势顿时便是一滞。

    虽然大伙儿都知道,此番前来麻贵将军才是主将,方才连自家团副高珗在内,也都是跟着麻贵将军在作战,但事实上麻贵亲自率领的还是自家达兵,高家骑丁仍然是跟着高珗在行动——换句话说,麻贵实际上只是间接指挥着高家骑丁。

    麻贵虽然冲锋在前,却也感觉到自己身后的部下分作了两拨,紧紧跟随自己的是自家达兵,高家骑丁则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才继续跟上。

    倘若是面对普通对手,这稍稍一顿并不见得有什么大不了,可眼下的对手是俺答的宿卫亲军,是恰台吉!

    恰台吉何许人也,虽在冲锋之中,却也立刻发现对面明军前后两部分出现了一丝脱节,他当机立断临时一拉马缰,口中高呼一声:“古柯鲁拉!”

    原本直线冲锋的宿卫亲军在他的带领下,宛如蒙古将士手中的弯刀,忽然划出一道弧线,不再是对准麻贵带领的明军“矛头”部杀去,而是往后挪了挪,朝着麻家军和高家军那稍有些脱节的结合部杀去!

    麻贵心头亡魂大冒,知道恰台吉在此刻已经发现自己麾下最大的问题,正试图将麻家军和高家军分割开来。至于分割之后,恰台吉打算先解决哪一边,那已经不重要了——这毕竟是在蒙古军营之中,自己麾下这两支力量只要被分割开,就只有被各个击破的份。首先被恰台吉盯上围剿的那一部分绝无难幸免不说,另外那部分如果撤得不及时,也是难逃覆灭。

    恰台吉和宿卫亲军动作神速,就在麻贵心头震惊,赶忙勒马掉头之时,便已经从两军结合部如刀切牛油一般杀了进去。由于麻家达兵还在跟着麻贵向前冲锋,所以此刻是马背对着恰台吉,恰台吉根本懒得去理会,只管冲着收马不及、仍向这边冲来的高家骑丁挥刀鏖战。

    失去首领的高家骑丁顿时抵挡不住,被杀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崩溃,恰台吉却猛然呼号一声,领兵弃了高家骑丁,回身向后杀去。

    原来麻贵看出恰台吉的意图之后,不敢弃高家骑丁单独率领麻家军逃走,干脆豁出去了,带着达兵奋起余勇亡命杀来,打算反过来前后包抄夹在中间的宿卫亲军!

    恰台吉丝毫不慌,他知道,若是身后这支骑兵的将领还在,自己眼下杀到中间反而颇有危险,可问题在于,他本就是因为这支骑兵的将领战马失控才率军从中截断明军的,又何必担心身后这支明显经验不足的骑兵能在失去直接指挥的情况下第一时间配合上麻贵这边?

    果然不出恰台吉所料,此刻高家骑丁因为失去指挥,面对这种情况反应明显偏慢,一时竟然不知该先整队,还是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反身杀上。

    麻贵心中叫苦,暗道一声“我命休矣”,却仍然不管不顾拼死往前冲锋。

    然而就在此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一骑,抢在麻贵一个马身的位置之前迎向恰台吉,那马上骑士扬手大喝一声:“你有神射我有铳!”

    只见火光连闪,“砰!砰!砰!”地三声叠响,神射无敌的右翼蒙古第一名将恰台吉忽然从马背上仰天摔下!

    幸好对面的宿卫亲军个个马术精湛,如此电光火石之间竟然全都硬生生拉偏了胯下战马,给落马的恰台吉空出来一道空隙,要不然这位蒙古英雄只怕就要当场被自家骑兵的马蹄踏成肉泥!

    麻贵大喜过望,定神望去,才发现刚才突然用三眼铳将恰台吉击落马下之人竟然是高珗。

    不过高珗脸上却毫无喜色,连看都没朝恰台吉看一眼,便冲着麻贵大喊一声:“麻将军,情况有变,此处不宜久留!”

    麻贵当然也知道眼下情况对己方大为不妙,自家两支骑兵的联合阵势早已被分割开来,不说俺答有可能再派来一支援兵包围自己,就算俺答不再派兵前来,只要恰台吉刚才这一下没死,站出来喊一声“继续冲锋”,自己等人只怕仍然免不了要交代在这儿。

    麻贵当机立断,大吼一声:“撤!”一拉马缰,避开当面的宿卫亲军就打算绕道回杀入蒙古大营的方向原路撤出。

    高珗也是二话不说,纵马斜出,朝着高家骑丁一挥手:“撤!撤!”

    两人才跑出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便同时听见背后恰台吉暴怒的声音:“鼠辈哪里走!”

第125章 可战方和(十五)

    麻贵和高珗最终还是带着部下杀出了蒙古中军大营,恰台吉虽然因为高珗那支从德胜堡带出的三眼铳威力不佳而侥幸未死,但却仍然受了伤,左肩窝中了一弹,不得不赶紧治伤。

    他所得的俺答军令本就只是击退来敌,既然明军已经丧胆自退,他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再加上还要防着那位其实远在三百里外的马太师偷袭,恰台吉也就只是在明军背后咋呼了几声便即收兵,命属下人收拾战场和防备明军再来了事,自己则赶紧去处理伤势。

    三眼铳装弹比较杂,既可以是钢球、铸铁小块、碎铁砂等,也可以是铅弹。不论是哪种,都轻忽不得:铁弹可能导致破伤风,铅弹更是极易中毒,恰台吉伤在肩窝这种位置,自然不敢等闲视之。

    麻贵和高珗夺路而逃,一直跑出十里开外,确认没有追兵跟来之后,才匆匆清点了一下伤亡,结果麻家达兵少了二十一人,高家骑丁更是少了五十三人,伤亡率在这个年代来说算是相当不小了,两人都是一阵懊恼,又一阵黯然。

    “刚才那敌将乃是恰台吉,号称蒙古第一高手,十七八岁的时候便有‘小哲别’之称,俺答爱他忠勇,将其收为义子,出征临阵常侍身侧……直娘贼,果真是有几分本事!”麻贵用力啐了一口,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又道:“不过高团副,你那一铳是怎么回事?我见你冲那么近放铳,还道恰台吉这祸害总算要毙命当场了,怎么才转个身,他又爬起来了?”

    高珗也一直奇怪这茬,顺手把三眼铳拿出来看了看,然后用力“呸”了一声,恼道:“这破铳……麻将军你看。”说着把那三眼铳递给麻贵。

    麻贵接过,稍稍一看,也是一脸怒色:“这是哪里造的破铳,为了防止炸膛,这破铳加厚了铳管内壁——炸膛倒是不容易了,可这么一来,装药就少了怕不得有一半之多,才装这点火药,威力哪够杀人,怕是连只鸟都打不死!呸!破铳!”

    高珗苦笑道:“只怕这玩意根本就不该当火器用,完全就是拿来当短锏使的。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已经算好的了,至少不会随意炸膛。我家大少爷这次奉圣意来巡视防务,对火器尤其关注,结果炸膛的三眼铳实在是……唉!”

    “唉,多好的机会啊……”麻贵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是能打死恰台吉,那可就是砍了俺答一臂,那老虏一定会气得强攻德胜堡的,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高珗也是一脸苦笑:“现在可怎么办,咱们给俺答造成的损失只怕算不得什么,俺答白天是否会出兵攻城还在两可之间。偏偏咱们自家伤亡却是不小,我家大少爷麾下这群骑丁可是费了老大一笔钱才弄出来的,费的心思也不比钱少,这次我一战就给他丢了五十多号,回去都不知道要怎么交代。”

    麻贵其实比高珗还心疼,因为在他看来,高珗麾下的骑丁虽然看得出来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底子也不错,可毕竟没经过什么战阵,补充起来容易。可是自家的达兵就不同了,这都是从经年老兵中挑选出来的,其中很多人别看只有二十几岁,却是十三四岁就从童子兵干起的老手,打了十来年的仗才收进达兵之中,这样的精兵那真是死一个都心疼,何况一下子丢了二十多个!

    他手头一共也才分到三百达兵,要总是这么损失,不要几仗,达兵就算完了。

    两个人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过了好一会儿,麻贵才道:“天快亮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关内,要不然俺答万一真要展开攻势,镇羌堡离得太近,没准也会被当做目标,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高珗表示同意,然后又道:“我想了想,咱们虽然给俺答造成的损失不算大,可是俺答这几年似乎也没被人打上门去吧?没准他还真会忍不住攻城,这样的话,咱们是不是也算给马总戎吸引北虏注意了?”

    “算肯定应该算,就是效果怎样现在还不好说罢了。”麻贵想了想,道:“你刚才说的倒也没错,北虏这几年南下劫掠虽然也经常无功而返,甚至被咱们宣大各军打回去,但要说他们的真实损失,却也不大,尤其是俺答亲领的中军被偷袭,好像真没有过……”

    他说到这里,却又皱起眉来,迟疑道:“但是俺答这老虏是个老奸巨猾之辈,你瞧咱们这次偷营,他至始至终只派了宿卫亲军前来迎击,旁边各部的营地居然根本不为所动,我琢磨着,像他这样的人……实在不像是个会因怒兴兵的主,咱们的算盘只怕刚开始就打得太如意了些。”

    高珗到底不是正经的明军将领,不好就这个问题发表看法,只是含糊应了一声,然后道:“不管怎么说,咱们总归都尽力了。”

    “是啊,咱们都尽……咦,前面怎么有鞑虏?”麻贵说着忽然吃了一惊,手指前方。

    高珗连忙举目望去,却见前方镇羌堡方向跑来一支蒙古骑兵,正冲他们而来,也不禁吃了一惊,刚要喊“敌袭”,却又一愣,迟疑道:“不对啊,麻将军,你看他们的模样,不像是来找咱们的麻烦,倒像是……吃了败仗?”

    麻贵定神一看,却见前面这支蒙古骑兵不过两三百骑,大多皮甲残破、披头散发,不少人一看就带着伤,甚至还有个别人连武器都没了,只有一柄马弓挂在背上。

    这模样,显然不可能是来找他们晦气。

    “这是败兵。”麻贵到底是打了好几年仗的“老将”了,很肯定地道:“而且败得很惨。”

    高珗其实以前跟着高家大老爷也是打过仗的,不过那主要是跟倭寇打,以小规模作战为主,对于北疆这边的战事不是很了解,所以只是诧异道:“他们这是在哪吃的败仗?怎么是从东边来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瞪大眼睛朝麻贵望去,恰好麻贵也瞪大了眼睛朝他望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齐声惊呼:“马总戎?”

第125章 可战方和(十六)

    麻贵和高珗的惊诧,不在于马芳出兵打了胜仗,而在于时间不对。

    按之前的计划,马芳出兵的时间应该比他们这边还要晚几个时辰:麻贵他们是凌晨偷营,而马芳那边应该是下午才出击。

    之所以选择下午,是因为在下午发动一波攻势之后,马芳可以迅速撤回,那时候大抵已经到了晚上,辛爱即便成功抵挡了明军的攻势,也无法进行有效反击了——毕竟大家其实都不擅长夜战。

    这是一个稳妥的计划,实际上从这个计划就可以看出,王崇古、方逢时和马芳并没有好高骛远或者贪大求全,他们的目标很谨慎也很明确,就是在尽量保证己方不出现较大伤亡的前提下,给于辛爱所部一定的打击——战果什么的,并不需要很大,只要总体来说足够宣称己方获胜即可。

    这个目标,是站在当前的大局上来确定的:大明无须在此刻取得什么大胜,只要能够稳稳守住边关,同时还能适当反击,俺答就只能被迫改变初衷,在把汉那吉事件上,从军事威胁或者纵兵入侵改为谈判协商。

    当然,按照正常来说,大明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前些年还一直被人家压着打呢,难道睡了一觉醒来,就换成自己压着人家打了?你当时程咬金学会三板斧——仙人梦中授业呢?

    可是现在,这支败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约莫三百来骑,比斥候队显然多了不少,又不足一个千骑规模,那只能是吃了败仗、跑散了人马的部队了。

    镇羌堡以东,只有辛爱所部,可见马芳是提前出击,并且打赢了。

    麻贵忽然大喝一声:“全部上马,准备迎敌!”说罢当先翻身上马,持刀在手——这会儿来不及给三眼铳装药装弹,再说刚才高珗那三眼铳的表现,也让麻贵对这批东西没啥信心了,反对对面不过是一拨败兵,直接操刀子上就好。

    对面那支败兵此时也发现不对,忽然变了向,开始往北转弯。他们其实比麻贵和高珗还更早发现前方有人,只是此刻天色才刚刚发亮,远远望去只看见有大概一千骑兵。

    在他们看来,明军此刻应该都在关内,关外除了昨天下午马太师的队伍之外,应该不会有明军骑兵了,毕竟明军的骑兵本来就少,马太师昨天袭击左翼大军的时候前前后后出现了一万多骑兵,明军怎么可能还在镇羌堡和德胜堡这一线之外再派出这么多骑兵来?

    更何况,这里是大汗中军所在,明军派一千骑兵在关外,岂不是叫花子端钵进茅厕——找死?

    这批败兵着实没有料到,明军寻常时候肯定是不敢派区区千余骑兵在俺答中军面前晃悠的,但如果是集中精锐悄悄出关偷袭一波再赶紧撤回,这个胆量还真有。毕竟此刻明军对蒙古虽然大体处于守势,却还没有到洪承畴松锦之败后面对野猪皮那样根本不敢与之野战的地步。

    所以,误会就这样产生了——他们以为这支骑兵是俺答分出的兵,这才飞奔过来告急,直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明军骑兵。

    这批人刚吃了败仗,军容不整、战意全无不说,不少人还身上带伤,再加上兵力也处于劣势,自然不敢顺势冲杀,只好临时改变方向继续逃窜。他们甚至还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怀疑俺答的中军这边是不是也吃了败仗,否则明军骑兵怎么敢来“围堵”自己了。

    不过麻贵这边刚才也是好不容易才从俺答中军撤出来,战斗意志其实也不怎么高昂,眼见得前面这支队伍临时转向逃窜,他们随着追了一阵,胡乱放了两波箭之后也就停止了追击,转回镇羌堡入关复命去了。

    却说俺答此时刚刚去看望了一下受伤的恰台吉,出了恰台吉的毡帐,面沉如水的老汗王一言不发回到汗帐,正在考虑要不要对德胜堡发动一波攻势,以免明军胆子越来越大。谁料他才刚刚坐下,把那玛瑙鼻烟壶拿出来,正要打开吸上两口,便听见帐外一个声音慌慌张张地喊道:“大汗,大汗不好了,黄台吉被马太师大军偷袭,损失惨重,左翼大军全打散了!”

    黄台吉就是辛爱,蒙古语里的“台吉”有个说法,说是来源于汉语“太子”一词,但其实等同于皇子、王子,好比《说岳》里总是称兀术为金国四太子,就是这样一个前提,否则的话,按照汉人的制度,天无二日、民无二君,储君也是君,太子当然有且只有一个,哪有什么大太子、二太子、三太子?

    但蒙古语里众“王子”的差别却没那么大,或者说分得没有那么明显,只是在嫡长子的台吉称号前加上一个“黄”字,黄是帝王之色,加在前头便有了特殊含义。[注:也可能是音译的原因,黄通“皇”。]

    有看官可能要说了,你这是瞎说,否则为何野猪皮的第八子、后来的所谓天聪汗其名字就叫“皇太极”?

    皇太极这个名字显得大气、恢宏,有帝王气象,但众所周知,它其实就是黄台吉的另一个翻译。

    而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个名字,就是一个称号,与辛爱的这个“黄台吉”毫无二致,而皇太极则应该是另有名字的。

    关于皇太极本人的名字,史学界有几种说法,一说是叫阿巴海(又作阿渤海),另一说是叫黑还勃烈。

    阿巴海(Abakhai)之说,源于俄罗斯汉学家G.V.戈尔斯基,其可能是将皇太极的年号Abkaisure误解为名字了,实在不怎么靠谱,就不多说。

    黑还勃烈一名则比较接近历史原貌,因为“黑还”就是“黄”字汉语音的切读,而“勃烈”则是蒙语中“苍狼”的意思。

    根据女真学、满学、蒙古学专家金启琮先生笺示,努尔哈赤的满文原义为“野猪皮”,舒尔哈齐为“小野猪皮”,雅尔哈齐为“豹皮”,而多尔衮为“獾”,所以皇太极本名为“苍狼”是最为合理的。

    扯远了,此刻俺答听到外头这一声喊叫,大吃一惊,站起来喝道:“什么人?进来说话!”

第126章 俺答求封(一)

    整整一天,俺答的中军毫无动静,既没有怒而兴师猛攻德胜堡,也没有因为左翼大败而顺势撤围,倒仿佛一个颟顸醉汉般反应迟钝。

    但德胜堡中之人,上到半拉子钦差高务实和大同镇守黄孟宇,下到以马巍为首的大同诸将,没有一人敢放松警惕。毕竟在他们看来,俺答的反应实在极不正常,这种打又不打,退又不退的表现,完全不符合这数十年来俺答所展现出的风格。

    俺答应该是一个果决而又固执、精明而又大气的领袖。

    由于镇守太监在此,马芳的战报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德胜堡,战报里说马芳此役“是日忽雨,遂决议出兵,虏等弓弦既软,又遭突袭,故大溃。芳等分进合击,追敌百里乃回,得虏首五百二十七级,战马百二十匹,伤敌及缴获无算。实数十年来出漠第一功也。”

    前文曾有述,明军对战蒙古,击退乃至击败敌军并不算少见,但斩首却十分困难。此役马芳一战斩首五百多级,说是“数十年来出漠第一功”也许略有夸张,但的确也是极其少见的大胜。

    按理说,俺答先是中军被袭,意外伤了得力干将恰台吉,接着又接到长子辛爱所部大溃的消息,其心情应该要么惊怒,要么惊惧。

    若惊怒,则应该出兵报复;若惊惧,则应该顺势退兵。

    可是,偏偏俺答全无反应。

    这下子,反而轮到德胜堡中的明军惊疑不定了,大家几乎都认为俺答是在策划一场大阴谋,唯有因为自家家丁受损严重而一整天闷闷不乐的半拉子小钦差高务实对此持反对意见。

    高侍读言之凿凿地表示:俺答虽不退兵,却一定会请和,且不仅请和,还会请求朝廷册封。

    高侍读的理由倒也不算很复杂:俺答原先担忧孙子会被明廷斩杀而出兵威胁,但现在朝廷册封把汉那吉的消息已经传出关外,俺答出兵的理由已经不成立。

    同时,由于明军一方面守备得宜,一方面出击获胜,俺答应该清楚这次出兵讨不了什么好处,而他自家原本就遭灾严重,今年前两次出兵劫掠也都被马芳、戚继光等打了回去,再算上这一次,已经是一年出兵三次而又徒劳无功,这实际上已经严重超出了蒙古自身的承受能力,他再继续打下去,大明方面根本无所谓,他自己却要生生把自己拖垮。

    但道理说到这一步,大家认为还不够,因为仅仅如此的话,了不起俺答退兵也就是了,毕竟大明其实也没有能力奔袭数百里去打他土默川本部,何至于请和请封?

    本来高侍读是没有什么兴趣给这群边关战将们上政治课的,但考虑到他在这边的分析一定会上达天听甚至通过朝廷邸报而公告天下,因此出于“养望”考虑,高侍读还是勉为其难地给他们简略分析了一番。

    按照高侍读的说法,俺答请求与大明和好通贡不是一次两次、一年两年了,这么多年来他其实一直在朝这个目标努力。原先是大明方面一直不答应,也不肯跟蒙古进行什么谈判,所以俺答总想着靠武力威胁和掠夺边地来逼迫大明同意,以达成通贡的目的,顺便维持蒙民生计。

    然而近几年,尤其是今上继位以来,大明边防愈加巩固,使俺答多次南下不仅徒劳无功,反而损失不小,同时俺答的土默川本部却连年遭灾。此消彼长之下,俺答的实力相对于大明来说,反而下降了。实力既然下降,以武力入侵为威胁的法子当然就更不灵光——今日之败就是明证。

    俺答作为右翼蒙古大汗,必须为自己的子民谋一条生路,既然来硬的不行,那就只好来软的,只能把目光转回请和求封上来。正巧此时他那孙子一时糊涂,玩了一出请降,结果意外发生了:他不仅没被杀,反而被册封了!

    俺答惊诧之余,此时的心中也肯定会想:我孙子老老实实请降就能被册封,我要是老老实实请降,明廷会不会也同意呢?此前那些年明廷总是拒绝,或许只是因为嘉靖皇帝的缘故,现在的隆庆皇帝听说和他爹的为政大相径庭——我要不就再试一试?

    高侍读的见解,大家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只是脑子里总还是有些惯性作祟,不太敢相信俺答这老匹夫真能这么老老实实。

    高侍读倒也不介意他们这种将信将疑的态度,而是说完这番话之后便去视察自己的骑丁去了——他一方面是心疼损失,一方面也是想亲眼看一看、问一问这次的作战情况,才好分析对策和安排接下来的补充和训练。

    在前世,他上一代的干部受太祖影响较深,而他这一代的红朝干部则受太宗的影响较深,所以他对于“交学费”这件事看得比较开,不过看得开归看得开,交了学费之后必须要学到真本事,这也是他的底线。

    这次高家骑丁随麻贵出关偷袭俺答大营,麻贵的麻家达兵才是主力中坚,这是之前就商议好了的事,而根据高珗的汇报,麻贵也的确没有把高家骑丁放在最容易遭受损失的前锋位置上,可即便如此,高家骑丁的伤亡居然还达到了麻家达兵的两倍,这就难免让高务实有些郁闷了。

    此前高家骑丁在漠南的确也打败过一些剪径蟊贼,甚至还一举荡平过一个见钱眼开的小部落,当时高务实还挺高兴,觉得自己的投资见效挺快。可是今天这一战打完他才发现,高家骑丁跟真正的精锐比起来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虽然说高家骑丁此前也没怎么接触过三眼铳,甚至没有配备过罩甲,但其实高家骑丁是有配备上好柘木弓和皮甲的,就算临时换装有一些不习惯,但应该也不会严重影响战斗力,打出这样的损失,只能说还是水平不到位。

    可是问题在于,对于骑兵,高务实的确不是很懂,搜肠刮肚也只能想起一些似乎并不适合东方的骑兵战术,譬如在某些小说中被高度神话的墙式冲锋——那个战术并不说不好,但它是有前置条件的,高务实认为很多条件现在都不具备,比如最基础的一点:马匹就不对。高务实现在不可能弄来一批欧洲的高头大马来玩这个战法。

    任何战术的产生,都必然跟其具备的条件和需要达成的目标相关联,所以高务实思来想去,至少目前还是只能在配备矮小但耐力十足的蒙古马这个基础上来想办法。

第126章 俺答求封(二)

    其实所谓骑兵墙式冲锋并非什么新鲜战术,高务实甚至觉得这个战术本身并不高明。

    事实上在高务实看来,近代火器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就意味着所有冷兵器骑兵的消亡,所谓西方骑兵战术上碾压东方骑兵完全是洋奴们自行脑补出来的效果。

    在冷兵器时代,西方骑兵根本不是东方骑兵的对手——蒙古人很早就教他们做人了。

    近代西方骑兵之所以能击败东方骑兵,仅仅是因为他们使用的是热兵器而不是冷兵器,在武器装备上占有巨大优势。高务实一直觉得,如果双方都使用同等威力的热兵器,估计东方骑兵的迂回穿插战略战术依然会占上风。

    西方近代骑兵的成功,是建立在步、骑、炮的体系以及火力的绝对优势之上,没有装备先进火器的步兵和炮兵体系支撑,单独的西方近代正规骑兵的队列攻击,仍然会被东方传统骑兵象群狼猎杀野牛一样慢慢放血致死。

    西方近代骑兵那种排成密集整齐的骑兵冲锋队列,不客气的说,如果没有近现代枪炮体系的支撑,高务实横看竖看都觉得不过是自杀式冲锋。

    其实这种严格密集整齐的骑兵冲锋,在古代中国、中世纪欧洲都有,而且还都是重甲骑兵。先不说欧洲,光中国就出现了两次:

    一次是在南北朝时期,被终结于突厥崛起。当时信奉重甲密集阵型冲锋的柔然人——还都是能够边冲锋边射箭的顶尖骑术拥有者——被突厥骑射骑兵打的落花流水,从此慢慢退出了中国战争舞台。

    第二次是在南北宋交界处。当时金国著名的铁浮屠,就是严格的密集重甲整齐的骑兵冲锋。坦率的说,如果单单只讲整齐密集队形的骑兵冲锋,近代使用墙式冲锋战术的西方胸甲骑兵甚至干脆无甲的西方骑兵连金兵铁浮屠恐怕都不如,因为铁浮屠另外有个名字叫连环马——可以想象他们的阵容密集程度。然而铁浮屠被吴氏兄弟终结于和尚原!

    而欧洲中世纪的重甲骑兵,则被终结于蒙古入侵及其余波,圣殿骑士团和条顿骑士团被团灭,波兰军团被团灭,匈牙利重装骑兵团被团灭,这都是当时欧洲最最顶尖的重装骑兵团,也都是信奉密集整齐队形冲锋的主儿。

    同样的道理,近代西方那种只有薄薄一层胸甲的所谓轻骑兵密集阵型冲锋,如果不配上领先一个时代的火器,和东方游牧骑兵作战,根本不应该有什么优势。

    当然,高务实前世在网上见过很多洋奴举例近代西方骑兵战胜东方骑兵的例子,但这里头全都有一个偷换概念的问题:洋奴列举的那些战例基本都无法证明近代欧洲骑兵是在骑兵本身上的优势上击败了其他地区的传统骑兵。

    从拿破仑的评价中可知,单兵素质上在同一时期欧洲最强的法国骑兵还不如马木鲁克骑兵,其取胜之道是战场指挥上的问题,而非骑兵自身优劣的问题。

    而关于土耳其和非洲地区的骑兵,他们不是传统的弓箭骑兵,他们的骑兵武器是弯刀,和手持长枪的骑兵相比,谁的冲击力强,这还用的着辩论吗?在近代之前就是一样的,不存在近代还是古代的问题,两者各有长处,关键是指挥和使用的问题,这和指挥官的素质有关。

    至于清朝,欧洲骑兵已经装备火器,那是使用火器的问题,是武器上的差距,这种优势不仅限于骑兵,而是涵盖整个东西方军队的武器差距。

    还有一个战例,洋奴们自己都说是孟加拉骑兵击败的锡克骑兵,还有的战例,明显是欧洲步兵的机枪取得的胜利,而不是骑兵的,而大家都知道机枪是狭义骑兵的克星。关于俄国与土耳其的那场战争,大家都知道,在战场失败的是俄国不是土耳其。

    同样,明显拥有“东方血统”的俄国哥萨克骑兵在欧洲战场虐了多少欧洲血统的骑兵?

    所以高务实一直认为,东西方骑兵的所谓优劣,跟当时科技水平决定的武器和装甲水平有关,跟战斗所处的地形有关,和伴随的步兵协同水平有关,和所处时代国家政权组织形式也有关。

    简而言之一句话:没有任何一个兵种能包打天下。

    曾经野战无敌的曼古歹,你也不能拿它去攻城吧?甚至同样是蒙古骑兵,七十年后就被朱元璋赶回老家,然后被朱棣摁在地上揍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所以高务实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自家骑丁表现不够出色的根源无非两点:一是正规实战太少,二是装备不给力。

    麻家达兵都是百战精锐,是经过无数次战争大浪淘沙之后留下的真金,高家骑丁除了拥有一半左右原先百里峡响马之外,其他的新兵全是在边地招募而来,他们的实战经验要么少得可怜,要么干脆为零,甫一参加大战,伤亡比麻家达兵高难道不是正常现象?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高务实才总算从一脑门子的纠结中抽离出来。

    要多想办法让自家的家丁们参加战争,而不是真的当做看家护院的家丁来用。虽然这肯定会导致伤亡,并且加大财务负担——高务实刚刚才知道马巍所谓的抚恤银子和犒赏银子根本没法跟自己订下的标准相比,所以他损失的这五十三名家丁,马巍出的抚恤和犒赏大概只占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全得高务实自己补贴进去,所以亏本亏大发了的高侍读今天才会一整天闷闷不乐。

    但当高务实想通了之后,就还是坚持自己之前一贯的观点:凡事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因为我虽然练骑兵不在行,但赚钱我在行啊!

    一个骑兵战死,马巍这边只花不到二十两就算抚恤完了,加上战马的损失,也就三十两左右……日进斗金的高侍读会在意这个数?就哪怕按照他给自家骑丁定下的标准,每个骑丁战死一次性抚恤高达五十两,加上战马也不过六十两。今天损失五十三名骑兵,哪怕全让他自己负担,实际上也就三千两出头。

    这个损失,他承担得起。

第126章 俺答求封(三)

    当然,承担得起这样的损失,不代表高务实乐意承担这样的损失,所以这个问题又绕了回来:得尽快想办法让自己获得私营军工的权力,因为只有获得了这项权力,才有机会钻空子给自家骑丁配备火枪——可以不要盔甲,但火器是一定要的。

    思路大致理清之后,高务实又把高陌和高珗二人找来,先是交待高陌好生处理战死家丁的抚恤以及招募补齐原定编额等问题,然后就向高珗问起这次出兵的细节,尤其是自家骑丁与蒙古人额宿卫亲军相比究竟差在哪里,和麻贵的麻家达兵相比又差在哪里。

    高珗想了想,答道:“大少爷,实在要说的话,各个方面都有一些。譬如咱们此前并未使用过三眼铳,不仅发射的时机不对,发射后的命中率也很低,而且此战有不少骑丁在打完第一轮装弹之后,竟然出现迟疑……”

    “迟疑?”高务实皱眉道:“迟疑什么?”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是像北军的习惯一样直接拿三眼铳当短棍用,还是换成腰刀。”高珗解释道:“因为战场之上时间紧迫,我们的骑丁其实是不习惯用三眼铳当短棍使的,他们平时训练都是用马刀,而那三眼铳打完之后如果要插回兜袋再换成马刀……这个动作虽然看似简单,但其实也是需要训练的。我们的骑丁对此毫无经验,结果就出现有些骑丁换了马刀,而有些骑丁则来不及换刀这样的情况。”

    “哦,原来如此。”高务实点点头表示了解,又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气势问题。”高珗皱眉道:“这次出战,一开始咱们刚杀进蒙古大营一角的时候,对方明显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抵抗并不强烈,这个时候咱们的骑丁表现还是不错的,也没有遭受什么损失。但是后来恰台吉带着宿卫亲军来了之后,我们在第一次冲杀之中便损失了大概十多个……大少爷,这个情况其实此前我们的骑丁是从来没有碰到过的。”

    “嗯……”高务实皱着眉头,问道:“所以他们开始慌乱了?”

    “表面上来看还好,毕竟咱们的纪律摆在那儿。”高珗苦笑着道:“可是他们心里肯定是慌了的,因为第二次冲杀我们落马了至少三十个。”

    高务实不由得以手扶额,颇有些无奈地道:“这种情况怎么解决?严加训练……有用吗?”

    高珗摇头道:“严加训练或许多少有点用,但不是关键,想要处变不惊,哪怕居于劣势也毫不动摇,那只能通过一次次的战斗才能达到。”

    高务实深深地皱着眉,却不说话。

    高珗以为高务实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大少爷,小的当年随大老爷跟倭寇打仗,第一次杀了一名倭寇的时候,当时还没什么事,收兵之后却手脚冰凉、浑身发颤……可是后来,杀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这当兵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刚开始的时候,遇到点什么都很紧张,甚至很害怕,但是打得多了、杀得多了,生死也就看淡了。”

    高务实长出一口浊气,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咱们的骑兵还是见识不够,或者说见的血太少,而真正的精锐,都是靠鲜血喂养出来的,是么?”

    高珗眼前一亮,赞道:“精锐都是靠鲜血喂养出来的,大少爷这句话说得太好了!大少爷,您上次把小的派到戚家军去的时候,小的都想过,戚家军之所以有现在的威风,除了戚总戎训练有方、指挥得宜之外,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他们全是靠倭寇的鲜血喂养出来的!”

    高珗有些兴奋地道:“不瞒大少爷,以前小的跟倭寇打得仗也不算少,但其实大多数时候,咱们官军论人数都是占据绝对优势的,往那一站就觉得大事定了,其实这种仗很适合新兵蛋子练胆。但是像今天这样,直接就碰到蒙古最精锐的军队……新兵们只要稍落下风,就肯定会心慌意乱、错漏百出。”

    “练胆?”高务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根本连汗毛都没变粗的下巴,忽然道:“如果你们去剿匪,应该比打蒙古人简单多了吧?那样的战斗够练胆吗?”

    高珗笑道:“一般的匪盗肯定不能跟蒙古精锐比,就算比普通蒙古兵也差得远,不过要说练胆,只要杀人见血,其实都可以练胆。”

    高务实总算露出一丝微笑,脑子里浮现出陈矩的身影,点头道:“很好……霸州响马为祸很久了,听说现在有一部分霸州响马,甚至已经舍弃了过去白天是民、夜里是匪的老传统,干脆正儿八经地落草为寇、占山为王。若是我让你们去剿灭这些响马,你们有信心吗?”

    高珗略微有些诧异,然后迟疑道:“剿灭响马倒是可以,只是咱们去剿匪,似乎没个名头?”

    那当然,他们是高家家丁,又不是正经的官军,闲得没事做跑去剿匪?虽然按理说地方官府对此应该持支持态度,可是谁知道会不会有某些脑子抽风的地方官跳出来质疑他们的目的呢?

    “名头好办。”高务实摆手道:“就算有某些不听招呼的地方官不肯给这个名头,但镇守太监方面也是有这个权力的——保定、天津两个镇守太监那边,到时候我请孟掌印打个招呼,让他们给你们一个协助清剿的名义就是了。”

    高珗这才想起自家大少爷跟宫里关系特殊,与那孟掌印更是交情不浅。地方文官方面有时候的确有那种“强项令”,滴水不沾油盐不进,但镇守太监就不同了,司礼监掌印发句话给他们,效果怕不是比圣旨还灵三分,而镇守太监下令“征用”某家家丁协助清剿盗匪,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尤其是在这家主人自己还很乐意的情况下。

    高珗便也笑了起来:“大少爷这个主意妥帖得很,小的以为完全可行。”他说是这样说,心里却有些奇怪:咱家大少爷只怕真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要不然非拿自家家丁跟蒙古精锐去比做甚?剿匪虽然不比和蒙古人打仗这么艰难,可多少也总有损失……虽说镇守太监在孟掌印的指示下肯定会给出协助清剿的名义,但总不可能还自掏腰包给抚恤银子吧?

第126章 俺答求封(四)

    高钦差在公务期间打理私事这种事情虽然没有人能追究得到,不过机会却很有限,因为德胜堡守军在度过了提心吊胆的一日一夜后,在次日清晨终于半解放了。

    俺答派出使者要求进城谈判。

    德胜堡守将马巍马参将得知消息后,自然不敢自专,连忙亲自赶到钦差行辕请示高钦差与黄镇守——是战是和这种大事,在明朝中期以后显然不是武将说了能算的。

    但事实上黄镇守由于是中官,也决定不得这般事情,于是半拉子钦差高侍读作为德胜堡唯一的正经文官,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把这个责任扛了起来。

    当然,说是勉为其难,其实一点也不为难,高侍读听说俺答派出使者过来谈判,二话不说就同意让其进城。

    也不知道俺答是生怕大明继续玩斩使拒和的把戏,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那使者来得十分光棍——正儿八经的光棍一条,连随从都没带一个。

    当然,他带来了足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俺答的金令箭。

    这一次,高务实非常有文官风范的直接把马巍等人排除在外,只带了黄孟宇这个有大同监军性质的镇守太监一起接见俺答的使者。

    这可能是高务实与许多穿越者不同的地方——他守规矩,绝不会随意违反朝廷的规矩,无论这个规矩是明文规定还是所谓潜规则。如果他真要违反,他也只会先想办法改掉规矩。

    马巍只是参将而已,虽然按理说品级不低,但文武殊途,武将的品级在文官眼里算个甚事?这就是一条潜规则,高务实即便拉拢武将,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含糊。

    正如同他从来不会如某些穿越者一样动不动就免了人家的跪拜之礼一般。

    这本是文官的朝廷,他如今不过是文官集团中微不足道的一员,说起来连功名都还没机会去考取,倘若违背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就算有个次辅帝师的三伯,也只能从此望权兴叹,那岂是他想要的?

    至于免了人家的跪拜就能“周公吐哺,天下归心”,高务实可没这么天真。

    所以,这种和谈大事,他就毫不客气地让马参将靠边站了,当然名义上的说法是“鞑虏狡黠,须防其诈降偷袭,还请马将军等诸位严加防范,务必使城防固若金汤。”于是马将军就只好亲自巡城去了。

    俺答派来的使者估计在蒙古那边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说话粗鄙简单,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汉话说得挺顺溜,听说高务实乃是“钦差”,很是吃了一惊,但马上就倒豆子一样把俺答的条件全部摆了出来。

    俺答的要求倒也不复杂,比较重要的也就这么几点:

    首先是,俺答听说把汉那吉不仅没被杀,还被封了指挥使,他要使者亲自看见把汉那吉本人以确保孙子的安全是真实的。

    然后,俺答希望大明能准许互市,也就是重开边市,准许自由贸易——至少是在规定的框架和数目内自由贸易,至于交易品的种类和数目限制,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谈。

    最后,俺答表示既然我孙子能封指挥使,我俺答作为右翼蒙古大汗,现在也愿意向大明称臣纳贡,希望大明能给我封王,只要大明同意,我愿当众立誓,永世不背,决不允许蒙古之民袭扰大明边地,如有,我为大明杀之!

    当然,与此同时,大明也要保证不会随意戮害蒙民,倘若实有蒙民在大明境内违法,请将他们交给我,我一定会给大明一个交代。

    这几个条件,说实话,要是高务实有决断之权,他当场就会拍板同意,然而问题在于他当然没有决断权,思来想去,只对那使者道:“你家大汗所言,俱乃国策大事,非我所能决,只能上报朝廷,请内阁商议、陛下圣裁。不过,贵汗希望确认其孙把汉那吉之安全,这一点本钦差可以理解……这样吧,本钦差会与总督王公、巡抚方公商议,先将把汉那吉请来德胜堡暂住,一旦朝廷准许,即通知贵汗派人来探视,贵使以为如何?”

    那使者道:“多谢钦差,小人觉得可行。”

    高务实暗暗皱眉,心道:此人怎连个称呼都说不好,我乃是大明皇帝钦差,你乃是俺答使者,你家俺答汗乃是右翼蒙古大汗,即便正在请降,你也该自称外臣才是,自称小人是何道理?

    不过,他马上心中一动,问道:“贵使莫非原是汉人?”

    那使者面色诧异,迟疑了一下,才道:“不敢欺瞒钦差,家慈乃是汉女。”

    哦,原来是这样。

    高务实点了点头,估计这人的母亲要么是北逃汉人,要么是早年被俺答掳掠的民女,到了蒙古之后被强迫嫁给了蒙古贵族,想必原本就是没什么学问见识的普通女子,因此她的儿子也只是会说汉话罢了,学问什么的那是想太多……

    不过这不重要,高务实见大事已经商议定了,也懒得跟着半吊子水准的使者多说,只是与他约定好,在朝廷做出回复之前双方均不得主动进攻对方,然后便让他回去找俺答复命了。

    俺答使者走后,黄孟宇有些担忧地道:“高侍读,非是俺老黄多嘴,只是……”

    鉴于黄孟宇最近当舔狗的表现极好,高务实对他还是比较客气的,当下笑道:“只是什么,黄镇守尽管直言。”

    黄孟宇叹了口气,道:“高侍读,俺老黄读过的书不算多,只能说勉强识字而已,论学识,那肯定是不及高侍读之万一。只是,不知高侍读是否知道,这禁绝与鞑虏通贡互市,乃是先帝明诏,即便万岁爷爷也不好随意更张,如今……”

    高务实当然能听出黄孟宇的言下之意:先帝既然早有决断,那今上也肯定不好随意改变,你高侍读听了这样的消息,应该立刻义正言辞的拒绝才对,犯得着把这种消息转回京师么?

    要知道,京师那些御史言官,一个个可都“忠义”得很,上次把汉那吉请降之后到底要不要接受,朝廷都是吵了好久才吵出个结果,眼下要是让他们看见俺答自请封王,肯定又要吵得不可开交。

第126章 俺答求封(五)

    大明和蒙古打了两百年了,累积的仇恨到底有多少,已经根本无法计算,可能在大多数明人心目中,蒙古就是宿敌、就是死敌,其仇恨之深,不打到蒙古人亡国灭种就不算完——哪怕有这种想法的人其实身处内地,一辈子根本没见过半个蒙古人。

    这是长达两百年敌对所造成的思维惯性。

    但其实在真正跟蒙古人接壤的边地,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吏、边军,对于无休无止的战争都已经厌倦得不行,要不是惯性使然,除非是跟蒙古真有杀亲血仇的那种,否则根本没几个人打心眼里乐意一直打下去。

    无非是朝廷一直坚持要打,而蒙古人也不老实,总是三不五时的跑来劫掠,他们不得已只能反击罢了。

    这是高务实近来在大同和德胜堡从寻常人处了解到的实情。

    对于高务实这个残存了前世太多记忆的人而言,战或者和,都不是问题,问题只在于哪个更有利。

    战,可以使蓟辽、宣府、大同一直到陕西三边等数千里边境线上的边军持续处在警戒状态,从而维持较好的战争素养。万一国家其他地区有警,无论是野猪皮崛起或是出现流寇,这大批边军都随时可以调动出征,且战斗力较有保证。

    和,可以使国家财政得到缓解,有利于保障各项改革的顺利推进;也可以使边境诸省免于战乱,恢复生机并取得发展。

    按照高务实的看法,战则好比治标,和则好比治本。一个是哪里出事治哪里,一个是夯实身体基础,不使疾病发生。

    这个选择对于高务实而言并不困难,就仿佛扁鹊三兄弟的故事一般。

    据《鹖冠子·世贤第十六》记载:魏文侯求教于扁鹊,询问他家兄弟三人中谁的医术最好。扁鹊如实回答,说在他兄弟三人中,大哥的医术最好,二哥的医术次之,他的医术最差。

    魏文侯大惑不解,问为什么你自认为医术最差,而名声却闻于天下,而你的两位兄长,却默默无闻呢?

    扁鹊回答道:“我大哥治病,在病情尚未发作前就施法将病根予以了铲除,其医术高超但外人不知道,只有家人知道,所以没有名气;我二哥治病,是在疾病初起,症状表浅时施治,虽药到病除,但乡里人认为他只是会治小病的医生,故名声不大;而我治病,都是在病人病情危重、痛苦万分之时予以施治,分别应用针灸、药物内服外敷,甚至动用手术,均能够使病情转危为安,逐渐痊愈,因此大家都认为我的医术神奇,所以能名闻天下。”

    中医几千年来一直坚持“治未病”的思想,认为“上医治未病,中医治欲病,下医治已病”,可能便是从此处而来。

    始终保持一支有战斗经验的边军,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和强化政权内部统治,使百姓富足、财政健康相比,其实就不那么重要,至少不那么关键了。

    尤其是,眼下毕竟还只是隆庆朝,没有到崇祯末年,流寇没有打进北京城,野猪皮更是只能在大明的统治下乖乖“为国戍边”。

    但这个道理,高务实如果去和黄孟宇讲,那是毫无意义的。对于黄孟宇这个水平、这个身份的人来说,只有皇帝的态度才是至关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是浮云。

    因为他只是皇帝家奴。

    所以高务实便笑了起来,略带一丝神秘地道:“先帝的确说过‘复言开马市者论死’,但先帝之时,与当今之世大有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黄孟宇怔了一怔,露出赔笑的表情,却迟疑着问:“这个……俺老黄没啥见识,还请高侍读明示则个。”

    高务实一脸无奈,道:“先帝时,北虏势强,我朝又逢倭寇肆掠,难以集中力量与北虏相争,如此若对北虏稍稍露怯,则北虏势必不肯满足于通贡互市,只怕一个不好便只能签订城下之盟。黄镇守,你想想看,以先帝的性子,你说他能接受吗?当然不能!所以他就只能示之以强,坚持不肯与北虏和解,如此北虏不知我朝虚实,只见我上下同心,自然也就不敢造次,至少不敢过分紧逼了不是?”

    高侍读为了兜售自己的观点给黄大镇守,居然能给嘉靖的智障外交找到这么好的理由,也算是难得了。

    “哦……”黄孟宇恍然大悟,又问:“那如今则又如何?”

    “如今嘛,今上继位之后,倭寇逐渐势窘,眼下虽然还偶有侵犯,但已无大碍,戚南塘甚至都调至蓟辽镇守边关来了,可见我朝重心已经转移至北疆边境。而北虏呢,连年遭灾,实力大损,你看眼下,北虏莫说再来一次庚戍之变,甚至连入寇劫掠都已很少得手,这次甚至被马总戎打得侧翼崩溃……可见我与北虏,已经攻守互换。”

    黄孟宇诧异道:“既如此,我们为何还要与他谈和?”

    高务实苦笑着道:“黄镇守莫非不知道,这蒙古不比别国,击退容易,覆灭却难,即便我朝反守为攻,也很难将之一举荡平。既如此,我大明常年累月以倾国之力维持北疆,又有何益?”

    “这……”黄孟宇挠了挠头:“倒也有理。”

    高务实见他还有些迟疑,又道:“更何况,千日防贼,总难万无一失,万一什么时候被北虏再次杀进关内,无论边军上下,还是朝中诸公,不也总得有人为此负责?就譬如说你黄镇守吧,你能保证大同防卫就真的固若金汤,俺答纵然毫无征兆全力来犯,也不会出半点岔子?”

    “这个……还得看边臣边将,俺老黄哪里顾得过来?”黄孟宇大摇其头地道。

    “那不就是了。”高务实谆谆善诱地道:“你看,万一出现刚才说的情况,虽然首要责任在于边臣边将,可你黄镇守毕竟是大同镇守太监,都被北虏打到大同城外了,边臣边将固然总要有人出来挨刀子,可你黄镇守不也得跟着挨板子?你冤不冤啊?”

    黄镇守大吃一惊:“哎呀,那可是太冤枉了!这仗打的不好又不能怪我……”

    “是不能怪你,可你是大同镇守太监啊,如果总督、巡抚和诸位总兵都被论罪了,你能跑得掉吗?”

    黄镇守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背脊都凉了半截,倒抽一口冷气:“那……还是和了好,还是和了好啊!”

    笑话,我一个监军而已,只是看着这群人不要做傻事,又管不着他们怎么怎么打仗,出了事倒要跟他们一起遭殃,这种倒霉催的事情当然是最好不要发生啊。

    高务实用力点了点头,道:“所以嘛,只有谈和成功,明蒙双方通贡互市,黄镇守你这个位置才算是真正做得安如泰山——北虏不敢南犯,你黄镇守还能出什么大差错么?”

第126章 俺答求封(六)

    高务实用以说服黄孟宇的观点,说穿了就是:若战,你就要时刻担心边军有失,一旦战况不妙,就要给边军背锅;若和,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安安稳稳地做着一方镇守,待资历熬足,自然回京重用。

    黄镇守显然不是侠之大者,不会考虑为国为民这种事,他听得高务实这一番分析,马上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要和!

    这有什么好选择的,当然是自家的位置坐稳才是硬道理,凭什么咱爷们要给边军背黑锅?那些仗又不是咱爷们去打的!

    不仅如此,聪明伶俐、举一反三的黄大镇守还无师自通的“想明白”了内阁众大佬和王崇古、方逢时等边臣主和的缘由:要是仗打得不好,我这个大同镇守固然跑不了,可是他们也有责任啊!吃了败仗,地方督抚固然是指挥失当,而朝中阁老,那也是用人不察啊!

    既然是这样,那所谓先帝明旨什么的,不如还是当个屁放了就好。至于万岁爷爷那边,倒是用不着他黄大镇守操心,阁老们自然能说服他——把汉那吉请降受封就是明证嘛。

    黄孟宇既然没有意见,德胜堡这边就算是统一思想了,反正马巍等人也没有说话的份,于是高务实的奏报立刻呈转到了大同,已经赶回大同坐镇的王崇古、方逢时与钦差正使程文一道,立刻各写奏章,随高务实的奏报一起往京城送去。

    与此同时,把汉那吉也由马芳亲自率军护送前往德胜堡。

    不数日,高务实的《请议封贡北虏事宜疏》抵京,疏中言:“历查嘉靖二十九年开市之议,始因北虏各酋,拥犯蓟镇。执马房内臣杨淮等九十二人许以奏请开市,得释生还,既而紏聚驻边,累言要挟,动称不许则入抢,词甚悖谩。当旹边臣具闻。

    先帝初未允许,既而大发帑银三十万为修战具,擢咸宁侯仇鸾为大将军,声示挞伐。鸾握重兵出边捣巢,遇虏失利。畏虏复犯,乃遣家人时义等远出漠北,阴赍金币厚媚俺答,许请开市……先帝既诛仇鸾,以构虏严垂禁旨,以复容开市者斩,盖深恶鸾之媚虏欺罔,大误边计也。

    今且二十馀年,诸虏侵犯无常,边臣随时戒备,何敢重蹈覆辙,媚虏请市,以故违禁旨,自陷重辟耶?所以能制虏顺内者,亦恃我能御之耳,且虏势既非昔强,我兵亦非昔怯,虽不能穷追以灭虏,时出捣剿以宣威。虏虽尝纠众而深入狂逞,天即降罚,而人畜死……”

    这一段说的是当年的情况和这次不同,也就是高务实与黄孟宇说的先帝时与今日不同,先帝时敌强我弱,如果同意互市,则弱了天朝名头;现下却是敌弱我强,同意互市乃是我天朝上国的泱泱大度……

    这个说法当然不是高务实的心里话,但他知道必须这样说,因为他不为嘉靖开脱不行,如果不为嘉靖开脱,那隆庆就不好答应封贡了,不然就是不孝。

    但是光这样说肯定还不够,于是高务实接下来又讲了通贡互市的好处,譬如蒙古物资短缺,如不互市则无法生存,无法生存则只能南下抢掠等等道理。

    这就够了吗?还是不够,所以高务实接下来又找先例。

    他在奏疏中继续说道:“及查得国初,北虏原有通贡之例。正统初年,也先以克减马价而称兵,载在天顺日录可查。夷种亦有封王之制,如哈密忠顺王,原以元种,圣祖封之哈密,以为我藩篱。后为土鲁番所执,尚取其子养之肃州,收其印贮甘州库,先臣王琼处置土鲁番奏议具存。其弘治初年迤北小王子繇大同二年三贡,前抚臣许进题允,志刻见传,夫揆之时势,既当俯从。考之典制,非今创始。堂堂天朝,容夷虏之来王,昭圣王之慎德,以传天下后世,以示东西诸夷,以光中兴之大烈。以觐二祖之耿光,实帝王之伟绩……”

    这就是找历史根据了:陛下你看,祖宗何其英明,不也照样封过“夷种”为王吗?您现在这么做,也是有章可循的……简而言之一句话,这么做简直英明神武之极。

    高务实做了大半年的太子伴读,平时又经常与高拱谈论这些事情,当然知道隆庆与其父嘉靖不同,这是个很务实的皇帝,但让他随意更改祖制却很难,所以高务实才找出这些历史来佐证自己这道奏疏并非擅改祖制,恰恰相反,这正是遵循祖制……

    当然,这道奏疏与其说是要说服皇帝,其实更多的是要说服那些主战派,给皇帝答应封贡创造条件、抢夺舆论制高点。

    这是高务实“为官”以来的第一道疏文,此前他从未有过任何上疏。当然,他原先无品无级,连青色官袍都是皇帝特旨才得以穿着,不上疏是很正常的事。而这一次,他是由于身负皇命,乃是钦差身份,又恰巧赶上俺答大军压境,亲历了此事,所以有此一疏,朝中即便有人不满,也不好说什么——你总不能说圣上的钦差连上疏言事都不行吧?

    而随着高务实的上疏一同抵京的,还有王崇古与方逢时的上疏,他二人的上疏从内容上来说大同小异,不过相比高务实的上疏而言,他二人因为是当事官员,所以说得更仔细一些,主要笔墨都集中在“如何封贡”上了——毕竟他二人是先收到了高务实请他们转呈的疏文之后再提的笔,既然高务实已经把“为何要封贡”写明白了,他们身为“前辈”自然不好拾人牙慧。

    反倒是钦差正使程文,因为觉得自己此行主要是视察防务而非处置这种“涉外事务”,反而没有单独上疏,只是在高、王、方三位的上疏后面都附署了自己的名字,以示同意便罢。

    隆庆四年十月初九,马芳的大败辛爱奏报和高务实、王崇古、方逢时请求同意封贡的三疏同时抵京,京师立刻震动起来。

    无论主和派还是主战派,原先都只是大致猜到把汉那吉的封赏下去之后,俺答可能要再次提议通贡,却没有人猜到俺答会如此果断,不仅再次请求互市,甚至自请封王!

    京师,顿时又吵成了一团浆糊。

第126章 俺答求封(七)

    京师如何扯皮高务实管不着,也无需去管,毕竟有高拱和张居正坚持,李春芳和赵贞吉也是无可无不可,隆庆那边最终肯定会“嘉纳雅言,宸纲睿断”,把事情定下来。

    而高务实这边也还有事情要办:随着把汉那吉的到来,俺答立刻派出了使者要求面见自家大成台吉。

    把汉那吉没有受到丝毫虐待,高务实当然不怕使者与他见面,不过为策万全,他还是与黄孟宇一道,陪着把汉那吉与俺答的使者相会。

    这次来的使者不再是之前那人,而是老把都之子青把都,就是那位曾在帐中被俺答批评过的将领。

    此人虽然脑子比较一根筋,但却是俺答麾下的亲信爱将。之所以派他前来,是因为他比把汉那吉只大了不到十岁,又偏偏是把汉那吉的长辈,历来颇为关照把汉那吉,所以二人之间私交甚笃。他来见把汉那吉,一来不容易激怒后者,二来也可以把话说开。

    只是,他说得实在有点太开了……

    青把都当着高务实与黄孟宇的面对把汉那吉道:“大成台吉,大汗虽然将你定下的女子嫁给沃儿都司,但对你肯定是会有补偿的,可你二话不说就往明国跑,这哪是道理?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亲近明国,可是明国再亲,还亲得过你亲爷爷去吗?”

    把汉那吉虽然在大同玩得开心,心里多少有点“此间乐,不思蜀”的意思,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大成台吉,要说对蒙古没有感情,那也是胡说八道。

    他其实就是少年心性,一时火大就冲动任性,在曹淦等人的怂恿下,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做了再说。事实上他回过头来想想,也觉得以爷爷对自己的宠爱,不可能把自己看中的女子嫁给沃儿都司之后却连个交代都不给自己,当时的决定……确实有点莽撞。

    只是,眼下事已至此,而且大明对自己的确不错,那位高钦差的仆人、过去的曹天王对自己更是有求必应,侍候得无比周道,所以回头却也是不可能回头的。

    想了想,把汉那吉便道:“青把都,不管你怎么说,我下聘的女子被大汗许给别人,折的总是我的脸面。不错,大汗的确可以补偿我,别说一个女子,就算十个百个,大汗也能补偿,可是我的脸面呢?我是大成台吉,我的脸面,他拿什么补偿?”

    青把都豪爽,但却不善言辞,闻言张了张嘴,憋出一句:“都是自家人,计较这些做什么?”

    “自家人就可以不顾自家人的脸面了吗?”把汉那吉脸色一沉:“我在大明,尚无尺寸之功,就得以贵为指挥使,着大红官袍,住香轩雅舍,两相比较,你说的这些话有什么用?”

    你能这样,那是因为你爷爷是威震漠南的俺答汗,而你是咱们右翼蒙古的大成台吉啊!要不然,南逃的蒙古人成千上万,哪个有你这样的待遇?

    可是青把都脑子再一根筋,当着两个明人大官的面,这句话也不可能直说,只好道:“好吧好吧,大成台吉,咱们现在先不说这些了,我就问你一句:现在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

    把汉那吉差点冒出一句“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但正巧看见身边的高钦差端起茶杯,不慌不忙地转了转杯盖。

    把汉那吉忽然福至心灵,道:“我如今已经是大明的官,自然一切要听皇帝和朝廷安排,自己哪有什么主意?”

    青把都一脸苦笑,瞥了高务实和黄孟宇一眼,叹道:“可是大成台吉,大汗和哈屯都希望你能回去……”

    把汉那吉迟疑了一下,也悄悄瞥了高务实一眼,最后还是没敢说话。

    “青把都将军。”高务实这时候终于开口,朝他微微一笑:“贵汗希望见到把汉那吉将军这一点,我大明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前次贵汗提出请降求封,本钦差已与总督王公、巡抚方公等上疏朝廷,希望朝廷酌情考虑贵部之困难,广布天恩,遍施霖雨,允许贵汗之情……”

    青把都作为俺答亲信,当然知道自家情况,若能重开马市,那对他们而言还真是天恩霖雨,当下喜道:“钦差英明,不知道大明皇帝同意了吗?”

    高务实皱着眉头,面色微沉,不紧不慢地道:“皇帝陛下是否同意暂且不说,但就朝野呼声来看,这件事只怕还有点麻烦。”

    青把都脸色一变,下意识道:“为什么?有什么麻烦?”

    高务实微微摇头,轻叹一声,道:“贵汗此前掠边多次,光今年就有两次了,算上这一次的话,已经三次。”

    青把都压住火气,赔笑道:“那,那也是迫于生计,钦差或许不知,近年来……”

    “我知道贵部近年来遭灾严重,京师的大喇嘛们说过,你等杀戮过甚,这灾害至少还要延续十几二十年呢。”高务实摆摆手,仿佛说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青把都却不能当做小事,头皮都麻了,大吃一惊,道:“是吗?”

    高务实朝把汉那吉看了一眼,把汉那吉连忙接口道:“确有其事,我日前收到几位大喇嘛来函,信中特意说了此事,还说我南来求和乃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举,有大功德!”

    不用说,这件事自然是高务实悄悄办的。

    青把都见把汉那吉也这么说,腰都凉了半截,喃喃道:“难怪打得越狠,遭的灾就越狠,这可如何是好?”他忽然心中一动,朝高务实望去,却见这位小钦差又开始转杯盖,忙道:“高钦差,这一次咱们请和的诚意可是十分充足,我来之前大汗还特意交代,说只要大明能答应册封和重开边市,他以黄金家族的血统为誓,此生绝不犯边!”

    高务实听罢,停止了转动茶杯盖,但却盯着青把都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笑道:“不瞒将军,贵汗这句话,我倒是可以相信,可是朝中诸公是不能信,却不好说啊。”

    青把都心中大怒,暗忖:大汗都拿黄金家族的血统起誓了,你们还不信,那还能怎么办?

    可惜形势比人强,他还是把这口气强忍了下来,问道:“敢问钦差,大明朝中诸公要怎样才肯相信我们的诚意?”

    高务实微微一笑:“这个嘛……倒也不难。”

第126章 俺答求封(八)

    隆庆四年,十月十九,京师的争吵随着主战派中坚饶仁侃、武尚贤等人突然被降调外任而告一段落。

    主和派的胜利固然主要是因为内阁坚持、皇帝嘉纳,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则是昨天钦差巡视宣大防务并代太子观政的太子伴读高务实再次上疏。

    这一次上疏,高务实除了把接受封贡的好处再次复述一遍之外,更重要的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通过他和大同镇守太监黄孟宇与俺答的交涉,俺答已经决定,只要大明接受他的请封求贡,他将把以赵全为首的白莲余孽一个不落的全部交还给大明,任凭大明处置。

    并且,为了表示诚意,这些人已经被俺答从大板升城抓获,现在已经全部押赴在俺答中军、德胜堡外,德胜堡方面已经派人去俺答军中将这些反贼验明正身,只等朝廷一句话,俺答就会交人。

    大明对白莲余孽的重视程度,前文已有详述,此处无须赘言,因此高务实这一消息传抵京师之后,主战派从上到下都知道阻拦此次封贡已经是事不可为、势无可逆。

    果然,第二天一早,隆庆的朱批就下来了,其中不但口气严厉的训斥了主战意见,更将主战派叫嚷得最凶的几人通通降调外任。同时,隆庆命令内阁立刻就封贡细则进行商议。

    除此之外,鉴于钦差副使太子伴读高务实的优异表现,隆庆另外下旨,命高务实即刻回京呈报俺答请封求贡之详情。

    这一手略出高务实意料之外,他本来还以为隆庆能等他把俺答封贡这档子事忙完再回京述职,但现在圣旨以下,他也只能奉旨回京。

    由于他此前接受的第一道圣旨和太子教令都要求他回京之后立刻回宫报告,所以高务实回京之后连高府都没回,直接入宫陈述。

    皇帝与太子一道出面,在文华殿听取了高务实的汇报。

    不过皇帝和太子都没有当场表示是否接受,只是表示会将汇报的内容转给内阁详细商议。但是高务实也没有白跑一趟,他得了赏赐——不是像戚继光那样只有二三十两银子,而是赏赐了一件大红纻丝斗牛服。

    斗牛服与蟒服、飞鱼服,因服装的纹饰,都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相似,本不在品官服制度之内,而是明朝内使监宦官或宰辅重臣蒙恩特赏的赐服。其中斗牛服是次于蟒服、飞鱼服的一种隆重服饰,按常理来说,高务实的品级当然绝不应该获赐斗牛服——哪怕他那个“假侍读学士”的“假”字去掉都不应该。通常来讲,翰林院的一把手翰林学士才勉强够格。

    不过,由于正德、嘉靖两朝滥赐蟒服、飞鱼服的缘故,现在这些制度都有些崩溃,而高务实这次对于朝廷决心对俺答进行封贡起了不小的作用,因此这件斗牛服赐了也就赐了,外间对这个赏赐的反应不大——高务实再怎么说也算文官,文官有功肯定得有赏赐,但高务实本身就是朝廷官制内的一个特例,不可能给他加官进爵,那么赐一件斗牛服意思意思,大家也就觉得还行。

    “我特么如此辛辛苦苦出一趟差,居然就只混了件衣服!”这是高务实翻着白眼的嘀咕。

    不过,当他拿到那套赏赐给他的斗牛服时,他的心情又变好了,因为他发现斗牛服上绣的其实不是牛,而是龙。

    确切的说,这是一件大红色龙袍——只不过那龙长着一对弯曲的大角而已。

    古人将龙分为四种:有鳞者称蛟龙;有翼者称为应龙;有角的叫虬龙;无角的叫螭龙。

    斗牛,便是虬龙。

    至于蟒服,那上面也是龙,与皇帝的龙只有爪子有差别,乃是四爪,而非帝王之五爪;飞鱼,则是一种有翅膀和鱼尾的龙。

    高务实总体来说还是个挺知足的人,觉得自己好歹也混了件“龙袍”,以后出门也好见人了——在此之前,整日出入宫内的人里头就他一个青袍小官,比宫里一些宦官还不如,因为很多宦官都穿飞鱼服,他这个青袍每天混在其间,确实有点寒碜。

    如今他被赐了斗牛服,以后在这些人面前,感觉就完全不同了。虽然理论上来说,飞鱼服比斗牛服还高级一点,但实际上飞鱼服的赏赐最滥,锦衣卫衙门里各种飞鱼服那不用说了,内廷之中的飞鱼服也是滥到无言以对,所以实际上已经很难体现所谓的尊贵。毕竟现在这个时期,“麒麟多如狗,飞鱼满街走”——当然,这麒麟、飞鱼如果是穿在文官身上,那还是值得一提的。

    斗牛服相反还比较少见,在高务实看来,眼下除了蟒袍之外,也就斗牛服穿出去还比较有面子……

    待回到家中,高务实连忙把那白鹇补子的青袍常服换了下来,穿上那件大红纻丝斗牛服显摆了一下,赏月听琴两个小丫头也凑趣夸他穿这一身越发英俊,把个高侍读美得满脸堆笑。

    可惜臭美的时间不够用,没过多久高拱便回了府,并且马上派人把高务实叫了过去。结果高务实一瞧高拱身上的大红蟒袍,顿时蔫了。

    高拱倒没注意到高务实的神色,而是一脸严肃地道:“这次你插手俺答这件事有些过了,京里有些人只怕是有些想法的……”

    高务实呆了一呆,皱眉道:“三伯,我这次只是恰逢其会,当时需要我这个钦差头衔去德胜堡诱敌而已。”

    高拱斜睨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那就非得你去?你是正使吗?”

    “呃,当时华章师兄随鉴川公去了。”高务实有些心虚的解释了一句。

    高拱瞪了他一眼:“你自告奋勇要去德胜堡,难道我会不知?”然后又一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管你为何会去,总之你在这件事里面掺和得太多了,总会有人不乐意……我的意思是,明年二月你就要回新郑参考,现在反正也马上十一月了,你干脆提前回乡准备。”

    高务实略微一怔,下意识道:“现在就回,是不是有点早?”

    高拱摇头道:“不算早,因为你还要顺路去一趟安阳。”

    “安阳?”高务实略微思索了一下,有些恍然地道:“哦,三伯的意思是……”

第127章 高拱出题

    高拱面色肃然,点了点头,道:“你去大同之前提的那个建议,我思来想去,觉得颇有道理,便给东野去之以私函一道,询问其意。”

    高务实忙问:“东野先生如何答复?”

    “他不肯。”高拱摇了摇头,叹息道:“他在回函中说他为官三十余载,未能侍奉双亲,先前老父仙逝,他丁忧守孝未毕,便被先帝强召而回,已是极为不孝。如今既已致仕,正好亲视汤药于老母榻前,以尽人子本分,何其乐耶!又随手附了一首小诗,曰:茅厦三间蔽日,槿篱四面遮风。几上一编农谱,壁间几幅耕图……倒是优哉游哉。”

    “这……”高务实顿时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三伯以为,东野先生不肯回京,真是因为,呃,真的只是因为要临亲尽孝么?”

    高拱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道:“东野是由嘉靖十四年的金榜,以二甲第四名入选庶吉士,我却在乡试之后蹉跎了十三个年头,到了嘉靖二十年才得登金榜,比他迟了足足两科……当初我与他一同入阁,他也恰好排名在我之前,如今我欲请陛下起复于他,则他回来必然在我之后,换做是你,你会作何想?”

    高务实也有些为难,揉了揉鼻梁,郁闷道:“可是眼下殷历城走通了内廷门路,取中旨入阁的可能性很高,他这个人……侄儿以为多半难以与三伯同道,如此内阁之均势恐将失衡,若不引入一名志同道合者,只怕事有不谐。”

    殷历城者,殷士儋是也,他是山东历城人。

    高拱自然也明白其中缘由,否则也不会给“东野先生”去信询问他是否愿意接受起复了,此刻听高务实这么说,也点了点头,道:“这我自然知晓,只是……为何你前次要说高南宇不足恃?他本是以疾乞休,如今病已大好,待殷士儋入阁之后,礼部尚书出缺,高南宇便正可起复原官为礼部尚书,如此过个三五月,我便可以推荐他入阁。高南宇与我是同年,资历又不如我,再加上他是个忠厚之人,入阁之后当可安居我下,有何不可?”

    南宇,是高仪的号,高仪此人是高拱同科的二甲第一名,隆庆初年因病请辞致仕。在原本的历史上,隆庆六年时因为内阁只剩高拱和张居正二人,高拱于是借隆庆之口将高仪起复,又推荐入阁,结果高拱与冯保相争之时,高仪却胆怯不敢相从,后来高拱被逐,高仪又吓得病情加重,没多久便呕血而死了。

    简单地说就是,高拱拉他入阁本是想多一个盟友小弟,结果此人一点作用都没有发挥出来,简直浪费名额。

    高务实心中叹息:有何不可?有历史证明此人胆小怕事、毫无担当,根本不足以做你的同志啊!

    但这个理由高务实无法宣之于口,只好说:“侄儿听说高南宇之病,似是肺痨,此疾并无根治之法,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犯?此不足恃之其一也。其二则是,南宇公此人虽然安贫乐道,也不似揽权胡为之辈,但他同时也有些……怎么说呢,不作为。三伯欲平衡内阁,此公未见得敢与李、赵相争;欲大治天下,此公也未必能善用其权,为三伯佐助。是以,侄儿以为南宇公不足恃。”

    这两条理由并非高务实杜撰,高拱听了便也有些迟疑,沉吟片刻,不肯言语。

    又过了一会儿,高拱才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东野此人,性情耿直,要想起复于他,又居我之下,实在有些难办。”

    高务实想了想,忽然问道:“三伯,我记得东野公除了两任天官之外,还曾两次为乡试主考,一次为会试主考,更作《学约》、《四思箴》、《四畏箴》、《九字图说》、《续邺乘》等,堪称著作等身、学富五车?”

    “那又有甚稀奇?”高拱诧异道:“他是乙未科二甲第四,才学胜我十倍。”

    “才学胜我十倍”乃是古代文人称赞别人的习惯说辞,高务实自然不会当真,不过以高拱的性格,能如此称赞于人,那也是很不容易了,可见这位东野先生的本事,至少是甚得高拱推崇。

    高务实笑了起来,眨了眨眼,道:“三伯,你说……侄儿是否能有幸拜入东野先生门下?”

    高拱呆了一呆,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以此理由,先将他请来京师再说?”

    高务实笑而不语。

    “这个办法倒是可以一试。”高拱想了想,道:“不过,郭东野治学严谨,而且不喜收徒,即便是数次出任考官,门生无数,却也很少与门生故吏联系。如今他又已经致仕三年,你想拜入他门下,只怕并不容易。”

    高务实道:“总是一条路子……方才三伯让我去安阳,是想要我代三伯说服他接受起复么?”

    高拱点了点头:“你虽年幼,毕竟是我近亲,也算他的晚辈,你携我亲笔信函代我前去拜见他,他自然能知道我的诚意。”

    高务实笑道:“这封亲笔信怕是要请三伯重写了,这次不写请他出山起复,就写请他教授小侄学业,三伯你看如何?”

    高拱想了想,思索着道:“可以是可以,不过……那你要再等几天才能出发。”

    “嗯?”高务实怔了一怔:“这又是为何?”

    高拱把脸一板,瞪了他一眼,道:“为何?我方才说过了,郭东野治学严谨,你要是学问太差,他岂能收你?我今日先出一题,你且制义一篇与我看看,若是写得不堪,我可不想你去安阳丢我的颜面。”

    高务实自问这大半年虽然一直有其他事情要忙,但自己的功课却也并未落下,他是个很能自学的人,高拱家中典籍又多,且他在嘉靖三十一年时就在裕邸讲《四书》,那些讲义在高拱家中都有存稿,后来甚至编成《论语直讲》、《中庸直讲》等书,高务实都已经看过,虽然还有些囫囵吞枣,却也受益匪浅。

    再加上高务实自己也想试一试自己的水准,便道:“请三伯出题。”

    “郭东野为人弘大雅正,他若要出题考你,必然不会考经(五经),只会考书(四书),我这一题,便也自书而出。”高拱看了高务实一眼,略微思索,便道:“题曰: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高拱说完,轻轻拍了拍手,叫进来一名侍女,命其为高务实研墨。高务实则走去书案边,默默坐下来,开始思索破题。

第128章 务实制义(上)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这个题目果然出得很正,乃是一道“全章题”,也就是说,整个一章书,完整地出作题目。这章书出自《论语·述而》篇,也就是《论语》的第七篇。

    众所周知,《论语》是语录体的书,乃是孔子再传弟子追忆孔子及孔子一些大弟子的话,各段有长有短,每一段话叫做“一章书”,《述而》篇一共有三十七章,这道题目就是其中一章书。

    题目本身也很简单,乃是孔子对他最好的学生颜渊(名回)说的话,意思是说:国家用你的时候,你就按照自己的才能、主张去施展,去推行自己的种种设想;国家不用你的时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张、设想收起来。能够很自然坦率地做到这点的,看来只有我和你有这样的修养和作风了。

    孔子这段话虽然看似简单,但首先要理解他的言下之意,才能谈得上去思考如何破题。

    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呢?把这段话反过来理解一下:一般人学识不足,任事无主张,或者纵有主张也不够坚定,又或者有其他顾虑,即使被国家所用,也无法有所施展、有所建树,那就谈不到“行”了。

    这个“行”,以高务实的现代思维理解就是施展其才能、实现其政治主张。

    那么这起码要有三个先决条件:其一是要有正确的政治主张;其二是要有经过实践,的确与人和社会有好处,能够符合客观现实、行得通的主张;其三是要有实施和实现这些主张的才能和条件;最后还要有一个“君”,这是先决条件的先决条件,因为没有这个“君”,谁用你呢?

    若是没有“君”用你,那就只能“舍之则藏”了。在高务实看来,孔子这句“舍之则藏”其实就是孔子和颜子当时的共同感慨,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坦率表达,两人互相慰藉罢了。

    然而这句话的引申意思,对后世儒家影响很大:那就是既能“用行”,也能“舍藏”。

    把“行”的希望寄托在君对儒者的“用”之上,而不是寄托在儒者的自我奋斗乃至什么皿煮选举、自我表现、自我宣传、扩大影响、争取群众这些上。

    而如果君不用,那就是“舍”,被君“舍”了怎么办?只能“藏”,也就是消除个人野心,即便自己才智出众,也要能安分守己,“藏”起来。

    好,现在孔子的原话本意和孔子的“言下之意”都明确了,这就可以开始考虑如何破题了。

    按照制义的固定格式,一开始只能写两句概括而剖析题目的话,这就是所谓的“破题”。这是制义最重要、最关键的一项。一篇文章好不好,首看破题,如果破题的格局不够、立意浅陋,这篇文章之后的部分就可以直接不看了。

    那么究竟什么叫破题呢?题字很好理解,无须赘言,但这个“破”字就很值得深思。

    具体来说,什么叫“破”,又如何去“破”,是其中两个关键点。按照高务实的后世思维理解,这是个思想方法的问题。

    所谓破,就是分析,但又有题目的限制、语言的限制、句数的限制。所以这个“破”、这个分析就不是随意地、不受限制的分析,而是在严格的限制、在种种条件的束缚之下的分析,这种分析集中在一个字来表述,便是“破”。

    如果还要再确切一些说,就是将题目准确地一剖为二,再准确的表述出来,使之成为全文的提纲掣领。

    又因为制义的各项要求十分严格,而题目所出来自于《四书》,所以又有很多其他的讲究。譬如说,如果只出一句作为题目,那么必有上下文。因而规定既不能犯上,也不能犯下。

    就以高拱这道题举例的话,如果他单出“用之则行”为题,高务实在思索破题时,就不能想到“舍之则藏”,想到或者写到,便是犯下,那就不可以,不合格。反之,如果单出“舍之则藏”,自然也不能想到前面那句,不凡就是犯上了。

    但高拱毕竟考虑到高务实的年纪,以及他只是初学制义,因此这道题是两句连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两个方面,“破”起来也就容易一些。当然,也可能是以高拱对东野先生的了解,东野先生或许比较喜欢这种堂堂正正的题,而不喜欢剑走偏锋,那这就不是高务实所了解的了。

    此时纸已摊开,墨已研成,高务实提笔蘸墨,工工整整地写下破题二句: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高拱站在一边,看见这两句,嘴角不禁微微一翘,露出一丝微笑。

    这破题二句,明破“行、藏”,暗破“惟我与尔”。因为凡是破题,无论圣贤与何人之名,均须用代字,故此处高务实以“能者”二字指代颜渊。

    高务实见高拱在自己身后一言未发,知道自己这破题应当算是合格了,于是也不迟疑,继续写下承题: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承题,三句、四句、五句均可。承题诸人直称名号,故这一句直称颜子。破、承皆用作者之意,不入口气。

    然后便到了起讲,高务实写道:

    “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祗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迨于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独得而无与共,独处而无与言。此意其托之寤歌自适也耶,而吾今幸有以语尔也。”

    这起讲十句,多少句数并无定法,可以任意伸缩。起出用“若曰”、“且夫”、“今夫”、“尝思”等字皆可,高务实这里用“故特谓之曰”,入以孔子之语气对颜渊说,“毕生”四句正起,“迨于”三句反承,“此意”二句转合,总笼全题,层次分明,高拱脸上的笑容又盛三分。

    不过起讲以后,便要全用孔子语气了,这也是开始搭建全文的骨干之时。

第128章 务实制义(下)

    “回乎!人有积生平之得力,终不自明,而必俟其人发之者,情相待也。故意气至广,得一人焉,可以不孤矣。

    人有积一心之静观,初无所试,而不知他人已识之者,神相告也。故学问诚深,有一候焉,不容终秘矣。”

    高务实不慌不忙写下的这两段,叫做提比。他用“回乎”二字领起,乃以无上文,故直接入题。由于孔子对其弟子一律直呼其名,而颜子名回,字子渊,所以此处不能说“渊乎”,而只能说“回乎”。

    “回乎”下为起二比,每比七句,句数多少是没有定数的,中后比也是如此,但一般而言起比不宜太长,太长则会侵占中后比的地位。用意在题前“我、尔”二字盘旋,轻逗用舍行藏而不实作。

    高拱虽不以时文见称于世,但他堂堂当今实学之宗师,昔年也是二甲前茅的时文底子,更兼长期担任学官、出监考评,对于品评时文制义自然有其独有的见解。

    高务实以上所写这些,在他看来,格局最高的仍是破题二句,其后的部分,并非以字句精美见长,然而好就好在四平八稳,堂堂正正。

    这其实是高拱很喜欢的风格,似他这种可以开宗立派的学问大家,大多不会太喜欢剑走偏锋的行文,即便那文章华美瑰丽,也非其所喜,是以高拱自己行文的风格也是以稳健大气著称。

    不仅高拱,张居正行文也是如此,东野先生行文同样如此。

    所以此刻高拱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他觉得高务实已经明白自己出这题之前所提示的意思:郭东野行文,立论方正,不饰辞藻,以平静中见雄浑,于无声处听惊雷。你若想得他看重,像以前那样靠一些“小点子”是没用的,因为在郭东野眼中,“机灵”未见得是个褒义词,只有认真、勤勉、专心这一类词才是。

    不过,高务实这段话却让高拱走了一下神,想到了自己与张居正的关系。

    自己和张居正不是也如这段话里的意思那般,因为志同道合而互相砥砺前行?

    只可惜,你我二人虽志同道合,但你却太心急了一些……我知你不是甘居人下之辈,可是我大你十余载春秋,这些年来对你而言也该称得上亦师亦友,为何你就如此着急,悄悄摸摸培植私人、挖我墙角呢?更别提人前逢迎,人后诋毁,这种徐阶惯用的两面做派,你张太岳为何要学?

    唉,你行事如此操切阴狠,倘若真无人压制,只怕将来纵有功业,也难逃身后骂名呀。

    高拱所思,高务实毫不知情,他写完题比之后,略微思索了一下,蘸了蘸墨,将笔锋拭正,又写道:“回乎!尝试与尔仰参天时,俯察人事,而中度吾身,用耶?舍耶?行耶?藏耶?”

    此句乃是提比之后出题,高务实仍用“回乎”唤起,将“用舍、行、藏、我、尔”一齐点出,此为五句,但相题为之,句数可以伸缩。

    他身后的高拱看了这句,不禁感触更深,面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暗道:是啊,太岳,当年我与你不也是这般,一起‘仰参天时,俯察人事,而中度吾身’?只是现在你我都当大“用”,也各施其“行”,本以为是云开月明之局,谁料艳阳之下,却总有浮云蔽日,这究竟是谁的错呢?

    此时高务实思路已顺,文章已展,毫不犹豫继续往下写道:

    “汲于行者蹶,需于行者滞。有如不必于行,而用之则行者乎,此其人非复功名中人也。一于藏者缓,果于藏者殆。有如不必于藏,而舍之则藏者乎,此其人非复泉石间人也。”

    此为提比之后的两小比,醒出行藏用舍二语,叫起“我尔”,意为中比地步。惟两小比,或有用于中比之下,或有用于后比之下作束比,位置如果不同,则用意也随之改变。

    若说作用,则是使全篇仍为八股,因为也有省去这一部分小比,而是全篇文章为六股的。

    不过高务实知道高拱这一题所考校的重点就在于“堂堂正正”,也就是考他的基本功,因此自然不会省去这两小比。

    “则尝试拟而求之,意必诗书之内有其人焉,爰是流连以志之,然吾学之谓何?而此诣竟遥遥终古,则长自负矣。窃念自穷理观化以来,屡以身涉用舍之交,而充然有余以自处者,此际亦差堪慰耳。

    则又尝身为试之,今者辙环之际有微擅焉,乃日周旋而忽之,然与人同学之谓何?而此意竟寂寂人间,亦用自叹矣。而独是晤对忘言之顷,曾不与我质行藏之疑,而渊然此中之相发者,此际亦足共慰耳。”

    这两段乃是中二比,是非常重要的阐述全文中心思想之所在,锁上关下,轻紧松灵,向背开合,不过通常来讲仍不宜尽用实笔写实,因此高务实这两段虽然在说理,却故意留有言之未尽之意。

    高拱在他身后见了,微微一笑,然后又有些皱眉。倒不是行文有什么问题,而是这中二比的思路和用语,未免太过稳重了一些,丝毫看不出乃是少年人的文章,倒像是三十而立之后的成人所写就。

    高务实怎知自己的文章过于稳重也能让高拱生疑,他穿越前还真是“三十而立”这个年龄段的人,再加上又是秘书出身,文章写得稳重实在是正常表现。

    此刻他写得顺手,又继续写道:“而吾因念夫我也,念夫我之与尔也。”

    这句叫做过接,用于中比之后,也就是过到题之末句“惟我与尔”,紧接后比,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承上启下,没什么太多可说。

    “惟我与尔揽事物之归,而确有以自主,故一任乎人事之迁,而祇自行其性分之素。此时我得其为我,尔亦得其为尔也,用舍何与焉,我两人长抱此至足者共千古已矣。

    惟我与尔参神明之变,而顺应无方,故虽积乎道德之厚,而总不争乎气数之先。此时我不执其为我,尔亦不执其为尔也,行藏又何事焉,我两人长留此不可知者予造物已矣。”

    这两段乃是后二比,是最见道理的部分。一般来说,每比八句,是因为此文中比略长。如果中比较短,则后比之文,可以尽情驰骋,往往至十余句,甚至二十句者也有。

    而高务实用题目之中“唯我与尔”这末句,总起“用舍行藏”全题,全文至此而成篇。

    高拱看到这一段,眼前一亮,赞道:“好!气势舒达,意无余蕴,犹如久寒之后畅饮一壶温酒,通体泰然也!”

    高务实微微一笑,写下最后一句,也就是束股:“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高拱长出一口气,颔首道:“看来这半年来,你虽然诸事旁杂,但这正学倒也未曾放下,我心甚慰。如此,你可以去见东野了。”

    高务实也松了口气,问道:“三伯以为侄儿何时去为好?”

    高拱略微思索,道:“也不要太急,待我先去信一封与他,也好让他有个准备。另外,你这一去,算起来总得有四个月以上,正好也趁这机会,先去宫里告假,再把你手头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交待清楚,免得耽误。”

    高务实起身朝高拱微微鞠躬:“侄儿谨遵三伯吩咐,明日便去宫中告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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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介绍:
身出名门,既有首辅伯父,又陪太子读书,朝野戏言小阁老;领袖金榜,上承隆庆遗风,下开万历盛世,天下称颂大元辅。县委秘书出身的小小镇长穿越成隆庆第一重臣高拱的侄儿。【承诺的100万字免费章节已完成。】大明元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元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元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